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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港》2021年第6期|六百:福旺中毒事件始末
    來源:《文學港》2021年第6期 | 六百  2021年07月05日07:29

    那天,第一次見到福旺的時候,我正要從樓下儲藏室里扛煤氣瓶上樓去。

    只見一只灰白色的小哈巴狗正端坐在我家儲藏室的門前,兩條前腿筆直地在胸前撐著,與地面呈直角,兩只爪子緊緊靠攏,正對前方,儼然一副忠誠士兵的模樣。見我靠近,立馬提高了警惕,身體微微向后仰著,一對耳朵也往兩側輕輕轉動了幾下,雙目炯炯有神地看著我。我正納悶著,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喊著“福旺”靠近了這里。

    “啊,福旺,原來你在這里??!”一個約摸五六十歲的女人走進樓梯間,一看見狗,就說道,嘴里微微喘著氣。狗一見著女人,立馬搖著尾巴站起了身,扭著身子迎了上去。

    “原來你叫福旺?!蔽覍χ枪氛f。

    狗回過頭來,警惕地看了我一眼,顯然對于我知道了它名字這件事充滿了懷疑與戒備。

    女人這才注意到了我的存在,看了我一眼,然后笑著說道:“真不好意思,我們前幾天剛搬來這里,福旺還不熟悉哩。我早上帶著它在小區里轉,一眨眼它就不見了,沒想到自己跑回家來了?!?/p>

    “你們也住在這棟樓里?”我看著女人,有些疑惑。

    “是啊,你看,就一樓這間,104?!?/p>

    “原來是這樣?!蔽铱粗?04的大門喃喃自語。

    “你呢?也住這嗎?”女人問我。

    “我住在對面二樓,203?!?/p>

    “呀,那我們以后是鄰居了?!迸诵α似饋?。

    我點了點頭,附和著笑笑,轉過身正準備進儲藏室去拿煤氣瓶。這時,女人又叫住了我:“你等等?!蔽矣行┰尞惖鼗剡^頭看著她。

    這個女人看上去跟我媽差不多年紀,但顯然她并不愿意讓人一眼看出這個事實。那天她穿著一身墨綠色旗袍樣式的連衣裙,涂著粉的臉越發襯得雪白,在陰暗的樓梯間里讓人不禁有些駭然。頭發燙過,一卷一卷的,還染成了紅棕色。眼下,她就這么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好像我是一個突然闖進他們家的外來人。我心想,這狗主人有意思,才來沒幾天,倒挺不把自己當外人。

    這時,她忽然恍然大悟似的對我說:“你是不是張菊芬的大兒子?”

    我聽到“張菊芬”這三個字,不亞于剛剛狗聽到我喊它“福旺”時的疑惑和詫異。

    “阿姨,您跟我媽認識?”我的語氣尊敬了起來。

    “可不是嘛。你媽是我的佛友,我經常去你媽家念佛的。前幾日,你媽不是摔傷了腿嗎,那天你來接她去醫院看,當時我們正在你媽家念佛呢,你不記得啦?”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確實有這么回事,當時屋子里烏壓壓一群老太太,嘴里都是“咿咿唔唔”的念佛聲。我當時一心想著趕緊送我媽去醫院,好完成任務,誰知她雙目微閉,正襟危坐在那里,非要等這場佛念完了才肯走。

    “孝順兒子啊,你媽好福氣。她跟我們說了,她念佛這么多年,最大的福氣就是生了你們兩個孝順兒子?!?/p>

    聽到女人這么說,我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福旺此時已經乖巧地在它主人旁邊坐著了。我拎起早上剛剛從市場里買來的一整塊熟牛肉,在它面前晃了晃,逗它道:“福旺,要吃嗎?”福旺看我的眼神已經稍稍放松了警惕,它用鼻子湊上前使勁嗅了嗅,眼里流露出貪婪來。在它正準備張開嘴咬牛肉的時候,說時遲那時快,我一下子就把裝牛肉的塑料袋提了起來,大笑不止:“嘿嘿,吃不到吧?逗你呢?!睂γ娴呐艘残α似饋?。

    福旺眼看著到口的牛肉飛了,無可奈何地看著半空中的塑料袋,然后它轉過頭來,看著我,猝不及防地,對著我狂吠起來。我被嚇了一大跳。

    它那小小的尖嘴微微張開,齜著牙,喉嚨里發出“嗚嚕嗚?!钡牡秃鹇?,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盡管女人一直在對著它喊著“福旺,別叫了?!钡褪浅医袀€不停。直到我扛著煤氣瓶連走帶跑地爬上樓梯消失在轉角,它才停止了吼叫。

