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i id="uuuuu"></li>
    <li id="uuuuu"><tt id="uuuuu"></tt></li>
  • <li id="uuuuu"></li>
  • <li id="uuuuu"></li>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湘江文藝》2021年第3期|倪章榮:幽徑落葉 (節選)
    來源:《湘江文藝》2021年第3期 | 倪章榮  2021年07月20日07:22

    三月的一個上午,天空飄灑著細雨,是一個適宜送別亡靈的日子。我們把父親安葬在西郊的墓地——美地園。這是一處僻靜、幽美的處所,前面有水草茂盛的小湖,湖面有水鳥閑游;后面是連綿的青山,山上有野花成片綻放;南側是小河流淌。這實在算得是一個休養的好地方了,如果靈魂真的不死的話。

    參加葬禮的人不多,四五十人吧,我認識的沒幾個。喪禮現場一如所有喪事現場一樣的肅穆、寧靜。男人們臉色比較凝重,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到場的十來個女人的臉上似乎都掛著或稀疏或密集的淚珠。參加葬禮的人中,有一個女人特別引人注目,不,是兩個女人。坐在輪椅上的女人五十歲左右,頭發已經花白,枯瘦臉上掛著的幾顆淚珠搖搖欲墜。推輪椅的女孩大約二十三四歲,撐著雨傘的她依然亭亭玉立,呈現出一股無法遮擋的青春活力。

    葬禮由父親的生前好友奎恩牧師主持。

    在牧師的口中,我父親是一個具有膽識、勇氣、責任心、使命感的作家與男人:“……在他短暫的人生中,有過迷失,有過荒唐,但他的人生幽徑里并不僅僅只有罪惡,他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為社會的公正和生活的美好奔走呼號,他始終在履行一個公民、一個男人的責任與義務,為此,他不惜犧牲個人的利益……他是一個善良的人,這份善良貫穿他的整個人生……”

    顯然,在我二十九年的人生中,從來沒有將父親與牧師的評價聯系在一起。有時候,死亡也會起到化腐朽為神奇的作用。

    父親從突然發病到離開人世,只有短短的兩個月時間,肺癌晚期。他走時很安詳,似乎沒有什么痛苦。父親一直很愛我,對我寄托了很大希望??墒?,我從來沒有尊重過他,交流也很少,我常常和他頂嘴,把他的話當耳邊風??墒?,他卻這么早就走了,才五十九歲。

    葬禮快要結束時她才趕過來。她沒有撐傘,一襲黑裙,長發飄逸,緩緩走向墓地,她將白月季放到父親的墓前——這是我父親生前喜歡的花卉,然后緊閉雙眼,雙手合十,靜靜地佇立。我第一次見她是在二十多天前,在父親的病床前。那是一個黃昏,病房里的光線有些黯淡,她大約三十六七歲吧,臉上愁云慘淡,眼眶有些紅腫。見我進來,女人向我點了個頭,拿起病榻上的一個紙筒,匆匆走了。

    回家之后,我問母親,那個女人是誰。

    她是誰與你有關系嗎?你給我記住了,千萬不要和她有任何來往!母親惡狠狠地對我說。母親的目光和語氣,儼然那女人是個異己分子。

    一、劉靜宜

    1

    正要下班,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我猶豫幾秒鐘之后,按下了通話鍵。

    是羅知乎吧?我是劉靜宜,上個月在你父親墓前……

    哦,是那個女人。她說想請我吃個飯。我推說已經約人,拒絕了她。并不是因為母親的警告,而是覺得一個僅僅見過兩次面的女人,就主動請我吃飯,讓我不得不提高警惕。

    她仍然不想放棄,問我明天有空不。我說,這一段時間都很忙,希望她有什么事在電話里說。她說電話里說不清楚。等我忙完了這一陣子再說吧。我顧不上禮節,匆匆掛斷電話。

    我走進母親的臥室,想和她聊聊那個女人。發現母親正捧著父親的遺像默默流淚。我說,媽媽,你也別太傷心了,爸爸已經走了,你還要好好地活著。

    他走得太早了,才五十九歲。母親拉著我的手說,知乎啊,不管我跟你爸爸的關系怎樣,也不管他多么地荒唐,但他對你的愛是真實的。都怪我,讓你們父子間少了很多的親情……

    不由自主地想起我與父親的點點滴滴。小時候,我是個投錯了娘胎卻依然不改公子脾氣的家伙。白天睡覺,晚上玩耍。母親厭煩了,不再理我,是父親陪伴了我一個又一個夜晚。好多次,凌晨三四點我嚷著要吃東西,是父親帶著我來到街邊的夜宵檔;好多次,我想買玩具,母親不同意,是父親執意給我買回來,回來自然少不了與母親的爭吵;小學、初中階段,我之所以沒上什么補習班,全靠了父親與母親的據理力爭;從三歲起,父親每年都要帶上我和母親出去旅游一兩次。我們家說不上有錢,可我們在父親的帶領下跑遍了大半個中國,我們還去過歐洲、日本、澳大利亞。這是讓我在同齡孩子中感到特別驕傲的地方……

    我的鼻子酸酸的,幾顆淚珠不知不覺地滾落到臉上。母親為我擦去淚水,輕聲說,休息去吧,兒子。

    這是周五的晚上,我因為要給總部寫一個報告,七點才下班。剛走出電梯,便遇到了她——劉靜宜。一個多星期平安無事,我都以為她不會再找我了。

    今天不會有約了吧?她笑著說。

    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我的語氣有些不五講四美了。

    我們坐下來再說吧,我在旁邊的名典訂了位。你放心,我沒有一絲一毫的惡意。她攤開兩手,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

    坐在小巧的有些逼仄的包廂里,我感覺很不自在。

    斯坦福大學應用軟件開發碩士、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經濟學博士,面對一位手無寸鐵的女士的時候,不應該感到緊張啊。她將長發捋了捋,笑吟吟地望著我。這個女人眼睛很有神,用碧波蕩漾去形容也不能算很過分。她問,想吃點什么?

