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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小說選刊》2021年第9期|范小青:漸行漸遠(節選)
    來源:《小說選刊》2021年第9期 | 范小青  2021年08月18日08:32

    范小青,女,1955年生,江蘇蘇州人,江蘇省作家協會名譽主席。代表作有長篇小說《女同志》《赤腳醫生萬泉和》《香火》《我的名字叫王村》《滅籍記》等。短篇小說《城鄉簡史》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長篇小說《城市表情》獲中宣部第十屆五個一工程獎。曾獲中國小說學會短篇小說成就獎、林斤瀾杰出短篇小說獎、汪曾祺短篇小說獎、吳承恩長篇小說獎、東吳文學獎大獎等。有多部作品翻譯到國外。

     

    《漸行漸遠》賞讀

    范小青

    老頭七十五了。

    在老頭自己的印象中,“老”,差不多是從他六十五歲的那一年開始找到他、纏上他的。

    其實,“老”從來都不是突然而至的,它是慢慢滲透過來的,但是對于老頭這樣的從來不認為自己會老的人來說,“老”就是突然而至的。

    開始的時候,他很不適應,不愿意承認,甚至強硬地拒絕“老”。所以一切的習慣,還都是從前的習慣,急性子還是急性子,倔脾氣還是倔脾氣,走路還是帶風,穿褲子時還是習慣一條腿站立,穿鞋子還是彎腰低頭前沖,說話還是搶別人的先頭,玩智力游戲贏了,還是到處炫耀,總之,雖然“老”已經來了,但他完全沒有接受。

    這不是你接受不接受的事情,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老”既然來了,它是不會離去的,它終歸會讓你知道它的存在,終歸會完全徹底地霸占你的全部身心。

    果然,漸漸地,老頭就感覺到了,他持續了幾乎一輩子的這些習慣,已經不能讓他隨心所欲了。比如他再像從前那樣“噔噔噔”地走路,心就慌了,腿也打軟;坐個電動扶梯,明明站得筆挺,兩腿也還有力,可感覺上卻是搖搖晃晃的,下意識就要去扶扶手了;老頭一直就愛和別人爭個長短,張狂的時候真能把別人氣氣斷了,眼氣瞎了,奶氣沒了,現在他話尚未出口,已經被自己氣得張口結舌,頭暈眼花了。又過了一陣,他又發現,尿尿竟然成為生活中的一個較大的煩惱,每天他的思想都會在尿尿這件事上糾纏。這讓他很來火。

    他氣呼呼地跟兒子說,什么意思,小個便都不能痛痛快快。

    兒子朝他看看,輕描淡寫地說,什么意思,小意思。

    確實,對于整個身體的狀況來說,尿尿真的只是個小意思,因為身體的哪里哪里,都天天在告訴他,“老”終于來找他了。

    有人給“老”分過檔,說六十五到七十四,這是年輕的老人,七十五以后,那就是真正的老人了。

    老頭七十五了。從六十五到七十五,簡直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老頭有點焦慮了。

    老頭是中學老師,六十歲退休。那時候老伴身體也好,兩個人都覺得日子從來沒有這么滋潤過,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有時候兒子女兒的小家庭需要他們幫把手,他們還嘮嘮叨叨的不太樂意。

    那時候他們都以為老了以后就是這樣自由美好的日子了,殊不知這樣的美好日子并不長久,先是老伴生病走了,接著,老頭就老了。

    等到他慢慢適應了沒有老伴的生活,他就真正成為一個孤獨的老人了。

    老頭的子女還不算太渣,老娘走后,兒子曾經主動邀請老頭去他家住,老頭也應了,就去了。兒媳婦并不樂意,但畢竟都算是有底線的人,即便心里有啥想法,表面上也得裝出歡迎的樣子,把老頭住的房間,也收拾得蠻清爽,吃的啥的,也合他的口味。

    這就很不錯了嘛,還想咋的。

    可老頭不好對付,他賊精,誰心里想的什么,他都能看得見。過了不多久,他就跟兒子說,我還是不住你家了,你媳婦不自在。

    兒子說,她說不自在了嗎?

    老頭說,那還用說出來嗎?臉上不寫著呢嗎。

    兒子繼承了老頭的風格,嘴巴和他一樣厲害,說,爸,你火眼金睛啊,人臉上寫著字你都看得出來,那你看看我臉上寫的什么?

