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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收獲》2021年第3期|陳福民:北緯40度,燕臺一去客心驚
    來源:《收獲》2021年第3期 | 陳福民  2021年05月17日08:02

    陳福民,河北承德人。先后就讀于河北師范學院中文系與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文學博士學位。 1996年入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工作,研究員。 任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副會長;中國作家協會小說專業委員會委員; 多屆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評委;著有《閱讀與批評的力量》等。 目前從事邊疆史地研讀與寫作。

    燕臺一去客心驚

    陳福民

    燕疆不過古北關,連山漸少多平田。

    奚人自作草屋住,契丹駢車依水泉。

    橐駝羊馬散川谷,草枯水盡時一遷。

    漢人何年被流徙,衣服漸變存語言。

    力耕分獲世為客,賦役稀少聊偷安。

    漢奚單弱契丹橫,目視漢使心凄然。

    石瑭竊位不傳子,遺患燕薊逾百年。

    仰頭呼天問何罪,自恨遠祖從祿山。

    蘇澈《奉使契丹二十八首其十出山》

    金庸在《天龍八部》中寫了一個頂天立地的悲劇英雄,他幼年因一次陰謀策劃的伏擊而失去雙親,寄養在漢人喬三槐家。后來因緣際會習得絕世武功,江湖名頭甚大,做到了丐幫幫主,與姑蘇慕容家并稱“北喬峰南慕容”。其實,他本姓蕭,是個契丹人,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的悲劇在于,他從小受到的教育是民族仇恨大于天,必須替天行道、匡扶大宋、行俠仗義。他所在的丐幫,以抵抗契丹人對于中原的侵掠蹂躪為己任。公私兩義讓他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大宋人,更是個眾望所歸的大英雄。當他的父親蕭遠山在三十年之后現身少林寺,并揭穿當年的驚天陰謀和他的凄慘身世后,這一切結束了:大宋英雄們出于民族大義都跟他劃清了界限甚至與他為敵。他夾在契丹人與大宋子民雙重身份中間彷徨無地,在被這個世界欺騙并被拋棄之后,他發出了絕望崩潰而瘆人的狼嚎聲。君臣之節、英雄俠義和至愛親朋中間的沉重義務徹底壓垮了他,除了自殺,他沒有別的選擇。

    金庸的武俠小說喜歡處理民族題材中大義與個人的沖突?!渡涞裼⑿蹅鳌防飾铊F心與郭嘯天,分別給自己的孩子取名郭靖、楊康,以紀念“靖康之恥”,卻讓楊康走向了初衷的反面?!堵苟τ洝分械捻f小寶,在清廷、皇帝、天地會、神龍島以及俄國女皇等幾股勢力之中周旋,穿梭于國家、民族與個人利益之間,予取予奪都希望在保證個人利益基礎上兼顧一下大義。金庸小說之所以深入人心,除了結構故事、刻畫人物的藝術功力超乎同類題材的寫作之外,他更在歷史、人心的正與邪方面有獨到的領悟與設計。他可能是厭倦了傳統武俠那種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二元化人性立場,因此偏愛將善惡是非與正邪寫到極致再反轉,他的小說中相當多的“名門正派”都是蠅營狗茍不可告人的,反倒是有一些一直在“污名化”中談笑風生的人是真正的灑脫英雄。而那些亦正亦邪的人物,往往帶有一種是非難論的面貌和性質,不僅在美學層面撐起了小說的敘事趣味,還泄露一下淺淺的人性秘密。盡管這種寫法和理念看上去有些刻意為之,情節沖突也過于戲劇化,明顯是“舊武俠”文學觀的遺跡——當下網絡寫作很可能會設法超越或者解構人物死局,但作為傳統的大眾通俗文學,金庸的寫作仍然達到了它所能達到的經典高度。

    虛構文學在歷史題材方面究竟享有何種程度的自由,一直是個有爭議的話題,這很讓人煩惱。像《楊家將》這類以遼宋歷史為背景的民間故事,將“七郎八虎”“楊門女將”“穆桂英大破天門陣”“佘太君百歲掛帥”渲染得無往不勝家喻戶曉。這種以民間信仰介入歷史的小說敘述,非常迷戀“忠奸模式”。一連串故事講下來,遼與宋之間戰爭的實質、歷史走向、力量對比、決策失當與否等等,基本是看不見的,只剩下昏君、奸臣與悲劇英雄的低智狗血沖突。歷史真相就在對潘仁美、秦檜的痛罵與對楊老令公的贊美惋惜中溜走了。我小時候看這些故事開始很疑惑,大宋這邊忠臣良將鐵血丹心武藝絕倫,按理說應該是必勝的一方,然而總打不過別人,看到故事結尾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有奸臣小人在作祟,于是發誓長大了要將那些奸臣小人斬盡殺絕。待到心智稍成熟些,乃知這并不是歷史事實。盡管可以用“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這種良好的人民愿望加以諒解,但如果無視沉重、慘痛和復雜的歷史事實,用一種主觀化、游戲化與個人好惡的立場為尺度去書寫,非但距真相越來越遠,甚至還有自我麻醉之精神勝利法的嫌疑。