    吃午飯的時候,我跟張倩說起了這件事。

    “樓下104,新搬來了一戶人家,還養了一條狗?!?/p>

    “哦?”張倩嘴里嚼著牛肉,心不在焉地應著。

    “你沒看見,那狗個頭不大,叫起來倒是兇得很,剛剛我扛煤氣瓶上來,它就追著我叫了一路?!?/p>

    “那是你不討它喜歡。狗跟人也是有緣分的?!?/p>

    “說起緣分,你知道嗎?樓下104新搬來的,竟然認識我?!?/p>

    “哦?”張倩這下似乎感興趣了,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

    “也不算認識吧,她是我媽的佛友,上次去我媽家念佛的時候說是看到我了,今天愣把我認了出來……”

    張倩嘴里發出一絲冷笑:“你媽別的人脈沒有,佛友倒是挺多?!?/p>

    我自覺話題不對,便立馬住了口,專心吃起飯來。

    自來水嘩嘩地沖刷著盤子上的油污。這要是讓張倩見著了,肯定又要怪我浪費水,但眼下她吃完飯就去臥室了。我不緊不慢地點上一支煙,把煙灰彈在水槽里。浪費點水怎么了,這點錢我還花得起。這么想著的時候,我突然感到有些暢快。這時候,臥室那邊傳來了開門聲,我下意識地一激靈就把水龍頭關了,但張倩進了衛生間。

    該死。我氣鼓鼓地把煙頭扔進了水槽里,半掛著油污的盤子一個個在向我做鬼臉。

    兩年前我和張倩拖著大包小包搬到這個老舊小區的時候,張倩就不小心把一套餐具打碎了。那天我一直勸她休息,我來搬就行,但她就是不肯,一個人上上下下搬著家具還不肯讓我搭把手。然后就在快搬完的時候,她在上樓梯時把盤子全打碎了。一地的碎瓷片,從二樓滾到一樓,比我見過的最不堪的爭吵現場還要觸目驚心。張倩站在二樓的休息平臺上,望著樓梯上的碎片,我在一樓的轉角處看著她。突然她蹲下身子哭了起來。餐具是我們從五元商店買來的,一套加起來也不到一百塊錢。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隔著這一地的碎片,看她把臉埋在膝蓋里,我知道這一切都會過去,很多年以后,我們就會像現在談論起戀愛時的窘迫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那樣,坦然地談起今天的這場事故,甚至帶著些許懷念。但我知道,此刻張倩不能理解這點,我更不能微笑著對著她喊:“嘿,張倩,你知道嗎?”今天這事我們以后講起來肯定會笑的。因著這點,我知道,我欠下她了,無論以后我們的生活會變成什么樣。

    晚上,張倩側著身子睡著,背朝著我,我轉過身,從背后抱住她,在她身上摸索著。

    “你干什么,別在我身上動手動腳的?!睆堎灰贿呎f著,一邊要把我放在她身上的手掰開,試了幾次沒有成功,她便轉過身來。我順勢抱住了她。她在我懷里掙扎了幾下,便放棄了抵抗。我其實很想就這么抱著她,什么話也不說,什么事也不做,就這么靜靜地抱著她。但我剛剛的意圖太過明顯了,張倩此刻也已經默認。很多時候,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怕一解釋,只會招來更多的無窮無盡的解釋。最后我只好用行動代替了解釋。

    我點了支煙,借此到陽臺上一個人站了會。我不知道張倩當初怎么看上我的。事后我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我想那時她大概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但是一個女人,哪怕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跟著一個男人去吃苦是需要理由的,這是這個社會的規則。她當然能找到比我條件好的男人,這我相信。但她還是選擇了我。

    “因為你是潛力股??!”張倩笑著對我說。我有時候很迷戀她身上那種有些孩子氣的固執和天真,帶著一種未被生活磨盡的沖勁。我想我是需要這種鼓勵和期盼的,畢竟我是一支潛力股。

    抽完煙回到臥室,張倩已經把燈關了。我摸黑在床上躺下,從她呼吸的頻率我知道她肯定沒有睡著,但我沒有戳破。在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以后,我們早已學會如何守護彼此這份默契。

    我不知道為什么張倩在和我一起吃了那么多苦以后,對于我媽,依然一點也忍受不了。

    當初張倩嫁過來的時候,是跟我爸媽一起住的。農村里娶媳婦要造新房子,就在我結婚的第二年,我們用所有的積蓄,把老房子翻新了,造了一棟兩開間的二層小樓房。簡單裝修了一下,我和張倩就住進了新房子里。

    雖說跟父母住一起,但平日里除了吃飯,我們基本在樓上待著,日子過得倒也相安無事。但是過了兩年,比我小五歲的弟弟突然也要結婚了。弟媳婦第一次上我家來的時候,小腹就微微地往外凸著,據說已經有三個月了。我弟的婚事也就變得迫在眉睫。

