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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選刊》2021年第7期|劉建東:第一站臺(節選)
    來源:《小說選刊》2021年第7期 | 劉建東  2021年07月13日07:14

    責編稿簽

    劉建東筆下的站臺既彌漫著憂傷孤獨,又氤氳著無限溫暖,更是人生飽滿的縮影?!拔摇蹦慷昧耸防蠋煹暮抟?,無論她是言不由衷的問候,還是幽恨難平的賭氣;“我”也見證了舅舅的心靈秘境,對他命運的反向期待成就了故事的高潮。反轉之魅綻放出浩瀚人生,原來人與人之間的關愛,是如此的盤根交錯,又是如此的浩浩蕩蕩。劉建東在情感的刀鋒上游走之后,聚焦的是人性的困境和救贖,有愛就有痛,但風雨過后的往事能變為生之寄托,這才是對生命經驗的重新賦形,同時也呈示出一代人的精神特質,以及他們在沉重的呼吸下煥發出的人性光彩。

    —— 安靜

    《第一站臺》(節選)

    文/劉建東

    綠皮火車沖出茫茫暗夜,粗重地喘息著,開始減速,緩緩靠近二十二時三十九分的邯鄲車站。車內的人都把頭擠向矩形窗玻璃,向外張望。燈光昏暗的一站臺上,人頭攢動,等車的人跟著沒有停穩的火車,慢慢小跑著,尋找著自己的車廂。人們細細長長的影子,開始慌亂地重疊與分離。

    在數十個小時漫長的旅程中,我絲毫沒有虧待自己,吃了一只燒雞,喝了半斤石河子產的高粱大曲。此刻邊回味著酒香,邊悠閑地看著站臺上接站和上車的人流。我沒想到,居然還有迎接我的人。她手里舉著一塊紙牌子,上面寫著我的名字,這是我要在這座城市慰問的其中一個。她曾經是我的初中英語老師,是當時我們學校最漂亮的女教師。每次她邊讀英文課本,邊從我身邊經過時,都會留下淡淡的雪花膏味。這是她病退回內地之后,我第一次見她。她仍然保持著良好的生活習慣,非常注重自己的儀表,雖然已經四十多歲,卻容顏未改,站臺朦朧的燈光下,臉上的淡妝若隱若現。頭發整整齊齊,熨熨帖帖。洗得干凈的淺藍色小翻領上衣,自然地襯托著她勻稱纖細的身姿。我叫了聲“史老師”。

    “你還認得我??!”她微笑著,露出潔白的牙,“我到郵局打長途電話問了廠里,才知道是你。原來的中學生,都變成成年人了?!?/p>

    這是一九九一年的春天,我工作后的第一次出疆經歷。

    他們說,我是一個游手好閑的人。

    對此我并不在意,反而有些得意洋洋,凡是借此貶低我的人,都是忌妒我的人。我很為自己的工作而自豪。當覆蓋著北疆遼闊平原的積雪慢慢消融,當春回大地,我一年的工作才剛剛開始。我內心充滿著期待,想象著車窗閃過的那些大好河山:天山、嘉峪關、敦煌、黃河、黃土高原、華北平原……想象著火車越過小小的紅柳河站時,出疆時的喜悅。

    舅舅對我的第一次出行并不放心,他千叮嚀萬囑咐,告誡我一定要親自見到每一個人,把廠里的問候一字一句地捎給他們。他還拿著一個白棉布包,裹得里三層外三層,交代我一定要把它送到她的手上。他補充道:“這是新疆最好的杏干?!彼麚牡囟⒅墓哪夷业男痈砂?,好像一離開他的手,那個包裹就會丟失一樣。我第一次出疆時,舅舅是七一棉紡織廠的副廠長,在他遞給我杏干包裹時,我發現,此時的舅舅并不是臺上那個念稿的副廠長。他緊鎖雙眉,目光游離,眼神憂慮。我離開他的辦公室,他的目光還在盯著我,我知道,他盯著的是那個包裹,而且是即將踏上遙遠旅程的包裹。好像,他所有的希望,都在那個滿是杏干的包裹上,他堅信,它會隨著我,越天山,出新疆,過黃河,入平原,到達它的目的地,實現他的愿望。難忘的第一次,就是這樣,滿載著舅舅殷殷囑托和滿心希望出發,那包杏干是我行李中最重的一件,因為它的存在,我雙肩生疼,雖然我極不情愿,我甚至動過念頭,從火車的窗戶把它扔到曠野之中,可我不敢。這可是萬能的舅舅交給我的任務,誰讓他是我舅舅呢,誰讓他力排眾議,給了我這份游手好閑的工作呢。所以,我出疆的第一站就決定奔赴那個可以把杏干早早擺脫掉的城市。

