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文學》2021年第5期|鄺立新 :新年快樂,M先生(節選)
1
現在,我要為你講述M先生的故事。故事發生在大約十年前,我記不清具體哪一年,只記得那年冬天特別冷。我與M先生見過幾次面,他曾希望我把他的故事寫下來。當時我的生活也是一地雞毛,沒什么心思動筆。過了這么多年,我以為自己早已忘卻,可是不經意間,他仍會出現在我的夢里,鬼魂般糾纏著我。為了還掉這筆文字債,我盡量憑著記憶還原,但不能保證完全真實。
2
進入十二月,一股從北方來的強冷氣團,終于將這座城市帶入冬天。下車時,要費好大力氣才能推開門。寒風從衣領、袖口、褲腿、從所有細小的縫隙進入身體,身上僅存的熱氣很快被吸收、被吹散。街上的人縮著頭,雙手插在兜里,步履匆匆,仿佛想盡快逃離此地。把樂樂送到補習班后,我走進旁邊這家快餐店。推開玻璃門進去,一陣夾雜著食物氣味和體味的溫熱迎面而來,眼鏡上泛起一層白霧。等白霧消散,我模模糊糊看見里面坐了不少人,大多是跟我一樣的家長。
快餐店跟菜市場差不多,吵吵嚷嚷。年輕的媽媽湊在一起,說起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生活,總有吐不完的槽。女人們爭著搶著說話,好像誰說得更多就能暫時勝出。男人大多低頭專心刷手機、打游戲,或者干脆靠在椅子上打瞌睡。九點過后,人漸漸多起來。女人不自覺放大聲音,男人們換個姿勢繼續睡覺,嘴角流出晶瑩口水。在這樣的聒噪中,不知為何,我反而感到某種寧靜。那些聊天的聲音、打鼾的聲音、手機的聲音、哭鬧的聲音,漸漸交織在一起,綿延不絕。我在這里讀書、寫作、冥想,仿佛快餐店就是我的書房。我就是在這里認識M先生。
起初我以為M先生是餐廳服務員。每次客人起身離開,他就迅速走到桌子前,收拾好餐盤,把那些垃圾清理干凈,動作利落。那天上午,我寫東西遇到阻礙,不知故事接下來該往哪個方向發展,抬起頭漫無目的看向遠處時,發現他從垃圾桶那邊回來,手里還攥著紙袋子。下一個客人離開時,他照樣過去收拾桌子,轉身回來時,手里仍然緊緊攥著紙袋子。他回到自己座位上,將那些紙袋塞進雙肩包。離開快餐店的時候,把鼓鼓囊囊的雙肩包背走。我注意到M先生后,發現他幾乎每個禮拜天上午都來,就坐在兒童游樂場旁邊的固定位置。
從外表看,M先生還算正常,頭發油膩,下巴瘦削,臉上沒什么血色,衣服說不上多干凈,但還算整潔。但是從行為本身看,又與流浪漢無異。要不怎么會收集那些吃剩的漢堡、炸雞以及未拆封的番茄醬包呢。當時我看了不少城市年輕流浪漢的資料,想寫一篇反映他們生活的小說。只是有個問題困擾著我,那些年輕人,睡在大街上,幾天不吃飯,翻垃圾桶,有點錢就喝得爛醉,幾個月不換洗衣服。但凡肯付出一點點努力,就不至于淪落到這種地步。難道僅僅因為懶?我認為沒那么簡單,這里面或許有城市化的裹挾、原生家庭的影響,也有年輕一代喪文化的流行。這個問題不想明白,小說沒法動筆。因為構思這篇小說的緣故,我對這個人產生很大興趣,困擾我的問題從M身上得到答案也未可知。
不過如何接近他也是一個問題??吹贸鰜?,M是一個孤僻而警惕的人。如果貿然上前詢問,也許會讓他感到自己“秘密”被人發現,進而逃離此地,隱身于茫茫人海。女兒上課時間一個半小時,掐頭去尾,我在餐廳只能待一個小時不到。而M通常九點多才到,收集到足夠食物就走,我和他同時出現在餐廳的時間就半個小時。我必須盡快靠近,取得他的信任,做進一步打算。
