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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選刊》2021年第6期|葉梅:關口(節選)
    來源:《小說選刊》2021年第6期  | 葉梅  2021年05月17日09:33

    1

    車經過野三關的時候,看到那一片片高聳入云的青山,我就馬上想到了我的父親。他披著一件黑色的大衣,大步走在山道上,兩片衣襟一扇一扇的,腰間露出拴在槍把子上的紅布條。父親是山東人,他的家鄉守著黃河和華北平原。他不太習慣窄窄的山路,走一段便要停下來歇一歇,捎帶著打量一陣這讓他感到陌生的長江以南的山巒。

    父親高高的個子,挺拔的腰,國字臉上有一圈青青的絡腮胡,但他總是將它們剃得很干凈。他雙手叉腰站在半山的石坎上,滿臉嚴肅地俯視著山下。黑大衣被他的胳膊肘撐了起來,就像一只展開翅膀的老鷹,那樣子十分地威武。

    這時,山坳那邊傳來一個女孩子清脆悠長的山歌,唱的是:

    黃色傘一把,

    紫竹把一根。

    郎說把傘打,

    姐說把傘撐。

    心肝二姐打傘來,

    遮住你的身……

    恩施一帶古來號稱歌舞之鄉,但歌謠的襯詞非常復雜,外鄉人難以聽清唱詞的意思,父親只覺得那聲音像是放了蜜糖,十分地甜潤。扎著獨辮子的譚青秀趕著一大一小兩只羊兒,臉紅噴噴地朝他跑過來,嘴里說著:“天黑了,區長!”父親說:“可不,天黑了?!?/p>

    青秀捻著衣角,眼里含著笑說:“我在山那邊就看見你了,區長,到家里吃夜飯去吧?!备赣H說:“不了?!鼻嘈阏f:“我爹念了好幾次,說區長有些時候沒到我們家來了?!备赣H說:“等以后吧?!备赣H說著抬腿就朝山上爬去。十八歲的譚青秀敬慕地仰著頭,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山頂。

    父親是野三關的區長,那是我還沒來到這個世界上以前。

    野三關這名字聽去很有些險惡,事實上它的確是崇山峻嶺中的一道關隘。恩施這一帶位于巫山山脈和武陵山脈的交匯之處,方圓數百里重巒疊嶂,云遮霧罩,春秋時屬于巴子國,住著土家族的祖先巴人,清代雍正十三年改土歸流后,皇帝才派了漢人到恩施來做知府。雖然是山高皇帝遠,但山里山外的交流日漸增多,靠近宜昌的野三關成為通往恩施以至川蜀的必經之道。多年貨物的集結使這里形成一個小鎮,一條長長的青石板街兩旁,南來北往的客商開滿了店鋪,歷史上曾有幾度十分地繁華。

    譚青秀和她的爹譚駝子對于父親他們的到來感恩戴德。父親是在一九四九年底來到恩施野三關的。他從山東隨著部隊南下,在武漢參加了“接管城市培訓班”的訓練,然后一路向西。他當時一點也沒有預想到會在山高林密的恩施地方度過以后的好幾十年光景。父親和他的戰友們一路步行,腳上打滿了血泡。崎嶇陡峭的山路讓這些平原的漢子望而生畏,可他們還沒來得及稍作休整,便聽到了熟悉的槍聲。野三關在父親他們到來之前,由解放軍獨立二師第十一團所攻克,但山林四處仍藏有被擊潰的殘匪,父親他們與藏在暗處的敵人對峙了兩個時辰。

    等到蔥郁的林子里硝煙散去,他們在一處天坑的邊緣發現了身負槍傷、生命垂危的譚駝子。

    譚駝子打小在漫長的山道上背腳,一袋袋沉重的鹽巴茶葉壓彎了他的背和腰,一張臉早早地皺成了苦瓜皮,可上天卻給了他一個如花的女兒。野三關距離古代昭君的家鄉香溪并不遙遠,應該說也是出美女的地方。野三關姑娘最大的特色是皮膚白里透紅,當地話說是“水色好”,無論她們經歷了怎樣的風吹日曬,臉上總是白白凈凈的。那白卻也不是純白,有著淺淺的粉紅,讓人想象是否用了三月里的桃花水每日細細地洗過。青秀除了白里透紅的皮膚,還有一雙會說話的黑亮亮的眼睛,那眼睛看到誰,誰的心里就會感覺甜甜的。她的四肢結實而又柔韌,苗條的身材襯得那補疤衣裳格外地好看。

    當父親他們救活了譚駝子,送他回到山里的茅草屋時,譚青秀眼淚汪汪地將她爹從我父親的背上接過來扶到了床前,然后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父親慌得一手拉起,說:“你這是干啥呢?”

