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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西文學》2021年第5期|蘇二花:拉大鋸,扯大鋸
    來源:《山西文學》2021年第5期 | 蘇二花  2021年05月11日07:30

    1

    來自山西雁門縣的白淑琴一下飛機就被廣東四會的高溫天氣予以迎頭痛擊。是那種又潮又熱又悶,人像是關在蒸籠里一樣被氣熥。明明已經過了大雪了嘛,土詩人們把為雪白頭的山都歌詠一遍了,偽攝影師們把大葉楊葉子鋪成的黃金大道都拍兩遭了,一早一晚涼嗖嗖,白淑琴都穿羊毛衫羊毛褲了嘛,廣東四會卻熱成這樣?怕熱的白淑琴有點露餡,臉蛋紅彤彤,兩個腋下發出的氣味能把她抬起來。雁門縣位于晉西北,多為馬背民族后裔,身體里頑強保留著胡人基因,都在腋下有味。自古漢家利用山西雁門關天險阻擋馬背民族的鐵蹄與彎刀快箭,卻也在征戰中完成了民族大融合交換了彼此的DNA。

    散發馬背民族氣息的白淑琴其實早看見來接機的郭志鵬了,郭志鵬擠在接機人群里,晃著長脖子四處張,手里還舉個大牌子,牌子上坦蕩蕩三個大字:白淑琴。白淑琴看一眼就沒什么好氣,躲過郭志鵬招手叫個出租車直接絕塵而去。

    第一次見郭志鵬是去年夏天的事。李卉大方介紹,這是我男朋友叫郭志鵬四川瀘州人,和我一個公司上班我們都在四會珠寶市場做淘寶主播,我倆打算領證結婚。白淑琴腦瓜子嗡嗡的,原以為李卉在四會工作不過是圖新鮮,吃不了苦受不了罪她自然會回來,沒想到卻在四會找了個對象,還是個四川人。你哪怕就地找個四會的呢。

    我為什么要找四會的?李卉翻著白眼仁沖白淑琴嚷嚷。

    好有個照應啊,起碼有婆婆公公吧,再有個小姑小叔什么的。

    我要這些干什么?

    干什么?你生個小孩婆婆公公能照管,你萬一受人欺負小姑小叔好替你出頭上架啊。

    李卉說你想得挺遠哈。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白淑琴說,又問郭志鵬,你想好了嗎將來在哪安家?四會還是瀘州?你在瀘州有房嗎?

    郭志鵬沒回答在瀘州有沒有房,卻說我和李卉我們兩個在四會發展挺好的,將來就在四會買房安家。

    將來?白淑琴看看郭志鵬,大奔兒頭,還是前后的,一雙眼睛青青白白,一雙大手干干凈凈,窮得不能再明顯了。

    李卉直嚷嚷,都什么時代了還說什么窮不窮,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莫欺少年窮,再說了四會是個很有發展前途的城市。

    四會是個很有發展前途的城市和你倆有什么關系?白淑琴用手指敲著桌子說,無論什么時代,結婚都得有房住。

    李卉說我倆就喜歡睡馬路你說巧不巧。

    按照李卉發給白淑琴的位置,白淑琴毫不費力就找到李卉住的地方。不出白淑琴意料,這是個老舊小區,道路坑坑洼洼四處破綻,白墻體的下半截被積年雨水漬黃成風干了的水粉畫,黑漆與金粉刷過的鐵柵欄斑駁成亂麻,門后一個坐在輪椅里的老太太,頭白臉瘦演鬼都不用再化裝。不獨這個老太太,整個小區都讓人想起鬼故事,李卉租的屋子在幽深樓道的最里面,腦袋頂上的感應燈想感應才感應不想感應就不感應,明明暗暗忽閃如鬼。

    也只配住這里了。

    李卉開門一看只有白淑琴就問,郭志鵬呢他沒去機場接你?

    李卉生了孩子還不到十天,一點不像坐月子,緊身衣褲高梳發辮兩只眼睛滴溜溜轉看上去精神矍鑠更像個偷地雷的。李卉沖著白淑琴直嚷嚷,那我該怎樣就像個坐月子的呀?蓬頭垢面?胡子拉碴?

