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作品專號 《朔方》2021年第7期|包作軍:大河安瀾
黃河流經青銅峽大峽谷時,激情跌宕,伴隨呼嘯的大漠長風,一道黃色龍脈自天而降,劈開了大地的胸膛。牛首山在左,是她的臂膀;賀蘭山在右,是她的脊梁;有高山,有沙漠,有大河,有戈壁……這里的水資源有個形象的說法,叫降水兩百蒸發兩千。寧夏以及青銅峽的水利開發歷史可謂久遠,著名的秦渠、漢渠、唐徠渠、惠農渠等均源自青銅峽無壩引水,且引水口較高,每年枯水季節,引水量得不到保證。雖說“天下黃河富寧夏”,但黃河也偶露崢嶸,猶如萬馬離韁,引發水患,寧夏乃至西北沿河地區民間一向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說法,說的就是早年黃河河道變化無常,常常會改道(歷史上無數次發生),出現“風沙近塞居人少”“黃河古道斷炊煙”的凄涼景象。
新中國成立后,百廢待興,黨和國家立即著手治理黃河。毛澤東主席第一次離京巡視的就是黃河,發出了“一定要把黃河的事情辦好”的偉大號召。為改善寧夏灌區引水條件,1958年,國家決定在黃河中上游最后一道峽谷建設一座大壩,攔腰截斷毫無阻擋的河水,既可使黃河得以安瀾,又可灌溉下游千萬畝良田,還能利用攔截后的水流落差進行水利發電,實現一壩多用。這就是青銅峽水利樞紐工程。
1955年11月,由李奎順任總工程師、萬宗堯任副總工程師的壩址選線查勘組,在青銅峽八公里長峽谷內,選擇了山神廟、點將臺(一百零八塔)及龍王廟三條勘測研究壩線,籌備勘探工作。次年春天,地質勘探隊從陜西關中秦嶺北麓的網川水庫工地開始向青銅峽轉移。當時不通火車,最近的路線是從西安坐汽車經平涼、固原、同心、中寧等地到達青銅峽??碧疥牫似嚱涍^三天的跋涉,途經中寧縣彰恩堡進入青銅峽谷。隊伍到達工地后,首先遇到的是住房問題,因為離壩址最近的居民區也在數公里外的余家橋,唯一的選擇就是位于寧平公路邊的龍王廟。當時龍王廟是金積縣公安局青銅峽派出所所在地,勘探隊在南廂房和四周搭帳篷暫時棲身。
5月初,勘探隊一百五十六人全部到位,青銅峽水利樞紐工程的勘測大會戰開始了。二百多名來自金積、吳忠的民工、船工也作為后勤參加勘探工作。沉睡了千百年的黃河大峽谷深處,到處回響著鉆機的隆隆聲和工人干活的號子聲。
李奎順身為壩址選線查勘組負責人,他耐心細致地把測繪儀器支好,把一張大比例尺的青銅峽地形圖徐徐展開,鋪在寬大的河堤上,兩邊用厚重的黃河石壓住,紙面一下子就平整起來。李奎順眼前出現一片素淡的曠野,一片晴朗的天幕,一片水波不興的寬闊河面。對面就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一百零八塔,是中國現存最大且排列最整齊的喇嘛塔群之一,是世上稀有的大型塔陣,以其獨特的建筑格局聞名遐邇。再往前就是明代西北邊防寧夏西路要沖,以“廣布武德”之意命名的廣武營古城堡。明代詩人王用賓《出塞曲》一詩中寫道:“賀蘭山下羽書飛,廣武營中戰馬肥?!贝藭r的廣武人煙繁盛,甚至比青銅峽政府所在地都要熱鬧。對李奎順而言,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極其重要,不可忽略。正因為如此,在下定選址決心的關鍵時刻,李奎順反而愈加謹慎。他面對圖紙,看著奔涌不息的大河,心存鄭重。
勘探隊的到來,受到青銅峽當地政府以及各行各業的關懷和支持,各級領導經常到工地來慰問,百貨、食品公司和新華書店等部門也經常在龍王廟門前擺上了售貨攤送貨上門,劇團、電影隊經常到工地服務,使身居深山峽谷的勘探隊員感到生活很充實。
一次,副總工程師萬宗堯帶隊深入大峽谷進行地質勘探,通往峽谷僅有一條路,是沿河床修建的簡易沙礫路,顛簸不堪,當地的生產隊長老沙擔心把工程師們顛散架,就建議他們乘老鄉的馬車進去。萬宗堯他們從峽谷出來時,天色已經黑透,一出峽谷口,發現一盞煤油燈亮在那兒。原來,老沙擔心他們的安全,提著那盞燈站在谷口,已經等候了一個多小時。
