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木鳥》2021年第8期|張寶中:銀駝咖啡屋(節選)
一
宋大鵬被抓捕前是個貨車司機,在恒泰家具城給人送貨。
桃城是人口大縣、農業大縣、礦產大縣,縣城很繁華,其中恒泰家具城是一棟相當于兩個足球場大的長方形六層樓,是周邊十幾個縣里規模最大的家具賣場。家具城外面的廣場上,有五十多輛專門為顧客送貨的輕型載貨卡車。這些車整齊地排成兩排,車頭對車頭,中間是一條寬約十米的過道。顧客買了家具,如果需要送貨,那些商家就替他們叫車,給司機的運費包含在貨款里。送一趟貨,叫“干了一個活兒”。距離近的叫“小活兒”,能掙三十至五十元;距離遠的叫“大活兒”,一般不低于五十元。逢淡季,可能一天拉不到一個活兒;逢旺季,可能一天能拉七八個活兒。一年大概能掙四五萬元,收入在桃城屬中等偏下。
這些司機文化程度都不高,衣著都比較低檔、土氣,臉曬得黢黑。閑下來的時候,喜歡在那個過道里支起簡易折疊桌和小馬扎,圍在一起打勾雞、抽煙、喝茶、吹牛。
在五十多個司機中,宋大鵬顯得有些鶴立雞群。他身材高挑、不胖不瘦、膚色微黑、濃眉大眼、五官標致,很有男人味。他穿著比較講究,有的是名牌,不是名牌的也干干凈凈、利利索索,休閑皮鞋每天都擦得锃亮。別的司機都喝濃茶,兩手捧著積滿茶垢的大保溫杯,仰著脖子咕咚咕咚地像“驢飲”。宋大鵬喝咖啡,他的駕駛室里有一把精致的不銹鋼保溫咖啡壺,喝的時候倒進一只比酒杯大不了多少的木魚石杯子里,抿著嘴小口小口地呷。他大多時候表情嚴肅,甚至有一種令人畏懼的嚴厲,看上去像縣政府大院里的主任。
他等活兒的時候,坐在駕駛室里聽音樂、刷微信。他最愛聽的是英國民歌《斯卡布羅集市》,最愛看的是微信公眾號里的美文。在車上坐累了,他就去賣場和那些女商戶調情。他把剛讀過的美文里的話當成自己的話,在那些女人面前夸夸其談。那些女人都夸他太有才了。他眼睛瞇成一條縫,咧著嘴嘿嘿地笑。
那些女人還說:“你這么高檔次的人,在這種破地方當這種破司機,真是白瞎你這個人了。真不好意思叫你宋師傅,真想發自內心地叫你一聲宋總?!?/p>
宋大鵬眨巴幾下眼睛,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起來,忽地站起來,抬腿就往外走。那些女人跟在他身后,嘻嘻哈哈地大聲叫:“宋總,宋總——”
宋大鵬低著頭,大步流星,邊走邊嘟嘟噥噥地自言自語:“落地鳳凰不如雞,虎落平陽被犬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總有一天老子要東山再起!”