既然M對吃的東西感興趣,不妨從這方面入手。我故意點了兩個漢堡、四塊雞翅、兩包薯條、兩杯可樂。我坐在座位上吃時,就看到坐在兒童游樂場邊上的M先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往這邊瞟。九點半不到,我離開自己座位往門口走,桌上東西還剩下一大半。我還沒走到門口,M果然起身,急匆匆往我的座位走。我忽然踅回來,M抬頭看到我,神色慌張,身體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我對M先生說:“不好意思,剛還有些東西沒吃,忘記打包帶走了?!?M松開抓住漢堡的手,尷尬地笑一笑,回到兒童游樂場邊上的座位。
近距離看到他臉的剎那,我忽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3
樂樂的口味很執著。每次周日早上出門時,我問她想吃什么,她總是想也不想就說:“原味炸雞加年糕?!蔽也桓市膯柕溃骸耙怀渣c別的?海鮮面?手抓餅?卷餅?或者油條?”她的回答很干脆:“不要?!焙髞砦乙膊粏?,出門就往快餐店方向走。固定吃某一種食物,似乎成了她緩解壓力的方式。
M先生還沒到。我坐在了兒童游樂場邊上的位置,點了一杯美式經典咖啡,打開約翰·契佛的小說集看起來。契佛在《離婚的季節》寫道,“我”半夜醒來發現妻子埃塞爾在哭,便問她為什么哭,埃塞爾說到她哭是因為在第三大道上看到一個喝醉酒的老太婆扇一個小男孩的耳光,因為十二歲的時候爸爸就死了,因為有人對她不好,因為她累了卻又睡不著??吹竭@段,我的眼眶不由有些發緊。
大概過了幾秒鐘,我才發現M站在面前。他看到自己的“位置”上有人,有些不知所措。店內已經沒有空位,我指著放在對面座位上的布袋說:“要不坐一起?”M先生猶豫片刻,勉強坐下來,把黑色雙肩包放在一旁。
“吃了嗎?”我試探著問。
M搖搖頭。
“那就一起吧,正好我也沒吃?!?/p>
我點了炸雞桶套餐,里面有雞胸肉、雞腿、雞翅、雞塊、薯條若干,還有兩杯零度可樂,兩個人足夠。M先生吃東西很投入,先是用門牙咬下一小口,嘗嘗味道,再大口撕咬、咀嚼,最后用薄薄的嘴唇包住骨頭細細吮吸一遍,直到骨頭縫滲出殷紅血絲。我低頭看到自己吃的雞腿,骨頭表面和骨縫間仍粘連著不少肉,也不自覺學著M先生的樣子認真啃起來。桶里的東西吃得所剩無幾時,我們才抬起頭來,擦了擦油膩的嘴巴,長出一口氣,仿佛完成一項重要任務。
“你每天都來嗎?”
“每,每周,周末來?!?/p>
“那么,收集的食物,回去怎么處理?”
他停頓片刻道:“呃,有些沒吃過的,我和我愛人吃。她最喜歡吃這家店的炸雞,我跟她說了多少次,吃多了不好,她也不聽我的。有些別人吃剩下的,就給動物吃?!?/p>
“自己養的寵物嗎?”
“外面的流浪狗、流浪貓什么的,沒人給他們喂東西,就去翻垃圾桶,怪可憐的。平時我也會買一些貓糧狗糧,但開銷比較大,所以到餐廳里收集一些食物?!闭f到那些無人看管的小動物,M先生說話順暢許多,眼里泛起柔和的光芒。
我所住的小區也有許多流浪貓。有位五十來歲的女人每天傍晚時在樓下草叢喂它們。女人告訴我,這些貓大多是被人遺棄的,還有折耳、英短之類的名貴品種。她問我要不要領養一只。樂樂聽了眼睛放光,我連連擺手說不用??磥鞰先生只是一個熱愛動物卻囊中羞澀的普通市民。我心里有些落魄,看來那篇小說還是靠自己看資料,發揮想象力。不過我也沒什么損失,請人家吃了一個全家桶而已。我看時間快到,對M先生說:“我去接孩子,下次再聊吧?!?/p>
M先生漲紅了臉說:“你等等,我,我認得你,你以前在總部,對不對?”