    金人自侵中國,惟以敲棒擊人腦而斃。紹興間有伶人作雜戲云:“若要勝金人,須是我中國一件件相敵乃可。如金人有粘罕,我國有韓少保。金國有柳葉槍,我國有鳳皇弓。金國有鑿子箭,我國有鎖子甲。金國有敲棒,我國有天靈蓋?!比私孕χ?。

    (《宋人軼事匯編·卷二十·雜事》,中華書局)

    這是個流傳極其廣泛的笑話,笑過之后是無盡的哀傷。以天靈蓋迎擊敵手的狼牙棒,其戲謔背后的凄慘絕望已經無以復加,只能用自黑來療傷了。魯迅1925年在《華蓋集·補白》中講過這個故事,并且加以引申道:“自宋以來,我們終于只有天靈蓋而已,現在又發現了一種‘民氣’,更加玄虛飄渺了。但不以實力為根本的民氣,結果也只能以固有而不假外求的天靈蓋自豪,也就是以自暴自棄當作得勝。我近來也頗覺‘心上有杞天之慮’,怕中國更要復古了。瓜皮帽,長衫,雙梁鞋,打拱作揖,大紅名片,水煙筒,或者都要成為愛國的標征,因為這些都可以不費力氣而拿出來,和天靈蓋不相上下的?!?/p>

    魯迅這些話,明顯是激憤于“國粹派”在生死存亡之際對于“道”的玄學式信仰,語調固然不無偏激,但他真正關切的是,究竟怎么做才算是“愛國”的正確姿勢。天靈蓋與“瓜皮帽,長衫,雙梁鞋,打拱作揖,大紅名片,水煙筒”之諷刺,與他當年說“一首詩嚇不走孫傳芳,一炮就把他轟走了”源出一理,都是呼吁人撥開修辭去努力看到歷史真相。

    “自宋以來”是個很沉痛且漫長的表述,絕非潘仁美vs楊繼業或者秦檜vs岳飛那么簡單。天靈蓋的故事,是靖康之后南宋偏安一隅局面下的辛酸自黑,那時候國是崩壞,異族侵掠如火,邊境早就南下收縮到了淮河一線,無限接近北緯30度了。但這并不是開始也不是結局,大幕早在兩百年前就已經拉開了,在那之后的每一幕無奈的故事,都閃爍著北緯40度的文明魅影。

    這一切,是從幽州開始的。

    大唐的詩人們雖然特別喜歡說“西出陽關無故人”,但情緒并不真的沮喪孤獨,相反往往有“勸君更盡一杯酒”的意氣風發。畢竟那是沐浴了帝都長安的繁盛與友人間呼朋引類之后的豪壯與暢快。一路向西,功業隱隱招手,他們期待并且充實。而由于地理關系,幽州地處帝國偏遠的東北角,胡漢混雜,經濟艱難,民情洶洶,風物蕭索。目睹這些,寫出的詩歌便迥然有異。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陳子昂《登幽州臺歌》)

    以往說到這首詩,詩評家的代入感很強,解釋的角度基本是說詩人在批評政治不清明,并譴責朝廷不愛惜人才——說穿了就是將一種自己不被重用的憤懣之感移植進去。大概在詩人眼里,中國古代政治永遠都不清明,黑是底色。誰敢說清明,就得冒著被認為跟朝廷同流合污的風險。古人若是真這么想倒也罷了,問題是當今的解讀一如既往屈從于這個套路,人云亦云,論見識和境界有時還不如古人通透,這就未免令人齒冷。如果認真了解了幽州的地理狀況及其地方政治經濟問題,就會知道陳子昂寫出這樣的詞句一點都不奇怪,他用“愴然”而不是“慨然”“凄然”“凜然”或者什么然去形容自己的心情,是相當精準的。那是一種凋敝破敗而無所依憑的蒼涼,是滿滿感受充盈于胸臆卻不能道出的虛無,是莫名的觸動不知從何說起的放棄,那是一種真正的無人傾聽的曠野呼告。