那些女人的話,像一根根鋼針扎在了宋大鵬的心臟上。兩年多了,每時每刻,他都覺得在這種破地方當這種破司機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是一種難以承受的屈辱,但又無可奈何。
宋大鵬高中沒畢業就開始混社會,在縣城蹬三輪車賣過水果,開過手機門市,生意也算風生水起。八年前他買了一輛東風牌大貨車倒騰煤,從那時就開始倒霉了。他那些倒霉的事都很“搞笑”:先是從南方拉來的四千多把掃帚發生“自燃”,燒成了一堆青灰;后來是辦養雞場趕上了雞瘟,三萬多只即將出欄的肉食雞死得一只沒剩;再后來,一個高中同學請他當擔保人,借十萬元高利貸開飯店,飯店剛開起來,同學卻突發腦出血死了,他不得不把大貨車賣掉替同學還債。
最倒霉的是他的老婆跟別的男人跑了。他聽說縣城南面的銀駝山三年之內肯定有大老板來搞開發,如果在那里承包一片山地,再種上一些果樹,一旦被征用就發大財了。他花五萬元承包了一片十二畝的山坡,期限是十五年??墒侨赀^去了,開發的事卻一點兒動靜都沒有。而按照合同約定,在承包期內每年都要投入一萬多元購買苗木。三年下來,一分錢沒賺,還搭進去四萬多元。老婆讓他把山坡轉包出去,不然就離婚。他忍痛以十萬元轉包了出去??墒?,剛轉包出去半個多月,就有大老板來搞開發了,那片山坡一次性獲得補償二十八萬元。更讓他氣惱的是,他的婚姻還是沒保住——老婆愛上了別的男人,不可能回心轉意了。
就這樣,宋大鵬節節敗退,一步步淪為恒泰家具城的貨車司機。
不過,如果現在讓他轉行干別的,他還真不愿意。因為他喜歡上了一個女司機,想把她拿下。那個女司機名叫馬玉蘭,去年六月開始干這一行。其他幾個女司機都腚大腰粗,風風火火,比爺們兒還爺們兒。馬玉蘭就“清新”多了。她中等個頭兒,皮膚白皙,體態豐滿,胸和屁股很大,腰很細;臉蛋很漂亮,又愛打扮,每天都光彩照人;伶牙俐齒,八面玲瓏,有些輕浮放蕩。
馬玉蘭的那輛灰色北汽黑豹停在宋大鵬的東風輕卡對面。馬玉蘭等活兒的時候,坐在駕駛室里繡十字繡、刷微信。她喜歡和宋大鵬聊天。兩人有時把簡易折疊桌支在車旁邊,把水杯、咖啡杯放上面,坐著馬扎面對面地聊;有時坐在駕駛室里在微信里聊,都不抬頭看對方。馬玉蘭跟宋大鵬開玩笑的時候,宋大鵬使勁兒繃著臉不笑。別的司機只看見他們在玩手機,都不會想到倆人正在熱火朝天地“撩騷”。
宋大鵬不愿說自己,馬玉蘭卻喜歡聊自己家的事。她老公三年前因肝癌死了,她和十三歲的兒子相依為命。她想再婚,但一直沒遇到喜歡的男人。她夸宋大鵬長得爺們兒,個性特別,如果再有一些錢,就是個鉆石王老五了。這話讓宋大鵬心里直癢癢。離婚后的這兩年多里,他的心死得透透的,像一堆冰涼的黑灰,從沒打算再喜歡上哪個女人。他不得不在心里承認,自己已經漸漸喜歡上馬玉蘭了。
馬玉蘭很擅長調情,套路層出不窮。宋大鵬每次和她聊天,都感覺像一場智力對決,很過癮很刺激??墒?,這個女人有個讓宋大鵬難以忍受的毛?。嚎偸呛隼浜鰺?。熱乎的時候,在微信里一聊就到半夜,情不自禁地叫宋大鵬“老公”。宋大鵬往往剛進入角色,想和她熱乎的時候,她卻一下子冷下來了,不管他說什么,一個字、一個表情符號的回復都沒有,讓他很抓狂。
宋大鵬認真權衡了一番,覺得這個女人帶給自己的痛苦遠遠多于快樂,還是趁早散伙吧。再見到馬玉蘭,他臉上冷冷的,就像面對一個陌生人??墒?,他的內心戲已演了好幾場,馬玉蘭那邊卻沒開鑼,忽然再次對他熱乎起來。宋大鵬被撩撥得油煎火燎的,就試探著提出去賓館開房。馬玉蘭很痛快地答應了??墒?,宋大鵬在桃城最高檔的賓館——能源大廈——開了房,把自己弄得渾身香噴噴的,左等右等,馬玉蘭卻沒去。打電話,不接;微信留言,不回。他氣呼呼地回到家具城,想沖她發脾氣??墒?,她一見他就說:“今天我老爸病了,心情壞透了?!敝劣谌ベe館開房的事,一個字都沒提。宋大鵬急忙安慰她幾句,并為自己的“無恥”感到羞愧,找個沒人的地方扇了自己兩耳光。