    也不說路途遙遠媽你累不累,也不說南北差異媽你熱不熱,也不說出這么多汗媽你渴不渴,就知道翻著白眼仁瞎嚷嚷,是親生的無疑了。白淑琴出不上氣來。倒不是給氣的,真是給熱的,李卉這個家南北不通透,一絲風不起,是加了蓋的蒸汽鍋。

    媽你沒給我帶小米呀?白淑琴只挎一個黑皮包,這讓李卉起了懷疑,那些在微信里要的東西敢情白淑琴一個沒帶來啊。白淑琴一眼找到衛生間理都沒理李卉一頭扎進去。

    換下毛衣毛褲洗干凈腋下的白淑琴從衛生間出來清爽了許多,郭志鵬也回來了,見了白淑琴就堆一臉笑直喊媽,說媽你累了吧,熱吧,我給你涼了冰糖桔子水,放在茶幾上你先喝一口我這就去給你做飯。

    這就是郭志鵬的好處了,比李卉強多了,腦瓜子好使吧嘴還甜,吃粥都不用撒白糖。當初同意他倆領證也是看出來了,郭志鵬學校沒白上書沒白讀人雖然窮得比較具體,但夠活泛。白淑琴喜歡活泛人。話又說回來,像李卉這種只會翻著白眼仁直嚷嚷的,能找個郭志鵬就算很好了,畢竟嫁李卉等于嫁禍于人,不好條件太高。

    白淑琴一眼不看李卉和郭志鵬,徑直去臥室看小寶寶了。媽呀這個親誒,來讓姥娘抱。白淑琴一把就把寶寶抱在懷里。寶寶出生十來天,丑得驢一樣,但凡也不睜眼,睜眼就是哭。寶寶從醫院回來第三天就又返回醫院,因為黃疸太高。退了黃疸馬上又進醫院了是因為肺炎,這是在醫院輸三天液又回來的。出生沒十天的寶寶已然是個三進三出醫院的老油條了,這把李卉和郭志鵬給愁得,看天都不藍了這才把白淑琴召來四會。

    寶寶正打著銅鑼哭,被白淑琴這么一抱,不哭了,在襁褓里來回扭,好像還笑了一下,驢丑驢丑的。這是寶寶自出生以來第一次安靜超過三分鐘。像是一個呼吸把李卉和郭志鵬一下就從水深火熱里拔出來。白淑琴看著寶寶,說我們寶寶真是乖,一看就是姥娘的寶貝親。寶貝親呼應白淑琴,又是伸胳膊又是抻腿兒還對著白淑琴擠眉弄眼,就差開口說話了。

    郭志鵬哭了,我的個祖宗啊你可終于不哭了,生生抹了一把淚說媽我這就去給你煲個湯。李卉則把自己一家伙摔在床鋪上,說媽呀我可終于能睡一會兒了。

    來自山西雁門縣的李卉嫁給四川瀘州的郭志鵬住在廣東四會一個充滿鬼故事的老舊小區里,這是什么境界?簡直是史詩級的民族大融合和地域大遷徙啊,怎么,你是帶著使命降生的???夜晚睡下,白淑琴一邊用腳踢李卉一邊罵。家里就一張床,倒不是買不起床,是這個家就只有放一張床的地兒,白淑琴來了郭志鵬就只能在客廳打地鋪。白淑琴在黑夜里悄聲罵,山西放不下你了你來這兒?李卉一邊躲白淑琴的無影腳一邊爭辯,說趁年輕闖一闖嘛,我要說沒到過北上廣都不算活過人你同意不?白淑琴罵,你家北上廣里有四會???李卉說這不是兜兜轉轉之后在四會找到工作了嘛。