    以燕長城為依托的古代河北地區,“胡笳互動,牧馬悲鳴”,始終面臨著北緯40度的民族壓力。遠離政治中心,自成風氣,幽州的這種“孤懸”感古來如此,而且從未能夠根本解決。唐代詩人杜牧在他的政論文《論戰》中專門討論了河北:

    論曰:河北視天下,猶珠璣也,天下視河北,猶四支也。珠璣茍無,豈不活身,四支茍去,吾不知其為人。何以言之?夫河北者,俗儉風渾,淫巧不生,樸毅堅強,果于戰耕……天下無河北則不可,河北既虜,則精甲銳卒利刀良弓健馬無有也。卒然夷狄驚四邊,摩封疆,出表里,吾何以御之?是天下一支兵去矣。

    所謂“俗儉風渾,淫巧不生,樸毅堅強,果于戰耕”,是經典的地緣政治問題。由于貧困與偏遠,幽州一帶胡漢雜居兵民相間,從生產生活方式到日常習俗,都極為簡率質樸。安史之亂之所以在這個地區爆發、且亂后成為藩鎮割據中最難啃的“硬骨頭”,自有其內在原因。而藩鎮率先從河北三鎮出現割據,節度使成為事實上的世襲制,不再接受中央政府的任命,而且不向中央政府繳納賦稅。這種“孤懸”狀況讓河北猶如一塊飛地。

    風雨飄搖的晚唐朝廷于公元907年被權臣朱溫終結,十三歲的唐哀帝在屠刀下將大唐皇位“禪讓”給了他。這個先叫朱溫后叫朱全忠再叫朱晃的亂世奸雄,先參加黃巢農民軍渾水摸魚還做到了很高的職位,待到朝廷大舉反攻他見勢不妙又反水投靠了朝廷,是個“殺人放火受招安”的模范。此前他已經把唐昭宗劫持到了洛陽,現在他宣布建立大梁政權并遷都開封,改元開平。某種意義上,宋州碭山人朱溫可以算是大宋王朝的先驅,從籍貫出生地到篡權形式再到國都的選擇,樣樣都像。而大唐王朝的滅亡,使中國的政治中心從長安轉移到了中原地區的東部,頭頂直接壓上了幽州。

    公元907這一年,不僅朱溫當了皇帝,就像宿命一樣,還有一個人也當了皇帝——契丹人耶律阿保機在朱溫登基之前幾個月,已經“即皇帝位”了。

    元年春正月庚寅,命有司設壇于如迂王集會堝,燔柴告天,即皇帝位。尊母蕭氏為皇太后,立皇后蕭氏。北宰相蕭轄剌、南宰相耶律歐里思率群臣上尊號曰天皇帝,后曰地皇后。庚子,詔皇族承遙輦氏九帳為第十帳。

    二月戊午,以從弟迭栗底為迭烈府夷離堇。是月,征黑車子室韋,降其八部。

    夏四月丁未朔,唐梁王朱全忠廢其主,尋弒之,自立為帝,國號梁,遣使來告。劉仁恭子守光囚其父,自稱幽州盧龍軍節度使。

    秋七月乙酉,其兄平州刺史守奇率其眾數千人來降,命置之平盧城。

    (《遼史·卷一·太祖上》)

    這個局面,與匈奴的冒頓單于的崛起模式太相似了。都是中原內亂自相攻殺無暇他顧導致邊防虛弱之時——經過安史之亂后到耶律阿保機崛起這一百五十年的發展,契丹不再像草原上眾多游牧民族那樣瞎碰運氣生滅無常,他們已經擺脫了部族爭斗群龍無首的“原始狀態”,成為一個稱霸蒙古高原且令人生畏的強大帝國了。

    唐天復元年(即公元901年,筆者注),歲辛酉,痕德堇可汗立,以太祖為本部夷離堇,專征討?!髂昵锲咴?,以兵四十萬伐河東代北,攻下九郡,獲生口九萬五千,駝馬牛羊不可勝紀?!旁?,復攻下河東懷遠等軍。冬十月,引軍略至薊北,俘獲以還?!髂隁q甲子,三月,廣龍化州之東城?!坪訓|節度使李克用遣通事康令德乞盟。冬十月,太祖以騎兵七萬會克用于云州,宴酣,克用借兵以報劉仁恭木瓜澗之役,太祖許之。易袍馬,約為兄弟。

    (《遼史·卷一·太祖上》)

    僅僅是天復二年、三年這兩年內,“專征討”的阿保機就針對幽云營三地用兵五次,動員兵力在四十萬以上,而這個統計還不包括同時對突厥、室韋、女真等游牧異族的多次出兵,其用兵密度令人駭然??梢姟皩U饔憽迸c“窮兵黷武”沒什么區別。幽州告急,云州告急,河東告急,平盧告急,北緯40度全線告急。幽州首當其沖危如累卵,然而此刻割據各路的軍閥們,正為了誰能在洛陽、開封坐穩皇帝寶座打得水深火熱你死我活,根本顧不上這些。

