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木鳥》2021年第5期|舒中民:網弈(節選 二)
導語
一個所謂的“數據主義者”向網警丁楊發起了挑戰,他以數據共享的名義,無償向大小黑客提供各種網絡黑產軟件,從而引發了一場網絡詐騙犯罪的狂潮,讓南都警方應接不暇。與此同時,一起女性被害案引起了丁楊的注意。受害者是年輕的單身白領,在南都市著名的科技園區工作,在她被害前,通過專用光纜對園區里的科研機構發起過網絡攻擊。對此,南都警方分別立案,丁楊卻發現了兩者關聯的節點——科技園區里一項正在研發過程中的重大國產替代工程……
繼獲得不俗反響的長篇小說《網探》(見《啄木鳥》2019年7、8期)、《網諜》(見《啄木鳥》2020年1、2期)之后,公安作家舒中民又推出續作《網弈》,演繹網警和黑客之間的生死博弈,解讀“沒有網絡安全就沒有國家安全”的深刻現實內涵。

網弈
第一章 心魔
四
這是中秋前一天的夜晚,鄧敏對這次聚會充滿期待。
等不及下班,她便化好妝,給男友回復了一條信息。對了,她的這份期待也跟男友有關。自幾個月前認識了現任男友,她像云霞一樣,飄到了天上。心思高了,姿態便顯得低調。因此,她早早地駕著男友送的保時捷敞篷汽車,來到臨海的怡莎餐廳。
顧杏和喬曼兒是一塊兒來的,同乘喬曼兒的奧迪A3。鄧敏感覺A3就像只丑小鴨,空間狹窄,線條笨拙,雖說是專為女性設計,但對個頭超過一米七的她們來說,伸腿挺腰都有些不便。
看著她倆一起進了餐廳,鄧敏的心情很復雜。她與男友同居和買車的事對她們是保密的,所以才獨自駕車先到,而她們結伴而來,則意味著她倆似乎有意在疏遠她,意味著她們已經分享過信息,甚至意味著在回去的路上對她的議論。
她們是一類人,卻不是因為互相欣賞才成為閨蜜。就像綻放在同一棵大樹上的不同花朵,她們畢業于北方同一所著名大學的信息技術學院,又一道“南漂”來到這里。
顧杏容貌秀麗,有著烏黑閃亮的眼眸、天真無邪的笑顏,最喜歡濃烈輕佻的玩意兒,是男人心尖尖上的尤物;喬曼兒身材高挑,天生麗質,貌似火辣,卻對一切的極端有著本能的抵觸,她中性、冷靜,絕不拋棄自我,仿佛生來就自帶智能芯片一樣;鄧敏卻是絕對的上癮體質,無論對物,還是對人,她都容易過分沉迷,接著便是迅速拋棄。她的生活不是流線型的,而是一個又一個清晰的斷面?,F任男友能在她的公寓里住上幾個月,連她自己都感覺是個奇跡。
屈指數來,三人相識十年了。她們在南都舉目無親,花季一年年錯過,身邊的優秀男人像財富一樣稀缺又不斷遠離,自己卻慢慢成了剩女。她們總是在一場又一場短暫的戀愛后相聚在一起,三人抱團的時間比她們分別戀愛的時間更長。
顧杏和喬曼兒一起出現,打破了原來的模式,讓鄧敏感覺到被孤立。她真后悔沒有答應男友一起賞月的請求。
“我在這兒呢!”鄧敏熱情地迎過去。
“我就知道你會在這兒等!”顧杏的話刺進了鄧敏心里,字字見血。
“豈敢不提前恭候?!编嚸羧掏凑f,“我可是扔下手頭的工作,罔顧主管的謾罵來陪兩位女王的?!?/p>
顧杏一陣埋怨:“你最近怎么啦?連曼兒的信息都不回?!?/p>
博得贊賞的心思落空,而且坐實了她們在路上議論她的猜想,鄧敏終于明白,無論如何,兩位朋友都不會認可她,她只能暗地里僥幸,自己已經在男女關系方面超過了她們。不過她也知道,她們根本不會相信她有一個同居幾個月的男友,更不會相信餐廳門口那輛價值兩輛奧迪Q3的保時捷會是她的。對此,她既惱火,又輕蔑。
好在,她現在對她們的看法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在意了。她歉意地說:“最近確實忙暈了!”
“敏敏也有忙暈的時候?”顧杏說,“是不是還跟以前一樣,把南都的男人挑了扔、扔了挑???”
鄧敏明白顧杏話里的意思,但她覺得沒必要針鋒相對?!澳銈z一定完成大事了吧?”
顧杏狡黠地看了一眼喬曼兒?!拔艺J為,第一個完成大事的人非曼兒莫屬?!?/p>
鄧敏舉起茶杯:“祝賀升職!”
不論誰說什么,都會引起滿堂的笑聲,連她們自己都被這種虛妄的愉悅氣氛感動了
喬曼兒疑惑地盯著她:“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不過,也沒什么,只是忙了些而已。朱總工你見過的,典型的工作狂,如果他不是去參加什么人工智能大會去了,這頓飯都跟你們吃不了。顧杏可比我強多了,聽說她當了鉆石王老五的董秘?!?/p>
“嗯,新來的總裁可能有那么點兒意思,不過對我太嚴厲,我還在考慮?!?/p>
顧杏的夢想總是停留在對方的“意思”里。鄧敏知道,如果她進一步追問細節,只要愿意聽,她一定能編造出更多的“意思”來。接著,喬曼兒把話題轉移到鄧敏身上:“你呢?還在當研究員?”