    第三天,白淑琴算是徹底明白李卉的工作了。

    一大早李卉就美甲,把十根指甲各加長一寸,在上面又是涂色又是鑲鉆,一看就是不想好好坐月子??蛷d里郭志鵬支起手機架打亮燈,讓李卉坐在一張闊大桌子里的一把黑皮椅上。李卉豎起手指對著白淑琴“噓”一聲,強調尤其不要寶寶哭出聲。李卉這是在淘寶上直播賣翡翠。郭志鵬拎一個大包,不停從包里掏出翡翠給李卉,李卉呢,就不停介紹拿在手里的翡翠。那些翡翠也有山水牌,也有生肖牌,也有觀音也有彌勒,最多的還是平安扣和如意豆。價格也是從上千上萬到十來八塊不等。李卉直播,郭志鵬做助理,都是手嘴不停,到整點還要互動點贊送福利。李卉不停地說,一句接一句地說,說翡翠的特點性能也說翡翠的造型寓意,說翡翠的來歷與發展,說本主播的優勢和翡翠價格的優勢。李卉和郭志鵬都不出鏡,鏡頭里只有李卉的手,手里不停換各種翡翠。別說,翡翠配美甲,很是奪目。

    一次直播,五個小時。白淑琴有點看不下去了,這生了小孩才十來天,不該坐月子嗎?

    李卉下了直播說媽,我這一次直播有多少人在圍觀成交額是多少你知道嗎?這我還不是金牌主播呢我們金牌主播的成交額能把你嚇死。白淑琴沒被嚇死但氣得夠嗆,顯然,李卉對坐月子一無所知,一個女人坐不好月子對身體的損傷與貽害五個小時未必能說完。

    郭志鵬滿臉堆笑忙解釋,說媽李卉也不是天天這樣,一個禮拜也就播一次,按規定直播只能在公司直播間里是我費了很大周折,才爭取下來在家里播的,這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也是公司里開天辟地第一個。

    郭志鵬還說,本來是每天一播播一次五小時,我好說歹說爭取到一個禮拜一次,李卉畢竟也是非常時期嘛。

    郭志鵬還說媽你是不知道,直播一次了不得,基本工資外我們按交易額抽成,沒有抽成光靠工資不可想象。

    郭志鵬是真能說,但白淑琴肯定不想給他寫感謝信只想一掌劈死他。白淑琴最多養了個閨女,可不是養了個鋼鐵俠。

    李卉說媽你也不看看,郭志鵬多不容易啊一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他也是主播,一天播六個小時呢,一天啊。你以為主播那么容易呢?他是自己找貨主,直播六個小時但找貨主找貨源他得付出兩個六小時,這么辛苦就是想做金牌主播,他只有保證貨源保證質量保證少退貨,他才有可能成金牌主播。

    李卉還給說激動了,沖著白淑琴直嚷嚷我們容易嗎?租房子多少錢???生小孩住院多少錢?孩子生病進一次醫院又得多少錢?從家到醫院又得多少錢?買一罐奶粉多少錢?從哪里找錢出來不得靠直播???

    李卉說我要是長時間不直播,我就沒粉絲了你知道嗎?我一次直播圍觀人數十萬加,互動人數七八千,不是我努力積累下的啊。斷播了這些粉絲就都沒有了,我敢斷播嗎?

    李卉和郭志鵬對著白淑琴一頓神說,這白淑琴就算真正知道什么叫主播了,沒有一張好嘴你就不能叫主播。白淑琴說,這都是我的錯唄?既然這么不容易那就都不要在四會了,都跟我一起回山西!

    回山西?干嗎?直播賣煤???李卉直嚷嚷。

    還賣煤,你倒是想。白淑琴說你們對我大山西簡直一無所知,山西早轉型了到處青山綠水哪里有煤?煤是你們隨便想賣就能賣的?你當是翡翠呢隨便賣?我大山西遍地是黃金就看你能不能找得到,沒來四會的山西人也沒見誰就餓死個球的了。

    媽你說臟話。李卉沖她翻白眼仁,說切。

    白淑琴說你切不切的都不如回山西,北上廣不包括山西但也肯定不包括四會。

    郭志鵬天天變著法做好吃的,倒也不全是為了白淑琴,非常時期的李卉是真需要補身子。李卉奶水少,寶寶吃不飽,郭志鵬建議讓寶寶只吃奶粉算了,那樣李卉和寶寶都不累,盡管郭志鵬很清楚一罐好奶粉的價格。但白淑琴不同意,根據山西雁門縣的傳統經驗,雖然李卉奶水不夠寶寶吃,那也得先盡著奶水吃,不然奶水就真沒有了。越不吃越沒有。

    還是根據山西雁門縣的傳統經驗,李卉沒有奶水,白淑琴說:“全是因為不喝小米粥的過。哪有女人坐月子不喝小米粥的?”