    每年,我都會出疆,到祖國廣闊的內地去跑一趟,代表七一棉紡織廠去慰問返回內地居住的退休工人。說得好是慰問,實際上就是去看看他們還在不在世,以防他們死了,廠里還照常給他們發著退休金。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他們大多是一九五八年開始支邊的青年,也有一部分部隊轉業的干部,如今陸續到了退休的年齡,大多想著落葉歸根,回到內地投親靠友,安享晚年。我的內衣口袋里揣著一份名單和一支藍色墨水的鋼筆。他們分布在河南、河北、湖北、上海、天津……每次回來,那個名單都會有所變化,有的人名上會被覆蓋上一個大大的藍色的×。

    我知道,他們都不愿意見我,他們把我看成一個催命鬼,好像每年出現的我,是向他們索命的。所以他們大部分都不會給我好臉色,除了必要的應酬問候,或者打聽一下老同事和紡織廠的近況之外,便少言寡語,呆呆地坐著。在他們看來,我是個既不受歡迎又揮之不去的期盼。對于為邊疆奉獻了一輩子的他們來說,那份退休金是晚年唯一的希望。只有一個人例外,她對我格外的期盼,好像,在她一整年的生命中,就為了等待著我從綠皮火車狹窄的門中走出來的那一刻。

    這個人就是史項華,我的英語老師。

    多年之前的一個下午,史老師在教室里正在給我們上課,突然就滿臉冒汗,上身痙攣,扶著桌子堅持了幾秒,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從這一幕之后,她再也沒有回到課堂,我從來沒有聽得懂的曼妙的英語朗誦聲也消失了。據說她得了不可救藥的神經衰弱和心臟疾病。一年后她便病退,再一年,她回到了內地,回到了她母親身邊。

    這是河北省最南部的一個城市,邯鄲,我記得歷史課上說過這是戰國時期哪個國家的首都,我學習不好,沒記住。從石河子到邯鄲,將近三千一百公里,我分別在烏魯木齊和蘭州倒了兩次車,坐了近八十個小時的火車才到。我松了松身體,使勁跺了跺腳,腳踏在大地上的感覺真好。

    她像是見到親人那樣,搶著替我拿行李,甚至有些手忙腳亂,那個盛著杏干的背包在我們互相拉扯之中掉到了地上,還好,我舅舅包得結實,沒有杏干掉出來。

    車站出口靠墻處,支著她的鳳凰牌自行車。

    她用自行車馱著我的行李,到了火車站旁邊的站前旅館里。我一路都在感謝她這么晚還來接我,讓我突然感覺到了千里之外的溫暖。辦完入住手續,她跟著我進了房間。我先把那個杏干包裹拿出來,遞給她,“我舅舅給您的,他再三囑咐我,讓我一定要親手交到您手里,要不回去他非得殺了我不行?!?/p>

    她把手背到身后,仿佛,怕那雙手不聽使喚,去接那包杏干。

    這個場面有點尷尬,她就那么背著手站著,不說接也不說不接。我央求她:“史老師,您拿著吧,我跨越幾千公里,給您捎過來的,您不要,我怎么回去向我舅舅交差?”

    她依然不理不睬,環顧左右,就是不接我的話茬。我的手舉累了,便放到一邊的茶幾上,我說:“史老師,求您了,您走時一定要拿上呀?!?/p>

    她走時并沒有拿走那包杏干,她看都沒看,不管我的反復提醒和哀求,徑直走出了小旅館。她走之前對我說,邯鄲是個好地方,名勝古跡很多,我來一趟不容易,她一定要盡盡地主之誼,帶我到幾個著名的景點去看一看。

    她走到門口,我問她:“史老師,請教一下您,邯鄲是戰國時哪個國家的都城?”

    “戰國時期的趙國?!彼卮?。

    我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待了三天,第一天去了趟黃粱夢鎮,慰問機修車間返內地退休職工宋長榮。我對他沒什么印象。他對我則不咸不淡,給我倒了杯茶水,聊了幾句天,然后把我送出門。我順便去逛了逛呂仙祠,在盧生殿我閉上眼,想象著自己也能擁有一個黃粱美夢。第二天去了趟沙河縣褡褳鎮,王阿姨和我母親是一個車間的,見到我仿佛見到我母親似的,拉著我的手問長問短,讓我吃盤子里的麻花。還有一天時間,史老師裝束整潔地陪我去了趟叢臺公園。一路上,她滔滔不絕卻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給我講邯鄲的歷史,從趙氏孤兒、胡服騎射講到廉頗藺相如,從圍魏救趙、毛遂自薦講到紙上談兵、負荊請罪,講得我腦子里亂亂的,根本理不清誰是誰。不管我能不能接受,不管講述是不是令自己氣息不暢,她只是堅持講述。我們站到武靈叢臺最高處,據說這是兩千年前趙武靈王閱兵之處。邯鄲城在我的眼中比石河子要大許多,放眼望去,看不到城市的邊緣。平房與樓房高低錯落,街道疏朗,綠樹交叉延伸,自行車縱橫穿行,滿是煙火之氣。陽光輕撫,我從她灑滿陽光的臉上,依稀又看到了當年她在講臺上的風姿,只是她的表情越來越不那么從容,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我心里突然感覺哪里不對勁,被哪個念頭硬生生地揪住了。所以后來她說了什么,我幾乎當成了耳旁風,我心里的那份疑慮抓撓著我,奇癢難耐。到了那棵據說是明代的古槐旁,看著被微風吹動搖曳生姿的樹葉,我腦子里似乎突然閃過一道亮光,急忙問她:“史老師,您不是因為有病才提前退休的嗎?”

