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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人民文學》2021年第9期|陳崇正:開門 (節選)
    來源:《人民文學》2021年第9期 | 陳崇正  2021年09月07日08:06

    陳崇正:一九八三年生于廣東潮州,北京師范大學文學碩士,文學創作一級,副編審,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廣東省作家協會理事、廣州市作家協會副主席。著有長篇小說《美人城手記》,小說集《黑鏡分身術》《折疊術》等多部,曾獲梁斌小說獎、廣東有為文學獎、華語科幻文學大賽銀獎,有作品曾入圍寶珀理想國文學獎、花地文學榜等。

    開門(節選)

    陳崇正

    過了海關,就像進了家門,走起路來也覺得踏實。老馮在電話里嘲笑我,說援非醫療隊的英雄歸國,有更好的安排不去,非得來擠他的破酒店。我說破歸破,離家近,還按照上回那樣安排吧,這次時間更緊,隔離結束后還得去北京開會。酒店經理老馮是我的病人,也是十多年的老友。破是玩笑話,酒店挺好,雖然裝修比較舊,但位置好,白云山腳下,與白云機場相距不到半個小時車程。這樣一棟建筑如果放在阿克拉,那也氣派得很。

    我需要在酒店里進行為期十四天的健康觀察。過去六七年里,我在廣州與阿克拉之間已不知道往返多少回。以前只能在廣州短暫停留,辦完事情便又匆匆回到加納,我的胃比我的心還忠誠于廣州的美食,它早就受夠了阿克拉的各種番茄汁,總會疼兩天以示懲罰?,F在好了,我有整整兩個星期的時間來滿足它,隔離期間酒店也能點外賣,所以十幾天的時間倏忽而過,眼看就可以自由活動了。我想去見我的老母親,陪她說說話??删驮诮Y束隔離的前一天,房間的門鎖壞了,關上后會自動彈開。這本來對我也沒有影響,就算大門洞開也沒有人敢亂闖隔離酒店的房間。但是,一來門沒關空調漏風,二來還是得為下一任房客考慮,于是我給酒店客服打了電話。

    很快,一個背著挎包的男人就出現在門口,他戴著N95口罩,身穿淺藍色一次性隔離衣,手里的橡膠手套型號偏大。他眼睛沒有看我,看著門:“門壞了嗎?”

    他仿佛在問門,而不是在問我。

    “門沒壞,應該是鎖壞了?!蔽抑荒芴婺巧乳T回答他。

    他低聲嘟囔了幾句,聽不清。我沒再搭理他,繼續在手機上玩五子棋。眼睛不看,但我還是知道他這里敲敲、那里撬撬,嘴里小聲罵罵咧咧,我想老馮這酒店后勤水平也太差了。我站起身,問他是否需要幫忙。他一個激靈,一只手掌擋在胸前:“別過來,不用幫忙,你站在那邊說就行?!?/p>

    我悻悻然坐下,用一個深呼吸平復了自己的情緒,告誡自己,不能因為一個修理工的無禮而動怒;再說修理一下門鎖,不就三五分鐘的時間,他很快就離開了。我望向窗外,腦海里浮現幾內亞灣藍色的波濤,來自大西洋的風呼呼吹過椰子樹梢。

    突然,身邊不知不覺多了一個白色物體,把我嚇了一跳。抬頭一看,是個穿著醫用防護服的人,像個宇航員,只留一雙大眼睛看著我。

    “發呆啊,在門口叫你幾聲都不應!”是個女聲,聲音不大,但清脆好聽,“核酸檢測,請張開嘴巴?!?/p>

    我跟她解釋說門被修理工虛掩著,聽不見。她說知道你聽不見,所以才進房間來。她一手拿著試管,一手拿著棉簽,已經準備來捅我的喉嚨。

    “今天怎么一個人?”

    “別說話,嘴巴張開,啊——”我張開嘴巴她才說,“這次形勢嚴峻,廣州全民核酸,同事都被派去支援社區了,就我一個人跑上跑下,累死老娘了?!?/p>

    一個“老娘”把我逗樂了。語言像酒瓶里飄出來的酒香,讓我感覺在防護服下面是一個有趣的靈魂。采集核酸樣本的姑娘小心翼翼擰緊了試管的蓋子,我這才發現她肩膀上掛著一個大箱子,平時這個箱子會有另外一個小伙伴幫忙背著,今天她得一個人扛了。

    就在這時,只聽房門哐當一聲響,然后又是幾下咚咚咚的響聲,接著就聽到修理工在那里抱怨:“這什么破鎖!房門怎么完全開不了了?”我們看向他,問他怎么了,他回頭看了我們倆一眼,又看看門,正式宣布道,“門鎖死了,徹底打不開了?!?/p>

    我說:“叫你來,不就是來修鎖的嗎?現在你的意思是,我們三個都被你鎖在房間里面了?”

