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學》2021年第8期|李光澤:們吳堡(節選)

李光澤:生于一九七〇年,陜西榆林人,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詩刊》《中國作家》《解放軍文藝》等報刊發表作品,有散文被《散文海外版》《青年文摘》等雜志轉載。著有散文集《善待生命》、詩集《對一片草地的頌詞》。
們吳堡(節選)
李光澤
一
秦晉大峽谷黃河西岸,有一條沿黃觀光路,北起榆林市府谷縣墻頭鄉黃河入陜第一灣,南至渭南市西岳華山腳根下,被譽為“陜西一號公路”。這條公路猶如一條綿延千里的藤,把沿途十多個縣市串連在一起,就像一根藤上結了一串瓜,吳堡便是其中一個不大的瓜。
從吳堡縣城出發,順著沿黃公路北行大約十五公里,路邊可見一塊巨石,巨石上刻著賈平凹老師題寫的四個朱紅大字“黃河二磧”?!按儭弊x“qì”,意思是由沙石堆積而成的淺灘。黃河二磧,說簡單一點,是指黃河的一段河道。但這段河道非同尋常,是黃河上一處絕無僅有的自然景觀。二磧的形成,有三個關鍵因素:山西省臨縣的湫水河匯入黃河,帶入大量沙石,河床逐漸抬高,這是其一;黃河流經此地,河道變窄,本來開闊的水面驟然緊縮,這是其二;河床上暗礁密布,河岸上石壁林立,這是其三。這三個因素疊加在一起共同作用,使黃河形成巨大落差,激流狂瀉于暗礁石壁之上,卷起驚濤駭浪,擊起飛濺的浪花,聲似虎嘯,勢如龍騰,且暗藏著巨大的漩渦,讓人看得驚心動魄,熱血沸騰。這段河道壯觀程度僅次于壺口瀑布,故稱黃河二磧。吳堡人說二磧,喜歡說天下黃河第二磧,那二磧是天下人的二磧。這樣說,二磧似乎更有氣勢,吳堡人似乎更值得驕傲和自豪!
其實,我們現在所看到的二磧并非原生態的二磧。吳堡縣航運站的一位老職工告訴我,二磧的落差本來有十幾米,但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為了解決群眾的生產生活問題,為了行船安全,縣上用烈性炸藥把二磧河床炸了好幾次,導致河水落差小了許多??h上這一舉措是對是錯,我不便評說,畢竟人的生存是第一位的。但在內心深處,我還是感到非常惋惜非常遺憾,一處人間奇觀就這樣遭到了人為破壞,再也無法復原了。所幸的是,二磧景觀并沒有被徹底毀壞,只是觀賞性有所降低而已。
二磧岸邊有一塊巨石,從沿黃公路外畔的石崖上一直延伸到河里,看起來就像從河里長出來的一樣。巨石大概有二三百平米的樣子,平展展的,像切割機切出來的,形成一個天然的觀景平臺,令人不由得驚嘆:大自然簡直就是一個身懷絕技的超級大石匠。站在這個平臺上,向黃河上游望去,只見滔天濁浪以排山倒海之勢俯沖下來,生動地詮釋了什么叫一瀉千里、什么叫勢不可擋。
有人說,秦晉大峽谷段的黃河是最能體現其性格特征的。黃河是寬容的、隱忍的,也是血氣方剛的、摧枯拉朽的,上一刻她還不動聲色,拐了一個彎就發出令人膽戰心驚的怒吼,讓人聯想到一頭剛剛睡醒的雄獅,聯想到從苦難中一路涉水而來的中華民族。那年秋天,中央民族樂團專門來到黃河二磧的觀景平臺上,上演了一曲驚心動魄的交響樂《黃河大合唱》。當“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的音樂響起,我忽然有點想流淚的感覺,并不由自主地把耳朵緊緊地貼在那塊巨石上,希望能聽到一種不一樣的聲音。我真的聽到了風的吼聲、馬的叫聲,還有黃河的咆哮聲,但我分不清那是真實的聲音還是一種幻覺,那是黃河的濤聲還是歷史的回聲,也許是現實與幻覺相互交融的聲音,是當下與歷史相互碰撞的聲音。