我心里一驚:“你也是通達集團的?”
“我在信、信息公司,干過一段時間綜合部,所以,所以知道你的名字,還在一起開過會。不過集團下面二三十個控股公司,你不認識我也正常?!?/p>
“原來我們還是同事,怎么稱呼您?”
“我姓繆。你會寫東西吧,我看過你發在集團內刊的小說,寫夫妻關系的,很真實,也很動人。我雖然不會寫,但是我平時還蠻喜歡看,我一直有個心愿,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實現,就是把我的故事寫下來,寫成一篇小說……”
M先生眼神熱切,好像還有很多很多話要說。但我急著去接女兒,便跟他約了下禮拜見面再聊。M先生說:“那下禮拜天上午九點,我在這里等你?!蔽艺f:“好,準時見?!弊叱隹觳偷甏箝T,樂樂已經打電話來催。開車往家里走的時候,樂樂湊到我耳邊說:“爸爸,你能不能給我買一只寵物?只要這次期末我能考到90分以上,你就給我買,好嗎?”“不是不給你養,你對貓毛狗毛過敏。媽媽要是知道,也不會同意?!薄八粫赖?,你先答應給我買,好嗎?”
提起寵物,我又想起M先生,想起他帶著東西去喂貓狗的模樣,想起他說了一半沒說完的話。他熱切游移的眼神,鬼鬼祟祟的舉動,總讓我覺得不對勁。具體哪里有問題,我也說不上來。我隱隱約約有種感覺,事情似乎沒有我看到或聽到的那么簡單。他故意在快餐店等我嗎?為什么找我寫他的故事?他的故事有什么特別之處?我有些懊惱,也許應該聽他說完再走,也不差那幾分鐘。
“爸,你答應給我買!”
“我會認真考慮?!?/p>
“你先答應!”
“我知道了?!?/p>
4
躺在床上,我還在想白天看過的資料。也許懶惰是最表層的東西,更深層次是這群流浪漢對生活的絕望、對未來的絕望、對親人、朋友的絕望。但凡有一位親人能拉他們一把,給他們一點點關心,即使是一個電話,一句問候,他們也不至于成為廢人。從這方面來寫,倒是不錯的切入點,首先得創造一個角色,他有一段失敗的戀愛(婚姻)史……朱妍妍離開之后,我有一段時間老是睡不好。后來我就發明了這個方法。想著白天的故事,不知不覺,睡意就洶涌而至。
回到老大樓這個格子間,我打開電腦準備寫手上這個東西。上午有幾個電話過來,大多是重要不緊急或者不重要也不緊急的事。先把自己的事情干完,工作嗎拖一拖再說,反正早干晚干也沒多大區別。幾年前,領導覺得我有寫作才能,把我調到宣傳部門寫稿子。干了近一年,我終于忍受不了,提出換崗位??喟±郯“疽故裁吹倪€是其次,我受不了整天寫那種大而無當的文章,把我對文字的一點興趣都磨光了磨禿了。部門主任反復做我工作,說文字工作很重要。但我決意離開,無論主任怎么說,也不肯回頭。主任一怒之下,把我發配到老大樓檔案室。
新大樓、老大樓,一字之差,卻有天壤之別。集團領導層都在新大樓,里邊年輕人居多。老大樓以老弱病殘為主,還有二線領導,以及被淘汰的年輕人。人們私下稱老大樓為“流放地”,我們這幫人就是各地流放至此的“囚犯”。大家得過且過,到點準時下班,甚至下午五點不到辦公室就沒兩個人。檔案室的沈姐有時還偷偷把她的白色泰迪犬帶過來,說是關在家里老是亂叫擾民,到了辦公室反而清靜。我待在這里,倒也自在。朱妍妍認為我沒什么上進心,為此吵了很多次。
待在檔案室有額外好處:能看到每個人的檔案。父母從事什么工作,什么時候入團、入黨,上什么學校,跟誰結婚,生了幾個孩子,干了什么違法亂紀的事兒,組織上對你的評價,等等。對于寫作的人而言,這簡直就是一座寶庫。寫不出來東西的時候,我就帶著面包、茶杯和筆記本到庫房里一頁一頁翻看這些東西,一邊看一邊做筆記,有時候一待就是一整天。沈姐以為我沒日沒夜忙工作,抓住我誠懇地說:“小伙子,在老大樓這邊,工作不用這么賣力的?!蔽倚奶摰匦πφf:“感謝沈姐提醒?!?但有事沒事我還是往庫房里跑。沈姐說了幾次也不說了。