    那姑娘聽我提起嗓門這么說,不禁咯咯笑了起來:“鎖把修鎖工人鎖住,這是什么繞口令?”

    修理工沒空兒理我們,又是一頓操作。我心想你別把門徹底搞壞了,但想起他剛才的態度,我把話又咽回去,轉頭對我旁邊的“宇航員”姑娘說:“你怕也是出不去了?!毙蘩砉わ@然不太服氣,又叮叮當當敲了一會兒,終于停下來,非常沮喪地說了一句:“還是打電話叫專門開鎖的師傅吧?!?/p>

    “你不就是修鎖的師傅?”姑娘調侃道。

    “我上班還不到一周,每天工資兩百塊,空調風扇洗衣機什么都修?!?/p>

    他側身走動時,我才注意到他的右肩往下沉,看來右邊的腳有問題……跛腳。我一瞬間在內心原諒了他,向前幾步想過去幫他看看門是否真的鎖死,此時他那只“如來神掌”又舉到胸前,讓我又好氣又好笑地退了回來。他解釋說,深圳有一架從國外回來的飛機上,檢測出三十多人核酸陽性,又聽說只需要十四秒病毒就能完成傳播,還是安全第一,不能鬧著玩。

    “我小孩今年中考,馬上讀高中了,我要是住院了,誰給他交學費?”

    他的話讓房間里安靜了下來。這時姑娘放下肩膀上的箱子,走向門口,她試著搖了搖門把手,又敲了敲門,說:“該死,這扇門看上去是木紋,其實是不銹鋼的?!彼仙舷孪麓蛄苛艘幌滦蘩砉?,又看了看我,徑直走向窗邊的椅子,坐了下來。她的意思很明確,出不去了。

    接下來就是打電話了。我也打電話,修理工也打電話,得到的答復也是一致的:酒店的后勤今天剛好組織了一支隊伍,外出支援社區核酸檢測,當志愿者去了,現在沒人,唯一的修理工現在自己把自己鎖在客人的房間里。

    我給老馮打電話,老馮慢悠悠說:“兄弟啊,你看看你的窗外,現在廣州全民抗疫,這是目前最大的事對不對?”落地窗的下方,是一個小廣場,廣場上此刻有許多人正在排隊等待做核酸。人類的偉大,大概是從這樣強大的社會互信和協作開始的,從而締造了一個高效運作的共同體。

    老馮說他名下有三家酒店,我住的這家酒店從去年開始做隔離酒店,餐飲、商鋪和會議室,全部停掉沒有收入,還得養一幫人,目前全靠其他兩家的利潤在支撐?!拔腋鷨T工說,憑良心做事,賺賺賠賠不要緊,疫情如果控制不住,大家都得歇菜?!蔽铱渌写缶钟^,然后把話題繞回來,提醒他得找人幫我開門:“有兩個人關在我房間里,怎么也得把他們放出去?!?/p>

    “這個吳醫生你放心?!蓖宋檐娙死像T用洪亮的男中音說,“那個門啊,修了幾回了,上次也把一對情侶鎖在里頭,只能等專業開鎖公司派人來?!?/p>

    老馮預約一個專業開鎖公司上門,但需要耐心等待,很多地方封控,開鎖師傅過來也是需要時間的。我表示理解。過了一會兒他給我發微信說,耐心等待,最快也得兩三個小時,才有人去給你們開門。又用語音留言囑咐說:“你讓那個修理工別亂敲,前天他把五樓的空調外機砸了幾錘子,現在是徹底壞了,修不了?!?/p>

    我的微信語音剛好外放,修理工也聽到了,在口罩后面嘀咕了一聲什么,然后眼神躲開了,把手肘靠在鞋柜上,手指撥弄了一下鞋柜上的那把錘子。

    房間剛好有三把椅子,我讓姑娘搬了一把給修理工,他就在靠門的地方坐著。我和姑娘則一人一把圈椅,坐在窗邊。我打開電視,端午剛過,新聞里“神舟十二號”正在準備發射前的各種檢查,修理工的坐姿稍微松弛了,沒那么僵直。平時我在房間里不戴口罩,剛才以為修理工三五分鐘能修好離開,也沒戴口罩,但此刻三人處于密閉的空間里,我取出口罩戴上。