宋大鵬覺得這個女人像雨像霧又像風,抓不住,猜不透。他無數次打定主意不再理她,可她幾句撩撥的話就讓他的堡壘瞬間土崩瓦解,只能乖乖投降,就這樣欲罷不能。他的人生很失敗,絕不能再敗給這個女人了,于是咬著后槽牙在心里發誓:一定要把她拿下。
二
巴黎花園是縣城最大、最高檔的住宅小區,有二十多棟聳入云天的高層住宅。里面有假山、噴泉、會所、休閑健身廣場,樓間種著紅葉李、棣棠、紅雞爪槭等三十多種喬木和灌木。全縣最富的一批人都住在這里。
宋大鵬經常給巴黎花園的業主送家具。有個看大門的老頭兒對他很熱情,每次他離開的時候,老頭兒都咧嘴笑著說:“爺們兒,喝口水再走唄?!蹦抢项^兒看上去六十歲左右,中等個頭兒,偏瘦,留著小平頭,頭發花白,背有點兒駝,穿衣服有點兒邋遢,毛衣扎在褲腰里。宋大鵬很喜歡和他聊天,如果暫時沒別的活兒,就去門衛室坐一會兒。老頭兒說他叫孫傳喜,一個人生活。宋大鵬推斷他是個有故事的人,但沒有多問。
后來,他們在“如意快餐館”見過幾次,就慢慢熟悉起來了。這家快餐館在縣城北關,是宋大鵬的東鄰,在一棟四層民房的一樓??觳宛^的大廳大約九十平方米,里面擺滿了刷了桐油的笨重的榆木桌子和凳子。都是家常菜,價錢也很便宜。宋大鵬傍晚收工后,經常換一身寬松、隨意的休閑服,從家里提半瓶北京二鍋頭,去隔壁的快餐館要一盤酸辣土豆絲、一盤豬頭肉拌黃瓜和一個豬肉餡餅,慢慢地吃喝,很晚才回家。
11月上旬,宋大鵬兩次去快餐館,都看見了孫傳喜。孫傳喜哪兒熱鬧往哪兒湊,笑嘻嘻地跟很多人打招呼,包括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都叫他“喜子”,甚至還摸他的頭。11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宋大鵬第三次去快餐館。孫傳喜看見了他,急忙端著鋁制餐盤,在他對面坐下來。孫傳喜說他不在巴黎花園看大門了,失業了。他還說他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人。宋大鵬忽然對這個老家伙很感興趣,讓他說說那些倒霉的事。
孫傳喜說,他今年整整六十歲,家是縣城東關孫家溝的。他年輕的時候在縣城賣過豬下水和青菜,在縣師范學校食堂當過伙夫,還打過很多零工。他最大的盼頭是兒子。兒子長得高大健壯,學習也很好。他盼著兒子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娶個好媳婦,給他生個好孫子??墒?,他四十四歲那年夏天,兒子在河里游泳時不慎被淹死了。此后老婆就精神不正常了。第二年夏天,兒子去世一周年那天,剛下過一場大雨,河里水位暴漲。老婆在河邊坐了半天,最后走進河里找兒子,再也沒上來。連續兩年的同一天,先沒了兒子,后沒了老婆。
五十三歲那年,他和堂兄開玩笑的時候,在堂兄前胸輕輕砸了一拳,沒想到堂兄剛做了心臟支架,疼得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兒,忽然腿一蹬,死了。他賣了房子,又向弟弟借了八萬元,賠償堂嫂十萬元。輕輕的一拳,就把人打死了,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幾率極低,卻被他趕上了。
村干部找到他,說村委會可以騰出一間辦公室讓他暫??;村里一些好心人也主動提出,閑置的老院子可以讓他無償居住。他謝絕了這些好意,住進了村外一家停工的光伏發電廠里。他想盡快攢下錢來,把那八萬元還給弟弟,再在村里蓋個房子,于是就托人在一家制藥廠找了份工作,月工資四千多元。他很想干個五六年,沒想到因為低血糖,三次暈倒在工作崗位上,只干了一年多就被辭退了。