我在庫房里找尋了很久,有幾個姓繆的,但照片都對不上。我耐不住好奇,向沈姐打聽信息公司是不是有個姓繆的。沈姐問我叫繆什么,我卻說不上來,只好大致描述一番:四十來歲,一米七左右,身體瘦弱,喜歡瞇縫眼睛,講話容易激動,吃東西特別仔細,如此等等。她想了一會兒說:“你說的不會是繆春生吧?”“繆春生是誰?”“你連老繆都不知道啊,當年也是沸沸揚揚、盡人皆知??!”“那時候我天天忙著加班寫材料,哪有工夫關心這些事兒,你跟我說說唄?!薄八墓适抡f來話長了。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自從他老婆出事,他受了些刺激,這里啊,就出了問題?!鄙蚪阒噶酥缸约旱哪X子,繼續說:“聽說現在班也不正常上,有事沒事到外面晃蕩,撿東西吃,想當初還蠻有前途?!薄八掀旁趺戳??”“生孩子時出了意外,唉唉,萬分之一的概率,讓他碰上了,母子都沒保住……”
5
流放地雖然名聲不好,但五臟俱全。像我這樣不挑剔的人,在里面待上一兩個月不出來也不要緊。食堂供應一日三餐,五樓活動室有跑步機、淋浴間,辦公室還有沙發和折疊床,外套、襯衣、褲子之類送到地下室干洗,內褲、襪子什么的自己搓一搓,搭在陽臺上也能曬干。加上辦公室里有足夠的書,格子間有筆記本電腦,我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我的座位背靠百葉窗,寫東西累的時候,我就起身點一支煙,看著窗外變幻的風景。街邊高大的梧桐樹枝杈伸展過來,樹葉積滿灰塵。不遠處的地鐵站像匍匐在地上的鱷魚嘴,不時吞掉一些人,不時又吐出一些人。黃昏時,有人在地鐵口彈吉他,每天唱的歌大同小異,不外乎《當我想你的時候》《大約在冬季》《挪威的森林》之類。唱著唱著,天就暗下來,人影、樹影漸漸模糊不清。直到某一刻,路燈齊刷刷亮起,城市流光溢彩。這是我回家的訊號。我收拾東西,下樓,走到路口,隨人流進入“鱷魚嘴”。
回到家,樂樂還趴在書桌上寫作業。我叫樂樂,她“嗯”了一聲,頭也沒回。我沒有多說,徑直到廚房套上圍裙,開始我的例行工作。熱水嘩啦啦沖下來時,我忍不住又想起那篇小說。我設想的那個男主角,應該有一個女朋友或者老婆,但因某種意外,成為孤身一人。男人日益消沉,無緣無故曠工,后來干脆被單位除名。失去工作的男人在街頭游蕩。很快他就適應這種生活,跟那些流浪漢一起去快餐店、超市、飯店收集食物。有一天早上,他在公共廁所刷牙時,看見鏡子里的人蓬頭垢面,忍不住哭起來,為自己過著這種乞丐般的生活,也為曾經愛過的人。他鼓起勇氣,重新找工作,一步步掙脫這種生活。構思這篇小說時,我的腦子里不時浮現M先生的樣子,這個人的命運似乎就是M先生的命運。沈姐說M先生的愛人去世了,他卻說自己帶東西給老婆吃,到底誰說的是真的?照道理沈姐沒有理由騙我,除非她也是道聽途說。也許只有當面跟M先生求證。
我心中牽記此事,竟然期盼起周末來。臨近期末,補習班的課也快結束,能見到M的機會不多了。周日早上,我早早把樂樂叫起來,匆忙趕到餐廳,坐在兒童游樂場旁邊的位置。九點一過,M先生準時出現在面前。我們像老朋友一般,頗有默契地坐下、吃東西。等那桶炸雞變成一堆骨頭時,我迫不及待說:“講講吧,上次你不是讓我寫嗎?” M先生喝了一口水,結結巴巴說了起來。