    取口罩的時候,我順便把背包里那只徠卡望遠鏡取出來,這是我有一年經過阿布賈的二手市場淘到的。自從發現老馮這酒店有一面的房間正對著我家,我回國之前檢查了三遍,以確認我帶了這只望遠鏡。

    我的望遠鏡剛放到桌子上,姑娘便說:“喲,好東西,德國貨啊?!?/p>

    我沒理她,舉著望遠鏡對著窗外張望。廣州的天空永遠如此神奇,一邊霞光燦爛,一邊卻沉積著濃墨般的烏云。街道的盡頭,一棵鳳凰樹已經開花了,毫無顧忌的紅著了魔般綻放,看上去像燃燒的火炬。

    我的鏡頭往近移動,手指調節著鏡頭的清晰度。我的老母親,每天會搖著輪椅來到大陽臺上,曬曬太陽或者發發呆,有時候還會給陽臺上的綠蘿澆水,而我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她。在非洲的日子,我隔三岔五會給她打個電話,她的記憶像一只會自動重啟格式化的磁盤,每個電話都會問我在哪里,今晚是否回家吃飯。非洲、加納、阿克拉、醫療隊、杧果樹、巨大的落日、頂著大盆走在公路上的女人……我在電話里對她描述非洲的所有細節,她竟然沒法記住一個詞。她聽力也不好,這讓我重復的講述更為艱難,但她卻能清楚地記得若干年前的事,比如問我小鐘還好嗎。小鐘是我第一任女朋友,是我把她從死神那邊救回來的。我們談了半年戀愛,她還是忍受不了我隨時需要往醫院趕的工作節奏,提出分手。那天她像所有剛分手的戀人那樣失聲痛哭,險些昏厥,但過了這一天,她便很快翻頁,開始了她的新樂章,而把我留在原地。我跟母親說,小鐘已經是別人的妻子,生了一對雙胞胎。母親說:“???是這樣嗎?”她仿佛活在另一個平行宇宙,在那里我有另一個故事。

    望遠鏡里,陽臺上的母親果然很準時出現了。在非洲的日子,這個情景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夢里,伴隨著西非的海風穿透我的睡眠。十年以前我還沒有搬離這條街,我每天開車上班,她都會在陽臺出現,或者晾曬衣服,或者侍弄花草,然后目送我上車離開。我在汽車的后視鏡里能看到她就站在那里,目光里似乎什么都沒有,卻從容堅定,不容置疑。晚飯時,她會將其他菜先做好,然后在陽臺上坐著,擇菜或做手工,見我的車進了小區,便開始炒青菜。我也是很長時間之后才發現,每次我一進家門,飯菜已經備好,而且青菜每次都剛好端上桌,還青翠著呢。

    “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穿防護服的姑娘說,“住酒店還帶望遠鏡,看什么呢?長腿大美女?有沒有穿黑絲?”

    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她臉上一定掛著俏皮的笑。見我沒回答,她站起身,伸出手來,要拿我的望遠鏡:“給我也看看,這么專注,有什么好看的?”

    我只能把望遠鏡給了她。

    “這有什么呀?什么都沒有?你在偷窺誰家……就一個老太太,坐在輪椅上……好酷,這老太太只戴了一邊金耳環!”

    “耳環是我十多年前第一次去非洲帶給她的禮物,后來她不小心掉了一只,她就收起來了。幾天后我爸去世,她迷信,認為丟失的那只耳環與我爸的去世有某種聯系,從此每天戴著僅剩的那一只,她對我說,你不能有事……”

    姑娘輕聲說了聲對不起,把望遠鏡輕輕放在茶幾上。她說,你需要紙巾嗎?我搖搖頭笑著說,我是醫生,沒有那么脆弱,我們都鐵石心腸。

    “你們這一批明天就可以離開酒店,明天就能見到老太太了?!?/p>

    “明天應該還見不到,我家姐明天在家,她在我不敢過去,后天周六她不在家,我再過去見見老太太?!蔽也恢雷约簽槭裁磿@個女孩子說這么多話,是不是因為太久沒有跟別人說話了,“七年前,我姐夫在我的手術臺上離開,我大姐便沒有再跟我說過一句話……我那時認為自己盡力了,但后來我一遍遍復盤……如果是現在,他應該能活下來,沒辦法,很多事情就是沒辦法?!?/p>

    跟我母親年輕時候一樣,我姐性格很烈,全家她就只怕我父親一個人;無論她有多大情緒,我父親就像一頭老虎,只要一瞪眼,她必定縮回去。父親去世后,她簡直沒有天敵。我明白姐夫的死對我姐意味著什么,所以醫院援助非洲的項目出來,我第一個報了名,還得到領導的表揚。那時候我也沒想太多,但是到了非洲以后,我所見到的情景,讓我重新思考一個醫生存在的意義?;蛘哒f,只要你見過工棚一樣的醫院,見過被瘧疾襲擊的村落,見過失去親人的哀號,你就明白同為人類,應該做點什么。所以,本來這個援非項目只需要兩年,但我在加納一待六七年,這期間和同事到村莊組織義診,和那里的許多人成了朋友。但我這個舉動顯然加劇了我姐的情緒,她撂下的話是:“你最好死在非洲不要回來!”