那一刻,在勘測隊員們心里,春水長流,星斗滿天。
被峽谷擠壓的河水,奔騰,歡呼,跳躍。位于黃河大峽谷谷口的青銅峽,一半在云上,一半在云下,晨光在云遮霧繞中開啟。黃河邊的攔河大壩工地,雞鳴先于晨光抵達。青銅峽橫跨黃河兩岸因戰爭而生,卻因黃河而興。不過要在這里建大壩,必須首先解決兩岸通行的問題。水利樞紐是一項大工程,所需鋼材等物資,傳統的木船和羊皮筏子是根本不能勝任的。因此,亟需建設一座橋梁運輸工程物資。
建鐵橋所需鋼梁由鐵道部從陜西渭南、臨潼等地調撥到青銅峽工地,由蘭州鐵路局工程隊承建,該橋為半永久性橋梁,橋梁上部為上承式鋼桁架梁,下部橋墩采用木樁及鉛絲籠塊石結構,全長292.3米。
這么多物資能在極短的時間從全國各地調配到青銅峽建設工地,一個人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這個人就是時任青銅峽水利工程局副局長的李子華。李子華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曾在鐵道部工程兵部隊任過職,正是他費勁心思從全國各地調集建橋用的鋼材,才解決了建橋所需物資。
1959年7月1日,橫跨寧夏黃河兩岸的青銅峽鐵橋正式通車。這座鐵橋是寧夏境內第一座黃河大橋。2011年12月,青銅峽黃河鐵橋入選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百大新發現”。2015年,青銅峽市政府投資四百余萬元,對擁有五十六年歷史的青銅峽黃河鐵橋進行修繕加固。按照“護其貌,顯其顏,鑄其魂,揚其韻”的工業遺產保護理念,使這座歷經半個世紀的鐵橋重新煥發了生機與活力。
1958年6月,三十八歲的趙征被任命為黃河青銅峽工程局局長兼黨委書記,投入了領導青銅峽水利樞紐工程的建設。趙征以極大的工作熱情投入到青銅峽水利樞紐工程建設,撰寫文章向全國人民介紹青銅峽水利樞紐工程的建設情況。
青銅峽水利樞紐工程坐落在秦渠、漢渠、唐徠渠三大引黃灌溉古渠口上,年年都要確保銀川平原灌溉,當時正值國家困難時期,建筑機械、物資十分匱乏,給施工帶來難以想象的困難。灌溉與發電并重的特殊性,決定了工程施工期間,還要千方百計保證灌溉引水。1958年8月工程開工后,為了保證1959年5月1日按期放水,工程施工必須要在當年11月至次年的4月枯水季節里結束。趙征在工程局第一次黨代會上發出了“集中力量,堅決消滅肩扛和人抬、擔、挑的落后生產方式,減輕勞動強度,提高生產效率”的號召。會后,一場以技術革命和技術革新為中心的“雙革”群眾運動在整個青銅峽工程建設工地火熱掀起。僅當時“雙革”運動期間,全局提出合理化建議三萬余條,實現技術革新二千多項,極大提高了工效,大大促進了生產,縮短了工期,保證了1959年5月1日秦渠、漢渠、唐徠渠如期放水灌溉。
1960年,青銅峽工程經歷了三年自然災害的經濟困難時期,全國許多工程被迫“下馬”。身處兩難的趙征堅定作出保住工程不“下馬”的決心。他奔波于水電部、西北勘測設計院和自治區政府,反復向相關部門和領導陳述工程不“下馬”的理由。1960年4月,經中央西北局、水電部研究決定,青銅峽工程不“下馬”,但人員要由萬人精簡至四千人。工程終于保住了,但要解決這么多職工吃飯成了首要問題。在嚴峻的形勢面前,工程局在工地周邊黃河兩岸開墾荒地近萬畝、種糧、種菜,大搞農副業生產,糧食,蔬菜和肉食逐步得到了解決,為青銅峽工程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得以繼續施工提供了有力的支撐。
青銅峽水利樞紐工程是在保證農田灌溉的情況下施工的,大部分工程要在不灌溉的冬季結冰期進行,而且壩址選擇的地方不是在峽谷中最窄的地方,而是在寬闊的峽谷出口處。其時,正值四月截流、五一放水的農時節令,如不能在一個月內解決這兩個技術難題,就要遵照上級指令停止截留黃河,恢復毀掉的原渠口過水,否則沿河下游三百萬畝良田將因得不到灌溉而顆粒無收。然而一旦要恢復渠口,大壩圍堰就得拆掉,一切工程從頭再來,建設者們的心血將付諸東流!