黃河二磧素有“黃河虎口”之稱。從寧夏、內蒙等地下來的貨船一般要提前在臨縣的磧口古渡靠岸,把貨物卸下,改由駝隊轉運出去。久而久之,磧口就成了一個商貿碼頭,成了一個歷史古鎮??梢哉f,是二磧成就了磧口,沒有二磧就沒有磧口。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道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為了養家糊口,黃河岸邊的一些漢子專門在二磧扳船謀生,當地人把這種營生叫作闖磧。闖磧可謂虎口奪食,是一個極其危險的職業。以前的渡船都是木質的,既沒有發動機,也沒有方向盤,扳船全靠幾根棹桿,船往哪里走全靠艄公掌舵。扳船的漢子既要各司其職又要協調配合,既要有勇又要有謀。什么時候放船也大有講究。河水太大,木船有可能被巨浪掀翻,河水太小,木船又容易被暗礁撞開窟窿,稍有不慎就會上演船毀人亡的悲劇。艄公們說,“嚎——嗨”“嚎——嗨”地喊著號子闖一回磧,就像提著腦袋在鬼門關上走一遭,要是闖不過去,這輩子就完了。
闖磧成功以后,渡船要逆流而上,回到上游的渡口。這就不得不提到另外一個神秘的人群,那就是靠賣苦力為生的裸體纖夫。他們在崎嶇復雜的纖道上前后排成一溜兒,把腰彎成一張弓,把頭深深地埋下來埋在兩腿之間,再把纖繩牢牢地嵌在肩上,一小步一小步艱難地前行。他們遇山爬山遇河涉水,遇崖攀崖遇灘踩石,遇到更為復雜的纖道,只能趴著前行,甚至跪著前行,常常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真是一顆汗珠子滴到地上摔八瓣兒。裸體纖夫的身體經常暴露在陽光之下,用不了多久,他們的肌膚就會被曬成朱砂色,慢慢就會黑里透紅,再往后就成了古銅色。事實上,裸體纖夫并不是一群野蠻人,他們不穿衣服是為拉纖利索,穿上衣服容易被纖道上的亂石、樹枝和野草掛住。另外,衣服一旦被河水打濕,或者被汗水漬濕,就會緊緊地貼在身上摩擦皮肉,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與其這樣,還不如赤條條來赤條條去,反正大家都為了討生活,誰也不怕誰笑話,誰也不會笑話誰。
隨著時代的發展,闖磧早已成為歷史,但是,二磧并沒有淡出人們的視線,反而在新的時代背景下煥發了新的生機。一九八七年春天,來自全國各地的數十名熱血青年,自發組成三支黃河探險漂流隊,從黃河源頭出發,歷時半年,漂至黃河入???,完成了黃河全程無動力漂流的壯舉,在母親河上奏響了振興中華的時代強音。吳堡人腦子里靈光一閃,由此得到啟發,萌生了“二磧漂流”的絕妙想法,于是,二磧廣場上就有了一組名為《黃河之子》的雕像。雕的是三十多年前在黃河無動力漂流中壯烈犧牲的七位勇士,這既是一種懷念也是一種激勵。之后,吳堡接連舉辦了兩屆黃河國際漂流賽,巴西隊來了,俄羅斯隊來了,塞爾維亞隊來了,十幾支國際漂流隊來了。一群來自世界各地的時代弄潮兒在黃河二磧洶涌澎湃的激流中劈波斬浪奮力前行,他們優美而有力的姿勢驚艷了吳堡,也驚動了世界。
如今,二磧已成為黃河漂流的最佳河道。在二磧,漂流者既能玩得驚險刺激,又能玩得有驚無險。今年初夏,我帶著妻子和女兒,跟朋友們一道趕了一回時髦。在大峽谷里,在母親河中,在橡皮船上,在河風的吹拂下,一邊劃船一邊肆無忌憚地打一場水仗,真是一種奇妙無比的體驗。那漂流船就像一只神奇的魔盒,一上船,孩子們就找到了丟失已久的童年,一群老大人則立馬變成了一群天真無邪的老小孩!