    房間里安靜下來,沒有人說話。良久,女孩才說:“我叫薛曉清,師傅你叫什么名字?”她問修理工。修理工在發呆,被她的提問嚇一跳,大聲說:“張萬紅,弓長張,一萬兩萬的萬,紅色的紅?!毙蘩砉埲f紅介紹自己的這句話一氣呵成,看來不知道說了多少遍。薛曉清這才轉向我:“醫生呢?您叫什么名字?”南方人很少用“您”,她還用了重音,聽著很奇怪。

    “吳藝越?!蔽颐靼姿男乃?,繞了一圈就是想問我的名字。

    “吳醫生,”她清脆地叫了一聲,“所以這就是拿手術刀的手?”她的目光落在我的手指上。我點點頭,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薛曉清又伸手去擺弄我放在桌上的木雕。那是我從加納帶來的烏木工藝品,有一個準備留在酒店送給老馮,他人好,我得祝他發財。薛曉清自言自語地說,右邊這個我認識,叫特勒姆,高舉雙手,我在也門見過,應該是在祈求合家平安、國泰民安吧。她問我:“左邊這個沒見過,這雕的是什么?”

    “左邊是巴烏萊人的尤蘇神像,一個加納病人送我的禮物,他說這個神仙有治病救人的法力。中國醫生在非洲,常被當成下凡的尤蘇神?!?/p>

    “您在加納當醫生?”

    “是的,我們醫院對口援助西非加納,六年了,我的醫療項目主要是救治先天性心臟病,為非洲的醫生帶去先進的技術,目前我們醫療隊已經救助了很多人,包括兒童?!?/p>

    雖然被蚊子咬一口就可能得瘧疾,雖然吃不慣他們黏糊糊的食物,但醫療隊還是挺住了,用技術實力贏得了名聲。這支醫療隊到了加納兩年之后,克里布教學醫院心內科死亡率從每月百分之十一下降到百分之五。有一次,村民不知道從什么渠道聽說我們的醫療隊將出門義診,竟然一千多人從各地趕來排隊等候,隊伍簡直望不到邊。我對隊員說,現場只要有一個病人,我們就不能離開。隊員知道我的脾氣,因為我這句話,醫療隊在窩棚搭成的診室里整整奮戰了三天。收隊的路上,路邊的紅土長著荒草,我想起了我死去的父親。

    這時,坐在廁所門口的修理工張萬紅突然高聲說:“非洲的加納嗎?加納我知道!”

    我和薛曉清都看向他。

    張萬紅的敘述能力確實太差了,前言不搭后語,我可以憑借他的聲音,想象口罩后面他有兩片厚厚的嘴唇和一條笨重的舌頭。他沒說清楚,我們只能通過不斷追問,終于大概拼貼起他的故事。

    那么,事情是這樣的。大概十年前,修理工張萬紅還沒有成為修理工,孩子還小,他可以在深夜的燒烤攤跟朋友喝啤酒。他就是在燒烤攤上認識薩爾佩,然后才發現薩爾佩居然是他的鄰居。鄰居薩爾佩是加納人,但很奇怪,他說一口帶粵語腔的普通話,深入交流才知道,薩爾佩從小跟一個廣西上林來的鄰居學習中國話,跟著唱粵語歌?!八_爾佩說他們那里到處都是挖礦的廣西人?!睆埲f紅很快和這個扎著一串串小辮子的加納人成為好朋友,薩爾佩則把他帶進了動物園。薩爾佩是動物園的馴獸師,更具體地說,是一個訓虎師,他的特長是訓練老虎,這門手藝是他跟一個會談西塔爾琴的印度師傅學習的。來自印度喀拉拉邦科塔亞姆市的西塔爾琴師傅功夫了得,他能讓兩頭孟加拉虎同時穿過火圈。張萬紅說,那段歲月他每天都激情萬丈,感覺自己終于迎來了充滿希望的生活。他第一次伸手觸碰到老虎皮毛時,渾身好像也被一只老虎附體了,充滿了神奇的力量。從某個角度看,薩爾佩就是張萬紅的馴獸師父,他雖然年齡比張萬紅小,但是得益于廣西上林口音的普通話,他融入粵語生活圈比張萬紅還快,喝啤酒的時候還可以用混雜著英文單詞的普通話,給做非洲服裝生意的朋友們講粵語段子。但很快,薩爾佩就講不了笑話,也喝不了啤酒,他生了一場大病,病情好轉之后,他變得沉默。兩個月后,他向動物園辭職。

