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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鐘山》2021年第4期 | 蘇寧:家庭建制
    來源:《鐘山》2021年第4期 | 蘇寧  2021年09月14日08:26

    小編說

    季于含決定離婚。作為太太,她盡職盡責,作為母親,她奔波勞累。但這些在丈夫林書文眼中都是妻子應盡的義務,不值一提。大環境對女性的苛求和對男性的寬容,滋長了他的驕橫、無理與傲慢,助力他一步步逾越了婚姻的紅線。當季于含以為離婚只是臨門一腳的事,她意想不到的困難這才重重壓來……

    蘇寧,江蘇淮安人。著有長篇敘事散文《平民之城》、詩集《棲息地》等。曾獲江蘇省第四屆紫金山文學獎。曾在本刊發表過散文詩歌若干。

    家庭建制

    文/蘇寧

    1

    季于含撥通電話,問候了婆婆兩句,才低聲說:媽媽,我想和林書文分開。

    那邊頓了下,說:乖,你們大了,你們自己決定,媽媽年紀大了,媽媽問不了太多。

    收起電話,季于含涌出委屈的淚水。她知道,這個電話一點沒有意義。本來指望這樣會讓婆婆重視到自己的感受,卻被婆婆兩句話給打發了。

    十五年了,自己從來都是婆婆家的外人。這是每一天都清楚的事實,即使現在,自己的白頭發都生出來了。雖然白頭發和這些事情未必有關系。

    “我的鞋哪一次你能擦得干凈,衣服能燙平,明天穿的衣服早晨起來好好放在那?到現在,連魚都煮不好,你做的菜,哪個能吃得下去。一年不會,孩子都大了,還不會,你就是沒心?!?/p>

    “我也要上班,還要接送雨檬上學,時間全被限制住了?!?/p>

    “別的女人就不管小孩了?管小孩的女人就都不會做飯了?你看你微信圈里那些曬早晚餐、陪小孩的女人,都全職嗎?”

    “你要是覺得忙,沒時間,你辭職啊,早說了,家里不缺一個上班忙到沒時間打理家務的女人,我娶的是一個女人,我只要她給我好好洗衣服、做飯就行了,我每天累到半死,回了家像回到垃圾場。我要的是家庭的溫暖感受,回到家,哪都干干凈凈、妥妥當當,讓我安心地調整、恢復一下。我明天還要活著出去忙工作?!?/p>

    “我不要那種讓干點什么都干不好,還覺得委屈的女人,說不得一點,聽一句話都有聯想,敏感得能上天入地的,那不是女人,那是女強人。是我祖宗?!?/p>

    2

    自從上了中學有晚自習,女兒便開始在學校吃晚餐。

    在林書文看來,這么長一個晚上,什么家務事料理不起來呢?加上雙休,家里有哪些還料理不清呢?無非是幾件衣服,洗洗燙燙,然后是第二天中午的菜,摘洗出來。無非是人麻不麻利,會不會對時間、事情做統籌安排而已。雖然這些年,因為怕中午時間倉促,把第二天中午的菜摘洗出來,已經變為于含自覺的晚課。

    可林書文看到的不是于含的木訥,不是事情因為做得仔細而顯得進度慢,而是故意拖沓,是在無聲地抗議他沒有參與進來。

    “她就是一個四次元?!庇幸淮?,他對于含的表姐夫說。于含也聽到了。好在是自己表姐夫,不是他家里的人。要是他家里人,她真會炸了。

    他也感覺到于含有點發怒,正好女兒開門進來,林書文迎過女兒,回頭向于含喊:四次元小姐,寶貝回來了。

    女兒哈哈笑起來:哈哈,媽媽就是一個四次元媽媽。

    于含沒有看電視的習慣,所以,在林書文看來,每晚的時間比一個下午時間還多且耐用。不是林書文晚上不和于含一起忙一忙雜事,他也不是不會,是沒辦法而已。

    幾乎每個晚上,林書文都有應酬。工作應酬以外,還有同學、伙伴們一起的聚會。他上的幼兒園、小學、中學,都在家門口。大學畢業后,很多同學繼續讀書或去了外地,他在加拿大又讀了一年半的書,本以為是徹底離開家了,可以自己開天辟地了,但陰差陽錯的一個機緣下,他回了家鄉工作。