    來自四川瀘州的郭志鵬,窮是窮得比較徹底一些,但為人還算肯鉆研,除了每天六個小時的直播和兩個六小時的找貨主和貨源,剩下的時間全用在給李卉和白淑琴做飯上了。

    但做飯這個事不遺傳,得現學。郭志鵬百度了好些食譜和做飯視頻。理論知識齊備后在實際操作中受阻,郭志鵬做飯太用力故而手心里老出汗,做出來的飯菜說是川菜吧沒川味兒,說是粵菜吧沒粵味兒,倒全是手汗味,咽下去升上來的全是絕望。這時候李卉就異常想念山西的小米粥。

    李卉的確是在微信里要小米來著,但白淑琴就是不給她帶,她都到四會了還要什么小米粥,四會的砂糖桔不好吃嗎?茶油雞不好吃嗎?龍灣燒肉和無篤石螺不好吃嗎?這些都是李卉當初說下的,當初李卉為了反駁白淑琴,說媽你就知道小米粥,四會的好吃的你不能想象。

    那么,白淑琴就更不給李卉喝小米粥了。原來不帶小米,也是想著要快遞,誰還蠢到要隨身背五十斤小米到四會?現在不給李卉喝小米粥,就是逼著李卉回山西。事情就是這么個事情,你想喝小米粥你就回山西,你要堅持在四會你就不要喝我們山西的小米粥。

    媽你渾蛋!李卉哭著罵。

    把李卉弄哭是白淑琴天然的本事,這本事恰好夠制伏李卉。要不是這點本事,以李卉的性格她能上天。

    但李卉離不開白淑琴。白淑琴一來,首先寶寶不哭了不用再進醫院了,然后李卉自己也能吃飽了,白淑琴隨便指點一下郭志鵬,做上來的飯菜就不那么很像豬食了,自己也不用偷地雷的一樣精神矍鑠兩眼冒光了,一天也能睡夠七八個小時了,奶水好像還多了些呢。白淑琴冷笑,沒點本事敢給你當媽?

    很有本事的白淑琴卻干不過四會。四十多天住下來,四會不用多單一個氣溫就足夠把白淑琴摧毀。什么都不做白坐在那里都出汗,熱出一身濕疹來,把白淑琴癢成孫悟空到處亂抓。接著是她馬背民族后裔的腸胃,經受不住四會水土的強勢洗禮,往衛生間奔跑的速度是百米12秒。然后是郭志鵬做上來的飯,說媽我給你煲了靚湯你趁熱喝,說媽我給你炒個花甲你嘗嘗鮮,其實沒有一樣是他能做成的,干看著是一桌菜但沒有一個是能下嘴的。關鍵郭志鵬沒有吃面條的概念。一個山西人你不給她吃面條?那她要懷疑你是不是處心積慮想要餓死她了。此外郭志鵬還不會抱孩子。郭志鵬抱孩子是在舉行儀式,拿龍捉虎,莊重又嚴肅,四肢僵直如同抱天下重器。別看寶寶小但寶寶精著呢,只要郭志鵬抱他就又哭又嚷,那頑劣無賴跟李卉有得一比。白淑琴一抱呢,寶寶歡天喜地。白淑琴要敢不抱,那寶寶哭得能把房頂子揭起來。那就白淑琴抱吧,沒有好膊膀敢給人當姥娘?這些都不是事,最后把白淑琴逼瘋的是四會的一只大蟑螂。