    老頭說,你臉上不用寫,你嘴里都說出來了。

    確實如此。兒子與老子天生犯沖,一點不客氣。兒子說,爸,你放眼看看,現在能和子女一起住的老人有幾個,你自求多福吧,你能住我這兒,你就安逸一點、太平一點吧。

    老頭就生氣,說,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恩賜我啦,我感恩戴德我感激涕零好吧。

    兒子說,不是這個意思,你在家就在家,別下樓到處亂竄,這把年紀了,跌斷了骨頭算誰的?

    老頭說,你這不是讓我養老,你這是叫我吃官司,還不如吃官司呢,吃官司還可以放個風呢。

    兒子也生氣,數落說,你也不想想,你現在的日子有多舒服,不像我們忙要得死,壓力大得要命,還有小祖宗要伺候,你才是真正的自由人,早晨想睡多久就多久……

    老頭立刻打斷他說,等等,等等,你那說的不是我,我沒有想睡多久就多久,人老了,睡不了多久了,天不亮就醒了,要想睡得久的話,除非睡下去就不醒了……

    嘴真臭。

    還好兒子是適應他的風格的,兒子和老子也有得一拼,說起來很忙,卻有時間和老頭干嘴仗。兒子說,那你看看電視也好,教你用智能手機,一部手機,就能走遍天下,看遍古今中外。

    老頭又說,我要走遍天下干什么,我要古今中外干什么,我只要和你們說說話,教教你們怎么做人做事。

    兒子回道,干嗎非要和我們說那么多話,我們不累嗎?我們在單位,和同事說話,和客戶說話,在外面應酬,和所有的人說話,天天說話,時時說話,連夢里也在說話,煩都煩死了,沒人煩你,多清靜,你哪世里修來的哦。

    這父子犯沖就是這樣,互相不依不饒,老頭氣不順,走了,回去了。

    可是不行呀,老頭一個人住,隔三岔五又是電話,又是信息,一會兒水管漏了,一會兒馬桶堵了,一會兒吃壞了肚子。兒子煩不勝煩,就和妹妹商量,女兒也可以呀,就讓老頭住到她家。

    可還是不行,女兒是個悶葫蘆,女婿也是個悶葫蘆,老頭和外孫女說說話吧,外孫女說,外公,你別說話,我要寫作業。

    老頭在女兒家住的時間更短,又折騰回去了。

    現在無論是老頭自己,還是兒子或女兒,也都安分了,反正都試過了,心意也表達過了,折騰也折騰過了,沒人管得了他,也沒人愿意管他,老頭你愛咋的就咋的吧。

    從此老頭就一直一個人住了。

    老頭的房子是老公寓房,沒有電梯,他住四樓,早幾年子女來看他,爬上四樓直喘氣,老頭還很驕傲,說,呵呵,你們年輕人,都不如我個老頭子,我上四樓,噔噔噔的,輕松。

    子女糾正他說,沒有年輕人了,我們也都人到中年往老年奔了。

    老頭仍然驕傲,說,我才不管你們中年老年,我反正永遠都比你們老,你們的身體還不如我。

    子女就假裝恭維說,那是那是,老爸你可不是一般人,更不是一般的老頭。

    可是現在不行了,老頭七十五了。

    七十五的老頭就是一個普通的真正的老頭了。

    他還以為自己是個老英雄,爬上四樓想不喘氣,憋住,結果憋得嗆出了一口血。

    有一次老頭的一個鄰居在路上偶遇老頭的兒子,拉住說了大半天,說他好幾次看到老頭坐在三樓的樓梯那兒,坐了半個多小時,那一層樓,不過十幾級臺階,硬是上不去。

    子女商量,說要給老頭換電梯房,老頭說,不換。

    子女說,你明明爬不動了,還要硬撐?

    老頭真是硬撐,不服,說,誰硬撐?你們不懂的,這是鍛煉,人家沒有樓梯還特意找樓梯爬,我這是天天免費鍛煉。

    子女說,按科學的說法,爬樓梯不是鍛煉,傷膝蓋的。

    老頭說,那是你們的科學,我的科學跟你們不一樣。子女跟他頂嘴,他又不高興了,口氣很沖,說,干嗎?我在這里住了幾十年,住得好好的,干嗎要挪窩?你們難道不知道,人老了,不能隨便換地方???再說了,換電梯房,你們嘴上說得輕巧,那要多貼多少錢你們不知道嗎?