    因為我突兀的問題,她不得不停下喋喋不休的講述,愣愣地看了看我,然后鎮定自若地說:“當然是因病退休的。那還有假嗎?”

    “那您……”我喃喃地說。我的意思是我絲毫看不出她是個有病的人。

    透過槐樹稀疏的葉子,點點的陽光在她臉上搖晃著,因為登上高臺和不停地講述,她堅挺的鼻頭也布滿細微的汗珠,有些細碎的皺紋從眼角散開,延伸到她烏黑的頭發中?!澳闶钦f我在石河子有病不能上班,怎么在這里跟個沒事人似的?小姜,這是兩碼事,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p>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她說的話我似乎并不明白。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你來不就是來證實一下,我是不是還活著,還在不在人世,是不是可以給紡織廠省下一筆退休金嗎?”

    我連忙擺擺手:“沒有的事兒,我是代表廠里來慰問您的?!?/p>

    “你說的話你自己信嗎?都是騙三歲孩子的?!彼涯抗鈴奈夷樕弦崎_,越過正午的陽光下,邯鄲城中羅列交織的矮房和樓宇,看著更遠的地方。

    我吸了口氣,她說話的口氣還是和在學校時一樣犀利。由叢臺西南階梯而去時,她終于要撐不住了,身體一歪,險些摔倒。我扶住她,她的手無力地抓著我的胳膊。我說:“您是不是累了?”

    “沒有,踩到一塊小石頭?!彼哪樕烖S,皺著眉,輕描淡寫地說,然后甩開我的手,獨自向前走去。

    我們在叢臺公園門口分手。我打開隨身帶的背包,拿出那包杏干,在整個游覽過程當中,它都以那么真實的重量考驗著我的肩膀和心理。一旦我感覺到那分量的存在,舅舅懇切的目光就會浮現在我眼前。我繼續哀求她:“史老師,您就別為難我了。不能再讓我把它背回新疆吧,再者說,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要去河南、湖北……”

    我的哀兵策略并沒有奏效,她依舊我行我素,仿佛那包杏干與她沒有任何關系似的,她不理不睬。任憑我的哀求變成一股風吹過。她沒有立即和我告別,而是瞇起眼睛來,狠狠地盯著我,冷冷地問:“他死了沒?”

    她如此冷酷的問話令我猝不及防,驚出了一身冷汗,“誰,誰死了?”

    “你舅舅?!彼粗?,眼里滿是怒火和仇恨,剛才的熱情洋溢一掃而空。

    我不明白她為何有如此一問:“我舅舅活得好好的。他怎么會死呢?他現在是副廠長,他每天有很多工作要做,他怎么會去死呢!”

    得到了我肯定卻不令她滿意的答復,她眼神中的怒火驟然熄滅,變得呆滯無神,她轉身離去。我手里拿著那包沉甸甸的杏干,看著她的背影慢慢地向南走去,她走得很艱難,搖搖晃晃,如同掉了一個高跟鞋后跟。其實她穿著一雙平底鞋。她跌跌撞撞,身子一會兒向左斜,一會兒向右歪,隨時都有可能要倒下去的感覺。我沖動地跑過去,伸手扶住她。她竟使出全身的力氣,狠狠地把我的手甩開。我趔趄了一下,站定后,看著她繼續一歪一斜、一瘸一拐地,堅定地向前走去。那婆娑的光影在她晃動的身體上瘋狂地跳躍著。漸漸地,她消失在那一排已經長出稀疏綠葉的梧桐樹后。

    ……未完待續

    (全文刊載于《小說選刊》2021年第7期)

    劉建東,男,1967年生,河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1989年畢業于蘭州大學中文系,1995年起在《人民文學》《收獲》等發表小說。著有長篇小說《全家?!?、小說集《黑眼睛》等。曾獲《人民文學》獎、《十月》文學獎、《小說月報》百花獎、曹雪芹華語文學大獎、孫犁文學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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