“差不多,不過換管機要了,把公司之間的文件和工程師們的研究資料傳來遞去,讓高層簽上名字,然后歸檔?!?/p>
“敏敏,你怎么攤上這種事?那都是無知小女生干的?!?/p>
“可我當不了董秘,也沒有跟著總工做事的機會。沒辦法,我要付房租……”說到這兒,鄧敏笑了,“不過,最難的時候已經熬過去了,現在還算過得去?!?/p>
顧杏和喬曼兒交換了一個眼神,齊聲說:“你會好起來的?!?/p>
鄧敏看得出來,她們已經不再把她放在同一層次看待了,只是表現得不那么明顯而已。其實,她所在的技術公司,機要員就相當于董秘,比普通研究員高出兩個檔次,工資相當于公司的高級工程師。
接下來的時間里,她們蜻蜓點水地掠過各種話題。顧杏談起她甩掉的一個個男人,其中有幾個其實挺讓她后悔。她后悔的是失去了一座靠山,失去了一個可以任由她為所欲為,而且不會帶來任何后果的世界。喬曼兒則杜撰了一個男人如何自私、如何見異思遷的故事。很顯然,她們都是不到一個月就讓男人失去了興趣。
鄧敏不知道這些故事是否真的發生過。自她們相識以來,類似的故事,她聽過不知道多少個版本。她甚至有點兒惡毒地想,那種事總在發生,但也許從來不會發生在她們身上,編吧,編得更圓滿些。
侍應生端上熱烘烘的盤子時,三人都松了口氣。剩下的時間就變得容易一些了,她們評論著可口的食物,用頻繁的碰杯來掩飾冷場的尷尬,不論誰說什么,都會引起滿堂的笑聲,連她們自己都被這種虛妄的愉悅氣氛感動了。
鄧敏搶先付了賬單。顧杏和喬曼兒對她的這個舉動先是露出假惺惺的不滿,繼而變成缺乏熱情的感謝。
鄧敏這么做是因為她從她們的閑話里捕捉到一個信息,三人的聚會到此結束了,而且以后不會再有?!袄习逄珖绤?,我總是脫不開身?!边@意味著喬曼兒不會再踐約;而顧杏的“一邊當秘書,一邊抓緊時間學習”,也是同樣的意思。
鄧敏已經不在乎兩個謊話連篇的朋友,也不再為她們的托辭心生不快。結識新男友后,鄧敏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加上升職后的忙碌,讓她感覺一切都走上了正軌。接下來的時間,她得為自己的資產——光滑的皮膚、濃密的黑發、苗條的身材努力。這樣才不至于在男友面前貶值。
三人走出餐廳。頭頂的霓虹和海上明月相映生輝,潔凈的沙灘上賞月的人群越來越多。她們原來約好餐后在沙灘上席地而坐,借月長談。鄧敏在開車來的路上想象過她們或行或坐在沙灘上的視覺沖擊力——三個精致優雅、美艷不可方物的年輕女人形成的風景線,應當遠勝月亮的吸引力。
但是,誰都沒再提在沙灘上走走或坐坐的話題。她們像往常一樣擁抱告別,顧杏甚至給了鄧敏一個輕吻。
五
肯德基烤箱嗡嗡作響的聲音被嘈雜的人聲掩蓋,候機廳的這家店里擠滿了人,丁楊和肖可語不得不放大音量,才能聽清對方的話。
“不就是出幾天差嘛,你知道我心里時刻都在想著你?!倍詈苌僬f得這么肉麻,“你是我生活的動力?!?/p>
“哼,學會油嘴了?!毙た烧Z不冷不熱,“我當初在派出所的時候調解過很多家庭矛盾,每個男人都跟我說,他正在為欺騙妻子感到愧疚呢?!?/p>
肖可語說得有些夸張,但丁楊無法回避的一個事實是:男人只要有了事業心,便無法旁顧;而女人的心,不說有七竅吧,至少也有三瓣,一瓣事業,一瓣家庭,還有一瓣在丈夫身上。一個再有事業心的女人對丈夫也是看得很緊的。
丁楊只能說:“能告訴你的高媛一定跟你說過了,我可從來不會欺騙你?!?/p>
“可是,天才黑客以及他們背后的機器人大軍比我重要?!?/p>
“怎么我覺得你的語氣有點兒酸呢?”
“你知道我為什么生氣嗎?你昨天的工作方式,危險比哪個都大!”
“以后不會了?!?/p>
“知道你這是第幾次逃婚嗎,丁楊同志?我覺得,你真的很喜歡活在虛擬世界里?!?/p>
丁楊還想解釋什么,肖可語擺了擺手:“幾點的飛機?你是在漢洲訂的機票嗎?”
“這可冤枉我了,送專員來機場的時候我才知道其中還有一張機票是我的?!?/p>
顯然,昨天晚上被蒙在鼓里的并不只是她一個,應該加上季亞明、高媛還有丁楊自己。偵查專員非常認真地對待保密問題,不過還沒失卻人情味,知道這是中秋節,提前讓人將肖可語接來送機。
肖可語毫不懷疑,丁楊今天的計劃上級早就定下來了。不管他或她喜不喜歡,這次南都之旅勢在必行,唯一的問題是時間有多長……
代駕員將那輛光潔可鑒的敞篷跑車開了過來,鄧敏撫摸了一下車身,慶幸她們沒有見到她的車。因為她們是顧杏和喬曼兒,她們總是想當然地認為她應該低她們一等。
接近居住的小區時,鄧敏將代駕趕下了車。她拿起手機查看微信,從鋪天蓋地的祝福和曬歡樂團圓的視頻里,找到了男友的留言:“少喝酒多吃菜,留出胃口還給愛?!?/p>
真是溫柔體貼,只是似乎耐心不足。不過,她既然已經回來,不妨馬上告訴他。信息剛發出去,男友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說自己正在門口的書店里。
繞個小圈,剛停下車,一個男人,仿佛洞穴被人侵犯潛逃出來的鼴鼠,悄無聲息地鉆進了車里。鄧敏早就習慣了,回頭看他一眼,他則很愜意地招呼一聲:“嗨?!?/p>
停好車,乘電梯來到自家門前,鄧敏解除了安全警報,讓男友先進去。他親熱地摟著她的腰,笑容很燦爛,充滿孩子氣,似乎毫無戒備之心。就是這樣的神態讓她著迷,像火一樣吸引著她這只飛蛾。鄧敏扔掉手包,撲在他身上。
“你不洗洗嗎?”