    我回答,隨便。

    她點好了飯菜,然后對我說,我要送個東西給你。她從座位上拿著一個紙筒。這就是我要給你的東西,很珍貴。她一邊說話一邊從紙筒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張宣紙,攤開,是一幅畫。畫上有一條紅鯉魚,紅鯉魚身邊圍著幾只小蝦。這是齊白石先生的《魚蝦戲》,真跡。她指著畫的右邊“白石老人”的簽名和印章對我說。

    我對繪畫一竅不通,但齊白石先生的大名還是知道的,也知道他的畫作很值錢。我不明白她要將這畫送給我是什么意思。突然想起,那天她去醫院看我父親,曾經要將一個紙筒送給父親,被父親拒絕了。我把目光從畫作上移開,投到她的臉上,上次你去醫院看我父親,也帶上了這幅畫吧?

    是的。她似乎有些難為情,低下了頭。

    這幅畫很名貴?

    市場價格至少三千萬。

    我不明白了,我父親上次已經拒絕了她,她現在干嘛又要把東西送給我?我緊緊地盯著她的臉,可她的臉上除了一層薄薄的脂粉和各就各位的五官,什么也沒有。

    我知道你很困惑。簡單點說吧,這叫物歸原主。也就是說,這幅畫本來就是你父親的。女人一邊說話一邊將《魚蝦戲》收起來,裝進紙筒里。

    我想起來了,小時候是看見過家里有一幅有魚有蝦的畫,可我對這個不感興趣,也不知道它已經不在家里了。父親有一幅這么名貴的畫,為什么又到了這個女人的手上?女人還回來了,父親為什么又不收?我被眼前這個女人弄得腦子里亂糟糟的。就算這幅畫是父親的,父親已經拒絕收回,他不在人世之后,我有什么必要接收呢。

    不,你一定要拿回去!你不拿回去,我,我的良心永遠無法安寧……女人突然淚如雨下。

    你不覺得這很荒唐嗎,突然有一天,一個陌生女人不明不白地把一幅名畫送給我,你叫我怎么接受?我的語氣緩和了許多。

    這幅畫是我十二年前從你父親那里偷來的……

    女人的話讓我驚愕不已,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我是一個很自私很卑鄙的女人,但是……女人給我講述了她與我父親的故事。

    2

    女人(我心里習慣了這樣稱呼她,她的名字好像既陌生又遙遠),是在本市藍山大學新聞與傳播專業二年級上學期時認識我父親的,那時候我父親在藍山大學文學院做客座教授。因為聽了我父親的一場講座,她與我父親緊密地聯系到了一起。

    她很少參加文學院的活動。那天,她的新聞系教授吳雅致邀請她參加一位作家的講座。吳教授對她說,他的觀點很新穎,值得去聽聽。

    她清楚地記得我父親那天演講的題目是:文化與人類進步的關系。我父親的觀點是:文化雖然不能立竿見影地讓經濟社會發生大的改變,但文化是提高生活品質、促進社會進步的最根本的因素。短時間見不到效果,幾百年、幾千年總見到的,不過效果有正負之分……

    女人對我說,我父親的這個觀點讓她醍醐灌頂。她說,徹底被我父親俘虜,則是他那極有磁性的聲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緩。女人將我父親的聲音比作磁鐵,將她自己比作金屬,她說,金屬怎么抗拒得了磁鐵的引力?特別是我父親時不時跳出來的一兩句幽默,讓她欲罷不能。比如:不少學者喜歡把秦朝的GDP與現在的GDP進行對比,從而得出什么結論。我卻連清朝的GDP也沒有對比過,所以一直不好下結論……就從那時候開始,她不可救藥地被我父親牢牢吸引,連掙扎也沒有過。

    演講結束之后,女人迅速去書店購買我父親的作品,上網閱讀我父親觀點獨特語言別致的文章。不僅如此,她還跟著吳雅致教授經常與我父親交流,甚至上我家做客。不久,女人便想方設法單獨與我父親交流了。我父親長得一點也不帥氣,個子還不到一米六五,但他擅長與女人交往,無論是文章里還是生活中,他都幽默風趣,引得女人們開心不已。因此,我父親的身邊總是圍著一些年輕貌美的女人,讓我母親煩惱不已。受我父親的影響,女人對文化、歷史產生了濃厚興趣,她不僅大量閱讀這類書籍,還撰寫了幾篇很有見解的文章,其中有一篇被我父親推薦到香港一家刊物上發表了。因為我父親的影響,女人轉到了歷史系。我父親鼓勵她多讀不同觀點的書,特別是西方學者的著作,最好能夠到西方學習一段時間。女人說,父親這個建議是她之后那個愚蠢之舉的春藥。

    女人與我父親的關系由量變到質變是大三上學期的一個周末。我父親應邀到鄰市一所大學演講。演講開始之前,我父親看到了站在走廊上的女人。我父親愣住了,接著便感動了,我父親感動得有點手忙腳亂。演講結束之后,我父親打電話請女人一起吃晚飯,并告訴她主辦方給她安排了住宿。那天,我父親很興奮,在餐桌上妙語連珠,喝得也比較多,走路時身子都不正了。女人去藥店給父親買了包醒酒藥,不顧冒犯我父親的風險敲開了房門。于是,一切便像小學生進入校門便戴上紅領巾一樣順理成章地發生了。

    他很愛我,真的很愛我。女人說這話時緊閉雙眼,一副甜蜜幸福的表情。

    我母親說我父親一生有兩個熱愛:一是寫作,二是女人。我母親明顯是對父親的第二個熱愛有意見,從客觀上看,這不能完全怪我父親,世界上除了女人就是男人,難道要我父親去愛男人不成?