    在這個城市,他的家從小到大都似沒挪動過。一路過來,積攢的各時期伙伴,越來越多。在這個城市里,一敘就敘出一撥。滿城都是熟人。

    林書文一路過來,在工作上也是風生水起。

    小城沒工業,因而商業發達。以前幾年,小城里歌廳多,晚餐后唱唱歌是晚宴附贈的程序。還流行一種名為摜蛋的撲克牌游戲。城里還一度盛行過晚上洗浴桑拿之風,每條街上都有一兩個這樣的店。晚上朋友小聚,一般的程序都是喝點小酒,然后唱歌或打牌,打到十一點十二點,再去洗個澡才各回各家。所以,多年來,他很難有機會在家吃個晚飯。晚上的飯,根本不需要于含為他考慮,讓吃飯的主力軍減去大半。

    女兒的晚自習九點結束。才上初中,于含不想讓女兒太晚睡,十點半左右一定要讓女兒睡。因為第二天六點就要準時起床,七點是每天早上的到校時間。

    早上這一個小時里,要洗漱,吃吃早飯,還要留十分鐘在上學路上,所以晚上時間更顯得珍貴,要爭分奪秒。女兒也自覺,總是到了家就立即整理書和文具、洗澡,看一會兒書,就上床。為了有個安睡的環境,女兒一上床,于含自己也熄燈入眠。

    所以一年四季,于含和林書文的作息時間總是對不上。就是女兒上小學時,一家人一起吃個晚餐也是不多的。早餐時間也對不上。

    因為第一天睡得遲,林書文第二天早上總是要八點、八點半、八點四十才起得來,用剩下最后的一點時間沖到單位。這時,于含早帶著女兒走在去學校的路上了。

    送過女兒,她也就沒充足時間折回家再去顧林書文的早餐了,自己也樂得每天早早到班開始工作。

    于含認識林書文起,就沒有見到他早上不用叫八點之前主動能起來過。除非有特別的事,比如出差,單位或親戚、朋友那有了什么事。

    于含也尊重他的作息時間,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物鐘。

    因此,季于含這些年和林書文的大多交流——如果有的話,都是在電話里,或者中午。中午林書文是回來吃中飯的。但中午女兒吃了飯要抓緊睡會兒。為了不影響女兒午休,他們也避免在女兒面前交流什么。

    “說的話都只是增加噪音量?!绷謺恼f。

    于含想想,也是。確實也沒啥非說一下不可的話。

    中午如果還有一點空隙,就是林書文在指點著盤中的菜,少放了哪種調料,該怎么切,火候哪里沒到,還有昨天的衣服,又有哪一處沒洗干凈。他一直不明白為什么衣服洗不干凈,自己沒去用袖子抹油鍋,也沒下塘去捉魚,現在的衣服,又能沾上多少洗不掉的灰。他向她一一指出。讓她在家務上有進步是他一直的初心。

    “你就是每天來這個家里視察、總結一次的領導?!奔居诤袝r也是忍不住發脾氣。

    會發脾氣的于含,還是年輕幾歲時?,F在,她沉靜了。

    林書文擅長做統一戰線工作。以前于含這樣說,他也不駁斥,只是讓女兒裁定:寶貝評評理,你媽媽這個菜是不是不好吃?爸爸上次帶你在飯店吃得是不是贊很多?

    這個“贊”,是網絡新詞,以前不大被這么用。

    因為確實上次在飯店吃過這個菜,比眼前的菜好吃很多,孩子的味覺記憶總是一經啟動就打開,正吃著飯的孩子立即放下筷子,嘟起肉肉的嘴巴:爸爸我還想吃。

    爸爸明天就打包一份給寶貝。林書文和女兒拉起了手。

    林書文看著女兒說:媽媽總是不想進步,這個媽媽就不能認真看看菜譜,做出一個寶貝愛吃的菜么?

    3

    于含數次回頭梳理林書文的家庭成長環境,卻也理不出什么。父母雙親都在機關,母親一直在婦聯,在婦聯工作的女人做婆婆,按常識總會開明得多。當然,現今社會,開明不開明,又有多大關系,兩代人不會住一起生活。

    林書文本人工作以后,一直深得領導倚重,連他們單位的值班門衛,停車場的工人都說他好。樣貌端正,品學兼優,在社會上有良好口碑。

    當時,別人介紹他們認識時,于含才工作不到兩個月。林書文和前面的女友不知為什么分了。這一條,于含沒有問,介紹人沒說,他也沒說。

    因為是介紹認識,兩個人條件一擺,面一見,回來一說,于含的爸爸首先滿意,對小伙子的家庭情況也滿意。某一天,還背著于含,暗里去林書文單位走了一下,故作路人遠觀了一下林書文。小伙子看起來儀表堂堂。外調通過。