鄧敏臉上升起一朵紅云?!澳愕戎??!?/p>
他松開手,將她推進浴室,等了一會兒,返身取出一根膠繩,挽了個圈,將兩頭打成死結,用力扯了扯。他輕輕地推門走進浴室,鄧敏已經洗漱完畢,身上穿著白色的睡裙。
“閉上眼睛,”他輕聲說,“轉過身?!?/p>
他一定新買了項鏈,要送給她一個驚喜。她心里蕩漾起幸福和甜蜜,感覺到他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脖子。
他將膠繩挽在鋼管上,鎖住她的脖子,迅速絞拉上去。鄧敏被男人緊抱著,失去了反抗的機會,又增加了重量,“咯”的一聲,膠繩很快勒進脖子……
接著,男人開始做清潔工作。
他跟這個女人一起生活了好幾個月,用的是化名,并確信自己沒有在小區監控里留下真實面目。他在這里偽裝的面具以后不會再用了。但是,他得確保不留下指紋、毛發和衣物纖維。他會清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包括下水道,甚至存水彎,把管道里堵塞的異物清除干凈。
兩年前,他跟父親編制了一個虛擬外匯交易平臺,遭到警方清剿,父親在圍捕中死亡。此后,他格外注意每到一地都不留任何痕跡。一年前,他寄居在舅父家里,盡管步步小心,還是露了馬腳。那是他第二次敗走麥城。他碰上的依舊是老對手丁楊。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情況越來越糟糕,他想逃往緬北,但在那里他只能淪為詐騙團伙賺錢的工具。后來,他父親的朋友陸鐵騎聯系上他,說南都的一個大客戶看中了他,只要他按大客戶的要求做,就可以移居海外。
于是,他跟陸鐵騎見了一面,搖身一變,成了數據主義者。按照大客戶的說法,網絡技術就是要維護信息自由分享的權利,這一權利高于一切。他接受了這個說法,一邊受大客戶的指揮,一邊向小黑客無償地傳授網絡黑產技術,幕后指揮他們從事犯罪活動。三個月前,多家公司遭到關停,軟件遭到清剿。兩個月前,警方圍剿了他隱藏的服務器,幸好他當時不在那里,否則一切都結束了。
大客戶并不打算收手,指示他進一步開發新型詐騙軟件,進行更大規模的破壞活動。不過,他已經不再懼怕警方的打擊,因為他找到了很好的隱身辦法,還有前景光明的退路。
想著這些,他繼續用吸塵器清潔地板和家具,把冰箱里剩余的食物倒進垃圾袋里,洗了床單、枕套和腳墊。在他離開時,鄧敏的房間又還原成一個獨身女人居住的樣子。只是,在一些關鍵的角落或縫隙里會留下幾絲別人的毛發或纖維——警察一定會發現它們,那是他從咖啡館、馬路或電梯口收集來的,總之不會有他的DNA。
臨走時,他簡單地化了裝?;仡^看了一眼鄧敏,真悲慘,這不是她應得的。她非常善良,還那么美麗,跟她做愛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她也很聰明,很勤奮,在一個尖端網絡技術公司做到了機要職位。這一點對他來說太重要了,如果她聽他的話,將是一個雙贏的結局。
可惜,她太珍惜自己的羽毛。他剛想將她家光纜連通的數據釋放出來,她就覺察了,而且對他進行搜索,調查他的身份。這樣可不行。
駛上繞城高速,他加快了車速,一路向北。經過兩省間的收費站,他下了高速,駛過一條小路,再轉入機耕道。前面不遠有一座水庫,他將從公寓里帶出來的垃圾袋扔了進去,與鄧敏的一切做最后的告別。
第二章“凱撒大帝”
一
三天后,南都市。
躊躇滿志的丁楊站在專案組辦公室的窗口,望向城市五彩斑斕的夜景。幾十個小時的不眠不休,總算有了結果。
“行動結束,一定陪你逛逛南都?!蹦隙际泄簿志W偵支隊副支隊長計智興奮地說。他是專案組的負責人。說實話,原來他覺得公安部派丁楊前來指導,純屬多此一舉,但丁楊到來僅僅三天就發現了重要線索,又令他非常佩服。
丁楊可不想逛什么南都。這次的抓捕對象不一定就是打科技園主意的人,更不是那個挑戰者。三天的偵查,雖然發現了一幫黑客,而且形成了嚴密的犯罪鏈條,但他們玩的是小偷小摸的把戲。他總覺得背后真正的大鱷沒有現身,大鱷或許正是那個打科技園主意的人,他一定埋下了更深的伏筆。
“統一行動就要開始了?!庇嬛谴叽俣顒由?,“別擔心,行動不會出問題,這回你可是立大功了?!?/p>
丁楊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我只是配合做了一些摸排而已,功勞是你們的。不過,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p>
“別預感預感的了?!庇孀邅硪粋€便衣,外形像只巨型玩具熊,還有一雙愛笑的眼睛?!白YR您,老同學?!?/p>
