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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草堂》2021年第2期|干海兵:時光倏忽(組詩)
    來源:《草堂》2021年第2期 | 干海兵  2021年09月17日07:37

    【干海兵,出生于川康邊地。上世紀八十年代末開始文學創作,已出版詩文集《夜比夢更遠》《遠足:短歌或74個瞬間》《大海的裂紋》等多部。有作品獲獎并被專業選刊轉載?!?/span>

    [時光倏忽]

    父親去世的那天中午

    ICU病房陰郁的墻上,有一束

    窗簾漏出的日光

    那么柔和,仿佛洇散的

    云的面孔

     

    故鄉在南高原之麓,四季如云

    隱藏著無數多遇熱即化的

    雪粒,人沒有雨水多

    總被融化、掩埋、了無聲息

     

    能終老在陽光明媚的中午

    將全身的雨水滴盡,那些

    骨頭上的濕、心上的濕

    滴答滴答成為直線

    父親,太陽終于照到了你的腳上

     

    在南高原之麓,雨水天天在下

    山路濕滑,雨傘總是千瘡百孔

    只有這一天中午

    雨傘一覺未醒,陽光普照

     

    [黃昏落到了巢穴]

    黃昏落了下來,黃昏落到了

    所有人的巢穴

    天邊夕光高照,道路終于

    一截不剩地還給天上那個人

     

    我得趕回家,趁此刻金光萬道

    好心情會轉瞬即逝

    那些螻蟻的一生被黑暗鍍亮

    他們負重的米粒搖搖晃晃

    在黑色的曲線當中

     

    黃昏落到了樹枝上

    落到了下水道上,落到了

    被微風抬起的房子的背面

    房子空空蕩蕩

    一只懶洋洋的貓在扣擊

    琥珀的天庭

     

    我得趕回家,大地正在蘇醒

    趁落葉們爬到樹梢之前

    趁鐘聲的骸骨飛到

    19點43分。那里有

    未曾啟封的神的嘴唇

     

    [喜馬拉雅的貝殼]

    它就要接近大海般的藍天了

    它的悲鳴讓最后的飛翔

    跌落在一塊猙獰的巖石中

    整個喜馬拉雅山仿佛在顫抖

    那些固化的時間,蒼白而堅硬

     

    負重的心卸不下沉郁的翅膀

    登高者被一層一層的高

    壓在天地恒定的秘密中,螺號

    在廟宇、荒原、群山的匍匐里

    歸向了路標一樣的空無

     

    它就要摸到了白云、星辰,摸到了

    羊羔眼睛中的那滴海水

    它的飛翔不是在掙扎,是帶著鋒利的傷痕

    脫離那日漸喧嘩的人潮

    向孤寂中去,向越漂越遠的地球中去

     

    [在潿州島等雨]

    我在等待雨落在芭蕉葉上的聲音,連綿的芭蕉林一梯一梯地

    伸向大海。闊大的層層疊疊的葉子,波浪一樣涌動著

    心事的葉子,是該有一場傾盆的雨讓它浮起來

     

    密不透風的芭蕉林固守著烈日下的沉寂,與海為鄰,那些躁動的

    塵土在濤聲中匍匐,林間小徑有航標燈迷失的腳印

    如此乏善可陳的一季,開花、結果,等待一雙手把沉重的包袱卸下

    而一場雨呢、一滴雨呢、或者一滴滾過雷聲的露珠呢

     

    畫地為牢的芭蕉林在等待一場雨,是該來了,海風出自

    波濤洶涌的遠方,在下午荼蘼的陽光下,有誰敲打著船帆

    而我憑欄遠眺,看見了夢想中展翅的烏云

     

    [立 春]

    天空那么薄,何以

    種下如此多的銹跡斑斑的香火

    傳說中的春天也是從

    人群的仰望開始的

    花蕾燦如繁星

    挑在裂紋一般的黑色枝頭

     

    無論如何春天還是要來的

    潮水一般掃去舊鞋子、破衣衫和

    發黃的藥箱,而

    你身邊的人艷若桃花

    在衰敗的銅鏡中一去不返

     