    “多謝您家們嗒!”青秀說,“您家們是我和我爹的救命恩人!”

    那肯定是我父親第一次與一個恩施女子說話。他對她的話聽得不太懂。父親的家鄉把南方人叫作蠻子,把南方話一概稱作鳥語,這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我和我大妹妹第一次回到父親家鄉時依然如此。老鄉們在一旁聽我和我妹妹說話時總都忍俊不禁地笑起來。我問我當過民辦教師的六嬸他們笑什么。六嬸捂著嘴說大家伙都笑你們倆說的鳥語呢。

    父親聽不懂青秀的話,但從她水汪汪的眼睛里看出她滿心的感激。青秀一邊不停地清脆婉轉地說話,一邊變戲法似的從茅草棚的角落里捧出一堆堆葵花子、干柿子,還有紙核桃,拼命往父親他們的手里和荷包里塞。野三關的窮人對自己的隊伍并不陌生,一九三二年前后這一帶留下的一首歌謠流傳至今:

    睡到半夜深,

    門口在過兵,

    婆婆坐起來,

    豎起耳朵聽。

    不要茶水喝,

    又不喊百姓,

    只聽腳步響,

    沒有人作聲。

    你們不要怕,

    這是賀龍軍,

    媳婦你起來,

    門口點個燈,

    照在大路上,

    同志好行軍。

    譚青秀對工作同志的熱情因此可以說與生俱來,而對身材魁梧有著英武之氣的我父親更是一見鐘情。野三關成立了區政府,父親最開始得到的任命是武裝助理員,不久升為副區長。區長叫作張賜,一個山西人。他們在當年的十二月底接到恩施軍分區發出的剿匪動員令,組織工作隊發動仇大苦深的貧雇農開展清匪反霸、減租退押。譚駝子和他的女兒成了第一批依靠對象。

    土匪在恩施一帶被叫作棒老二,譚駝子與棒老二有奪妻之仇。

    青秀的媽是低山人,家里本也是窮,但自古以來低山人瞧不起高山人,說高山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吃的是洋芋果,披的是蓑衣殼。女人是在娘家遭災要被餓死的恐懼下嫁給譚駝子的。女人長得水靈,生下青秀的第五個月,打扮齊整去鎮上趕集再也沒回來。譚駝子瘋了一樣四處尋找。有人看他找得可憐,偷偷地告訴他說女人卻是投奔了棒老二頭子向金川。

    譚駝子死也不肯相信,可知情人說全野三關只有你一個人蒙在鼓里,你女人早在沒生青秀以前,就和向金川好上了,他們常常在鎮上川鄂客棧里約會。那向金川雖說殺人不眨眼,長得可是一表人材。他到鎮上來的時候,戴一副墨鏡穿一件長衫,文質彬彬風流倜儻,就像是漢口宜昌來的商人。他一來川鄂客棧就關門歇業,鎮上的人早就看出了名堂,但誰也不敢說。

    別人都怕碰上棒老二,可譚駝子從那以后滿懷仇恨地在深山密林鉆了好些年,一心要找回他的女人。奇怪的是,他一次也沒碰上向金川的隊伍,好幾次幾乎是擦肩而過,或是人家前腳走他后腳就到,卻只看到人家留下的熱火灰和啃過的骨頭。他逐漸心灰意冷以至歸于平靜,卻沒想到那天在背腳的途中走得好好的,兩個拿槍的棒老二突然從草窩里蹦了出來。那時窮人解放的消息已經從長江以北傳到了野三關,譚駝子本不想在這時候有什么不測,但身不由己地連同背上的鹽巴被押進了土匪窩。

    譚駝子就橫下心來說他要見向金川。棒老二們哈哈大笑。有人狠抽了譚駝子一嘴巴,說向爺的名字是你叫的?你再叫敲掉你的一嘴牙。

    譚駝子固執地說我就是要見向金川,他把我的老婆弄到哪里去了?棒老二果然先敲掉了他一顆牙,說你老婆是什么貨色,我們向爺會瞧得上?譚駝子吐掉嘴里的血,說出老婆的名字,說野三關鎮上人人都說她是被向金川搞走的,我就是非要找向金川問個明白。弄到后來,譚駝子滿嘴牙只剩下了四顆。過來一個戴墨鏡的人,遠遠地站著說:“你這人怎么這么倔,非要打破砂罐問到底?好吧,我告訴你,我就是向金川,你的老婆早就被我賣到宜昌去了?!?/p>

    譚駝子撲過去,朝他吐了一口血沫,罵道:“你這個狗日的!”