他叫梅小剛,跟丁楊是刑警學院網偵短訓班的同學。梅小剛閃開身,身后是一個面相精明的中年人。梅小剛介紹:“刑偵支隊長石堅,這次行動的現場指揮?!?/p>
石堅熱情地握住丁楊的手:“丁專家,這次真是多虧你了?!?/p>
抓捕計劃是早就擬訂好的,石堅的指令也早就傳達下去。所謂指揮,不過是在電子指揮屏前向丁楊介紹各組的具體實施情況。
這次抓捕分三組同時進行。一號目標網名叫“一燈大師”,住在城東區一座老居民樓里。二號目標網名叫“被寵壞的壞小孩”,在城西圣堡小區。偵查發現他倆曾經在網上有過接觸,探討過跟詐騙和勒索有關的問題。三號目標定位在藍晶科技園南面的一所房子,登記在一對名叫朱強和劉小碧的夫婦名下,證據顯示,夫婦倆以及一個叫王沖的年輕人都用李昕朋這個化名收取過詐騙所得的贓款。
三個目標都被順利抓獲。一號目標“一燈大師”二十二歲,從內地“南漂”過來已經兩年多,并不是幾進宮的角色。面對丁楊,他表現得相當侮恨,對犯罪過程供認不諱。他幫人控制僵尸網絡發送過垃圾郵件,開過非法網絡藥店,這次他從黑客論壇里免費獲取了一個攻擊軟件,軟件編制人叫“凱撒大帝”。他不知道“凱撒大帝”的真名,也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只知道那人很擅長病毒攻擊和敲詐勒索。
被他攻擊過的網站中,有不少在線網貸平臺。他首先跟平臺的員工聊天,了解平臺的日程安排。他會在平臺網站最忙碌的時候進行活動,裝扮成聯絡業務的用戶混在數十個來來往往的IP里,以迷惑那些有能力找出他位置的人。然后,他把自己的線路連接到平臺加密的員工考勤通道里,偽裝成員工身份,從加密通道連接到平臺網站上,從網站內部發起攻擊。
為了拿到酬勞,他在境內外找了兩個相互聯系的代理人,也就是“錢騾”。錢騾把現金轉成虛擬貨幣,從境外提出來,再變成現金。這個步驟雖然需要一定的手續費,但可以逃過國內銀行的監管。
二號目標“被寵壞的壞小孩”的情況也差不多,他的軟件同樣來自“凱撒大帝”。據他說,此人在地下網絡論壇里是個傳奇式的人物,但具體參與了哪些犯罪活動,他一概不知。
三號目標有點兒麻煩,雖然抓到了,卻沒找到任何證據。刑警沖進去的時候,朱強夫婦的電腦里沒有硬盤,網線是斷的。丁楊懷疑他們提前得到了消息。
即便如此,這次行動也可以說是成效顯著,不僅摧毀了一系列窩點,最關鍵的是暴露出了幕后的網絡大鱷——“凱撒大帝”。
梅小剛對丁楊越來越佩服。這位同學只用了三天,就在南都掀起了一場凈網風暴,接著拋出一個推測:這些詐騙或勒索活動,不僅是數據主義者在免費推銷黑客技術,而且有某個頂級黑客在推波助瀾,比如“凱撒大帝”,甚至在“凱撒大帝”的身后,還有更大的團伙。
這是丁楊的疑問,也是梅小剛心里最大的疑慮,是他未說出口的秘密。有幾次,他差點兒把秘密給說出來,差點兒說出那個他觸摸到的若有若無的信息,那個滲透、游走在追蹤程序邊緣的代碼。他常想,如果他大膽地說出自己的疑惑,事情會不會有所不同?他看了看坐在副駕駛的丁揚,至少,他可能就不用來了。
汽車進入藍晶科技園,在一棟小樓前停下,白底藍字的“芯導科技研究所”招牌前站著一位美女。照面的瞬間,丁楊一愣,這個女孩兒的臉相有點兒眼熟,好像是漢洲的某位同事,又或者是某個影視明星,也可能是他參加過的某個重大活動上的迎賓。
“我叫喬曼兒?!泵琅斐鍪?,冷淡又不失禮貌地跟丁楊握了一下,帶他穿過過道,進入一間會客室。這里一點兒也看不出是尖端通訊芯片研制重地的樣子,明亮寬敞的空間里居家風格的擺設,顯示出賓至如歸的味道。丁楊事先了解過,這里就是研究所的核心,汽車進來時經過的層層崗哨都表明了這一點。如果他不是拿著公安部的介紹信,是不準進來的。
在沙發上坐下,丁楊打算開門見山提出問題,卻注意到喬曼兒的左胸別著一個黑色的蝴蝶花。
“這個時候來打攪,真的很抱歉?!倍钫f。
喬曼兒怔了怔:“哦……只是心情不好而已?!彼幌胗盟绞麓驍_接下來的談話,但她不能不佩服丁楊眼光敏銳。那個黑色的蝴蝶花確實代表哀悼,對象是她的閨蜜鄧敏。
“那我們開始吧,來意在電話里說過了,不知您能不能給我們提供一些幫助?”
喬曼兒聳了聳肩:“據我所知,自研究所成立以來,黑客攻擊就沒有停過。通常,懂些皮毛的孩子總是把我們當作假想敵,以攻擊我們為榮,有的還公開炫耀,但真正破解我們的防火墻,或者逃過過濾軟件的還沒有過?!?/p>
“能查查記錄嗎,現在?”
喬曼兒摁了一個內部通話鍵,同時說出自己的名字。聽了她的要求,話筒里立即傳來鍵盤聲。很快,墻上的顯示屏亮了,跳出一行行數據。喬曼兒盯著,眉頭越蹙越緊?!捌婀?,最近兩三個月的攻擊總量有所減少,但引起防火墻反噬的攻擊卻大幅增加。對那些以欺詐為生的小黑客而言,這種攻擊力度未免也太強大了?!?/p>
丁楊意識到,這條路走對了?!澳銈儠粉櫣粽叩牡刂坊蛘邔Ψ绞褂玫能浖??”