因為漂流,二磧就像八月里的棗子,漸漸紅了起來。從目前的趨勢看,除了成為網紅,二磧別無選擇。
二
吳堡黃河航道上有七八個古渡口,其中,最著名的是川口古渡。川口古渡因位于岔上鎮川口村而得名,乍一看,渡口風平浪靜波瀾不驚,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是,如果切開歲月的肌膚,進入歷史深處,你就會明白,川口的確是一個有故事的渡口,渡口背后隱藏著一段激動人心的紅色往事。
一九四八年春天,轉戰陜北近一年時間的毛主席決定東渡黃河,前往河北西柏坡村指揮全國解放戰爭,渡河的地點就選在了吳堡縣川口村。吳堡具有良好的政治基礎,在這之前,劉少奇、朱德、董必武、葉劍英、楊尚昆等解放軍高級將領以及從延安轉移過來的一批又一批工作人員都是從吳堡過的黃河。在吳堡的幾個古渡口中,川口古渡水流相對平緩,安全系數更高一些。正因為如此,才注定了它跟中國革命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
這一年三月二十三日中午十一點左右,毛主席徑直來到川口古渡,吃了一點干糧,喝了一碗老鄉送來的白開水,然后坐在黃河灘的一塊大石頭上,點燃了一支煙,神情凝重,思緒萬千。一年前,蔣介石命令胡宗南集中火力攻打延安,逼著毛主席東渡黃河,但毛主席偏不過去,他說,不打敗胡宗南決不離開陜北。而現在,陜北的形勢發生了很大變化,國民黨已完全走上了下坡路,毛主席審時度勢,果斷決定轉移到西柏坡去。這一重大決策,預示著中國革命的道路拐了一個彎,預示著中國革命的春天就要到來了!
下午一時左右,按照計劃,正式渡河的時間到了,毛主席和家人登上第一只船,周恩來、任弼時等人登上第二只船,陸定一、胡喬木等人登上第三只船。據當時為毛主席掌舵的老船工薛海玉老人生前回憶,平時渡口上渡船是靠不了岸的,裝卸貨物或上下乘客,要么靠船工涉水背扛,要么用木板搭建一條臨時通道??墒?,不知為什么,那天河水特別平緩,渡船可以直接靠岸,大家直接就上了船。我想,這大概就是我們常說的天遂人愿吧。
渡河過程中,發生了一段很有象征意義的小插曲,毛主席的坐騎小青馬忽然跳進河里,游回了對岸。毛主席不無傷感地說:“小青馬是舍不得離開陜北嘛!馬猶如此,人何以堪??!”渡船到達對岸以后,毛主席下了船,往前走了十幾步,然后慢慢回過頭來,久久地望著黃河對岸的陜北大地,深情地說:“陜北是個好地方!”由此可見,毛主席對陜北是多么留戀。
如果說陜北是一塊神奇的土地,那么,黃河就是一條英雄的河流!當年,日本侵略軍占領山西以后,用了七年時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沒能越過黃河一步。毛主席曾說:“如果沒有黃河,黨中央就不可能在延安待那么久!”毛主席還說:“你可以藐視一切,但不能藐視黃河,藐視黃河就是藐視我們這個民族!”從這個意義上說,黃河是一條值得我們每一個人尊敬甚至跪拜的河流!
延安和西柏坡無疑是兩個給人無限希望的革命圣地,在中國革命史上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而川口古渡則是連接延安和西柏坡的一座橋梁。川口古渡為毛主席在陜北的十三年光輝歲月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同時也為毛主席在西柏坡一展宏圖展開了一個一馬平川的破折號。川口是一個終點,也是一個起點,在川口,毛主席從一個勝利走向了另一個勝利。川口古渡是中國最大的渡口,它渡的是中國革命的走向,渡的是中華民族的命運!