    我媽倒是很高興,她這個作風老派的人在這件事上倒是開明得很。

    “有了好啊,反正結了婚也是要有的?,F在這年頭啊,不像我們以前了,年輕人結婚前都得婚前同居。再說一年里把所有事都辦了,我多省心啊?!彼蟠蠓椒降馗H戚鄰居們介紹著她的新兒媳,“要是結了婚才知道是個不會下蛋的,那事情才麻煩呢?!?/p>

    從此以后,張倩心里就落下了一個疙瘩,時不時地脹大起來,擠壓她撲通撲通跳動的心臟。其實沒有孩子這件事,對于我來說,真的沒有那么重要,再說我們結婚也才兩年,往后還有很多機會。但我不敢在張倩面前表明我的這種態度,這在她看來是泄氣,是不作為的自我安慰。她逼著我和她一起喝中藥,藥渣還要我晚上偷偷扔到公共垃圾桶里去。

    她就是那樣的人,連地每天都要拖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好像如此一來,我們就真的會有嶄新的美好的一天。

    對此我毫無怨言。這只是我們朝著美好生活勇往直前的一部分,我沒有理由責怪她為我們共同的生活而做的努力,毫無道理。

    不久以后,我們就搬出了新房,貸款買了這個小區的二樓。是十幾年前的老舊小區,也沒有裝管道煤氣,只能從樓下自己扛煤氣瓶上去。幸好買這套房的時候帶了個架空層儲藏室,不然這么多的雜物在我們那個小套間里,真不知道該堆哪兒。

    “是你媽趕我們出來的?!边@是張倩對那段一家人同住一幢房子最后所做的總結。我沒有理由要求張倩理解我的家庭,理解我三十多年來才逐漸接受的這些并不合理但卻無可奈何的事實。她沒有責任,也沒有義務。

    “你看,我們也有了屬于我們自己的房子了!”買下房子的那天,我熱烈地向她展示著這個背負著近九成的借款,面積不足六十平米的小屋。張倩摸了摸墻壁上一處快脫落的墻紙,沒有說話。

    福旺這狗說來也奇怪,自從那天對我窮追猛吠了以后,次次見到我都要叫。我開始以為是它對我還不熟悉,就親切地“福旺福旺”的喚它,但它對我的示好毫不領情。更奇怪的是,我發現這棟樓里其他住戶進進出出,福旺從來不叫,但只要一看到我,就僅僅是我,只要我一出現在它的視線里,它就好像被啟動了什么機關一樣,開足馬力對我狂吠。到后面,甚至老遠的,它還沒看到我,一聽到我的聲音,或者聞到我的氣味,就開始不停地叫起來。

    這讓我很是傷腦筋。本來它愿意叫誰,是它的自由,我無權干涉。況且我白天上班,一天也就進出家門兩次,它愛叫就叫吧。但麻煩的是,我經常要加班,趕進度的時候,經常連著一兩個星期晚上加班到十二點多才回來。這就很麻煩了。以前我加完班回家,都是輕輕地走上樓去,悄悄地開門,洗漱完以后摸黑在張倩旁邊躺下。但是如今,不管多晚,它就像一個24小時不間斷的監視器一樣,只要我一出現在樓道里,它就毫不留情面地大肆宣告我的到來,不光張倩聽到了,整棟樓都聽得到。

    我上網搜了好些如何讓狗對你友好的辦法。我買來牛肉喂它,但它好像知道這牛肉給得并不純粹似的,堅決不碰??梢菗Q張倩喂它,好家伙,一個箭步上來就把肉叼走了。我耐著性子蹲下來笑著喚它名字,想摸摸它的頭,但它齜著牙碰都不讓我碰一下。它的女主人見我百般討好、它卻不領情的樣子,大概覺得十分好笑:“我說你倆呀,上輩子是不是冤家?這輩子討債來了?!?/p>

    我就這樣每天腆著臉討好著一條狗,心想著,這要是追個女人都該追到手了,但這狗簡直成精了,像是鐵了心要與我作對。

    那天它主人看到我,又開始打趣,我有些為難地對她說:“阿姨,您看這狗,晚上能不能關到屋子里去?這天天大晚上地叫喚,擾了鄰居們睡覺也不好?!?/p>

    女人臉上的笑容漸漸收了起來,看著狗說道:“不是我不讓它進屋,我也沒辦法,我們家那老頭子,狗毛過敏,要犯哮喘的?!闭f著,她往自己那屋指了指。

    我見過那個老頭,看上去似乎年齡要比她大不少,滿頭的白發。平時也很少見他出來串門,有時候在樓道里迎面碰到了也不說話。開始幾次我還主動打個招呼,但見他態度冷冷的,便也裝作沒看見,各自走過了。太陽好的時候,倒是經常見他拿把椅子出來放在門口,坐在那里曬太陽,一曬就是一上午。

    狗進屋的計劃看來也沒有希望。既然敬酒不肯吃,那么給它來點硬的。我們那里有老話說,人怕謳(兇),狗怕兜(打)。不就比誰兇嗎,我還比不過一條狗了?