    這一年,林書文二十九歲,于含二十三歲。

    快九十歲的姨奶奶認為,六歲不好,犯六沖。

    可再一問,若按舊歷算,只是大五歲多,按陽歷,才是大六歲。八字都用農歷,那這陽歷是不算數的。

    大幾歲更會知冷熱,也會多擔待于含。

    姨奶奶是老派人,某一天,遇到街邊上一個擺攤合八字的,八字一合,是鮮有的美滿姻緣。

    這些只不過是心理的過場和花絮。于含知道,這些都不是促成決定的因素。林書文二十九了,再兩三個月,把年一過,就是三十歲的人了,到了正好想結婚的年紀。

    三十歲,并不是很大。但小城小,無論男女,到了三十歲,就覺得是往青年的末端上去了。林書文從二十歲開始談第一場戀愛以來,也是東挑西選,各種沒結果。自己也談得累了,是需要結個婚向大家交待一下了。

    兩個人一見,于含還沒說什么,各自的家人卻都滿意了。兩家的人就各種推動,讓兩個人交往。

    于含年紀不大,并沒有想見了面、交往了就要結婚。但家人們都勸于含,女生結婚的決定要趁早下。

    于含自己也是沒什么主見,年紀看著是成人了,內心卻還是幼稚的小女孩。兩個人十一月里被同學的同學,拐幾個彎介紹認識,年齡外貌匹配,都無任何不適于婚姻的癥狀。一個需嫁,一個需娶,正好給社會奉獻出一個新家庭。

    十一月后是新年,新年是有男女朋友的人見家長的時機。他們是介紹認識,幾個月下來交往得風平浪靜,同一個城市住著,見見家長也在情理中。

    見過家長,家長們就不消停了,希望他們早結婚。書文家里說,就三月里結吧,天暖一些,也好宴客。合日子的人卻說這一年三月犯大桃花,不宜嫁娶。三月再往后,是五月,也很好。

    可兩家的大人,都怕時間一長,兩個人談出矛盾——在一起沒意見是不可能的。

    但結了婚就是婚內矛盾了?;閮让懿皇腔橥饷?,沒個約束。七勸勸,八勸勸,勸一下,想一下,也就和了。但如果沒結婚,兩個年輕人,說不定一毛錢不值的一件小事,就把兩個人給摧散了。

    這兩個人,一堆一塊在這,結了婚,能出什么不好解決的大問題。

    正月里都在過節,林書文的父親提議可以先領了結婚證,兩家先吃個飯,三月以后選個日子正式宴客。

    出了正月,林父忽然發生心梗,住了幾周醫院。

    林父出院,犯桃花的三月正好過完。天暖了,正要提議婚禮宴客的事,于含的祖父過世了,此地風俗,要么就是三年不嫁娶,要么就是百日內行禮置酒。

    送了祖父,兩家人開始準備他們的婚禮。此時已經到了六月。兩個人看似多了幾個月的互相了解,但這幾個月全陷在各家的私人事情里。

    雨檬出生前兩個月,林書文接到調往單位駐廣州辦事處工作的通知。這一調,就是五年。

    林書文任期滿重回原部門,雨檬已經上了幼兒園了。

    因為是小城,連火車都不通,更無機場。那幾年,人們進出這個城市都要靠公共汽車,公共汽車抵達不了的,要先坐汽車到南京或上海,再從南京或者上海轉車出去,回來亦如是。

    那些年,一周有六天是工作日,國慶、五一這些假也短暫。對于駐外辦,總是越到節假,越是接待多、事務多。

    4

    那天婆婆過來,坐在桌子邊,林書文跟在后面鎖車,遲了一點進來,進來時水正燒好。林書文過去倒水,婆婆忽然站起來,說:一杯水,我也要你倒。

    于含正在沖洗另一個杯子,于含知道,這杯水如果自己搶先去倒了,再無話說。

    往日家中長短于含并不向婆婆說。以前說過一次,就迎來了婆婆接連數次的憶苦教育。她向于含介紹自己當年如何一邊上著班,一邊自己帶大一溜挨肩所生的幾個孩子,最大的和最小的只隔二十一個月??蓭讉€孩子都被她帶得出人頭地。哪也不少,啥也不缺。