而眼下,川口幾乎看不到渡口的痕跡了,取而代之的是毛主席東渡黃河紀念公園。公園入口處有一組雕像,生動地再現了毛主席等人東渡黃河時的壯麗場景。毛主席兩手叉腰,昂首挺胸,目光中充滿了一代偉人氣吞山河的高度自信。雕像不遠處矗立著一座紀念碑,碑高二十七米,象征著中國共產黨從一九二一年成立到一九四八年東渡黃河期間長達二十七年的奮斗歷程。當年,首長身邊的五六名工作人員在渡河前相約來到渡口旁邊的河神廟前拍了一張照片,這張照片目前陳列在毛主席東渡黃河紀念公園主題展館里,格外醒目。那座河神廟從外形上看,就是一孔普通的窯洞。經過七十多年風吹雨打,河神廟依然還在,但門窗已不翼而飛。遠遠一看,那孔窯洞黑黢黢的,像時光老人的一只眼睛。這只眼睛見證了川口古渡曾經的繁華,也見證了川口古渡后來的落寞。
因為工作關系,我經常帶著外地來的客人去川口探尋偉人的足跡,聆聽那些遠去的故事。一次,北京來的一位客人說要在黃河邊停泊的一只“東渡”號道具船上拍照留念,沒想到他一上船頭,就喊了一嗓子《黃河船夫曲》:“你曉得天下黃河幾十幾道灣,幾十幾道灣上幾十幾條船,幾十幾條船上幾十幾根桿,幾十幾個艄公把船扳?”那歌聲高亢嘹亮蕩氣回腸,乘著風的翅膀,在河道里傳得很遠很遠。
三
陜北有一句俗語“銅吳堡,鐵葭州,生鐵鑄的綏德州”,其中的“銅吳堡”是說吳堡縣城像一塊銅疙瘩,易守難攻固若金湯。不過,這個“銅疙瘩”不是指今天的吳堡縣城,而是指吳堡老縣城。
吳堡老縣城坐落在一座石山之巔,城里城外、城上城下是清一色的石頭,因此又被稱作吳堡石城。吳堡石城的城門是石頭的,城墻是石頭的,道路是石頭的,院子是石頭的,窯洞是石頭的,窗臺是石頭的,碾磨是石頭的,桌凳是石頭的,雞窩是石頭的,驢圈也是石頭的。當初,縣上以“吳堡古城”的名義申報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連續幾次都未能通過,后經高人指點,以“吳堡石城”的名義申報,只改了一字就順利通過。由此可見,石頭是吳堡石城最大的特點,也是最大的賣點。
吳堡石城隨山形地勢而建,既不方正也不平整,整個石城東北高西南低,堪稱我國城建史上因地制宜的一個經典案例。那座作為底座的石山,像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石城則像老人頭上的一頂禮帽。從另一個角度看,石城更像文人的一枚閑章,蜿蜒起伏的城墻呈不規則的橢圓形,是閑章的邊框,而城里的建筑和道路是閑章的內容。
吳堡石城有一千多年的歷史,曾設有縣衙、捕署、大堂、監獄和各種廟宇、祠堂、樓閣、牌坊,可惜都已被毀。石城內的“商業街”曾經分布著幾十家店鋪,可謂商賈云集,一派繁華景象。走在這條街上,望著那些斷壁殘垣的石窯洞,你盡可以展開想象猜一猜,當初哪一孔是客棧,哪一孔是飯館,哪一孔是茶舍,哪一孔是雜貨鋪子。目前,石城里保存較完整的窯洞院落有四十多個、窯洞有二百二十多孔,大部分是明清時期的石頭建筑。遺憾的是,城里的住戶去世的去世搬遷的搬遷,人去窯空,到處塌墻爛院雜草叢生,遍地的棗樹自生自滅無人問津。有的窯洞里還可以看到被主人遺棄的破水甕和裱在墻上的舊報紙,煙火散盡,一片荒涼。如今,偌大的石城里只住著一位九旬老人。老人叫王象賢,生在石城,長在石城,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石城人。老人年輕的時候,曾為國民黨做事,后來在吳堡中學教書,退休后一直住在石城的一個窯洞小院里,過著簡單而安靜的生活。游人路過,會不經意間走進這個小院,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老人拉一陣話合一個影。小院外有一塊菜地,老人一日三餐的蔬菜均來源于此。老人還別出心裁地在一棵老棗樹上掛了一只鐵鑄的大鐘。平時,老人就種種菜曬曬太陽,側著耳朵聽聽棗樹林子里的蟬鳴聲,或者站在城墻邊上看一看黃河,想一想心事,或者拿一根棗木棍子敲幾下鐘,鐘聲嗡嗡地響起,石城便有了幾分禪意,卻也越發顯得寂靜了。