    那以后,要是它主人不在,它還沒開始叫,我臉上就弄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雙目凸出瞪著它,一只手向上舉起,做出要打它的手勢:“叫,再叫看我不打死你!”有時候趁沒人看見,我隨手就撿起棍子在它背上猛一打。那狗吃了我的打,一面向后躲著,一面“汪汪汪”地叫得更起勁了。

    有一次,我剛朝它身上踢了一腳,它主人正好從外面走了進來。那女人什么話也沒說,只喚著“福旺福旺”把它叫了過去。

    那天晚上加完班回家,我本來心情就非常不好,那兔崽子躲在暗處又叫了起來。

    “媽的,你給老子出來,有本事叫喚,沒本事出來啊?!蔽乙贿吜R罵咧咧的,一邊打開手機上的手電筒四處照著。果然,它躲在我家儲藏室旁邊的一個角落里正看著我。

    “起開,這是老子的地盤?!蔽乙荒_飛過去就踢向它的肚子,只聽它嗷嗷叫喚了幾聲。然后,萬萬沒有想到,就在那一瞬間,這狗雜種,竟然一口咬在我的腳踝上。我痛得大叫了一聲,一腳把它踢到門上,它的身體撞在門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我倆的動靜太大了,女人從104里走出來了,張倩也披著睡衣從樓上趕下來了。女人一出來就直奔地上嗷嗷叫喚的狗,嘴里說著:“哎呀,福旺,怎么回事啊,你傷著哪了?”

    “它咬我了?!蔽因橹粭l腿,在黑暗中咬牙切齒地說道。那女人和張倩都愣了一下,張倩趕緊過來看我的腿,關切地問道:“咬哪了?”我把褲腿撩起來,她用手機照著說道:“哎呀,都流血了,得趕緊去打狂犬疫苗?!?/p>

    那女人臉上訕訕的,半晌才悠悠吐出幾個字:“那你也不能打狗啊?!?/p>

    這狗咬了我沒兩天,有天我下班回到家,竟看到它半死不活地在樓道口躺著。

    只見它身上的毛臟兮兮地結成一縷一縷地,側著身子躺在地上,半個肚皮露在外面。頭歪著,眼睛向上翻著白眼,嘴微微張開,不時冒出白沫來。要不是它的胸口還在一起一伏地動著,我真會以為它已經死了。

    我走上樓梯,還沒走到門口,看見那個女人正站在我家門口和張倩說著什么,一看見我,便停止了說話。我看見張倩的手從門里伸出來,握了握她的手,然后那個女人便轉過身,從樓梯上走了下來。經過我的時候,抬頭看了我一眼,但沒有說話。

    一進門,我就發現張倩臉色不太對。

    “剛剛你們在門口說什么呢?”我邊脫外套邊問道。

    “沒什么,說她的狗?!?/p>

    “狗怎么了?我剛剛上來的時候看到它躺在地上呢,好像生病了?!?/p>

    張倩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不知道為什么,這一眼竟讓我有種心虛的感覺。我什么也沒做啊。

    “阿姨說狗昨天晚上被人下毒了?!?/p>

    “啊——”我大驚失色,說道:“那還不趕快送醫院?!?/p>

    “來不及了,阿姨說這狗好不了了?!?/p>

    “我看它還沒死啊,怎么就知道好不了了?”

    “大師說的,說它命里有這一劫,逃不過的?!?/p>

    我一聽,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他們都沒有帶狗去醫院看過,竟相信一個打著大師幌子的騙子胡言亂語,任它活活躺在那里等死。

    “阿姨說,這狗跟了她快十年了,陪她的時間比她兒子還多。不管他們搬到哪里,它從不進門?!?/p>

    我走到陽臺,拉開陽臺上的窗簾往樓下看去。狗還躺在那里,姿勢沒有變過,它的胸口吃力地向上起伏著,好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要耗盡它所有的力氣。

    “你怎么了?看上去臉色不大好?!背燥埖臅r候,我問張倩。

    她沒有理我。過了一會,她說道:“我問你一件事?!?/p>

    “你說?!蔽曳畔峦肟?,認真地看著她。

    “那個李芮馨,為什么還在你們辦公室?”

    我沒有回答她,重新拿起了筷子。

    “你這是什么態度?之前我怎么跟你說的?這都多久了,她還沒走?!?/p>

    “我又不是老板,我讓她走她就能走了?”

    “那你說了嗎?”