    女人的領悟能力和邏輯思維能力讓我父親贊不絕口,曾經在演講中多次以女人為例子,號召青年學生多讀書,多思考,我父親說,靜宜同學一思索,上帝和我都羞愧。我父親不止一次地對女人說,你是一個很有前途的好胚子,加緊努力,將來一定成為人上之人。女人當場就要做人上之人,她騎在我父親身上,她說她特別想嘗試一下把老師壓在下面的感覺。我父親已經習慣了女人的壓迫,讓一個小姑娘再壓壓也不會壞事。不過,我父親對女人提出了“約法一章”:提什么要求都可以,但不能提結婚。女人的態度很誠懇:老師不想提到的事情,弟子絕對不會提!

    我父親——一個其貌不揚的男人,就這樣占有了一個妙齡女孩的身體與心靈。人生中能有這樣的嘉獎,幾個男人不春風得意的?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間我父親確實精神煥發,神采奕奕,就是挨了我母親的罵依然是一臉笑意。

    轉折發生在女人畢業前夕。一天晚上,我父親依約開好了房,可在酒店里左等右等不見女人的身影,手機一直處于關機狀態。直到半夜十二點,女人才晃晃蕩蕩地走進來。父親說,你怎么喝酒了?因為女人從來不喝酒的。女人不答理我父親,跑到衛生間洗了把臉才開口說話,一說話便將我父親嚇得不像個正人君子了。女人說,我們結婚吧。

    我父親從床上蹦下來,大聲斥責她說話極不嚴肅,我們已經有言在先,我有家庭,有兒子!女人說,家庭并沒有給我父親帶來快樂。她向我父親保證,會把我當自己兒子一樣對待的。

    父親覺得女人說話比他這個老師還不接地氣,你大他幾歲,還當兒子,貪天之功為已有!女人說,她不是貪功,也不是不想講信用,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做夢都希望與我父親長廂廝守,不離不棄。你莫讓我的夢破了,好嗎?女人央求說。我父親批評女人,你在我這里受的教育還少嗎,怎么還這么幼稚?就算你跑到銀河系去,夢也還是會破滅的。

    女人傷心欲絕,號啕大哭,一而再再而三地央求我父親,可我父親態度十分堅決。他說,愛和婚姻是兩回事,印刷的書非印刷的書你都讀過了,難道不懂得這個基本原理嗎?

    其實女人那時候已經懷孕,她原想給我父親一個驚喜,誰知父親旗幟鮮明地選擇了感情與婚姻并駕齊驅的雙軌制。于是,她只好把這個秘密裝進肚子里。

    大約一個月后,女人來到我家。那次,我母親去參加單位組織的紅色旅游了,我去了外婆家。這是那晚不歡而散之后,他們兩人的再次相聚。女人告訴我父親,她要回老家工作了,今天是來辭行的。

    那天,在我們家里,在父母的床上,女人與我父親完成了他們的最后一道情感作業。女人說,這是她這輩子記憶最為深刻的一次師生合作,每一個細節都永久地儲存在她的腦海里。

    女人還夢想我父親能改變初衷,答應娶她,哪怕等幾年也好,那樣,她會義無反顧地留下來,也就不會有后面的事了。

    我父親勞累過度,對于身邊那雙在等待組織決定的眼睛視而不見,很快便鼾聲大作。女人是個有涵養的女人,她沒有將不滿對我父親發泄,都要離開組織的人了,何必呢?女人起床之后在我家不停轉悠。她知道,此一別就可能是永別了,這個家她是那么地熟悉,這個家的男主人她更不生疏,對這里的一切她都有著無比深厚的感情,她舍不得。當女人轉到書房的時候,不經意間看到了那幅畫,父親曾經給她欣賞過,她知道畫的價值不菲。這個時候,女人突然生出靈感,她想用這幅畫達到她出國留學的目的,她從未忘記我父親要她去西方學習的教導,也十分渴望能夠去歐美留學,只是她的家在農村,無法負擔這筆昂貴的費用。她想,既然我父親不能和她結婚,用這幅畫去留學,也算是替我父親了結了一個心愿。女人給我父親留下了一個字條,僅幾語:安廷老師,我走了。齊白石的畫我暫借了,作為出國留學的費用。等將來賺到了錢,我會將畫還回來的。靜宜。

    這幅畫,我賣了三百萬,足夠我留學的費用了。我是一年后才去美國的,開始讀的是歷史學,可讀了一年,便改讀商業經濟了。我覺得,如果我從事歷史研究,恐怕一輩子也贖不回那幅畫。五年之后,我便回國創業了。哎,很不順,剛剛有點起色,又被別人騙了?,F在與人合伙開一家網絡軟件開發公司……我一直想見你父親,可是,我沒有勇氣,直到知道他得了不治之癥,我才想辦法將畫贖回來,我想求得他的諒解……你父親在感情上是有負于我,但他是個好人,那件事,換了別人,不可能不追究的,他要是追究,我不但出不了國還會進監獄。但是,他沒有,你父親他沒有這么做……你是不是覺得我毫無廉恥,和情夫的兒子談與他父親的傷風敗俗?見我沒有吭聲,她突然淚流滿面,我愛你父親,從來沒有改變……可是,他卻走了,走了,再也見不到了……

    這個叫劉靜宜的女人嚎啕大哭,哭得我手足無措。

    3

    回到家里的時候,已經深夜十一點了,母親仍然坐在大廳里等我??赡芸吹轿疑袂榛秀卑?,她站了起來,一臉疑惑地問我,發生什么事了?