    因而,雨檬沒出世時,婆婆就聲明過態度:第三代我一個也不幫帶,媽媽累了一輩子,你們都大了,現在小孩又不多,只一個,你們自己帶,媽媽好不容易到了退休,要休息了。

    于含和自己媽媽說這些,媽媽說,婆婆一直在婦聯工作,思想觀念新。孩子自己帶是好事。她的提議對孩子、對你都是正確的好建議。

    “我只是受不了她那么個腔調?!庇诤f,“我當然是想自己帶?!?/p>

    “可她客氣一下,連支持后勤之類的照應話都不說,真是硬。她現在這個語氣和態度,希望她堅持到老,她老了也別指望他人。做事不能只顧自己這頭,用兩套標準行事?!?/p>

    媽媽捂于含的嘴:還沒說指望你,你就這么喊,不是平添矛盾嗎。到時你不管,被笑話的是你,你不指望和人家過了,你再這么英勇,神仙也不靠近你。

    從小到大,遇到任何問題,自己媽媽都是向外不向里。

    林書文從駐外辦調回,本以為一家人終是早早晚晚在一起了,可也只是外人看到的形式。晚上應酬的酒會有增無減,只不過換了每晚的喝酒場地。

    于含一開始還提議:今天不能一家人一起吃個晚飯嗎?

    女兒上的不是長托,每天下午四點半就要接回來,天天的晚飯都是在家吃的。

    心情好時,林書文還會細說下今晚是何人何事,如何無法推卻。遇忙亂暴躁時,林書文滿臉輕視:“你怎么這么在乎這些婆婆媽媽,一個女人別那么粘人,你是沒長大還是一天離不開我?還是一眼看不到我,就不放心?”或者:“我可以天天回來吃飯。你看到哪些男人天天回家吃飯了?列個名單給我,我去挨個訪問、學習下。你是不是天天把我拴到你裙子帶上你就舒服?”

    “我是包二奶了,還是和人鬼混、吸毒去了?我是違章了還是違法了,就吃個飯、打個牌你就喊起來?什么人沒個朋友,沒個愛好,晚上吃完飯就關門讀書、鉆研白天沒完的工作就高尚了、偉大了?你以為你嫁的是偉人,還是你以為嫁個男人就是找個你能天天看著、天天在你眼面前晃、能給你隨時叫到、差遣到的男仆?”

    “你以為家是里面人過的,外面人看不到里邊人,只能看到墻。天天說家只講情、不用講理的是誰,你告訴我,我看看他們究竟過啥樣?!?/p>

    吵吵停停、拉拉扯扯中,雨檬上小學了。于含更多的精力分給了雨檬的教育,于含再沒時間、心力和林書文多講負氣的話了。孩子越來越大,有些話也不能當著孩子面爭長短、對錯了。于含自己慢慢轉變觀念,不想在這些家庭小事上生氣。

    問題如果有表象,不就是一起吃個飯、上個街么。

    5

    人天天不回來也很好,少做一個人的飯,少煩一份心。但于含,也更無把一個菜燒好的熱情了。燒到什么程度都是有缺陷,永無止境地能被挑出問題——油放多了還是少了;還有鹽,咸了還是淡了;還有菜,洗得干不干凈。加上每一天他都因心情不同而不使用同一個標準。

    而不挑剔時,林書文這個人,也是從來看不到“事”這個東西在家里的存在的。

    等到女兒讀中學,有一天,于含也終于開悟:這飯菜不是自己做得不好,在每一件上挑剔、批評只是林書文從家庭到他所工作的崗位漸漸生成的習慣。他把這個來源于生活積累的習慣又還回了生活。

    他習慣了自己的驕傲,他從小說話便語氣如此。

    他和所有親近的人的語言系統被莫名設置成如此。這才是一切在他眼里都顯示出不完滿、有瑕疵的理由。

    還有一條,是他對外部環境的無力和主動投靠。平心而論,他也不是天天要應酬,這也不是他所想,他也疲于這種酒宴。環境如此,小城人心窄,有時拒絕邀請確實讓朋友多心。

    “家”上是有塊天蓋著,但家前還要有個門口,不能天天關上門不和外界通聲氣——什么氣息都不流動,家是板結的。板結的家,沒有生氣。對外交流和內部的互動都是讓家活動起來的事。不能兩全?!拔乙仓皇潜粍尤绱恕?,平靜下心時,林書文對于含檢討。

    “人皆有個性,人皆有惡,出去是健康的身體,倒下是平安的一眠,有房子有地,老小和氣,也就是好好一個家了?!边@是奶奶之前向她念的經。

    6

    于含不知道林書文一個人住集體宿舍的五年是怎么過來的。若加上大學,他實在應是有很多自己處理內務的經驗。但結婚后所見,只要在家,他的襪子、內衣從不會自己洗一次,四處放。