    我撇過頭,不說話。

    “我就知道,你沒說,你就是故意的,想跟她在一起?!睆堎坏哪槒氐桌讼聛?。

    這就是張倩的邏輯,非此即彼,總能順著那些顯而易見的脈絡,把事情推到極端。我把手伸進了口袋里,左右都摸了個遍,沒找到煙。

    李芮馨是我的前女友,在跟張倩結婚前,我們處了八年。張倩總以為這么長時間的前女友,感情肯定特別深,也就特別容易舊情復燃。我說過,這是她的推理邏輯。

    就在上上個月,她莫名其妙進了我們公司,還跟我一個辦公室,就坐在我對面。這事本來也沒什么,怪我自己,非要把這事當個笑話講給張倩聽。這一講可好,她上心了。她不光隔三差五跟我們辦公室的劉姐打聽情況,還讓我跟老板去說,辭了她。

    我一個小員工,跟老板去說讓他辭人,而且那人干得好好的,啥事也沒有,這像話嗎?

    你不是跟你們老板是哥們嗎?張倩如是說。

    這也怪我。平常,老板稍微對我客氣點,比方開完會搭著我的肩膀走了會,回到家我就會跟張倩說他每天跟我勾肩搭背的,我隨便懟他,他也不生氣;有時候,他扔了包煙給我,我就跟張倩說,老板辦公室里一抽屜的煙,我想要了隨便拿。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說,但是說這些的時候確實很開心,不光我,張倩也開心,好像我們的生活正朝著一種美好光明的前途邁進著。

    那你也可以跟李芮馨去說啊,讓她辭職。跟前男友一個辦公室,她不尷尬啊。張倩還這么說。

    這我就更不好說了。她怎么會尷尬呢?對于她而言,我存在的意義不過是新同事恰好是前男友,僅此而已。我去跟她說,讓她辭職,倒顯得我沒氣度。這事我絕對干不了。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襯衫的袖子從外套里露出來,袖口已經磨得起毛了。我就是用這雙手,天天跟我的客戶握手,請他們煙。我從不覺得這有什么見不得人的。

    我可以在家里做飯洗碗洗衣服,可以做所有的家務,可以穿洗得發白的襯衫。但我還是個男人,我希望張倩能明白這一點。

    “好好的讓人家辭職,這種事我不會做的,我做不出來?!蔽依淅涞卣f道。

    “你做不出來?”張倩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冷笑:“你做不出來,你是好人,對狗怎么就這么做得出了?”

    “你說什么?”

    她不理我。

    “是不是剛剛那個女人跟你說了什么?”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的那種鄙夷和輕蔑簡直令我炸起毛來:“她什么也沒說?!?/p>

    “你覺得是我給狗下毒的?”我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p>

    我感到一股熱量在身體里往上沖,我的背上開始冒出汗來。我看著張倩,這個在我身邊陪伴了多年的女人,臉上冷漠的神情讓我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認識過她。但是,如果我仔細回想這些年的點點滴滴,我會知道這就是她,這樣的表情早已不再陌生。但如果我像電影里那些一瞬間切換的鏡頭一樣,猛地一回頭,我會發現她早已經不在那了。

    或許也只是因為我始終沒有走到她所站的位置面前。

    我騰地站起來,椅子腳在地上發出一陣尖銳的摩擦聲。我頭也不回地朝臥室走去,然后“砰”的一聲把門摔上了。

    我能想象張倩臉上愕然和憤怒的神情。結婚這么多年,我幾乎是第一次發這樣大的火。

    晚上,躺在床上,我伸手往她那邊摸了摸,她把身體往旁邊靠了靠。我試著用手把她的身體掰過來,但是她的身體沉得就像一塊石頭。

    我掖了掖身上的被子,轉過身,也往另一側挪了挪。

    第二天,我下班回家的時候,看到狗還躺在地上,跟前一天差不多的姿勢,但是挪了個地方——靠在了墻邊。我不知道是它自己挪的,還是別人把它搬離的。我想多半是別人搬的,因為看它的樣子,它似乎都直不起身子來。但它確實還沒死,就那樣憑借著微弱的呼吸熬著,等待著。

    晚上,我洗完澡的時候,發現洗漱臺上多了一瓶香水。是一個造型奇特的玻璃瓶,紅色的瓶身,上面有個黑色的蓋子,里面的液體在燈光下折射出暗紅色的光,看上去像是一瓶有毒的藥水。我輕輕擰開蓋子,聞了聞。說不上來是什么味道,顯得有些沖鼻。我不喜歡這樣的味道。

    張倩有個習慣,每次跟我鬧矛盾以后,她就會買一樣新的東西——化妝品、衣服或者其他什么,有時候甚至是想買很久但一直沒買的家具。

    但是她從來不買香水。她是一個幼兒園保育員,她常說,噴香水對小孩子不好。

    晚上,躺在床上,我試圖跟她說幾句話。但是我剛剛轉過身去,就聞到一陣若有似無的香味,似乎是從她的頭發上散發出來的。那個味道跟洗漱臺上那個紅瓶子的味道是一樣的。

    我知道這只是一個借口。她有多喜歡一樣事物,就要把它貶得一文不值。我曾經悄悄買了一瓶香水送給她,但她后來逼著我把它退了。當她把它換算成房租、大米、肉、襯衫的時候,我就知道她說的不是真心話。但她現在買了一瓶香水,一瓶看起來精致的價值不菲的香水,散發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味道。