    我沒說話,將手中的畫遞給母親。

    母親打開畫,大驚失色。你從哪里弄來的?

    那個女人給我的。

    哪個女人,你說的是劉靜宜那個小妖精嗎?

    我說,正是她。

    你呀,還是和她交往了。母親皺了一下眉頭,接著說,也好,把你爸爸這個寶貝拿回來了。母親像個行家一樣,拿出放大鏡照著畫仔細地檢查著。母親將畫鎖進書房的抽屜,兩只眼睛高興得只剩若隱若現的縫隙,就算是撬門開鎖之徒也不知該從哪下手了。那個小妖精還算良心發現了,害人東西!

    媽,你了解她嗎?

    我認得她,就是燒成灰,我也認得那副妖精模樣!

    或許她有難言之隱吧。我說。

    難言之隱?那個小妖精比狐貍還狡詐。我記得她第一次上我們家是跟她的那個老不正經的老師一起來的,羞羞答答的樣子,裝得很單純。后來,她經常上我們家,左一個師娘,右一個師母,叫得我骨頭都酥了……真惡心!來到我們家后,又是拖地又是洗碗,連我和你爸的衣服也洗。要是遇到過節還給我買點零食、洗面奶什么的……我后來吐了幾天。

    誰叫你占人家小便宜的,上當了吧。我笑著對母親說。我不想讓母親的心情也沉重。

    她偽裝得真好,我一點也沒有看出來。我知道你爸爸的德性,平日里與他交往的女人,我都會多一個心眼的,我對她一點都沒懷疑過,才多大一點,你爸能給她當爹啊,誰知道這個小妖精這么齷齪!

    我平時對你爸的東西,書啊畫啊,不太關心的,特別是畫,我又不懂。恰好那次旅游團里有個畫家,他說起齊白石,說他的畫很值錢。我回來就奔書房,可左找右找也不見那幅畫,便問你爸爸,他給我裝傻,說不知道,好像是哪個朋友借去了。他那畫從來不借人的,會借給哪個朋友?我追問他借給哪個朋友了?他先是吞吞吐吐,然后向我大發脾氣,說人家會還回來的,還說這是他的畫與我沒關系……

    媽,我爸既不作畫又不做收藏,怎么有齊白石的畫呢?

    母親講述了這幅畫的來歷:

    文革后期,父親與下放到他們村里的一位老先生成莫逆之交。老先生無兒無女,妻子也和他離了婚,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我父親那時正在上中學,十五六歲吧,放學后,常常去幫老先生干點體力活,劈點柴,挑挑水,碾擔米什么的。老先生很喜歡他,便開始把他偷偷帶過來的兩箱子書借給我父親看。一次,我父親因為看一本叫《青春之歌》的書被老師發現了。于是,學校領導將他隔離起來,連公安都來了,要我父親交代書的來源。我父親一口咬定是在集市上撿的。學校給了我父親一個開除學籍、留校查看的處分。這件事后,老先生對我父親刮目相看,相信我父親將來一定會大有作為。老先生說,如果是革命年代,你會是個很好的地下黨員!老先生是到歐洲留過學的大學教授,他教會了我父親很多書本上無法學到的知識??上?,老先生在文革結束前去世了。臨終前,老先生將他的兩箱子書和一幅畫贈送給我父親。老先生特別叮囑我父親,齊白石先生的這幅畫要保管好,將來遇到困難的時候會有用的。

    有什么用,被一個小妖精騙走了!母親對那女人的恨永遠也無法消除。

    當時,我母親有一種預感,父親對她隱瞞了不可告人的事情。有一天,有個人找她,那個人告訴我母親,劉靜宜與我父親的關系非同一般。我母親對與金錢和物資相關聯的事情,反應相當靈敏,那幅畫是不是被那個小妖精拿走了?母親回來審問我父親,母親有一個叔叔是干公安的,她從叔叔那里學到了不少后門絕技,我父親很快便繳械投降。我父親承認,畫被他送給了那個叫劉靜宜的女孩子,作為她去國外留學的費用了。我母親當時又氣又急,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母親認為,這次損失比炒股還要大,這是雙賠,不僅賠了老公,還賠了大錢,還一直蒙在鼓里!她要去公安局報案,要追回這幅畫。我父親給我母親跪下了,他苦苦央求我母親,千萬別去報案,報了案我們全家顏面盡失,也毀了那個女孩子,更要緊的是會影響兒子的學習。兒子就要讀高三了,經不起折騰(那段時間我在外婆家,對這件事毫不知情)。我母親是一個對人民幣有著深厚感情的女同志,可那一次,她卻意外地選擇了家庭……我用拖把棍將你爸打得鼻青臉腫,他連彈我一指頭都沒有……母親說話的語氣很平靜,似乎在說與自己無關的閑話。

    我想過離婚,想過讓你爸爸身敗名裂,但我狠不下這個心,我離不開這個家,離不開你……母親流淚了。

    我為母親擦去眼淚,我說,媽,你真的不容易。

    母親的眼淚流得更多了,她對我說,知乎啊,你也不小了,應該找個對象了,也免得生出些是非來。

    4

    半個月之后,劉靜宜又來找我。告訴我她與人合伙開的公司效益一直不好,主要是沒有開發出好的產品。她吱吱唔唔了半天,終于說出了她的意圖,想與我合伙創業。她說我學過應用軟件開發,還獲得全美大學生動漫創作競賽一等獎,具有軟件開發和游戲制作的天分,如果與她合作,進行計算機軟件和游戲開發,將會前途無量。我告訴她,我對自己這份工作很滿意,不會有任何其他考慮。說心里話,就是將來有一天自己創業,我也絕對不會與她合作,原因很簡單,她與我父親聯手犯下過不正之風錯誤。