    猛然間就狹路相逢了,那蟑螂趴在抽水馬桶的水箱上,與半夜起來進衛生間的白淑琴碰了個正著。從來沒見過這么大個的蟑螂,油光水滑,這得多好的先天才能長這么大個啊。白淑琴后背發涼汗毛倒豎,手不自覺就伸向門后的掃帚。四會的大蟑螂能讓你這個?猛然一展翅膀找準白淑琴的顏面直撲而來。怎么,四會的蟑螂是會飛的?媽呀——馬背民族后裔白淑琴在四會的夜空里喊出了殺死一頭母豬的聲音。

    2

    白淑琴抱著寶寶挾天子以令諸侯,李卉和郭志鵬只能暫時放棄在四會創立的基業,乖乖坐回到山西省雁門縣城西村家里的沙發上。李卉噘著嘴,一臉不好惹。

    雖然。但是回來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喝上小米粥的李卉,那些根根豎立的頭發逐漸倒伏下來,能把人戳死的尖下巴也趨向平緩,臉上有了紅潤,奶水也充足起來。

    郭志鵬變化也不小,眼白上紅纓槍上的紅纓紅褪去了,一腦袋斑禿也重新長起黑發,手也不出汗了,也不用再煲靚湯了,睡眠充足像給皮球充足了氣,打猛了一看,這不就是傳說中的男人一枝花嗎。四川瀘州人果然好面相,或者說山西雁門人李卉果然好眼力。

    變化最大的還是寶寶,不驢了,開始有模有樣,水漉漉粉嘟嘟胳膊腿兒像蓮藕,小嘴像元寶一雙眼睛黑漆漆簡直人見人愛,抱個大鯉魚就能上年畫。

    這是臘月二十三,北方小年。一家人圍著大桌子包餃子,只白淑琴一個抱著寶寶在沙發上看電視。寶寶手被拉著身體跟著節奏晃,無比歡喜,笑了滿滿一屋子。寶寶除了白淑琴這個姥娘誰都不認嘛。

    李卉說姥娘,我給你帶回來的紅馬甲呢為什么不穿上?

    被李卉稱呼姥娘的,是魏仙靈,頭發全白臉色紅潤再把紅馬甲這么一穿,活活一個雙槍老太婆,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燈。魏仙靈說我為什么要省油啊,我要省油了誰給你們種小米呀。

    白淑琴正逗寶寶笑呢,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沖著魏仙靈直嚷嚷,媽你還有臉說,我太原住好好的我跑回城西村來,我腦子里有水???魏仙靈莞爾一笑說,你也可以不回來。

    白淑琴不能不回來。

    開始,魏仙靈只是要挾白淑琴,說我這里什么都有但你要不回來拿你就什么都得不到。白淑琴必須得到。魏仙靈的小米、豆子、蔬菜、瓜果都是自己種的,比超市買來的好到不止一百倍。更何況魏仙靈還喂羊喂雞喂鴨,正宗純天然純綠色無污染健康無比。魏仙靈的政策是好東西有的是你回來就給你拿但你不回來肯定不去給你送,回還是不回你自己看著辦。想叫白淑琴回來魏仙靈有的是辦法。憑什么不拿?白淑琴賭著氣,噘著嘴一趟一趟回城西村,見什么拿什么有什么拿什么。白吃白拿誰不愿意啊。

    后來是老李,從前年起開始脖子轉動不靈活。以為是頸椎病呢到處找盲人按摩,半年下來,不但脖子不靈活連兩條腿都不靈活了,走路走不成直線老往一邊倒。接著就睡不著覺了,黑夜里拉滅燈老李的兩只眼睛嗖嗖直冒光,那可真是黑夜沉沉盼天亮。然后,潛伏多年的鼻竇炎爆發,腦袋疼不至于疼到撞墻,是把墻裝進腦袋里,硬邦邦無論按哪個部分都像要觸電身亡。

    老李這人吧話是稠了些但心也是真強,為了康復每天暴走三萬步,還不耽誤每早晚各一次太極拳24式,野馬分鬃白鶴亮翅,左攬雀尾右攬雀尾,一招一式無比認真。又半年下來,老李暴瘦六十斤,臉上的骨頭見棱見角但該有的病痛一樣沒去。送去醫院檢查吧,還什么都檢查不出來。白淑琴害怕了,從太原跑回雁門縣城西村,沖著魏仙靈直嚷嚷,我該怎么辦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回來唄。魏仙靈說。