喬曼兒搖搖頭:“通常不會反追蹤,黑客攻擊都采用匿名方式,追查起來耗時耗力。我們會確保自身安全,但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耗費精力?!?/p>
“那就是說,攻擊痕跡一定還在,對不對?我是說那些獨特的攻擊手法、獨特的編程代碼,每個黑客都有他的個性?!?/p>
“我沒辦法立刻回答你,我們必須清理每一次攻擊數據,這得花點兒時間?!?/p>
“能不能把攻擊痕跡復制給我們?”
“當然可以?!眴搪鼉赫f,語氣中透露出她想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做。
丁楊解釋:“我們儲存了各類黑客的攻擊痕跡,或許可以鑒定比對它們的同一性?!?/p>
“這是個好主意,但我希望你們能分享鑒定結論……”喬曼兒的雙眼亮了,“哦,我知道為什么覺得你的口音很熟了,你是漢洲的……”
她突然住口,仿佛意識到泄露了個人隱私似的。但她看向丁楊的眼光變了,之前的那種冷淡,完全沒有了。
二
返回專案組,丁楊給漢洲打電話,請高媛把漢洲方面的監控資料以及他最近發現的那個數據主義者的代碼發過來。丁楊將所有數據輸入系統進行比對,南都行動的數據沒有類似的蛛絲馬跡,倒是漢洲的資料與攻擊芯導研究所的痕跡比對出相似性,而且追溯到同一發出地。
這個結果出乎丁楊的意料。他對資料重新進行分析,發現自己之所以很快注意到南都的網絡犯罪線索,是因為黑客的犯罪方式還停留在去年甚至更久以前,用的是過時的手法。計算機對信息只能進行固化的篩選,尋找其中的關聯性。如果有升級,或者產生變數,則會漏掉——那才是真正有價值的東西。
丁楊又將研究所的攻擊痕跡篩查了一遍,沒找到任何與變數有關的信息。再次審視高媛提供的監控資料時,他注意到一個矛盾,他給上級的情報里提到的“通訊協議漏洞”,在南都警方的偵查卷里絲毫沒有涉及。這又是一個出乎意料。他突然明白了張超專員調派他過來的部分原因。
這是個重大發現,他得找個信任的人討論。張超曾經囑咐他,涉及偵查機密和有關決策,可與計智商量。他想了想,決定避開梅小剛。
丁楊離開公安局,來到海洲路對面的怡興咖啡館里,點了一份牛排意粉和一杯濃縮咖啡慢慢吃著。計智匆匆趕了過來?!靶緦а芯克拿琅畣虥]有讓你們難堪吧?她可是出了名的難打交道?!?/p>
“你先看看這個?!倍钅贸鰞蓮埓蛴〖堖f給計智。
“凱撒大帝?你確定兩處出現的網名是同一個人?兩地的攻擊都源自這個地方?那我們還不馬上……”計智一邊閱讀,一邊發出一連串疑問。他臉上的表情有一種讓丁楊不解的輕松,矛盾的是,統一行動的成功反而讓他更緊張。也許敬業的人就是這種奇特心理,困難讓他們更加專注而投入。
丁楊已經登錄公安綜合平臺查過了,高媛監控到的攻擊定位和研究所遭受攻擊的路徑源頭位于一個生活小區里,住宅的所有人叫馬天勇。馬天勇在國外,他把房子出租了,租客叫鄧敏。幾天前,鄧敏吊死在浴室里。
小區位于藍晶科技園東側。刑警吳嘯峰就在停車場等著計智和丁楊,隨后一起坐電梯上樓。丁楊注意到,消防間和電梯內部的監控攝像頭都被取走了,只留下一個孔洞。
一名小區物管員迎上前來:“幾位領導想看什么?”
“看看死者的私人物品,比如電腦或者其他電子產品?!倍钫f,“請為我們作證,如果對辦案有用,可能要登記帶走?!?/p>
臥室整理得很干凈,幾樣電子產品都集中在一起。丁楊戴著白手套,摸了摸書桌,電腦還在原位,勘查現場的刑警只是把便攜式電腦、平板、游戲機堆在書桌上而已。
丁楊站在書桌前,盯著顯示器,想象鄧敏一邊打開臺式電腦,一邊擺弄便攜式電腦,可能還有平板。書桌足夠寬大,除了固定的臺式顯示器,再擺兩臺便攜式電腦綽綽有余。為什么要同時使用筆記本和臺式電腦呢?
臺式電腦是內存足夠強大的商務機,擁有處理大型編程的功能,插入的網線是專用光纜,是鄧敏這個網絡技術研發公司機要員的常規配備。旁邊的便攜式電腦卻很普通,已有些年頭了,像是大學時用過的。他記得偵查案卷里提到過,便攜式電腦和平板沒有最近使用過的痕跡。也許書桌上還擺放過另一臺內存強大的便攜式電腦,這也就意味著,鄧敏“自殺”時房子里還有其他人。
他輕輕挪走書桌上的其他電子產品,在桌面上撒上痕檢用的瑩光粉。如果桌面上擺過另一臺便攜式電腦,特別是長時間、同一人使用同一臺便攜式電腦,那一定會留下它獨特的痕跡。找到這個痕跡,丁楊的猜想就有了依據——有人在這里使用便攜式電腦,借用鄧敏的專用網絡光纜,對研究所網站發起攻擊。
“你這是干什么呢?”吳嘯峰站在臥室門口,手中拿著兩個透明物證袋,里頭是兩顆藥丸和包裝的碎片。
丁楊接過他手里的物證袋,仔細端詳著粉紅色的藥丸?!拔蚁脒@起案子恐怕會改變定性,它一定跟我們要查的事情有關聯?!?/p>
“什么意思?”計智問。
“我只是想,鄧敏沒有自殺的理由?!倍罨瘟嘶问种械奈镒C袋,“從事她這種工作的人都很忙,很累,很入迷,性冷淡的不在少數。我想,鄧敏也是其中之一。但她又很愛某個人,有對未來生活的激情,那她為什么要自殺?”
“你覺得是他殺?殺她的正是我們在追查的人?”