他的講述顛三倒四,有時說著這個事,忽然提到另外一個事;有時情緒特別激動,嘴里的話含混不清。不過我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他結婚很晚,前面談了五六個都沒成,要不是他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他,當然后者居多。三十來歲仍然單身一人。后來別人介紹相親什么的,他都不大愿意去,去了怕受打擊。有一次,他一個人到樓下這家快餐店里吃飯,當時人也很多,找來找去,只有一位年輕女人坐一張桌子,他就過來問可不可以坐在對面,女人看看他,笑著點點頭。不知道為什么,他第一眼看到這個眉眼盈盈的女人,看到她毫無防備的笑容,就有一種被擊中的感覺。倒不是說她有多漂亮,而是一種類似磁場的東西,一下子把他吸住了,甩也甩不開。他們認識之后,經常在這家快餐店碰面,兩個人聊得挺投緣。半年后,他們就結婚了。他后來想,緣分這種東西也許真是存在,自己等了這么多年,受了這么多挫折,吃了這么多苦頭,原來等的就是這個人。M先生說起這些往事,瘦削臉上浮現出癡癡笑容,皺紋一條條蕩漾開來。
我之后又問了許多細節,他也不厭其煩回答我。就連夫妻之間那些事,他也事無巨細講出來。我聽了倒覺得不好意思,我說這些倒不用說這么細,重點是后面的故事。M先生絮絮叨叨又說了很多,但生孩子那段似乎有意略過了??旖Y束時,我故意問道:“你愛人身體還好嗎?為什么不帶她出來走走?”
不料M先生聽聞此言,面孔忽然扭曲,脖子上的筋一根根爆出來,呼吸也變得急促,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我。我想自己是不是說錯什么話,只見M忽然站起來,惡狠狠地說:“我愛人身體好不好跟你有什么關系?我看你不像什么好人,你們寫東西的人心里最陰暗,整天想打聽別人的隱私,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你說??!”他越說聲音越大,快餐店里的人們紛紛轉過頭來。他一拍桌子,對那些人說:“你們看什么看,你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們都想害我,我愛人是被你們害死的!我的孩子也是被你們害死的!”喊著喊著,鼻涕眼淚流了出來。
人們見他瘋瘋癲癲,也不再理會,繼續轉過身去聊天、玩手機、睡覺。M先生嗚嗚咽咽哭著,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等情緒徹底平復,他有些難為情地對我說:“不好意思,我剛才沒控制住自己,我知道你沒什么惡意。我的愛人和孩子的確不在了,這也是想請你把我的故事寫下來的原因?!?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好像在抹眼淚,又好像掩飾剛才的失態?!坝幸惶?,我也會離開,如果沒有文字記錄,她們就徹底消失,不復存在了。所以,拜托你了!” M先生說這句話時,眼神真誠、近乎懇求地望著我,臉頰上還殘留著淚痕。我想了一會兒說:“說句實話,你的故事雖然有些意外,但也僅僅是意外,不足以構成一篇小說,小說這個東西,你明白吧,它源于現實,但不完全等同于現實生活……”
(作者簡介:鄺立新,1982年12月生。畢業于武漢大學,高電壓與絕緣技術專業碩士。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近年開始小說創作,作品散見《青年文學》 《雨花》《長江文藝》《小說月報·原創版》《西湖》《青春》等期刊。短篇小說曾獲第十屆金陵文學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