此后他就在巴黎花園看大門,月工資一千八,僅僅是混飯吃??墒?,即使是這樣低收入的工作,半個多月前也丟了。也是因為低血糖,在門衛室暈倒了兩次。他想再找個看大門的差事,可是,跑遍了縣城所有的小區,都不需要人。村干部主動提出為他申辦低保,他覺得吃低保太丟人,就謝絕了?,F在他的存款和現金只有六千多元,還不知道這些錢花完了怎么生活下去。
宋大鵬發現竟然還有比自己更倒霉的人,十分驚喜和欣慰。他把自己那些倒霉的事也簡單說了說。孫傳喜問他為什么離婚,他輕描淡寫地說夫妻感情不和。孫傳喜咧著嘴笑了一會兒,語重心長地說:“你還年輕,還是要盡快再成個家。再找女人,不要對女人期望太高,能死心塌地過日子就行。一定要掙錢,不能掙錢就不要奢望女人愛你。不要輕易愛上一個女人,愛上了也別用力過猛,免得被她閃一家伙?!边@些“戀愛攻略”從孫傳喜嘴里說出來,宋大鵬覺得很滑稽,同時也更喜歡這個老家伙了。
宋大鵬堅信,一個人如果倒霉透了頂,這時候不應該難過,而應該高興,因為糟糕的日子終于要結束了,好日子要來了。今年中秋節前的一天,他曾到銀駝山的普寧寺里找老和尚求了一簽,求到的是上簽,簽文是“待看年將三十六,脫去藍衫換紫袍”。他今年正好三十六歲,他相信他和孫傳喜都該轉運了。兩個好運的人聯手做事,肯定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于是他對孫傳喜說:“以后你跟我混吧,咱倆一起想辦法搞錢?!?/p>
孫傳喜眨巴著渾濁的眼珠子問:“跟你混?你都這樣了,跟你混能混出個什么樣兒來?”
宋大鵬說:“問題的關鍵是,你還有選擇嗎?那六千多塊錢花完了怎么辦?”
孫傳喜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那我還是跟你混吧。你能吃上肉,也讓我喝口湯。以后我叫你老宋,你叫我喜子,我一切都聽你的?!?/p>
宋大鵬說:“沒有不可治愈的傷痛,沒有不能結束的沉淪,沒有不會到來的春天。所有失去的東西,都會以另一種方式翩然歸來。我相信我們一定會逆襲成功的,放心吧喜子?!?/p>
三
孫傳喜所在的孫家溝村,在桃城縣城以東大約四里地。他暫住的那個停工的光伏發電廠,在縣城和村子當中一片地勢較高的鹽堿地里,周圍很空曠。發電廠征用了孫家溝村六百畝耕地。去年下半年,來自江蘇和江西的十幾家施工隊的上百號人,戴著安全帽,不分晝夜地忙活,大車小車進進出出,非常熱鬧。到今年春天,人越來越少,最后忽然都撤離了,原來項目停工了。那些彩鋼房、鋼構房都被村民用鐵棍撬開,里面的桌椅、床墊等,能搬動的都被偷走了。
在廠區大片的空地上長滿了荒草。廠區內有兩排房子,前面一排是整齊的白墻藍頂的單層彩鋼房,是工人的集體宿舍;后面一排是通體深灰色、看上去結實樸拙的鋼構房,有三間的,有兩間的。正當中的三間,門口掛著一個鋁制的“工程指揮部”的牌子。孫傳喜把鍋碗瓢盆等大部分家當都搬了進來,算是在這里安了家。兩排房子當中有一口深約十米的水井,可供飲水。晚上照明點酒精燈。孫傳喜覺得住在這里很舒服。
宋大鵬每隔兩三天來一次,都是傍晚收工后把車開回家,然后騎電動車過來,帶兩瓶二鍋頭和一只燒雞。孫傳喜廚藝不錯,每次都炒三四個菜,外加一盆熱氣騰騰的辣兔子。他在荒草叢中挖了一個陷阱,不一定什么時候就會有一只野兔掉進去。他自己舍不得吃,給宋大鵬留著,用那種很辣的紅尖椒燉了當下酒菜。
兩人坐在那張一米見方的小飯桌旁,邊喝酒邊商量怎么搞錢。他們想了很多項目,但都不可行。主要是沒本錢,兩人手頭的錢加起來不到兩萬元,只夠裝備一個炸油條、磨豆漿的早餐攤子。
兩人一聊就到了下半夜。初冬的夜晚已經有些冷了,宋大鵬臉上乍起了一層“小米”,牙齒嘚嘚嘚地磕碰著。孫傳喜找來一件散發著濃烈汗臭味的棉衣給他披上,自己也找一床薄褥子蓋住腿。兩人聊完了,才發現全是胡扯淡,嘴上痛快了,心里卻更加空虛。