    過了一天,劉靜宜又打電話給我,請求我幫她設計一款具有美國風格的游戲,酬勞隨我定。她說,我知道你不愿與我一起創業,但你一定幫幫我,我現在處于困難時期。我很不愿與這個女人交往,覺得特別別扭,特別不是滋味,可我又無法拒絕她的某些要求,比如幫她設計一款游戲。我的意識里,父親欠她的,就是我欠她的。中國人不是有父債子還的傳統嗎?再說,她能將一幅價格如此昂貴的名畫還回來,說明這個女人并不壞,有一種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女情人缺少的品質。

    因為要幫那個女人設計游戲,加上準備經濟學年會的論文,我搬回了公寓。公寓房靠海,空氣很好,是公司為高層主管租用的。自從父親生病之后,我便搬回家里了。母親那里,我解釋了好幾天才讓她放下心來。

    這段時間,劉靜宜來找我的次數比較多,主要是來與我商討游戲的細節,順便給我帶點零食、補品。我有點煩了,對她說,有什么想法在電話里說就行了,你這樣跑來跑去,不僅耽誤你自己的時間,也耽誤我的時間。

    你就那么討厭我嗎?

    我沒有直接回答她這個問題,強裝笑顏問她,你送回這幅畫之前就計劃好了吧?

    她愣了片刻,小聲說,有這方面的期待,但主要原因還是履行我對你父親的承諾。

    我愿意相信她說的話,世界上有哪個傻瓜放著三千萬的真金白銀不要,卻寄希望于無法預估的未來合作或幫忙呢,比爾蓋茨創業之初,也沒有哪個富婆敢下這么大一筆賭注在他身上吧?況且她還是一個處于困難中的創業者。

    二、吳雅致

    5

    這幾天的天氣有如一個失了寵的女人一般氣急敗壞,快晚上七點了,還是火氣沖天。我快步向公寓走去,公司加班,還沒吃飯呢,急著回去煮碗面條??墒?,我被一輛迎面駛來的電動車撞倒了。騎車的女孩將我拉起來,我發現后腦勺很痛,用手一摸,粘粘的,是血。女孩用電動車將我送到了附近的藍山大學醫院。醫生說并無大礙,包扎完傷口之后我才認真地看那位肇事者。這一看讓我差點叫出聲來,她不是在父親的葬禮上撐著雨傘、推著輪椅的女孩嗎?

    對不起了。女孩一副無比誠懇的樣子,我叫許雯,她對我說。

    我被許雯生拉硬拽上了她的家。她的理由是,不上她們家吃飯就是不肯原諒她,就是目中無人,再加上她一直拽著我的胳膊不松手,我只好跟著她走進藍大教師公寓。

    女孩住在十七樓,打開門之后,便見到了許雯的媽媽——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女人。她緊緊地抓住我的手,暗淡的眼光忽然間光彩奪目,已經僵硬了很久的面部生動得活蹦亂跳。她一個勁向我道歉,說她女兒太魯莽,讓我受苦了。我覺得她太客氣,告訴她只是受了點皮外傷,沒什么事。

    保姆已經把飯菜端上了桌,女人對我說,這么晚了,餓著你了,吃飯吧。

    菜很豐盛,可我卻吃得不多,畢竟是和陌生人吃飯,且都是女人。我感受到了一股股濃重的陰冷氣息,連脊梁骨都涼透了。

    吃過飯,我起身告辭,女人拉住了我的手,知乎,你坐會,阿姨有話要對你說。

    有話對我說?對我說什么話?莫非?……現在,只要有陌生女人找我,我便不由自主懷疑與我父親有關。我心里一陣緊張。

    我叫吳雅致,是藍大的新聞系教授。再次替雯雯向你道歉……

    媽,你干嘛啊,不就是一點皮外傷嗎?再說了,我不犯錯誤,你今天能見到他?

    知乎,我聽說你最近和劉靜宜來往很密切?她經常來找你?吳雅致沒有理睬女兒,單刀直入地問道。

    我很詫異,她連我與劉靜宜有聯系都清楚,我與劉靜宜聯系關她什么事呢?

    你可能還不知道吧,是劉靜宜害了你爸爸,害得他這么早就命喪黃泉……吳雅致看了我一眼,繼續說,劉靜宜曾經是我的學生,她很聰明,只是聰明得過了頭,把聰明用在了男盜女娼上面,聰明反被聰明誤!吳雅致的眼里閃動著兇光,我心里一陣緊張。

    她家在農村,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家里條件很糟糕。來到大都市之后,她感受到了城鄉之間生活質量的巨大差異,她想改變自己的命運,這種愿望可以理解,可改變命運也不能不擇手段吧……是我介紹她與你爸爸認識的,我是想讓她拓寬一下知識面,你爸爸在思想文化領域算得上獨樹一幟的專家,了解一下你爸爸的文章和思想,對青年人來說并不是一件壞事,況且她是我的學生。我沒想到她會這樣做……

    劉靜宜因為吳雅致的引見認識了我父親,然后便拋開引見她的老師,偷偷與我父親聯系,跑到我家里和我母親套近乎,對我父親——一個對年輕女人缺乏警惕性的男人使用各種下流伎倆,終于讓我父親偏離了正確軌道。吳雅致說,她沒有想到,外表單純的劉靜宜會這么卑劣。太惡心了,怎么能干出這種違背傳統、違背道德、違反學生守則的骯臟事呢!呸!

    我說,吳教授,你干嘛這么恨她,她不是你學生嗎?

    學生,我有這樣的學生嗎?她大二下學期就轉到歷史系去了……你爸爸這么聰明的一個人,被這個小騷貨騙了……哎!