“當然,僅憑這點兒東西,不能說明問題?!倍钷D向吳嘯峰,“對現場的進一步分析,還要麻煩你。我和計支先走了,我得回去看看接入這里的光纜發生了什么事情?!?/p>
吳嘯峰一頭霧水,難道網絡光纜會像公路、航空、航海線路一樣,保留以前的運行軌跡?
三
丁楊眺望著遠處綠樹掩映的英雄紀念碑尖頂,分別給肖可語、高媛、季亞明打電話。他跟兩位女性的通話頻率很高,每天至少一次。一個維系著愛情,一個則因為工作密不可分。
跟季亞明通話,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他剛到南都,向支隊長報平安。今天,老季給他發了信息,詢問工作進展,他不得不回復。
“還知道給我打電話呀,我還以為你忘記我了呢?!?/p>
“怎么會?只是因為工作沒有突破性進展,一些小事我覺得沒必要煩您耳朵?!?/p>
“南都的請功報告都送到我手里了,還說沒進展?”季亞明頓了一下,“你是說一直沒找到‘通訊協議漏洞’和那個‘數據主義者’的蹤跡吧?”
“是啊,一網撒下去,抓到不少,但都是些小魚小蝦,沒有我預想的人物出現……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攻擊芯導科技研究所的痕跡與高媛追蹤的路徑高度一致,還跟一起命案有關聯,這應該是條重要線索。問題是,我不太了解現在的網絡通訊技術到底發展到了哪一步,比如5G,甚至6G,能對我們已經掌握的犯罪手法做出什么改進。我不想胡亂猜測,如果像我理解的通訊升級一樣,那我們所做的事情還遠遠不夠。而且,就我發現的‘通訊協議漏洞’來說,我們的思路永遠趕不上犯罪的升級?!?/p>
“哦,我聽高媛說起過,肖可語有個姐妹在藍晶科技園擔任高管,能接觸到最新研究成果。她或許能提供你需要的技術資料?!?/p>
“哪家公司的高管?”
“具體我也不清楚,你問問肖可語不就知道了?!?/p>
掛斷手機,丁楊長長地噓出一口氣。支隊長說得對,他不能只想著自己喉里的鯁,抓獲達一路又能怎樣呢?不論達一路,還是那個打科技園主意的人,真正的幕后推手是“需要”,真善的需要推動科技和社會的發展,邪惡的需要滋生犯罪,而捍衛真善的需要則是警察存在的意義。
想到這兒,一個念頭突然閃現在丁楊的腦海里。既然通過研究所的攻擊痕跡追查到鄧敏家,那么“鄧敏家”就是這個嫌疑人的“需要”嗎?結合這一“需要”,能不能反查到同一攻擊痕跡的其他路徑呢?
丁楊迅速行動起來。他將攻擊痕跡附著在嗅探軟件上,緊盯電腦屏幕看了幾個小時,晚上十點鐘,終于發現了一個讓他脊梁骨發冷的事實。嗅探軟件追蹤到又一個攻擊研究所的路徑源頭——入戶ID。對于網絡用戶來說,這個ID是唯一地址,即使能更改數據,但定位是無法改變的。
那個地址也位于一個生活小區,租房的女孩兒叫顧杏,登記的工作單位是硅光科技公司,畢業院校一欄里填著跟鄧敏一樣的信息。
“需要”,幾乎完全一致的犯罪“需要”。
石堅一臉沉郁地聽完丁楊的匯報,兩道眉毛緊緊皺起,在眉心連成一線。他從縣局局長調任支隊長不過一年,幾乎每天夜以繼日地工作,頭發已熬得花白。
“你關于鄧敏屬于他殺的懷疑,我們非常重視,正在開展深入調查?!彼闷饹霾栲艘豢?,似乎索然無味?!澳壳斑€沒有進展?,F在你說在鄧敏家待過的人,或者說殺鄧敏的人去了另一個小區,請你告訴我,除了你說到的那個ID,還有什么證據?”
丁楊搖了搖頭。他知道自己一時無法說服面前這個缺乏網絡常識的領導,只得將張超留下的信函遞過去:“我的任務是協助辦理網絡犯罪案件,但上級對我還有特別交代。這是我來南都前,上級給我的機要信函,我從沒拿給別人看過,直到現在?!?/p>
石堅取出信封里的公函掃了一眼:“通訊協議漏洞?我是外行,丁專家,你想要什么,直說吧?!?/p>
“我想要一個調查小組?!?/p>
四
“能給三個人,你就滿足吧。從石支手里要人比要他命還難?!眳菄[峰看著擠在狹小的臨時辦公室里的其他三人:丁楊、特警隊的申大頭、鑒識中心的魁哥。
“我們可不懂網絡?!鄙甏箢^帶著南都味的普通話聽起來挺有樂感。他是在停車場下車時被丁楊相中的。身材魁偉,腮邊是大片青色的胡茬,一副標準的純爺們兒形象,丁楊立即決定要他。但是,他一走進辦公室,丁楊就有點兒后悔——申大頭對自己的純爺們兒形象仿佛過分在意了。
“除了拳頭,你還懂什么?”魁哥撇了撇嘴??绱髦豁斕柮?,身材瘦削,一雙眼睛稍微突出,時刻露出一副有如魚類般好奇的表情。他是這個小組里唯一由石堅安排的人。
“網絡的事由我處理,但你們要知道一些基本常識?!倍钫f著,拖動鼠標,點擊屏幕上的一個圖標,開始播放視頻?!皠e以為網絡犯罪都發生在網上,它跟傳統犯罪密不可分。我為什么找上你們,除了我的調查對象跟鄧敏自殺案有關,還有這句話?!?/p>
屏幕上顯示出一張A4紙,幾行字是用打印機打出來的:“人是一張網,家是一張網,城是一張網,世界更是一張網,要沉浸其中,必先游離其外?!?/p>
“是寄來的?原件呢?有沒有其他痕跡?”魁哥條件反射似的問。
“除了指紋,你還懂什么?”申大頭終于找到了以牙還牙的機會。
除了申大頭,沒有人笑。
“是挑戰者在黑客論壇里說的,當然不可能留下任何痕跡?!倍钫f,“這是數據主義者的格言,意思是小至一個家,大至宇宙,都由數據流組成,任何現象或實體的價值就在于對數據的處理。這或許在暗示我們怎么找到犯罪嫌疑人?!?/p>
“嫌疑人?”吳嘯峰問,“就是從鄧敏家拿走便攜式電腦的那個?”