    有一次,于含真的生氣了,把那些丟在門口、沙發邊的幾雙襪子統統扔掉。

    連個內衣襪子都不洗,林書文自然也氣了。一口氣又買回十幾雙品牌的襪子和五六條內褲,你扔,我就買。于含你不是心疼錢嗎,讓你心疼,誰的祖宗誰敬,看錢到底是誰的祖宗。

    此事以后,于含心涼。

    她驚訝地看到了一個每天在街上光鮮的人回到家里是如此惡劣,不知道對他人尊重,更談不上體諒。

    至此,于含也不再洗他的任何內衣。除了女兒的衣服和自己的,一概不管,隨他買好了。也不再同他講理。

    于含也講不過書文。而且,在林書文那,他總是能找到自己有理的證據,他不會認真傾聽于含的建議,更不會理會于含對他我行我素的反應。

    在他,委屈的反而是他:自己忙了一天,工作了一天,還要應酬,回到家,于含連一句噓寒問暖也沒有。更不要說同事描述中的每次喝醉,太太都會倒一杯濃濃的蜂蜜茶。有時,還有一碗清涼的醒酒湯等著——關于這碗醒酒湯,他在家故意地念過幾次。于含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于含之前自己還舍得買一兩件好看的衣服。但結婚后,因為要存錢買房子,還借款,交女兒各種的學費——鋼琴課一小時就三四百塊。她還給女兒定了數學課、游泳課、舞蹈課。

    于含每天在上這些課程的路上穿梭,把有限的錢更多地積攢出來用于女兒的教育。自己這個媽媽雖然沒教育經驗,但畢竟周圍成熟理智的媽媽那么多,同事里比自己早做幾年媽媽的,家里的表姐、堂姐,自己不會做,但會看,會照著人家做。

    每一個孩子投奔過來都是想做小公主、小王子的,要好好待,尤其在該接受教育的時候要及時,不可荒廢孩子受教育的時光。

    林書文心里也識輕重。和女兒相對時,這個人還是一個有趣的爸爸,能顯示出耐心,在女兒呼喚他做一些事時,都是及時而妥善的。許多時候,于含賴此一點,也能把這些生活中的憤怒平衡掉。

    于含自己,一年365天,幾乎天天早上五點二十起床。從女兒小學一年級到初中,一天不能落下地早起。每天騎著單車,后座上帶著女兒,在女兒學校、自己單位、菜場和各種課程的上課地點之間飛奔。累計起來,每天超過兩個小時的騎單車時間。風雨不誤。

    也累。

    但于含想,就算是力氣用在健身房了。

    一開始,還會對這種生活內容有怨,但隨著女兒長大,看到女兒那么健康、明亮、向上,她變得開闊了,活得也更清澈、皎潔了。于含心里開始漸漸變得平靜,變得無話可說。生活無非如此。

    她無限地向內平靜下來。再不問外物,外人——自己以外皆是外人。

    于含發現,自己的心慢慢地平靜,成為了一個完全不同的自己,完全全全的、圓圓滿滿的自己。

    好像慢慢地,她回到了走進婚姻之前時的自己。以為婚姻會分散掉的部分,回來了,愛一個人愛得昏天暗地、一意想奉獻掉的自己,復原如初。一切都似恰好,自己沒有被燃燒掉,也沒有發生損耗,未經揮發、爆裂,仍很完整。

    以為再也不會從一樁婚姻中將自己分離出一點點血肉——那種情況也應是有盡頭的,這個盡頭有時看來不會是死亡。

    唯一的不安,是女兒,有一次,她嘟著嘴說:媽媽笑起來不好看。

    7

    一年前,駕校在單位集體招生,于含和同事一起報了名。往常,有什么事,于含都會問林書文,這一次,她根本沒有問。因為是團體報名,駕校也找了專門場地用早晚時間為于含她們定了課。于含想,考下駕照,自己就買一輛車,再不用大風大雨里和女兒各自包在一張雨衣底下坐在自行車上了。

    這是個一年有半年雨的城市。每次雨天送完女兒到單位都是衣衫半濕,形容狼狽,要靠體溫把衣服焐干。

    若逢雨下了半天還不停,抑或衣服還沒干,孩子放學時間一到,還是要披了一件雨衣飛騎進雨中去學校。

    林書文怎么知道,這個城市,平常時間打一個計程車還算容易,但逢各學校上下學高峰時間,再遇個雨雪,想攔到一輛計程車那真是要一半憑妄想,一半看運氣。

    而這路上的時間一點容不得浪費:要午餐;要讓孩子抓緊時間午睡會兒;要再返回學校上下午的課;要晚自習。

    林書文只覺得于含一直是把小事情擴大:女兒完全可以在學校附近代伙,是于含不同意。

    代伙也方便,但孩子吃過飯,沒地方小睡一會兒。而且二三十分鐘時間,一浪費就過去。不如回來,讓孩子每天中午睡個二三十分鐘,用這珍貴的一點午休給身體補上能量,以便有個精神飽滿的下午。