    這味道好像一張看不見的網,隔在我們兩個之間。我抽了抽鼻子,又轉過身去。

    這樣的日子又持續了幾天。那天,我實在忍受不了,跑下樓去敲了104的大門。

    過了一會,門開了,從門縫里鉆出一個灰白色的腦袋。原來她也有這么多的白發。

    她看到我,不說話,并沒有要請我進去的意思。

    “阿姨,我過來是想跟您說說關于福旺的事?!蔽覜]有寒暄,開門見山地說道。

    她還是不說話,眼神警惕地看了我一眼,那種眼神讓我感到有些熟悉。

    “阿姨,關于福旺,我真的沒有……”

    “狗的事你不要跟我說了,要說就跟你媽去說吧,我昨天去找過她了?!蔽疫€沒說完,她就打斷了我。

    “什么?您找我媽干嘛?您跟她說什么了?”事情的發展有些超乎我的預料,在我腦子里早已盤旋了一上午的話突然之間四散飛走,只剩下一陣嗡嗡嗡的回音。

    “你不要跟我說,我現在要休息了?!闭f著,她竟然想關門。

    “你找我媽干嘛?這事跟她有什么關系?”我一腳跨進門里,一手把門往旁邊推開。門把手撞在墻壁上發出“咚”的一聲。

    她往后退了一步。

    “你到底跟我媽說什么了?”我感到自己的情緒逐漸不受控制,語氣里有一種讓人害怕的東西。至少對于她是這樣的。

    她不說話。突然,她從懷里掏出一串棕褐色的佛珠,熟練地掛在手腕上,兩只手飛速地交替撥動著珠子,低下頭自顧自念起了佛。

    她兩瓣干癟枯燥的嘴唇快速翕動著,嘴里念念有詞。好像我是一個什么妖魔鬼怪,她要念咒語把我驅走。

    我站在原地望著眼前的場景,剛剛升騰起來的憤怒,很快被一種可笑的滑稽感取代了。佛珠“啪嗒啪嗒”急促又有節奏地響著,每一下都準確無誤地配合著她口里的念詞,如此緊鑼密鼓,絲毫不容我插嘴。

    她的咒語起效了,我從門里退了出來,轉身上了樓。

    第二天,我媽果然來了。她敲開門進來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意,右手提了一個大大的袋子,一株綠油油的芹菜從袋子里冒出了頭。我接過了她手里的袋子。

    “你媳婦呢?不在啊?!彼谖葑永锼奶幾吡俗?,然后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嗯?!蔽覐膹N房里倒了一杯開水,遞到她手上。

    “阿鋒啊,你和張倩最近工作都挺好的吧?”

    突然問起我們的工作,這多少讓我有點不習慣,我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說道,“挺好的?!蹦┝?,又加了一句,“老樣子?!?/p>

    “好就好,你們兩口子踏實,我是放心的?!彼艘豢诓?,有些欲言又止。

    “你弟弟,和他那個媳婦,一天都不讓我省心?!彼龂@了口氣,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她似乎在等我接話,但我什么也沒說。

    “你知道的,你弟弟一直沒什么穩定的工作,他媳婦不是剛生了孩子嗎,他就想著多賺點錢。要說你弟這人,雖然不成器,但自打結了婚,倒也上進了不少?!闭f到這里,她停下來,又重新端起放在桌上的杯子。我低著頭,感覺到她從杯口上方看向我的目光。

    “但是誰成想啊,錢沒賺著,反倒被人騙了,現在欠下了債,每天被債主上門逼著要債啊?!?/p>

    “被人騙了?沒有報警嗎?”

    “你弟弟說了,報警也沒用,好像是什么手機里借的錢,你說這事鬧的,造孽啊?!?/p>

    “網絡貸款?”

    “我不知道,我不懂那些玩意。眼下趕緊得把錢還上,不然他媳婦就要跟他鬧離婚吶?!?/p>

    “多少錢?”

    “十萬?!蔽覌屨f著,眼神怯怯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說話了,低下頭沉吟了一會:“媽,這錢我不能借,我弟弟他也不是小孩子了,當初借錢的時候他應該考慮到這個后果?!?/p>

    “話雖是這么說,但你弟弟也是想為家里多賺點錢,他沒賭沒嫖的,不長心眼被人騙了,你這個做哥哥的總要幫幫他吧?!?/p>

    我從口袋里摸出一根煙,點上:“不是我不想幫他,媽,你看我們這個樣子,我也沒有錢啊?!?/p>

    她又四處看了看,好像在驗證我的話:“再怎么樣,十萬塊總拿得出的吧?!?/p>

    “拿不出?!蔽抑苯亓水數卣f道。

    “不可能,我不信?!蔽覌尶粗?,語氣強硬了起來:“你們連十萬塊也拿不出我是不信的,你不想幫就直說?!?/p>

    我的腦袋里開始嗡嗡嗡地響起來,那種熟悉的感覺又慢慢將我控制了。我深深吸了幾口煙,用力把煙屁股撳進煙灰缸里,然后調整了語氣說道:“媽,當初我弟弟和他媳婦要住我們的新房,我二話沒說搬了出來,東拼西湊借了錢買了這個破房子,借的錢到現在還沒還清,你說我哪給你拿出這十萬塊來?”