    薩爾佩走后,張萬紅就不應該再繼續留在動物園了,他并沒有任何馴獸的技術和證照。

    “就沒了?”薛曉清似乎有點失望,“我還以為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情節呢?!?/p>

    修理工張萬紅眨了眨眼睛,他似乎也為自己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故事感到抱歉,然后他看著我,很嚴肅地問了一個他一直想知道的問題:“薩爾佩曾經告訴我一個秘密,說加納的泥土煮一煮,里面就有黃金,所以當地的黃金都不值錢,是真的嗎?”

    我聽完不禁大笑起來:“加納確實被叫做黃金海岸,那邊有大量中國人在淘金,但也非常辛苦,中國人在哪里都比別人勤勞,就像黃金在哪里都值錢,沒有不勞而獲的事?!?/p>

    他沒有笑,又嚴肅地問:“非洲真的沒有老虎?”

    “沒有?!?/p>

    “薩爾佩說非洲遍地都是老虎,所以經常會死人?!彼恼Z氣里盡是失望,顯然,他對加納只有想象,所知甚少。

    非洲確實經常死人,但不是因為老虎。我談起了非洲的生活,那里的貧困和疾病,也談起加納人的熱情,以及在這片土地上中國人留下的印記。說到蓮霧在加納被稱為玫瑰蘋果,說到他們歡樂的葬禮,手鼓和薩克斯,張萬紅笑了,那是他陌生的另一種生活,但一群中國人在異國他鄉的拼搏,確實他所熟悉的。他終于靠近我,給我看薩爾佩的照片。薩爾佩沒有留下任何聯系方式?!耙膊恢浪遣皇沁€活著?!睆埲f紅低聲說了一句,眼中掠過一絲悲傷。

    我也沒有繼續再說下去。

    這時窗外的小廣場上突然大雨傾盆,薛曉清站了起來,憂心忡忡看著這一切。端午前后的龍舟水,向來陰晴不定。大雨把很多人都淋濕了,有幾個志愿者死死護住雨棚,不讓大風把雨棚刮倒。這是來自太平洋的風,明顯比大西洋的要猛烈一些。

    我給張萬紅遞過去一瓶礦泉水,張萬紅接過水,放在鞋柜上,顯然,他不愿意脫下N95口罩去喝水。他說,不喝水,但我得借用您的廁所,快憋不住了。

    我和薛曉清都笑了。笑了一半薛曉清就沒有笑了,如果開鎖的人遲遲不來,時間一久她也會有各種不方便,防護服一旦脫下來,那也很麻煩。無聊和焦慮的氣氛再次回來,薛曉清拿起掛在胸前的手機,看樣子是在回復信息。但接下來她的一個操作讓我目瞪口呆。她分別用微信語音回復了四個人的信息,一個用普通話,一個用粵語,一個用英語,還有一個,居然是阿拉伯語。

    我對著她笑了:“看來給我關上一扇門,真的便會打開了一扇窗,你居然會阿拉伯語?”

    她沒有抬頭看我,依然在撥弄她的手機:“我語言天賦還行,父母以前在阿曼做生意,常聽他們說起那邊的事,很好奇。大三那年碰巧有個機會,我去也門做了交換生,在離學校不遠的阿拉伯人家里住了一年?!?/p>

    “那你有考慮到非洲工作嗎?我們醫療隊這次需要阿拉伯語翻譯,我正為這個事發愁。這些年我們在培養一批能夠熟練掌握心臟冠脈導管介入手術的非洲醫生,這個項目進展不錯。接下來將會有來自蘇丹的一批醫生到我所在的克里布教學醫院,參加為期三個月的培訓學習。我們想給非洲留下一支永遠帶不走的醫療隊伍,所以阿拉伯語翻譯非常重要?!?/p>

    薛曉清還是沒有抬頭,視線沒有離開手機,隨后她搖了搖頭。

    …… ……

    (本文為節選,完整作品請閱讀《人民文學》2021年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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