    后來,于含為解決路上接送的麻煩,也是為了節約女兒時間,在校園里租到一間教師宿舍,和女兒搬到校園里住。

    這間宿舍,讓自己的時間終于不用一分不差地以女兒的時間表為軸心安排了。雖然三餐時間仍是固定的、鐵打的,但總不需要那么和學校的時間擰得嚴絲合縫了。能有自己喘一口氣的時間了。

    一直繃緊多年的時間表終于變得松軟了很多。

    反思自己,這些年脾氣確實是暴躁的,缺乏克制。那么放任自己的情緒——以前,奶奶偶爾會和她開玩笑:在家里,能吵架解決的事不用講理啊。

    于含小時候會覺得和人吵架丟臉,說難聽的話是多么說不出口啊。

    但教養這一項,不是每個人都有福、有量去領受。你以為是教養,在另一個,可能只是裝腔作勢罷了。是矯情,毫無功用。

    表姐有次和于含說:你一個人反省沒用,這世間有用的,共同的反省以外,有時還是暴力實在、有用。不管是言語上的、還是肢體上的,你來我往,用了這些力量,也許還能喚起另一方用正眼正視下問題的心——覺得這一個是對手,是值得兵來將擋一番的,是需要提了心對付下的,而不是——你又能怎樣?又能如何?大不了一場哭鬧,大不了一場離家出走,走了還能不回么,小孩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就像我,我之前認為的那些修養不夠的女同事、同學,看著能打、能鬧、能罵的,不顧天、不管地的,多年下來,反而活得行云流水,光芒燦爛。有些群體,有些人,就配這樣對待。你講那么多文明和教養的規格,根本找不到對等的人。

    8

    女兒初三畢業,中考結束,于含正式向林書文提出兩個人分開的事。

    過了十六七年,有時睡在床上,閉上眼睛,睡不著,想到婚姻是何物?她對婚姻所有的認識和記憶竟只是多了一個小孩。林書文這兩年身體變得有些發福,職位又接連提升。他把持一個要害位置,智商、情商歷來不低,知進退,又努力,工作上得心應手,上上下下也都依賴他,敬他。四十歲到五十歲,正是男人的黃金時期,年富力強,成熟穩重,各種操持,皆游刃有余。

    這兩年,自己在學校這邊陪讀,也清靜,但林書文那邊自己也過得一片祥和。隱約的風流傳聞偶有傳出?;橐鲋贫鹊慕㈦m及于法制層面,但社會的沉浸認識在那。從三妻四妾制的廢除到一夫一妻制的確立才不過七八十年時間,男人本身,就是多偶制動物,何況對林書文這樣一個有職、有位的人來說,不要多主動,投懷送抱的就夠他應付。對于這些,林書文也承認。被發現事實了賴不過去了也即坦白,也偶爾道歉。但更多是質問于含,讓于含反思?!拔乙粋€好好的、忠厚持重的人為什么走到今天?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嗎,你沒助力嗎?是你逼迫的,如果這個家庭處處時時洋溢女人的溫暖,我至于在這些事兒上犯錯嗎?”

    林書文把責任一次性撇清:我是不好,可錯誤我一個人怎么犯?那些前仆后繼的女人,走了阿二,有阿三來,阿三走了還有阿四。在這樣一個小城久住,林書文這樣的男人確實是塊肥肉。其中一個女人,還以各種方式結識于含,加于含的微信,看于含的空間,逢年過節還偶爾發信息來祝福。等到事發,也就放下面具,直接跟于含談判,告訴于含兩人的各種不堪,意在讓于含生氣。

    于含質問林書文,林書文有幾次還不相信,說于含只不過在編故事,某某怎么可能是那樣的人,那么小年紀的姑娘,你這中年女人盡是去編排人家小女孩。

    這一聲“小女孩”把于含氣到炸。

    至于林書文是否就真不要和于含的婚姻了,也未必,退很多步,他畢竟也要注意自己的社會聲名。以前,于含只要提這一點,林書文就百般抵賴、解釋,或者干脆出去住幾天不回家。

    這幾年,孩子又大了一點,他也顧及一些了,于含生氣也不會摞下她讓她自己去冷靜了,他學會了和于含好好說話,并請于含看在老老小小份上別放心上:馬上都是半百的人啦,都過了大半生啦,我以后會好好地護著你。

    有一次他認真說:“我是男的,怎么囫圇都過得好,你不是看不到,這社會有多么勢利,就是男人社會,你是女人,女人過了四十歲,更是諸多不易,我在這,是不好,可你有明白我替你遮掉了多少風雨嗎?你總這么計較,這么小心眼,至于跟自己過不去嗎?”