    子女態度還真不錯,商量著說,老爸要是考慮錢的問題,那也是好商量的,要不這樣,差額部分,我們三方各出一點,老爸你用一點積蓄,我們兄妹各補貼你一點。

    老頭來火,說,干嗎?你們這么著急就來惦記我的積蓄啦。

    老頭的不講理,子女其實是習慣了的,可以不生他的氣,但就因為是子女,所以還是生他的氣,不理他了,不換就不換,爬死你拉倒。

    換房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老頭仍然天天爬四樓,有時候要出去買兩樣東西,結果只買了一樣就回來了,不行,再跑一趟,趕上刮風下雨降溫,就感冒了,子女臨時請了個保姆來照顧幾天。

    老頭要強,從來都不要別人照顧,但現在他發燒了,渾身疼痛,想趕人走的力氣也沒有,只好被伺候了幾天。

    子女覺得事情有轉機了,既然老頭不肯跟他們住,也不肯換電梯房,不如給他請個長期的保姆,照顧著,也好讓子女安心過自己的日子。

    他們跟保姆也說好了,保姆雖然不喜歡這個老頭,但是那幾天因為老頭病著,沒有力氣作怪,所以覺得還算好對付,提了點薪金的要求,子女都答應了,保姆也就做好長期做下去的準備了。

    哪料這老頭,身體剛一好轉,精神頭起來了,就開始作怪,對保姆吹毛求疵、求全責備,這也不舒服,那也不滿意,氣得保姆向他的子女投訴,子女好話說盡,又勉強留了一陣,但終究還是被老頭氣走了。

    保姆走了,老頭一有點小事,就大驚小怪地喊子女,作天作地作人。

    子女只好又過來,批評他說,你是存心的吧,這么好的保姆,打著燈籠也難找,你這不是跟她過不去,你是跟我們過不去。

    老頭說,你們懂個屁,你們只會看表面現象,我才心明眼亮,假模假式抹一把灰,角落里看不見的地方,從來不搞,燒的菜,就是豬食,我一個月要給她幾千塊,我傻呀。

    那子女說,爸,那保姆的費用我們替你出。

    老頭說,你們就不會好好說話,什么叫我們替你出,老子不是你們的親老子嗎?還什么替不替的。你們出也不行,我不要人伺候。

    子女又迂回曲折,說,要不,重新換一個試試?

    老頭果斷地說,不要,天下烏鴉一般黑。

    真是油鹽不進,子女真急了,批評老頭說,你就不能看看別人好的地方?

    老頭說,干嗎,我都敷衍一輩子了,說了一輩子謊話、假話,臨到老了,還要我說謊話、假話,明明不好,要我說好,休想。

    他見子女不服,又再上綱上線說,告訴你們,保姆是有意圖的,她還問我有多少存款,還關心我能活到幾歲,哼哼,跟我玩。

    他的子女也蠻固執,雖然老頭很犟,他們也跟他來硬的,又自說自話給他物色過好幾個,硬塞進老頭家里,但結果都被老頭用各種不同的手段一個一個地攆走了。

    子女怎么辦呢,日子不得太平,再想辦法呀,又商量了說,爸,你老了,一個人獨住,我們總是不放心,也影響我們的正常生活呀,現在外面的養老院,今非昔比了,已經很贊了,條件比高檔的賓館還要好,你要不要先找幾家去視察視察……

    老頭一口回絕,說,養老院我不去的,我又不是絕子絕孫,我去什么養老院。

    子女說,現在養老院里,住的都不是孤老,都是有兒有女的,為了老人有個幸福的、有尊嚴的晚年,還是進養老院好。

    老頭說,干嗎,我七老八十不能動了嗎?

    子女面面相覷,捂嘴嘲笑。

    老頭確實已經七老八十了。

    子女說,爸,你哪怕今天不進,明天不進,恐怕總有一天要進的,現在條件好的養老院都要提前排隊的,要不我們先去報個名,排到了就住進去。

    老頭依然反對,說,我才不要排什么隊,要排隊,干脆直接去火葬場排隊算了。

    反正子女說不過他,也拿他沒辦法,只好退讓,那就由你去了,不過你要明白,你老了,你要服老,不要亂走亂動,不要自說自話。

    老頭不服呀,老頭說,我老什么老,我學校的后輩、同事看見我都說,姜老師你真年輕,你怎么不老呀,你駐顏有術,呵呵。

    子女嘲笑他說,這種敷衍的話你也信?

    就這樣,老頭過著過著,就到七十五了。

    七十五怎么樣呢,七十五也不怎么樣。就是有一天老頭突然心里一悸,他感覺到了,那個東西來了。

    那個東西,就是一個字:老。

    這個“老”,真不是個東西,它一來,人的心里就沒著沒落了,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一輩子人生積累了那么多的財富,好像一夜之間就清空了。

    ……

    (未完待續,本文刊載于《小說選刊》2021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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