    “當初你們搬出來也沒人趕你們,是你們自己要出來住的?!?/p>

    我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外套勾住了椅子背,椅子啪地摔在地上。

    她也站了起來,鼻息加重了:“不借就不借,你弟說得沒錯,你這個兄弟是不會幫他的?!?/p>

    “你做兄弟的不幫他,他就要家破人亡,你這是有罪孽的啊?!彼€在喋喋不休地說著。

    罪孽,這是她多愛說的一個詞,與之并列的還有造化、福報、功德。這些詞仿佛給她一種力量,一種特權,當她說這些詞的時候,她不再是她自己了,她代表了一種權威,這種權威讓她可以隨意凌駕于任何人之上。

    我笑了。盡管我現在內心的憤怒猶如即將噴發的火山一樣不可遏制,但我的笑聲也同樣無法控制。我一直以為極度的憤怒總是走向毀滅,原來還會走向瘋癲。

    我的笑一定是嚇到她了,她仿佛不認識我了,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我,說道:“阿鋒,你現在人變了,怪不得那樣的事情也做得出來了?!?/p>

    我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奔騰著沖向我的腦門,我用一種平靜到駭人的語氣問道:“我做了什么樣的事情?”

    我想我那個時候的樣子一定極其可怕,以至于我媽眼里都流露出了驚恐。那一瞬間對于我的陌生的發現,讓她感到一種失去掌控的恐懼。就在那時,她突然把手伸進口袋,從里面掏出了一串佛珠。

    一切仿佛有預謀似的。

    還沒等她把佛珠掛上手腕,我就伸出手去一把抓起了佛珠。就在那一瞬間,珠串的線“啪”的一下斷了,珠子噼里啪啦地散落在地上。

    我媽被眼前的情景嚇到了,她看著地上四處逃竄的佛珠,低低地喊了一聲“阿彌陀佛”就趕緊往門口跑去,她迅速地打開門,連奔帶跑地下了樓梯。

    晚上,張倩從外面回來了。天已經黑了,誰也沒有做飯。我坐在桌子前,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

    她拿出拖把,開始拖地。從臥室拖到客廳,又從客廳拖到廚房,反反復復地在我面前晃動。

    我不明白,為什么天天都要拖地?

    有時候是她拖,有時候是我拖,有時候是我們一起拖。我并不想拖地,在我拖了好幾年的地以后,我就知道了這件事。但是她還在拖,一刻不停地拖,她在拖我就必須要一起拖,我不能袖手旁觀。為什么地要拖得那么干凈,誰他媽規定的地一定要干干凈凈?我就想讓地臟一天,哪怕一天。一天不拖地就真的會死嗎?我想不明白。

    我想讓她停下來,就現在,馬上停下來。這個念頭瘋狂地控制了我。

    “你他媽再拖一下試試?”我惡狠狠地沖著地面喊道。

    “咣當”一聲,盛著水的塑料桶和拖把一起,倒在了地上,水“嘩”地從客廳向著四處蔓延開來。

    她一言不發地走進了臥室,沒一會就拖著一個行李箱出來了。她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就打開門下了樓。

    我走進臥室,發現洗漱臺上那瓶紅色的香水也不見了。我打開窗戶,坐在床邊,聽著遠處汽車從馬路上開過的聲音。

    世界終于靜止了。

    一個星期后,我從銀行取了十萬塊現金去我媽家。錢是借的,問李芮馨借的。找了很多人,最后倒是她二話不說把錢打到了我的卡上。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就說了個簡短的謝謝,也沒有客套地要請她吃飯。

    我現在時常覺得自己記性變差了,好像才發生不久的事情馬上就會忘掉,但是也常常突然異常清晰地記起很多年前發生的事情。

    我想起小時候和弟弟在外婆家玩。那天是多么快樂啊,因為我們兩個竟然各自得到了一根棒棒糖。我剝開糖紙,舔了一口,橘子香精的氣味馬上充滿了我的口腔。我把它舉起來,瞇著眼對著陽光看著它,被口水浸潤的糖果看起來就像一顆閃閃發亮的寶石。