作為石城最后的守望者,王象賢老人肚子里裝滿了關于石城的故事。有游客來訪,老人就是義務講解員。后來,縣上干脆在老人大門外掛了一塊“石城接待站”的牌子。老人告訴我們,侵華日軍占領山西以后,認為石城是國共兩黨的抗戰指揮中心,就在對岸的玉皇山頂上架起大炮,隔三岔五隔著黃河炮轟石城。在冷兵器時代,說吳堡石城是個“銅疙瘩”一點也不假,但是面對日軍的大炮,石城就只有挨打的份了。城門被炸飛了,縣衙被炸垮了,文廟被炸平了,老百姓的窯洞被炸塌了,幸虧有個武男義雄,要不然,石城恐怕早就沒影了。老人接著說,有一年夏天,日軍太原司令部派一名叫武男義雄的軍械專家到玉皇山頂上的日軍駐地修理軍械,不久,他的妻子山口惠玉從日本前來探親,沒想到得了一種怪病,日軍醫院毫無辦法。一天夜里,武男義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黃河對岸的吳堡石城有一名醫術高超的老中醫開了個小診所。第二天一早,他拜托一名在玉皇山頂上當差的中國馬夫去吳堡石城一探究竟。馬夫輾轉來到吳堡石城,發現城里果真有一個中醫診所,便如實告知了山口惠玉的病情。老中醫聽說來人要為日本人買藥,先是愣了一下,接著不緊不慢遞給他一服中藥。山口惠玉服了這服中藥,怪病居然奇跡般好了。中國醫生治好了妻子的怪病,武男義雄感激不盡,一心要報答中國,便給日軍太原司令部發了一封電報,謊稱吳堡石城已成一座廢城,沒必要再浪費日軍的炮彈了,從此以后,吳堡石城才擺脫厄運有幸被保存下來。
吳堡石城已在陜北高原上靜坐千年,它不動聲色,卻暗香浮動。五湖四海的文人墨客像蝴蝶嗅到了花香,紛紛組團來采風,或者結伴來游玩。我曾陪陜西作家方英文到東城墻的一角去觀景。站在城墻上,一般人都會產生一種“君臨天下”的感覺,腳下是壁立萬仞的懸崖峭壁,懸崖峭壁下面就是波濤洶涌的黃河。方老師看了一眼腳下,嚇得唉呀唉呀兩聲,趕緊退了回來。不是方老師膽小,是懸崖太懸峭壁太峭,我想,就是打虎的武松來了也會感到暈眩。但是,如果抬頭遠眺,就是另一番景象。在連綿起伏的群山盡頭,在虛無縹緲的地平線上,黃河和白云融為一體,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哪里是云哪里是水,那黃河在陽光的映照下,白花花的,像陜北大叔用力甩出來的一條白飄帶。我說,唐朝詩人王之渙的詩句“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用在這里也很貼切。方老師半天沒吭聲,卻忽然面對黃河豪情萬丈地吟誦了李白的傳世佳句:“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緊接著,他又續了兩句自己創作的詩:“天上水來巡吳堡,胸間無辭恨李白!”我打趣說,以后至少會有一萬個文人恨英文。方老師哈哈一笑,把手一背,神氣活現大步流星而去。
吳堡石城管理所收藏著文化學者邢小利先生的一幅墨寶:“千年石頭城,人去城已空?;牟菅谑瘔?,棗樹正青青?!睆淖掷镄虚g可以看出邢老師的無限憂傷。而我以為,吳堡石城的魅力,恰恰在于繁華落盡的滄桑和人們面對滄桑的那一份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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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節選,完整作品請閱讀《人民文學》2021年0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