丁楊猶豫了一下:“不排除這種可能?!?/p>
申大頭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可我們無從下手啊?!?/p>
“確實?!倍钫酒鹕韥?,踱到窗前?!暗@句話一定指向什么,只是我們沒有看出來?!?/p>
“那我們要從哪里著手呢?”吳嘯峰只不過是把申大頭的陳述句變成了疑問句。
“大頭,你去調查她的朋友圈,看看她最近接觸過哪些人。嘯峰跟魁哥再去一趟鄧敏家,看看還能發現點兒什么,比如她的日常生活習慣,比如戴什么首飾,用什么牌子的化妝品,諸如此類,順便再查一下她的財務狀況。哦,還有,在原來走訪的基礎上,你們要擴大調查范圍,看小區里是不是有人見過鄧敏和其他人在一起,尤其是男人,年輕男人?!?/p>
丁楊等待吳嘯峰反駁:他已對鄰居、小區保安進行過詢問。但吳嘯峰并沒有,只是簡潔地點了點頭。
三人走后,丁楊緊盯著屏幕上的那句話?!坝坞x其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鄧敏家的攻擊痕跡確實顯示出某種丁楊熟悉的東西,難道那個挑戰者真的跟鄧敏的死有關系?他對兇手有個初步判斷,兇手不是對鄧敏的美貌,或者跟鄧敏一樣美貌的女性感興趣,而是出于其他原因,這個原因應該也不是錢財。
兇手絕不會只是個小偷。小偷不太可能在實施盜竊或搶劫殺人后,再把現場偽裝成自殺。拿走首飾和室內所有錢財,只是他殺人后產生的瘋狂念頭的一部分。
兇手處心積慮,事前做過周密的謀劃。但丁楊想不通他為什么這么做。如果他是使用便攜式電腦攻擊研究所的人,他有什么理由殺了她,毀掉自己的隱身據點呢?
兇手一定很年輕,而且長相英俊,他設法取得了鄧敏的歡心。當然,男色這一招用在鄧敏這種女性身上并不完全靠譜,最重要的手段還是花錢。鄧敏身上沒有任何首飾,兇手殺害她后,很可能拿走了屬于自己的東西。那么,這些首飾會不會出現在另一個女孩兒身上呢?
一定會的。他拿走了鄧敏所有的錢,再用她的錢去換取另一個女孩兒的信任。但是,丁楊沒有看到過鄧敏佩戴的首飾,即使那些首飾戴在另一個女孩兒身上,他也認不出來。不過,那些首飾很可能十分昂貴、時尚,讓女孩兒在自己的圈子里十分長臉。這樣的話,調查中應該會有所反映。
丁楊急于找到硅光科技公司的顧杏確認自己的想法。
汽車進入高新技術區,丁楊突然改變了主意。不能去她單位,否則顧杏會覺得這是種冒犯,會將她徹底得罪。
他在公司門口找了家咖啡館,坐進二樓靠窗的卡座。他和女白領打過交道,他相信顧杏會喜歡他的安排。打開便攜式電腦,丁楊通過咖啡館的無線網絡上了網,搜索顧杏,沒找到任何公開消息,這就是在高端網絡科技公司工作的好處。
不過,通過關聯搜索,丁楊還是找到了顧杏在公司網站發布的兩張照片,一張大頭照,一張身著白大褂的工作照,工作照里的顧杏,白帽、白褂、白手套捂得挺嚴實,但丁楊還是看到了她的耳環和項鏈,白金鏈子下的吊墜若隱若現,微微閃光,可以確定鑲著一顆鉆石。
看看臨近午餐時間,丁楊用手機撥通了顧杏在公司的電話。自我介紹之后,對方明顯很意外:“警察?漢洲的?”
“是的,我現在借調在南都市公安局,有些業務上的問題想向你請教?!?/p>
“懂業務的人很多,為什么特別找我呢?”
“當然有工作上的考慮。放心,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影響。午休時間來門口的咖啡館,一起吃個簡餐怎么樣?”
“好吧……不過,我必須先安排一下手頭的工作,稍后再給你回話?!?/p>
她掛了電話。丁楊想,接下來她也許會向南都的熟人朋友打聽他的情況,或者上網查詢同名同姓的人。丁楊真想直接告訴她,無論她怎么查,恐怕都會失望。
五
接到丁楊的電話,聽說對方是公安局網警,顧杏就在恐慌和猶豫中徘徊。為了平緩自己的情緒,她在衛生間待到下班,盲目地拿著手機搜索丁楊的情況,結果一無所獲。
走出公司,街頭起了風,眼看要下雨的樣子。她覺得這是個逃避的理由,但又想到丁楊不會輕易放棄,鬧不好會直接來公司找她,只得調整好心情往咖啡館走去。
雨說來就來了,幾乎掃著她的腳跟,將她趕了進去。她并沒有去二樓找丁楊,鬼使神差地找了個卡座坐下??Х瑞^沒什么客人,收銀員埋著頭,幾乎看不見身影。服務員過來問她需要什么,顧杏莞爾一笑:“謝謝,不需要什么,我只是來避避雨?!?/p>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丁楊應該還在樓上等著吧,他會不會等得不耐煩?如果他下樓,會一眼看到自己。顧杏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掏出電話撥號,同時勾下頭去,盡量壓低聲音,把她來見警察的事告訴了對方。
她聽從了對方的勸告,堅定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警察就算是找到公司,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不過一次不小心而已。她微微有些顫抖著,轉出卡座的瞬間,身后突然響起一個聲音:“顧女士,耽誤你幾分鐘,可以嗎?”