    吳雅致越說越激動,似乎偏離了人類靈魂工程師的語言軌跡。我再一次表達了要走的意思??蓞茄胖逻€是不讓我走。她說,今天的談話很重要,關系到你的前途和家庭的和諧——你還沒結婚吧,如果不及時斷絕與她的交往,遲早會毀了你家庭!

    吳雅致很嚴肅,讓我不敢將她的話與危言聳聽聯系在一起??删退銊㈧o宜作風不如老師嚴謹,可做老師的也不該歧視自己的學生???我很納悶。

    我過去和你爸爸的關系很好,特別的好,你爸爸很欣賞我的氣質,當然,漂亮不是他喜歡我的理由,他這人注重內容……我們的感情很真摯,很純潔,不是一般人能夠理解的……知乎,我和你爸爸的感情,是超脫了世俗、利益和感官刺激的感情!你知道我是怎么認識你爸爸的嗎?在市文聯一樓的樓梯間!當時,你爸爸被你母親趕出了家門,沒地方住,正在樓梯間搭帳蓬……我真的覺得他太苦了,一個這么有思想、有成果的作家、學者,卻落到這個地步……我之前就知道你爸爸的大名,讀過他不少著作,只是沒有見到他本人而已……

    見到之后便情不自禁,便不顧禮義廉恥了……

    雯雯,你母親這樣不堪嗎?好歹我也是大學教授,人民教師,你以為我是劉靜宜這種不要道德的人!吳雅致望著我,認真地說,我是真心地同情你爸爸,欣賞你爸爸,也喜歡你爸爸。我覺得我有責任給你爸爸幫助和溫暖。你爸爸呢,見了我就像久旱遇甘露一樣,他經常拉著我的手說,雅致啊,男人是機器,女人是機油啊,沒有了油,男人怎么運動起來?在動物園猿猴區,他指著一只正在給公猴捉虱子的母猴對我說,你瞧,這才是合格的母猴。你知道他的意思嗎?他認為我就是那只合格的母猴!……此刻的吳雅致完全是一副享受不盡的樣子,可她的臉色突然晴轉多云,你爸爸以為從此脫離苦海了,誰知那個賤貨插上一腳,哎……我不應該和你說這些的,但我相信你能理解我和你爸爸這種超脫了低級趣味的感情……你母親的性格你最清楚,不是說她壞話,她對你爸爸……不說了……她擺了擺手,接著說,最壞的是劉靜宜這個爛貨,她對你爸爸傷害太大了……

    我看都好不到哪兒去,插足別人家庭,還振振有詞!要不是整天嘮叨得我心煩意亂,我才懶得把他弄到家里來呢!

    你別插嘴好不好,讓我把話說完!

    知乎啊,你是個明理的孩子,不像雯雯一般頭腦簡單。我之所以非得要見你,就是要把一些事情告訴你,讓你心中有個底……劉靜宜偷走了你們家價值連城的畫,你不知道吧?那是一幅齊白石先生的《魚蝦戲》,你爸爸將這幅畫當寶貝一樣,連給人家看一眼都舍不得!這件事對你爸爸的打擊有多大你知道嗎?讓他得了癌癥??!……我曾經與你母親的關系也不錯的,經常去你們家,也時不時勸導勸導你母親,你母親對我很尊重,我的話還是能夠聽進去一些??墒?,那個缺德的小妖精在你母親面前添油加醋說了我很多不是,讓你母親找上門來羞辱我……后來,你爸爸也不理我了……這是他一輩子犯下的最大錯誤,如果他不離開我,他今天還活得好好的,成果也會大很多……你知道我今天為什么坐在輪椅上嗎,全是劉靜宜那個不要臉的害的!我不想活了,我從四樓跳下去……那時我還沒搬房子,可是,卻沒有死……

    孩子啊,阿姨說話是直了點,話糙理不糙??!記住,千萬千萬不要跟劉靜宜來往!千萬千萬!臨走時,吳雅致千叮嚀萬囑咐,就像在課堂上告誡她的學生們:要自尊自愛,不要心生邪念,勾引有婦之夫一樣。

    6

    許雯非得要送我回公寓。我記得我們在車上很少說話。我很累,回到公寓便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之后,昨晚發生的一切便清晰地浮現在我眼前。原來那個許雯是故意撞我!就為了讓她母親見我?可她似乎又不喜歡那位把男女關系描繪得如此美妙動聽的母親?世界上怎么還有吳雅致這樣的女人,還是個教授……對于我父親與那位吳教授的往事,我又不能一點都不在意,她的話里有多少真實的成分?我父親真的有這么大的魔力?

    劉靜宜這兩天沒有來找我,讓我感到比較輕松,我真的不想見她。不管她是怎樣的一個人,我父親如何有愧于她,都無法抹去她留給我們的不良記錄。當然,答應的事我還是會做,這是一個人的誠信問題,也是我做人的原則。至于那幅畫,我想和母親商量商量,還給她算了——畢竟父親欠人家的,這幅畫也是作為補償送給她的,從此兩不相欠,老死不相往來。

    回家不聲不響,和你父親一個樣!你又沒做什么虧心事,干嘛不提前打個電話回來?我也好準備點好吃的嘛。母親于高興之余,免不了要批評幾句。她的批評和風細雨中夾帶著去除不掉的愛意,讓我比較受用。如果她對我父親的批評使用這樣一種方式呢?

    我對她說,我又不是客人,還用得著準備嗎?

    吃飯的時候,我時不時地看一眼母親。我不知道今天向她詢問父親與吳雅致的關系問題,條件是否成熟?萬一時機不對,讓她難受或者龍顏大怒怎么辦?母親發現了我的異常,她問我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情況?我對她說,不知她今天心情如何,我想問她一些事情。她告訴我,今天心情很好,問什么都沒問題。

    媽,我想問你,你是不是將爸爸趕出過家門?