    9

    高一第二學期開始前,于含又說:我什么也不要,我也不上法院起訴,你總是放開我就好了。女兒高中畢業,我們徹底分清。

    前幾年,趁著郊區房價尚低,他們又買了一處開發區的房子,為著將來也許真的擴城。

    于含說:什么也不要,分我一處小房子就好了。我們先把證領掉,女兒高考結束,我也就直接搬出去,不回家了,這樣都清靜。否則就請法庭審判。

    10

    高三的春節假,女兒只放了三天。

    孩子學習也是太累了:每天六點前起來,晚上都要十二點才能睡。這三天,于含也就隨了女兒。女兒也趁這三天追了兩部連續劇,看不完跳著看。

    于含問女兒:真那么好看?

    女兒說:我發現了一個特點,劇里的好多小孩都有一個后媽。然后,都是后媽比親媽好很多,親媽總是管小孩,后媽總是想辦法讓小孩開心,主動滿足小孩各種愿望,害怕小孩生她的氣,親媽就從來不會,在親媽那,很多愿望都滿足不了。

    末了,女兒說,我們同學以前就探討過這個“秘密發現”。

    11

    女兒高考結束,考試的分數還沒出來,林書文在單位的例行體檢中被查出問題,再一復查,確診為癌重癥。醫生說:還好,可以手術,沒有轉移。

    彼時,于含和林書文的離婚證已經領了一學期,只是還沒有搬家出去。他和林書文約定,高三暑假結束,各回各家,徹底各過各?;橐龅乃幸饬x宣告完結。

    體檢之前頭一個月,于含還和林書文商量了怎么和各自的家人交待。還有怎么跟女兒說,說還是不說。當時兩個人的意見是,如果彼此都暫沒有新的婚姻,就先不和孩子說。這是于含的提議。對此,林書文也沒多大異議。她只是過夠了這些年的生活局面,要自己休息一下,修復一下自己。

    自己終究要如何,她還沒來得及想全面。但是,她唯一確定的是,不想再和林書文有一點糾葛。

    婆婆和林書文的哥哥、姐姐都是知道他們這個決定的。他單位的個別人也是知道的。

    那天同去婆婆家,于含為著一件又發生的瑣事,順帶說出了口。

    于含說:以后除了雨檬媽媽的身份,我和林家沒有其他關系了。

    他們是否還向其他人說,于含不知道。

    自己家里這邊,于含沒有說。于含想,自己的事自己決定,不需要商量。到時候,最多通告一下。按照于含估計的情況,說了也并不會獲得多少支持,而且自己,并不需要這個支持。理由有三:

    一是于含已不相信有感同身受這個事。

    其次,理解這個東西不值得用了很多解釋的力氣才能擁有。

    三是理解的發生,無非是勸解。

    預見中的,他們會敘述林書文種種被人看在眼里的好。人要念好、念舊情,這是自己家人們一直提倡的做人道德。遇到問題,先檢討自己,反省、反思?!暗降资悄倪^不下去了?”他們也許是這么問。然后用各種理由反駁自己。

    如果說到他有“外遇”,那更是自己不對了——這點事算什么,忍忍算了,有些男人無論什么樣的修為,就是有這個動蕩期,又能動蕩多少年?他六十歲、七十歲,你讓他動蕩,他也會老老實實每天回到你的家里。他只要回來,就是你家的,別人能搶去,那他為什么不去呀,就是幾場折騰和游戲。有些男人生性如此,這種事放心上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

    說其他種種瑣碎感受,那更是幼稚的邏輯和思維,爸爸拿起來就說的話:

    你是成人,成人要的是看見的生活,是擔當生活,不是讓你去感覺它如何。

    都是自己眼見著的話。

    “那后半生,你自己一個人就更好過嗎?就會合巧遇上一個,就比眼前這個稱心如意么?”

    “你真是不成熟啊,讓我們老的死了都閉不上眼??!”

    “出一家進一家,你是哪來的新潮觀念???”