    天空那么薄,耕作的神跡

    由帶毒的蜜蜂或蝴蝶

    逐一安置,你手指的春水在

    農歷中時而瀲滟萬里

    時而默不作聲

     

    [落日西沉]

    白色的奔馬似的群山

    在夕陽下踢踏作響

    那些云是無依無靠的

    巴郎雪峰的小妾

    而一頭撞向空曠埡口的

    失魂落魄的鷹

    是所有流浪漢般夜晚的

    小妾

     

    高原啊,在起伏的星光中聳動

     

    白色的奔馬似的群山

    舉著紅矮星翕動嘴唇的經幡

    那些土撥鼠搬運的黎明

    將在六個小時后

    抵達格?;ㄈ紵幕覡a

    大地澄明,牦牛糞鑲嵌著

    天際線上的彎月

     

    白色的奔馬似的群山

    也垂垂老去,銀色的馬蹬

    穿過了一百個寒涼的

    松耳石火炬

    那些騎馬的人轉到了星球的

    背面,一百首不再傳唱的詩中

    白色的奔馬似的群山

    空空的白色

     

    [大地的秘密]

    在春天的野花下面

    繭一樣的小丘深處

    看不見的火把

    在土壤中蜿蜒行進

     

    那些掛在野草之上的

    露珠,并不如

    時間般鋒利,也有

    些許的黑色

    像另一半背陰的星球

     

    他們注定要把

    緘默的頌詞,托付給

    二月的春風

    他們注定要借助哭泣的

    雨水,亮出

    空空的骸骨

     

    他們去了哪兒

    去了哪兒

    野花遍地,蝴蝶

    落在漩渦般的

    繭的四周

    它有一雙吹彈可破的

    翅膀,它有一雙

    為你唱歌的

    毛茸茸的眼睛

     

    [客家人]

    在川康山地,去世的人

    未過三代便蹤跡渺無了

    寬僅盈尺的陡坡

    覆蓋著玉米和高粱

    少有的土堆,也只是擠在

    大豆和黃瓜藤中間

     

    那些過去的祖宗,就仿佛

    在玉米林里薅草,薅著薅著

    就不見了蹤影

    有時候還可以看見他們的旱煙

    在密不透風的葉子間閃一下

    有時候聽見一兩聲喘息

    從田坎那邊傳過來

     

    玉米和高梁一年一年倒下

    又一年一年爬起來

    那些新鮮的葉子長出的骨頭

    最終在起霜的十月滴進泥土中

    那些骨頭和這些骨頭

    來自梅縣、贛州、孝感

    400年來,他們有相似的面容

     

    .創作談.

    在存在焦慮癥蔓延的今天,碎片化寫作似乎已成詩壇主流,大多數作者如熱鍋上的螞蟻,亢奮而惴惴不安——這是快餐化消費時代不可避免的焦慮,任何人都擔心不在“場”就會被閱讀的記憶迅速抹去。這個“場”是指傳播途徑的群歡場景還是文學生態的話語背景,每個人的理解都不太相同。的確,瑣碎的群體性的寫作記錄已經形成了巨大的浪潮,它在改變著我們的寫作姿態、思考方式、評價體系,詩人個體的表達仿佛變成了聚合體的代言,人們相互協同、撞身取暖。

    而我們需要什么樣的詩歌呢?我們詩歌寫作的意義何在?與4000多年前的《侯人兮猗歌》相比,我們的情感缺失了真摯樸素的力量,與《彈歌》相比,我們介入現實生活的筆觸矯飾而輕浮,哪怕是與150年前的波德萊爾的《憂郁》相比,我們對物欲化生活的理解和把握都是干癟而做作的。詩歌因人而生發,需要說“人”話,這個“人”是獨立的、具體的、豐沛的,他的寫作主體和客體都應該有鮮明的標記,這不單單是辨識度的問題,而是寫作中“我”還在不在的問題。隨著現代信息傳播手段的改變,知識的汲取也變得技術化,困擾我們的寫作技術問題更容易解決了,大師們后面的徒弟越來越多,也讓徒弟們看起越來越像大師。但我理解的大師與我們之間的距離,還隔著個“我”,看似近,其實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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