    回到雁門縣城西村,魏仙靈讓老李種地。魏仙靈地不少,種瓜種豆種谷子種糜子種紅薯種山藥蛋,沒有不種的就。種地之后的老李,體重上來了臉上開始有光了腿腳上也加了力氣。照此看來種地竟是比太極24式有用得多。老李說自己種下的,吃豆有豆味喝小米有小米味吃個西紅柿都有番味,這些24式也給不了。

    魏仙靈還喂著羊喂著雞喂著狗,要不是白淑琴攔著魏仙靈還想喂頭豬。媽你怎么想的,豬有多能吃你不知道啊,你喂得過來嗎?家有千萬,是嘴的不貪,魏仙靈想想也就算了。豬不同羊和雞,羊主要吃草雞呢抓把米足夠,豬可是一天三頓哪一頓吃不上它也不讓你。

    無論喂什么魏仙靈都不當回事。喂羊從不給羊割草,是給羊脖子下拴根繩兒拉羊像拉狗一樣到處逛。這樣的好處是羊不但能吃到草大多數時候還能吃到菜幫子。魏仙靈給羊拴繩子但從不給狗拴,她喂的狗比鬼精,能聽懂人說話并且從來就是看人下菜碟兒,看到小孩就搖頭尾巴晃以哄騙小孩手里的火腿腸和蛋糕為最終目的,看到穿黑皮夾克的男人就垂下尾巴躲著走,一天到晚笑瞇瞇從來不會亂咬人。狗是不咬人但魏仙靈喂的大白公雞要嗛人,誰要惹著它治下的一群老母雞,它追著嗛能追出去三里半。

    這樣喂下的羊肉是正宗棗紅色,吃到嘴里有膻氣。喂下的雞能下蛋把蛋煮熟了有土腥味。喂下的狗歡快極了跑起來像開往春天的地鐵。一并連魏仙靈地里種下的瓜豆菜,都是吃什么像什么,都保留著來自上古時期的原始味兒。老李說媽你就是一雙好手,啥東西經你的手無不欣欣向榮。

    老李對著魏仙靈笑,說媽你仙字沒白叫我覺著你八成就是黎山老母下凡塵?;氐窖汩T縣城西村的老李,在魏仙靈同樣不當回事的喂養下,身體一天比一天好他能不對著魏仙靈笑嗎。老李說媽這么多人呢不用你包,你坐著歇會兒去,看看電視聽聽歌再不然上炕躺會兒去。

    老李要這么一說白淑琴就笑了,說老李你不要肉麻,沒必要討好她,我們又不白吃。白淑琴給魏仙靈算賬,說我們兩口子的退休工資都填補進來了,播種機還有面包車,那不是用錢買回來的呀,它自己能跑到咱院子里呀這還不說我們老李整個人都填進來了呢,什么賬不是我們老李在算啊,是吧爸。

    白淑琴要不喊爸,還真以為家里沒老白這個人呢。老白耳朵聾而脾氣大,一般沒人愿意招惹他。耳朵聾的人都奸,你夸他十句他十句聽不見,你要罵他一句他正好能聽見這一句,聽見了他可不讓你。老白說播種機怎么了播種機好著呢,明年開春滿地跑。

    白淑琴一跟魏仙靈算賬,魏仙靈就笑了說怎么,掏倆小錢兒就出汗了?我不說了嗎明年一年就能回本,我那一百多畝的晉谷21是白種的?再說了那錢不是你們兩口子自己愿意掏的嗎,我稀罕?不行現在我就給你錢。

    說著,魏仙靈還真站起來要給白淑琴拿錢。老李忙攔住了笑著說媽,你這是干啥呢怎么一說話就急一說話就急,白淑琴就那樣你也不是不知道再說了她不也就是說說嗎,從來都是有嘴無心你自己的閨女你自己還不知道啊。媽我今天再說一遍,買播種機和面包車的錢是我自己非要掏的不讓我掏也不行,我出了這個錢我就等于入股了到明年年底媽你還得給我分紅呢。