    外婆家門前鋪著三塊巨大的青石板,我們嘴里含著棒棒糖,就這么在石板上跳著。其中一塊石板的一角翹起來了,我們爭著踩在那塊上面,咯噔咯噔上下顛著。

    世界上有兩種小朋友,一種是含著糖吃的,一種是迫不及待把糖咬碎的,而我弟弟就是后者。他吃完了自己的糖以后,很快就來搶我的。我當然不會同意,我四處逃竄著,他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幾番追逐以后,突然,他被那塊翹起的石板絆倒了。哇哇的哭聲引起了屋里大人的注意。我媽跑了出來,一看到弟弟摔倒在地,劈頭蓋臉就對著我一頓罵。我那狡猾的弟弟伺機向她告了狀,告訴她是我搶了他的棒棒糖。我媽看了我一眼,然后一巴掌扇過來就把我嘴里含著的棒棒糖打飛了。糖落在石板上,摔碎了。我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動也沒動。這場面顯然超過了我弟弟的心理預期,他嚇得大哭起來。

    這件事,在很久以后,當我們可以真的像兄弟那樣舉著杯喝酒的時候,我們還笑著回憶過,爭辯過一些細節。我們早已能把這件事當成一個玩笑互相取笑對方,但我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明白了一些事,一些我本不愿相信的事。

    那天我拿錢過去的時候,起先,我媽坐著在那念佛,并不和我說話。我從口袋里把那天散落的佛珠都拿了出來,放在桌子上。她斜著眼看了那些珠子一眼,嘴里仍舊念念有詞。然后我把袋子打開,把疊得整整齊齊的十萬塊現金也放在了桌上,她停了下來。

    “我就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的?!彼K于笑逐顏開。我發現她笑的時候,眼角的紋路深得像一條條溝壑。

    其實那個時候我很想問問她,媽,以后要是我落難了,你會不會也這樣幫我?但是話到了嘴邊,我又說不出口了,只說了一句:“媽,佛珠我都找回來了,你看看有沒有少?”

    她拾起桌子上的珠子,開始一顆一顆仔仔細細數起來。

    “這串佛珠是我特地為你們求來的,會保佑你們早日生子的?!彼_心地說著:“沒少沒少,剛剛好。不能少,少了就不靈了。到時候我把它重新串好,放在你倆的枕頭下,保準靈?!?/p>

    她一邊說著,一邊開心地大笑起來。我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只是點點頭。

    又過了一個星期,我把張倩也從丈母娘家接了回來?;貋砟翘?,我提著行李箱走向樓道口的時候,發現福旺竟然安然無事地在門口走著??吹轿覀円院笏A讼聛?,遠遠地搖了幾下尾巴。

    我驚奇地轉過頭對張倩說:“你看那只狗,竟然好了!”張倩看了狗一眼,淡淡地說:“狗本來就跟貓一樣,有九條命的,死不了?!闭f完,便上樓去了。

    我回頭看了它一眼,只見它在樓道口目送著我們,尾巴高高地向上舉著。

    福旺不知怎么就好了,完全看不出有過中毒的痕跡。它每天在樓道口轉悠,還是熱衷于在小區各個角落標上它的記號。那個女人見到我,也開始對我點頭微笑。

    但是也有一點不一樣了。它不再對著我叫了。

    它變得對我很友好,遠遠地看到我就開始使勁搖尾巴,待我走近,尾巴搖得更歡了,像一把小小的雞毛撣子快速地在身后晃動著。我要是稍作停頓,它就過來,用它的身體貼著我的腿,還要伸出舌頭來舔我的鞋子。

    但是不知道怎么的,看著它熱情地迎上來,我總是下意識地往后退。我遠遠地看著它,與它保持著友好的距離。

    “你來看看,這是什么?”張倩的聲音從廚房里傳來。

    我從她手里接過一顆佛珠,仔細打量了一會,說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之前我媽給我的一串手鏈散了吧?!?/p>

    張倩忙著翻炒在鍋里冒著熱氣的菜,并沒有再追問。我把那顆佛珠捏在手里。

    我走到陽臺上,拉開窗簾往下看。就在我正對下的位置,福旺正坐在那里,它的兩條前腿筆直地在前面撐著,兩只爪子緊緊靠攏,正對著我。

    它向上抬著頭看著我,眼神顯得單純又無辜。它的嘴微微張開著,嘴角上揚,看起來甚至像是在對著我笑。我有些駭然,它仿佛預料到我會出現在這里,早就坐在那里等著我似的。

    我抓緊手里的佛珠,用力朝它扔去。而就在那時,它的腦袋微微往旁邊一歪,竟然就這么完美地避開了我的襲擊。

    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剛剛發生的一幕讓我難以置信,但是它又是那么真切,我不可能對任何一個細節產生什么誤解。

    我把窗簾緊緊地拉上了,回到客廳的椅子上坐著。我突然感到身后傳來一陣寒意,全身上下忍不住顫栗起來。我哆嗦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煙,但是手抖得太厲害了,怎么也點不著。

    “老公,煤氣又沒了,快去樓下扛一瓶上來?!睆N房里,張倩沖著我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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