    你指的是哪一次?

    還有好幾次???

    你父親這個人,不給他點顏色,他還真會蹬鼻子上臉了。有一次,我們剛剛裝修完現在的房子——原來的房子只有八十平,你爸一直想有個大一點的書房,還借了別人錢呢,一個從來沒打過交道的老鄉,向你爸借兩千元錢,說家里急用。你爸手上沒錢,沒錢就不借啊,幫人也要看看家底吧?他不,他找人借了兩千元給老鄉,你說我能不生氣嗎?很多事我們都沒讓你知道,我們已經這樣了,再怎么著也不能毀了你啊。你在家時,我們的爭吵還是有節制的吧,他被我趕出家門之后,我都會對你說,你爸出差去了……

    我還有印象,那時候,我父親經常出差,我已經習以為常了。原來父親的不少出差是這么回事。我是應該感謝母親呢還是應該責備母親?其實,父母節制與否關系都不大,他們的不和諧音符時時會傳入我的耳膜,我裝著不知道罷了。

    媽,有一次,爸爸是不是住在單位的樓梯間?

    你聽誰說的?是不是劉靜宜?母親一臉警覺地望著我。

    吳雅致你認識嗎?我不想講究循序漸進之類的陳規陋習了,直接進入主題。

    母親很吃驚,將我打量了足足三分種,那表情就好像我與父親同流合污了似的。她很久都不吭聲,讓我的等待特別難受。

    知乎,你最近到底在干些什么???

    母親的表情十分惱怒,聲音也有些顫抖。而我卻沒有半點的緊張,我望著母親那張有些變形的臉,在等待她的開始。

    你是不是覺得你父親很光榮?見我沒有任何反應,母親垂下頭,小聲說,我不想讓你知道,你爸也一樣。這些都不是中彩升官的事……沒想到,現在的世界上,人都沒有廉恥了,別人都覺得惡心,自個兒倒得瑟起來了……我當然認識吳雅致了,這個老不正經的東西!

    據母親說,我父親并不喜歡吳雅致。有好幾次,吳雅致來我們家里后,父親都示意母親將她打發出去。甚至有兩次,母親以父親不在家為由,根本沒讓她進家門。母親對她說了一些很不文明禮貌的話之后,吳雅致便不上我們家來了。直到第二年的端午節,她帶了一個女學生到了我們家里來,那個女學生就是劉靜宜。母親喜歡這個嘴甜手勤的小姑娘,吳雅致有機會再次踏進我們家門。后來,劉靜宜撇開吳雅致單獨來我們家了,吳雅致的機會便少了很多,還是來過幾次,見沒人搭理,也就不來了……

    既然如此,吳雅致為何給我一個她與我父親是奸夫淫婦的明確信號呢?雖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可自己作踐自己也沒道理啊。我糊涂了,一塌糊涂了。我的父親以及與我父親有關的故事,都是那樣的離奇、荒唐、不可思議,給我留下了無數想象的空間。我問母親,那么,是誰向你揭發了我爸與吳雅致的不正當關系呢?

    誰也沒揭發,是她自己找上門來的!

    自己找上門來的?

    7

    母親說,就在我們家的畫被劉靜宜拿走后不久,有一天,吳雅致突然打電話給我,她說有重要事情要告訴我。這個吳雅致還真是株奇花異草,見了我,她一個勁地說她很愛你爸爸,但她是人民教師,正在為人師表的崗位上,她不能破壞別人的家庭。因此,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只希望我父親過得好,只希望我們家庭和睦。說了一大堆瘋瘋癲癲的廢話之后,吳雅致才告訴我,劉靜宜和你爸爸的關系已經嚴重偏航了,主要責任在于那個小騷貨,她最近才知道你爸爸真的被那條美女蛇給腐蝕了。于是,趕緊向我舉報……她還向我做了檢討,說是她這個老師沒有把劉靜宜教育好,她失職了。她說那個小騷貨現在已經畢業了,肯定想留在海濱,必定纏著你爸爸為她打通關系,要我提高警惕,注意你爸爸的動向,千萬不能把這樣道德品質敗壞的人留在這里,她會禍及我們家庭。聽了吳雅致的話,我立即想到了家里那幅畫,我連忙回家審問你爸爸。在我強大攻勢威懾下,他不得不交代了他與那個不要臉的小騷貨的齷齪關系,告訴我,畫送給那個不要臉的了……哎,那個小騷貨真有手段啊,我是一點也沒懷疑過她……母親重重地嘆了口氣。

    吳雅致聽說齊白石的畫被劉靜宜竊取,氣得暴跳如雷,立即便跑到我家里來了。吳雅致來后便大罵劉靜宜不是人,認為劉靜宜就是在酒店白吃白住了很久,離開時還順走了貴重物品的賊,強烈要求我母親到公安局報案。我母親雖與錢財關系很好,但孰輕孰重還拎得清。她不想為一幅畫失去她的家庭,她不想讓兒子沒有父親,哪怕這幅畫價值連城。我母親沒有理睬她,可吳雅致大公無私地替我們家報了案。后來,公安找到我父母,我父母史無前例地達成統一戰線,都說這畫是自愿贈送的。我母親以為吳雅致會偃旗息鼓了,誰知她還是斗志不減,又是打電話給我母親,又是寫信給我父親。我父親采取了不理不睬的態度,一封信都沒有拆開過。母親拆開了吳雅致的信,她看得渾身都是雞皮疙瘩:你可以接受那個出生貧困之家、淺薄幼稚的女學生,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就因為那個女學生年輕、漂亮嗎?你還是個文化人呢,女人最美的地方在哪里?……我母親受不了一個大學教授寫出這種與教科書背道而馳的文字,跑到吳雅致家里將那些信砸到她臉上,接著便是破口大罵。誰知等我母親罵完之后,吳雅致卻拉著我母親的手,哭著懇求我母親,給她一個機會,讓她盡一份照顧我父親的責任。我母親被眼前這個女人弄得神經錯亂了,她好久才回過神來,不再說一句話,急急忙忙離開了。后來,我母親聽說她丈夫三個月前因車禍去世了,再后來,又聽到她跳樓自殺,弄成終身殘廢……