    老李歷來話稠,說話就是開閘。魏仙靈和白淑琴同時呵斥:閉嘴。

    老白沒聽見,問,啥?魏仙靈說啥都和你沒關系,包你的餃子吧。這句老白也沒聽見,老白說我要吃韭菜豬肉餡兒的這怎么都是白菜羊肉餡兒的???這句大家都沒聽見。大家都愛吃羊肉白菜餡兒餃子都不愛吃韭菜豬肉餡兒的。

    老白沒有老李話稠。老白話也不是不稠是很不稠,在家基本不說話。反正說了也不算。不說話再加上耳朵聾,老李怕他成啞巴,就撿著話和老白說,爸啊種地的好處原來這么多,早知道我當初就不考學校了就種地。這句老白一下就聽見了,笑了說那當然,你上個學三年畢業了五年畢業了但種個地你試試,一輩子都畢不了業。

    老白說,種地才是大學問。

    老白說,現在種地和以前不一樣,現在全是靠機器。機器種地不能用過去的老辦法。就說留苗子,用機器種是行距寬,株距近。用手給老李比劃,你比如株距是50厘米吧那行距就得是58厘米,只有這樣光照才能充足,曬不到太陽你就不能高產。

    老白說莊稼是熱量、水分和肥料三結合,缺一不可。

    老白說要以晉谷21號為主,但小雜糧,黍子、谷子、蕎麥、莜麥和高粱,全都種,咱們這里無霜期短又愛旱。全都種的意思,就是一笊籬下去你不撈起個魚也能撈起個蝦。

    說到種地老白兩眼就發光,也不聾了也不啞了,存在感滿滿當當。老李看著老白笑,表面看老李是把工資填補進來買了播種機和五菱汽車,但其實更多的機器還是老白的家底,脫粒機扇風機榨油機開溝機撒肥機翻土機旋耕機,老白的雄心壯志就是用機器種地。

    不是嫌種地受苦嗎,這全是不用受苦的法。老白說。

    姥爺,這話不是你原創原創是我姥娘。李卉說。李卉這句老白沒聽見,嘀咕說包這么多羊肉白菜餡兒的了什么時候包豬肉韭菜的呀?李卉一邊包羊肉白菜餡兒餃子一邊笑,說姥娘你看我姥爺,他只聽他想聽見的。魏仙靈笑,說比起來你爸比你狡猾得多。

    晚上回了房間郭志鵬問李卉,你媽他們說的播種機和面包車是怎么回事???李卉說我姥娘種了很多地,需要添置機器。郭志鵬很好奇,問你姥娘種了很多地?你姥娘能有多少地種???李卉說我姥娘本身沒多少地,是村里人不種的地我姥娘都攬過來種了。郭志鵬問村里人都去哪兒了不種地?李卉說究竟我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大概都去四會了吧。郭志鵬噗嗤一笑,衣服脫了要去衛生間洗澡,說我只是沒想到你姥娘家居住條件這么好,跟我想象里的山西簡直不是一個山西。李卉毛衣脫到一半停下來,問你想象里的山西是什么樣?

    白淑琴房間里,寶寶在白淑琴和老李中間手舞足蹈咿咿呀呀。老李說你讓寶寶跟著李卉睡嘛,你老是這樣霸著寶寶將來寶寶和李卉生分。白淑琴說我正是這個意思,李卉死娃子一直和我生分,我就是要她知道知道什么叫生分使人傷心。老李說何苦呢都是親骨肉,再說了照顧寶寶你不累???你這好,寶寶也替人家照顧了人家也不說你好,和你媽一個樣你媽在你這里就不落一點好。白淑琴我發現你媽和你和李卉不愧是親母女仨,不但長得像連翻起白眼仁都一樣一樣的。