    天顯元年(公元926年),耶律阿保機征討渤海國大獲全勝,回軍路上接待了從洛陽趕來報喪的后唐使臣姚坤,因為皇帝李存勖在兵亂中死于伶人郭從謙之手,后唐不得不更換了新皇帝。李克用與阿保機曾經“約為兄弟”,按照結義輩分,阿保機是李存勖及新任皇帝李嗣源的叔叔。

    明宗初纂嗣,遣供奉官姚坤奉書告哀,至西樓邑,屬安巴堅(即阿保機,筆者注)在渤海,又徑至慎州,崎嶇萬里。既至,謁見安巴堅,延入穹廬,安巴堅身長九尺,被錦袍,大帶垂后,與妻對榻引見坤?!舶蛨蕴枂G,聲淚俱發,曰:“我與河東先世約為兄弟,河南天子吾兒也。近聞漢地兵亂,點得甲馬五萬騎,比欲自往洛陽救助我兒,又緣渤海未下,我兒果致如此,冤哉!”泣下不能已……又曰:“我兒既殂,當合取我商量,安得自便!”……安巴堅因曰:“理當如此,我漢國兒子致有此難,我知之矣。聞此兒有宮婢二千,樂官千人,終日放鷹走狗,耽酒嗜色,不惜人民,任使不肖,致得天下皆怒。我自聞如斯,常憂傾覆,一月前已有人來報,知我兒有事,我便舉家斷酒,解放鷹犬,休罷樂官。我亦有諸部家樂千人,非公宴未嘗妄舉。我若所為似我兒,亦應不能持久矣,從此愿以為戒?!庇衷唬骸皾h國兒與我雖父子,亦曾彼此讎敵,俱有惡心,與爾今天子無惡,足得歡好。爾先復命,我續將馬萬騎至幽、鎮以南,與爾家天子面為盟約,我要幽州,令漢兒把捉,更不復侵入漢界?!薄舶蛨陨茲h語,謂坤曰:“吾解漢語,歷口不敢言,懼部人效我,令兵士怯弱故也?!崩ぶ林谷?,安巴堅病傷寒。一夕,大星殞于其帳前,俄而卒于扶余城,時天成元年七月二十七日也。

    (《舊五代史·卷一百三十七》)

    耶律阿保機不僅“善漢語”,對中原政治形勢也非常了解。除了身邊很多漢人親信耳濡目染外,當然與他不斷侵擾漢人邊境以及挺進中原的長期戰略思想有關——幽州,一直是他心心念念之地。從上述對話中看,阿保機首先是個優秀的政治家軍事家、治國理政能手,有成為賢明君王的志向,他對李存勖稱帝后政事荒廢、宮廷奢靡了如指掌,并表示要引以為戒。同時他還是一位真偽難辨、信口雌黃的訛詐高手。聽到李存勖死于非命,他先是“聲淚俱發”,竟至“泣下不能已”,然后立刻變臉,聲色俱厲地訓斥起來:我兒既然死了,由誰當皇帝你們就該先來征求我意見,怎么敢擅自做主?很明顯,阿保機并不是空言恫嚇,他有資格這么說,因為兩邊的關系早就是不對等的。

    “我要幽州,令漢兒把捉,更不復侵入漢界”,這種以“令漢兒把捉不入漢界”做幌子的主張,完全掩蓋不了其以武力相威脅進行敲詐的實質,這段話,在《奉使遼金行程錄》(商務印書館)中記載為“與我幽州,則不復侵汝矣”。意思雖然差不多,但遠不如前者提供的歷史細節豐富。中國古代史上,從西漢以來就一直都有朝廷準許游牧民族“內附”“內遷”并劃撥定居點乃至牧場的例子,人口規模從幾萬人到十幾萬人不等。比如東漢安置南匈奴內附于河套地區,唐初設六胡州安置昭武九姓粟特人。內地人也常有各種原因而外流的(應該不會很多)??傊?,民族往來融合這種事兒,在北緯40度一線上通常多是民間自主行為,也屬自然正常。然而,像耶律阿保機這樣以國君身份“坦率”提出大規?!邦I土要求”,應該還是歷史上的第一次。姚坤后來是否向后唐政府匯報此事不得而知,他此時只能搪塞說,這事兒您得跟我家皇帝去商量,我這個做臣子的哪里有資格參知。

    (全文刊載于2021-3《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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