顧杏無奈地回身:“丁警官……”
丁楊從口袋里拿出證件的一個角,顧杏顯然注意到了,但她擺了擺手,表示沒有必要。丁楊近距離端詳她,覺得她和照片上的差距比較大,不是相貌,而是氣質。信息技術工作需要冷靜、理性的頭腦,可她更像一個保險推銷員。無論她做的是什么工作,丁楊能確定她并不富有。之所以這么說,不只是因為她的穿著,更多的是因為她的神態和俏麗的容顏流露出一股子低俗的媚意,而不是高貴氣息。
兩人又回到卡座坐下,服務生送來咖啡。丁楊決定先從職業開始發問:“你在單位負責什么工作?”
顧杏的嘴角明顯抽動了一下:“這跟你辦案有關嗎?何不直接一些呢,我真的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p>
丁楊感受到對方的敵意?!皢栆粋€問題,你家是不是安裝了公司的專用光纜?”
顧杏面色一沉,仿佛丁楊說出的每個字都對她造成了傷害。丁楊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精致耐看的面容上,他不是一個預審高手,卻也知道通過表情了解對方的內心活動。
“為什么問這個?”顧杏喉嚨發緊,“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你家的網絡出現過異常嗎?或者有外人使用過?”
“你是在暗示什么嗎?”
“只是提醒,我在調查的過程中發現了一些跟你有關的問題?!?/p>
“說到提醒,那我不妨告訴你,我家的光纜是保密的。你找我就這事?”
丁楊點點頭。他靜聽著樓下的聲音。怎么還沒來呢?他剛才跟申大頭聯系過,希望他過來配合自己。他太缺乏跟女人打交道的經驗了。申大頭這樣的純爺們兒,也許能把對方鎮住。
“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顧杏站起身。
丁楊沒話找話:“聽你的口音,你不是南都人?”
“像我們這樣的公司,沒幾個是本地人?!彼f,“我真的該走了?!?/p>
“我送你?!倍钫f,“你畢業于陽華理工大學吧?那里的信息技術專業很出名?!?/p>
“才不是呢,你平時都是這樣跟女孩兒聊天的嗎?”她笑了。
“你是哪里人?”
她沒有回答問題,撩開門簾,向他揮了揮手,往外面走去。
顧杏開的是一輛保時捷敞篷跑車。保時捷向南拐上海濱大道的時候,丁楊差點兒上了當。他不敢跟得太緊,想右轉上三環高架,在前面等她。但是,她又左轉進了明洲路,向西繞回了藍晶科技園的東側。
丁楊接受過跟蹤訓練,雖然沒多少實踐經驗,卻明白跟蹤的原則。上高架前的一瞬間,他又改變主意,讓自己的車和顧杏的保時捷之間隔著兩三輛汽車的距離。最后,顧杏拐上了藍晶路,從科技園的東門進了一片幽靜的小區。
丁楊正要跟進去,保安室突然斷電,電動閘門成了一塊廢鐵,橫亙在他面前。丁楊眼睜睜看著保時捷消失在小區曲里拐彎的通道里。正是餐后午休時間,許多行人和車輛都被堵在門口,有人沖著保安吼,有人還在抱怨手機信號沒了。
丁楊趕緊拿起手機,左上角“中國移動”四個小字變成了“無信號”。他急得貓抓似的,卻無可奈何。就這樣過了十分鐘,保安室又撞了鬼似的突然來了電。
丁楊讓匆匆趕來的申大頭守在門口,自己循著保時捷消失的方向在小區里低速行駛,尋找顧杏的蹤跡。十分鐘,可以做很多事情,小區不大,但藏匿一人一車不難。丁楊泊好車,決定守株待兔。
顧杏沒回公司,她跑到這里來是準備見什么人嗎?會不會是某個男人?會不會是曾跟鄧敏居住過一段時間的那個人?顧杏駕駛的是一輛保時捷敞篷跑車,這讓丁楊頗感意外。他本以為她一個“南漂”白領,至多開輛豐田科羅拉或者本田思域。他的第一感覺是顧杏結交了一個有錢的男朋友,車是男友送給她或者借給她的。
丁楊一邊思考,一邊觀察周邊的環境。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他快步跑到自己的汽車旁,當保時捷再次出現時,他剛剛鉆進駕駛座。保時捷從他的車邊駛過時,丁楊瞥見了司機的側影:不是顧杏,是個男人。側影一閃而過,不過,基本印象應該是一名三十歲左右的青年,個子較高,鬢角很短,鼻梁上架著一副超寬的太陽鏡。令人沮喪的是,只是側面匆匆一瞥,他并沒有真正看清男子的相貌。
保時捷向小區門口駛去。丁楊一邊迅速跟上,一邊撥打申大頭的手機,沒有信號,通訊顯然是被故意截斷了。他加速往前沖,但還是慢了一步。保時捷剛出門,電力又斷了,他被攔在門里。一切設計得如此準確,如此嚴絲合縫。前一次,丁楊還能保持冷靜,但這一刻,他突然感受到發自內心的恐懼。
他狂怒地沖電動閘門外喊:“大頭!追上去,那臺保時捷!”
申大頭正一臉茫然地張望著,聽到丁楊的呼喊,跨步鉆進汽車,警笛尖嘯著沖上街頭。
電力仍未恢復,丁楊掏出對講機,向石堅做了匯報,請求全城盤查。但他心里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
......
(載《啄木鳥》2021年第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