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文學》2021年第8期|龔學敏:瀕臨(組詩)
廣場上的鴿子
一群句號在拖拉機手脫帽的高度,
默念一下臺詞,
豆子一樣灑落下來,
像是冬天的清脆,敲擊大地給他留下的救生筏。
被風吹痛的句號,
把痛遞給那雙歇在空椅子上的油膩手套,
像是親戚。
天空和支撐天空的雜亂的樹枝,以及鐘聲,
成了空洞的道具。
狗一樣突突地啃噬大地的拖拉機,
把莊稼的骨頭吐了出來,
與教堂成為彼此的風景,
句號像是光。
一筐被教堂的鐘聲敲碎的鐵塊,
散落在空地上,
大地成為黑夜的句號。
水?母
那些消失的浪花,是大海蛻去的皮,
體溫日漸升高,
大海眩暈,嘔吐在沙灘上的油沫,橡膠,
有機物的殘骸,
以及半死不活的傳聞。
天空臉色蒼白,懷揣的大海
像是間歇性的心絞痛,
把時間鋸成一個個遺棄的
白色塑料袋。
我只是大海不經意間說錯的一個句號,
與白色塑料袋,成為姊妹,
停在天空與大海玻璃碎片的沙灘上。
鱷?魚
事物的顏色和池塘的水一同被風抓緊,
干癟的日子一個個銹在一起,貌似
鱷魚一次次死去的皮,
潛伏在日漸干旱的風聲中,
嘶啞的鳥鳴像是天空摔向大地上的裂痕。
風把風逼進沙漠,風死了。
風的干尸簌簌地響,
像是天上掉下來的一串串日子,
對著感冒的大地,不停地假裝咳嗽。
鱷魚身上的錢幣,快速升值,正午熱浪的刀,
把潮濕的凌晨,
零售給天空中憋氣的悶雷,
燕子逃竄,人們是飛不走的影子。
砍斷歌聲的是在歌聲的樹蔭下唱歌的人。
雷聲作證,大樹在一個個烙腳的日子上
奔跑。
穿著鱷魚的鞋奔跑的人,
圍繞池塘樹冠越來越弱的信號,
翻撿天氣預報中的警惕。
鱷魚在謊言的泥濘中,只能翻一次身,
如同,自己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淚。
白?蟻
患病的空氣相互傳染,混凝土的巢
是對手給自己布置的棋局。
不用翅也可以擊敗風
膨脹的臆想在搜索引擎的陰涼中
與人影為伍。
不銹鋼的長勢,與土壤的病狀
分道而馳
夕陽焊在各種版本的地圖上
掰斷的光,和鋼的腥味
一起在大地流竄,白蟻在靜聽
人們趨于各種欲望的色彩,在空氣的暗處
用鋼架說話。
不銹鋼的食物被網絡布滿大地
一種叫作公司的天敵
用廣告的翅,散布謊言和各種敵意。
在地下言語的白蟻,不停交媾
已經把地球,說成瞎子。
書?蠹
線裝的圍欄里酬志,養靜心草
書生識過的字,用來制藥丸
將自己喝成渣。
我把那些噬得殘疾的字,祛毒,瘦身
晾曬在辭典中
讓后人用來飛。
在糨糊視力的混沌中開拓時間的疆土
殺蟲劑清晰的剪刀,把書生
狙擊在名詞破碎的井沿上。鳥用影子
飲水,后人在遠處止渴。
塑料薄膜是最后的界限,一如生死之間
印刷體四面招搖
蠱惑人心,讀書人用斯文
把文字漂白,像是散落的遺體
三軍早已無帥。
紙張的糧食再生,輕型,銅版,冒充
毛邊,字釀的酒在互聯網的云端大醉
我只能噬自己,喝自己,把自己活成
這個滅絕的蠹字。
蚯?蚓
在夜晚,雨滴黑色的子彈不停地擊打
大地無路可走
蚯蚓是死在大地腹中的胚胎,樓盤的楔子
擠壓得大地越來越漆黑。
大街越來越大,鞋底墊高的投機者們
走在大地的尸體上。
人們用水池狀的城市,煎餅
包括銀杏,槐樹上的鳥鳴一圈圈攤大
甚至用鐵軌的筷子
拈起高鐵,在清晨點燃的火爐上
燒烤食品,膨脹的胃口如同雪野上龐大的風。
人們不斷忽略,大地蠕動的
蚯蚓的耳朵
在吞噬的振動中,聽覺越漸虛弱
像是中了古書的毒
演義中的廝殺雙方,一個破綻
便是挖掘機的一刀
蚯蚓們防不勝防。
雨先洗霾,洗人,洗鞋底,洗雨自己
洗最低處的分界線。再把大地的書
黏成一坨,書中的字跡
紛紛在自己的身上筑巢
產卵,因為大地已經死去,蚯蚓
需要給大地重新命名。
已經無法作為魚餌,塑料的替身
在水池中模仿腥味
直到口味比蚯蚓還重,比神經僵硬的
大地
還重。
【龔學敏,1965年5月生于九寨溝。1987年開始發表詩作。1995年春天,沿中央紅軍長征路線從江西瑞金到陜西延安進行實地考察并創作長詩《長征》。已出版詩集《九寨藍》《紫禁城》《紙葵》《四川在上》等,以及李商隱詩歌譯注《像李商隱一樣寫詩》?!缎切恰吩娍骶?,四川省作家協會副主席?!?/sp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