    在于含這,也總是左右一想,林書文真有多么壞,也未必。只是自己不想要婚姻這個事物了而已。此生沒力氣去建設它。

    婚姻對于含,就是這樣一個東西,不是生來就有的,有了,又不想要了,就是這樣。

    林書文在自己家人眼里,一直有著處處看得見的好。在社會上,他也是可以用各種標準、也禁得起各種標準衡量的好人,某種程度上,還是一個成功的好人。

    “女人要的不就是一個安全感嗎?這些年你哪沒過好?你什么沒有?大人、孩子都那么好,健康,平安,過得也什么不缺。你不就是糾結些一個男人是夜里十二點回還是十二點半回的問題嗎?糾結他分擔了多少家務,陪你上了幾趟街的問題嗎?不就是他說話的語氣是不是好,常批評你幾句嗎?”

    “這是大到天上的情況嗎?”

    “你在意的這些細枝末節,讓你變得多么低級啊?!?/p>

    表姐和于含一起長大,走動緊密,但私下的事于含有自己的界線。個人生活里的長短事情很少提及。寧拆一座廟,不拆人間一個婚。小時奶奶總這么說。被無數人事驗證過的,并不一定對每一個人有效。

    于含左右一想,沒有一個人值得去說自己和林書文分開的事,這事和任何人無關。

    這些年,自己沒抑郁,也沒想跳樓,每天還能梳好頭、洗凈衣服,甚至每天在有空時還淡淡地勻上妝到街上去,到人群中去,到單位去,無論如何,都是自己很正常、很強大的證明。

    一個正常的人決定一件正常的事。如此而已。女兒在這中學時代最后的一次大考中,也考得非常順利,得了一個比自己預期高了兩道應用題的分,她把自己最好的一次成績獻給了高考。

    12

    醫院是住下了,手術也很順利。

    女兒也大學開學出發了,于含讓女兒放心爸爸。這一段時間,也特意請表姐的女兒過來陪伴女兒。于含將最近的一些事告訴了雨檬信任的一位老師,請老師能不著痕跡地、裝作無意地和雨檬見一下,側面地作一個交流。

    一波浪涌漸漸息下。

    于含為林書文請到了一個長期看護。

    這個小城市,賣力氣的、有技術的,工資都不高。唯獨看護病人的,工資比看小孩的月嫂還高——“好好的一個人誰愿意天天繞著一個病人啊”,還有:“人生了病好人品都會讓壞脾氣敗了”。

    看護告訴于含:“如果要是照顧小孩,工資是可以商量的,病人各種不便和心累是會轉移的,尤其對壞情緒的承受,不會像帶一個小孩那樣愉快?!绷謺臎]當面駁斥這個安排。

    婆婆直言讓于含請長假陪護,一是于含年紀上在單位也是老同志了,正好給年輕人讓機會;二是工作上有些事在家也可以完成。林書文目前情況也算穩定,只是眼前要有個人罷了。

    第一次說,于含未接話。再說,于含婉轉說:不好請長假,自己的崗就一個人,領導新來的,不想添麻煩。

    可隔了一日,婆婆又來找于含,說自己年紀大了,無法端湯倒水地為兒子熬夜了。夫妻之間誰家沒有個長長短短,看在媽媽的面子上能不能不要計較了。

    于含聽到這一條頓生不快,冷冷地說:我也沒有資格計較。我們已經不是夫妻了,這一點,您早就知道的。

    婆婆說:媽媽這個年紀給你說,你總要想一下啊,退一步也是夫妻一場啊,老祖宗們都是這么過來的。

    轉了身,婆婆又去找了于含媽媽,事情前前后后,向媽媽透露個底朝天。

    沒隔一個午上,媽媽、爸爸、哥哥連帶上表姐一同上門來了。

    就像外婆又死了一次一樣,媽媽哭得比哭外婆還傷心:“不要讓人說閑話啊,哪怕你們離了是家事,可外人不知道原因,以為你是趁人危難,人家生了病不要人家呢;你總要顧及名聲啊,這是熟人社會,我們也都活著呢,你也要在這過下半生呢?!?/p>

    “你這是找著被人戳脊梁骨啊,你要真這么決絕,就是雨檬,也會拿你當仇人啊,生病的畢竟是她的親爸爸??!你不是活在真空里?!?/p>

    13

    下午才上班,領導就喊于含去辦公室。掩了門,他請于含坐下。

    開口道:按說,私人的事,我不該干涉和詢問,但是,昨天,你先生的母親過來和我說了你的事,請我和你談談。林書記住院,我是才知道。老人家說,你們在鬧分居,你婆婆拜托我,請你念在夫妻一場的情分上,陪你先生一程,現在的醫學發達呢,又不是醫治不了的病。

    “就是鄰居生了病,都感到難過、要去問候一下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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