    知乎啊,你是個懂事的孩子,過去我們大人之間有再大的矛盾都不想傷害到你。其實,我和你爸都是在忍辱負重啊。你可不能讓我們白白付出!母親的話讓我的心一陣顫動。

    8

    這是星期六的上午,我正在煮面條。本來,這個周末我準備回家里去的,可周五晚上的聚會散場很晚,便留在了公寓。門敲得很猛烈,我打開房門,見是許雯,也不覺得意外,這個一臉天真的女孩,什么意想不到的事都有可能做出來。

    我媽給你煲的雞湯。許雯把一個陶瓷缽放到餐桌上,樣子有點得意洋洋。

    此時的我,特別的不是滋味,甚至想吐。她媽還能煲湯嗎?說謊也不打個底稿。我并沒有在許雯面前表現出厭惡,我是在五講四美三熱愛教育熏陶下成長起來的,不能不給我老師一點面子。我笑著說,你們母女都喜歡關心別人啊。

    你還別說,我媽剛認識你爸的時候,煲過好多湯給你爸。我媽煲湯還真有一手。你快趁熱喝了。

    我說,別急,我不習慣喝熱湯。

    我不得不承認,這母女倆是一根藤上開出的兩朵奇葩。便不再理她,埋頭吃面。許雯在我房里轉來轉去,這里看看,那里摸摸,似乎這個不大的空間里的每一件東西都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后來,她竟然躺在我床上了。

    我受不了了,說,床單昨天才換的。

    我出門時才換的衣服,很干凈。她認真地對我說。

    正好來了個電話,我走到走廊去接電話。接完電話,見許雯還在我電腦上玩得不亦樂乎,我來氣了,我說,你可以走了。她也不看我,只是說,讓我玩幾把游戲吧,我癮來了。

    我大聲說,我還有事呢!

    許雯站起來,看了看我,是自己的事還是別人的事???

    我懶得理她,她應該是典型的“人來瘋”,你越理她,她越來勁。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的母親,那個神經質的有點像個巫婆的女人。

    你想不想知道,我媽為什么那么喜歡你爸?許雯拎著洗凈的缽,靠在門框上一臉深刻地問我。

    我說,我不想知道!其實,我心里對這個問題是感興趣的,可面對她,什么興趣都沒有了。

    我媽第一次見你爸是在他單位的樓梯間,我媽很驚訝,問他怎么住在這里?你爸說,住在這里采風啊。你瞧,又有個美女從樓上下來了。就因為這句話,我媽就成了你爸的俘虜……我媽與你爸的第一次意義重大的約會是在海邊,那是晚上,海面平滑如鏡……許雯好像在朗誦詩歌,你爸挽著我媽的手,在海邊信馬由韁。你爸指著海面對我媽說,大海多像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啊,隨便躺在哪個部位都能讓男人睡個好覺……你爸就這樣將我媽勾引得神魂顛倒,當時,我媽情不自禁地吻了你爸,接下來,我想,你懂的……

    你走吧走吧,我累了,要休息了!我揮了揮手,拉著門把,準備關門。

    你怎么就沒有繼承你爸的幽默細胞呢,如果你能像你爸一樣幽默,說不定我們倆也有戲。

    你滾吧!我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大吼一聲。

    記得喝湯??!出門之后的許雯還對著屋子大叫。

    我毫不猶豫地將那碗形跡可疑的雞湯倒進廁所。

    我的記憶里,父親似乎很少在家里施展過他的幽默,只記得我很小的時候,母親換了條新買的裙子,并涂脂抹粉打扮了一番,準備去參加同學聚會。臨出門前,母親問父親,我今天漂亮嗎?父親一臉認真地告訴母親,漂亮,太漂亮了,簡直可以與諸葛亮夫人媲美。我母親沒有讀過《三國演義》,并不知道諸葛亮夫人漂亮到什么程度,只知道諸葛亮是總理級別的高官,高官的夫人有幾個不漂亮的,不漂亮也會換漂亮啊。于是,激動地向同學們宣布:從來不表揚老婆的老公今天破例夸獎了我,說我能夠與諸葛亮夫人媲美!當然,他夸得有點過頭了。在同學面前,母親不能不秀秀謙虛。母親的這些同學都缺少傳統美德,當場便哄堂大笑,笑得我母親莫名其妙。當一個與我母親關系不錯的同學告訴我母親諸葛亮老婆到底有多漂亮之后,我母親立即便跑回家里,將我父親從頭到腳,從里到外,從本人到祖宗,罵了個片甲不留。那晚,父親好像出去了,是不是被母親趕出去的,我就不知道了。從此,父親再也不敢在家里放肆了。

    ……

    (此為節選版本,全文刊于《湘江文藝》2021年第3期)

    倪章榮,筆名楚夢。湖南澧縣人,居長沙。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發表各類文學作品200多萬字,出版雜文隨筆集《骨頭》、短篇小說集《那晚的月亮》、中篇小說集《雨打風吹去》、長篇小說《邪雨》、幽默動物小說集《動物界》、中短篇小說集《陌生的聲音》,另有《宋教仁之后的民國憲政》《孫中山與中國現當代政治格局》等文史作品集。

    无码中文字幕人成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