天越來越冷了,買家具的人越來越少了。馬玉蘭和宋大鵬每天都在微信里聊三四個小時。宋大鵬感覺馬玉蘭有些心不在焉,不一定什么時候,她就會毫無鋪墊地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比如:“我兒子還是比較懂事的,你不用太擔心?!备豢伤甲h的是,有一次她竟然給宋大鵬發了一張她的裸照。沒全裸,但渾身上下只穿一件黑色的丁字內褲和一雙粉色的拖鞋。宋大鵬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口干舌燥,呼哧呼哧地急喘。他愣了愣,摁住那張照片,想保存在手機里??墒菦]等他保存,馬玉蘭卻把照片“撤回”了。
宋大鵬抬起頭來看馬玉蘭。她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微信里說:“不好意思,發錯了,本來是發給一個閨蜜的?!庇謫?,“照片看了嗎?”宋大鵬說:“只看了一眼,眼珠子都快撐死了?!彼f:“如果有機會,我會讓我的身體屬于你一次?!彼未簌i的腦袋嗡嗡響,渾身哆嗦不止,再次提出去賓館開房。馬玉蘭卻說:“好東西都給你留著呢,著什么急呀。這樣吧,什么時候你銀行卡里有三十萬了,我就給你當老婆?!笨吹竭@幾句話,宋大鵬在駕駛室里呆成了一尊冰涼的泥塑。過了一會兒,他右邊的上牙齦隱隱作痛起來。兩年多來,他一著急上火就牙疼。
他太需要三十萬了,可那些錢在哪里呢?
這天晚上,他又去找孫傳喜喝酒,商量搞錢的事。想起馬玉蘭的那幾句話,他握緊拳頭,砸在那個小方桌上,桌上的盤子、碟子、筷子、酒杯都彈起來了。他咬著牙狠狠地說:“他奶奶的,再也不能這樣活!必須改變!必須盡快搞到三十萬!”
孫傳喜把桌上的碗筷收拾了一下,問宋大鵬為什么這么急于搞到三十萬。宋大鵬不想說他和馬玉蘭的事,就點了一支煙,猛吸了兩口,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故作神秘地一笑,無比神往地說:“有了三十萬,我就能過上那種高品位的生活了。我琢磨一年多了,那個項目已經想好了。不過呢,到底是什么項目,暫時保密?!?/p>
孫傳喜說,最近幾天他打聽了一下,現在磚、瓦、水泥等建筑材料和人工都貴了,在村里蓋個像模像樣的房子需要七八萬。他也不能這樣活下去了,到了必須改變的時候了。
宋大鵬忽然嘿嘿笑起來,說:“要盡快搞到錢,目前只有一個辦法?!?/p>
孫傳喜瞪著渾濁的眼珠子,問:“什么辦法?搶銀行?”
宋大鵬一仰臉喝下一大杯酒,不動聲色地說:“綁架一個富人家的小孩兒?!?/p>
孫傳喜張著嘴,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忽然又咧著嘴嘿嘿地笑了,說:“有點兒意思,有點兒意思,這事肯定很刺激?!?/p>
宋大鵬緊緊地皺著眉頭說,他每次去巴黎花園送家具,心里都一陣陣刺痛。那些富人住著那么好的房子,買那么貴的家具,他們的錢都是哪兒來的?誰敢拍著胸脯說是靠勤勞的雙手,通過誠實勞動掙來的?很多富人都是有罪的。社會財富的總量是相對恒定的,富人撈得多了,窮人得到的就少了。這就好比一個鍋里掄勺子,有人吃得多,就有人吃得少。他和孫傳喜之所以這么窮,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某些富人通過不正當的手段占有的財富太多了。綁架富人家的小孩兒,敲詐一些錢,雖然手段也不正當,但卻是實現社會公平的一種有效方式。
孫傳喜聽著聽著,向宋大鵬伸出了大拇指:“老宋你真是太有才了!你說的這些我都想過,腦子里都有,但就是不會說?!彼敿幢硎?,愿意和宋大鵬一起干,但又提出,把錢弄到手就行,千萬不能傷害人質。
......未待完續
(全文見《啄木鳥》2021年第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