青銅峽工程建設的十年中,經歷了“大躍進”、“三年困難”和“文革”時期。趙征作為工程建設的主要負責人,處處身先士卒,帶領群眾發揚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精神,始終奮戰在工程建設一線。夏日里揮汗如雨,冬日里頂風冒雪,和工人們一起抬卵石、綁鋼筋,在零下十幾度的基坑積水里排渣清障、扛大鍬開荒地,群眾身上有多少土,他的身上就有多少泥。
趙征的家鄉陜西耀縣距離寧夏不遠,那里也有黃土窯、紅窗花兒、熱土炕。自從趙征看到眼前這條奔騰不息的大河,他就深深地喜歡上了它。
趙征出生在耀縣阿姑社村的一個貧苦農家,他深知農事“趕”的重要性。比如小麥和玉米,如果不在保墑時淌一水,一年的辛苦就可能白費;如果不搶在某個節氣前將種子播下去,并及時澆灌,農作物的長勢就可能很差。播種與灌水,都是農業兩個要命的事情,遲了不行,早了也不行。因此,趙征明白工程不能耽誤農事。趙征和工程建設者們結合青銅峽人民的治水經驗,創造出了一種新型的施工方法,采取“土法先上馬,逐步機械化;土洋相結合,方法多樣化”的施工措施,不僅節省了大量資金,還大幅度提高勞動效率,保證工程的按時完成,為大型水利工程建設提供可資借鑒的經驗。
張德貴,1955年畢業于長春水利水電??茖W校,1957年結婚成家,1958年底夫妻雙雙調至寧夏電建的前身——水利電力部第三工程局機電安裝隊當技術員,正趕上火熱的青銅峽水利樞紐工程建設。那時的張德貴,對生活沒有太高奢望,大家都住的是土坯房,吃的都是土豆蘿卜白菜,這是一家人每天的主打菜,家里值錢的東西就是一張雙人床和兩只木箱,一張單位配發的老式桌子。自從有了兩個孩子,張德貴就覺得時間少了。過去他的時間像一匹大布,嘩啦啦蓋得滿世界;現在呢,則如一根根布條,雞零狗碎的,買菜,掃地,給孩子洗澡……
青銅峽水利樞紐工程從1958年開工建設到1978年全部投產發電歷時整整二十年。由于當時技術落后、機械設備陳舊,困難可想而知。當時最先進的設備就是兩臺承重二十多噸的軌道吊車,運送混凝土的是一臺老掉牙的“機關車”。還有一些小礦車、汽車,剩下的全是架子車。最困難的時候,為了不耽誤進度,除了扛木頭、扛工程廢料,他們還要每人每天從五公里外的青銅峽水泥廠扛三袋百斤重的水泥到施工現場。進行大型設備裝卸主要用的是“土辦法”,僅這項工程投入的人力就達萬人。施工到最緊張的季節,張德貴最多時七十二小時沒出工地。雖然干活很辛苦,每天都是一身泥巴一身汗,加班加點是常有的事,但張德貴和大家的工作熱情很高,也從來不講什么報酬,有時為了按期完成任務,甚至二十四小時連軸轉。
在張德貴家的陽臺上,有只斑駁的紅木箱子,被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兩只板凳上。這兩件東西張德貴一直沒舍得丟,看到它們,張德貴就會想起在青銅峽水利樞紐工地上那些激情燃燒的歲月。
像趙征,張德貴這樣的人還有很多,譬如圍堰勞模馬永富、水戰英雄常寶興、革新標兵黃保仁、擅長草土圍堰的“土專家”包壽昌等一批先進個人。
青銅峽水利樞紐建成后,把該段的黃河水位抬高了十八米,原來由黃河直接引水的唐徠渠、漢延渠、惠農渠、秦渠、漢渠等改由電站的尾水供水。這座以灌溉、發電為主,兼顧防洪、防凌等多種效益的綜合性水利樞紐工程,是新中國成立以來黃河梯級開發的第一期大型水利工程,國家“一五”計劃開發建設的重點項目,黃河上游龍青段規劃中的最后一座梯級水電站,也是中國唯一一座閘墩式電站。青銅峽水電站建成后,結束了寧夏灌區兩千多年來無壩引水灌溉的歷史,將寧夏的灌溉面積由新中國成立前的140萬畝擴大到現在的700萬畝,因此便也有了“天下黃河富寧夏,塞上明珠青銅峽”的美譽。國家副主席董必武曾為建設青銅峽水利樞紐工程的英雄們題詩:
“青銅峽扼黃河喉,約束水從峽底流。導引分渠資灌溉,下流千里保豐收?!?/p>
正是有了青銅峽黃河水利樞紐,才有了黃河兩岸塞上江南,有了賀蘭山下葡萄美酒,澆灌出豐沃的塞上糧倉。
讓黃河安瀾,國泰民安。青銅峽水利樞紐工程開創了世界干旱地區引水灌溉的先例,為解決中國多泥沙河流上的水電站排沙問題積累了經驗,它不僅是中國治黃史上的豐碑,而且是世界水利工程史上具有挑戰性的杰作。
包作軍,60后,寧夏青銅峽人。青銅峽市文聯主席,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寧夏作家協會會員,作品見于《朔方》《短篇小說》等。出版雜文集《杯中窺人》、小說集《駱駝的“羅曼史”》(合著)、散文集《你是黃河我是沙》《稻花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