    向金川擦了擦臉上的血說:“罵得好。不過你女人并不是我非要賣她,是她過不慣這滿山鉆的日子,非要吵著到長江邊上去,我只好遂了她的意?!弊T駝子說:“把你狗日的眼鏡取下來,我要看清你的臉?!毕蚪鸫ㄐ钠綒夂偷卣f:“你還是不看的好。除了我的弟兄,誰要是看了我的臉就要把眼珠子交出來,你愿意?”

    譚駝子堅持非要看。向金川嘆了口氣說:“真沒見過你這么不聽勸的。那好吧,你看我一眼,我挖你一顆眼珠子,另外一顆給你留著,算我還了你老婆的人情,這樣,我們倆就誰也不欠誰了?!闭f著,向金川摘下了墨鏡,露出一張寡白的臉來。譚駝子什么都還沒來得及看清,右眼珠就被一只竹筒咯嘣一聲磕了出來,疼得他當下就昏死了過去。

    后來向金川他們倉皇地往穿心巖轉移,一身血淋淋的譚駝子趁亂在路上逃跑,身后棒老二緊追了上來。如果沒有我父親他們及時趕到,他絕對沒有了性命。

    老實說,我父親他們當時的處境充滿了危險。那些神秘莫測的大山溝壑里不僅藏有土匪棒老二,還隱匿著國民黨第二軍一六四師的殘部,他們不時從茂密的樹林里或奇形怪狀的青石旁朝工作隊員放冷槍,還經常在夜里偷襲工作隊的駐地。這種情形一直持續著,譚駝子父女也受到了直接威脅。向金川放出風來說,要取譚駝子的人頭,還要把他的女兒搶了去犒勞眾弟兄。

    這話是山上一個放牛娃帶來的。娃娃才八九歲,冬月里小路上都結了冰霜,娃娃還打著一雙赤腳,腳指頭凍得發烏。向金川給了這娃娃一雙青布鞋,又給了他一個梆硬的苞谷粑粑,說你把這話傳給山坳那邊的譚駝子,要是話沒帶到,我給你的這雙鞋和你穿鞋子的腳就都沒有了。娃娃聽得怪害怕,就一溜煙跑下山來找譚駝子。

    譚駝子正和父親一行人談笑風生,父親他們饒有興味地欣賞著譚駝子常年背腳的兩樣工具:一是半人高的青竹背簍,竹篾編的人字格,密不透水;二是油光锃亮的打杵,那丁字形的打杵看去像把鎬,卻是天生的大樹杈子做成的,背腳走長路的時候,靠了它歇背上沉重的背簍。譚駝子得意地對我父親說:“你莫看我的背駝,又瞎了一只眼,我照樣可以背上兩百斤一氣走它八十里?!?/p>

    父親看著這個比他矮了一頭的南方人,心里暗暗吃驚。就在這時,娃娃氣喘吁吁地跑到跟前,把向金川的話結結巴巴地學說了一遍。譚駝子一丟打杵,臉唰地青了。

    父親罵了一句娘,開導了譚駝子一陣,讓他別怕。

    譚駝子卻只是發怔,總也不開口。我父親便有些急了,說:“嗐!你老譚這么貪生怕死?向金川放個屁就把你嚇成這樣了?”譚駝子唯一的那只好眼噙了淚水,說:“副區長,不是我怕死,我是怕他把青秀給害了?!?/p>

    父親說:“工作隊就住在你家里,他向金川能咋樣?”譚駝子憂心忡忡地搖頭:“向金川這個狗日的說得出做得出。他說要殺他的親叔叔,硬是從野三關追到上海,在外國人的眼皮底下把他的親叔叔戳了六個血窟窿?!?/p>

    十八歲的青秀沖到她爹面前說:“爹呀,我不怕他向金川,有副區長他們在,他捉不到我?!?/p>

    譚駝子破口罵道:“你曉得個屁呀!目前野三關只有一個地方能躲得過他?!?/p>

    父親問是哪里?譚駝子說:

    “沈先生家里?!?nbsp; 

    …… 

    葉梅,女,土家族,1953年生。從事文學創作、編輯多年,現為中國作協主席團委員、中國散文學會會長。近年作品有小說集《歌棒》《青云衣》,散文集《根河之戀》《追云記》,長篇紀實《美卿》《大對撞》(《粲然》),長篇傳記《夢西廂——王實甫傳》等。有多種作品被轉載、獲獎,并翻譯成英、法、日、韓、蒙古、阿拉伯、保加利亞、俄羅斯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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