    白淑琴說那你是沒見過我姥娘,我和我姥娘那才叫一個像。老李說你就是只和你姥娘親不和你媽親才惹你媽不高興的但凡你和你媽親一些你媽都不能和你生分,再說了我看你媽也不是不親你而是很親你只是親的方式不恰當,你也是從來不會好好和你媽說話,一說話就嚷嚷一說話就嚷嚷,她怎么說都是你媽你就不能和她好好說話嗎。你有那么一個媽別人羨慕還羨慕不來呢,喂,白淑琴,喂白淑琴你這人怎么老這樣我這還說著話呢你就睡著了從來不把我的話聽完。老李深深嘆口氣,給睡著了的寶寶和睡著了的白淑琴都蓋好被子,這才關了燈。

    魏仙靈房間里,老白一脫衣服就把脊背給了魏仙靈。魏仙靈無比不愿意但還是只能給老白撓背,畢竟這是一輩子慣下的,她要不給老白撓背老白嘴能噘三尺高,相比之下李卉那種噘嘴簡直不算噘。魏仙靈說快過年了要把白楚漢接到家里住。老白說白豆腐要放在鍋里焐?魏仙靈說張濱書記明天回太原臨走前要來看你。老白說張濱要去臨縣販梨?販什么梨他不在咱村當第一書記了?魏仙靈在老白背后狠命撓了幾下,說個死老漢睡你娘的吧聾死你算了。這句老白聽見了,滿臉不高興說你也趕緊睡你娘的吧。

    3

    大年初三,魏祥國來城西村看望魏仙靈被擋在村口。疫情突然降臨,各方都如臨大敵,有口罩有消毒液也不行,不讓進就是不讓進。魏祥國給魏仙靈打電話說姐啊,我被擋住了進不去東西我給你放村口了你派個人出來拿。

    白楚漢到村口取回東西笑嘻嘻看李卉。李卉用消毒液把白楚漢和東西一起前后左右都消了毒,這才讓白楚漢和東西一起進家。魏仙靈說給我打開,看看魏祥國都給我帶什么禮物了。箱子打開,里面是馬奶酒兩瓶,香煙兩條,固陽燕麥一袋,小公文大蒜一袋,胡油一桶,酪蛋子和風干牛肉各一包,奶粉杏仁粉各一罐,純牛奶一提酸牛奶一提,大紅色羊毛圍巾一條棕黑色羊毛馬甲一件。魏仙靈看了笑,說魏祥國早該落葉歸根了。

    白淑琴接嘴說也回城西村來干嗎,種地?

    魏仙靈一笑,說未為不可。

    白楚漢笑嘻嘻把大紅圍巾往自己脖子里圍,被李卉一把奪下說一邊去,這不是給你的。轉頭把圍巾給魏仙靈圍上,真好看,魏仙靈天生適合紅。魏仙靈被說得開心,果然到鏡子前照,照完了說我們李卉盡說實話。

    白楚漢笑嘻嘻,又把羊毛馬甲拿來穿。李卉又奪下說這馬甲也不是給你的。魏仙靈說李卉你別老欺負楚漢,這馬甲你就是給了你姥爺你姥爺也還是要給楚漢穿身上的。白楚漢穿了馬甲,也學魏仙靈到鏡子前照,照完了也看著李卉笑。

    白楚漢眼神純凈笑容感人。然后李卉發現果然,她買給姥爺的毛衣穿在白楚漢身上。憑什么呀李卉直嚷嚷。魏仙靈說是我給他穿的,過年了你們都一身新也讓他見見新。魏仙靈朝白楚漢招手說楚漢你過來,告訴二嬸你高興不高興???白楚漢笑嘻嘻,說高興高興嘿嘿我高興。

    白楚漢就這一種好,什么時候見什么時候高興。天底下的煩惱都是聰明人的,白楚漢只負責高興。魏仙靈問楚漢你想吃什么呀告訴我我讓他們給你做。白楚漢笑嘻嘻說二嬸,我想吃大棒骨和油炸糕。這話一說出來全家人都笑,我們楚漢心里有數著吶知道什么好吃。李卉踢他一腳,說想吃就洗臉去。白楚漢就不高興了,好好的洗什么臉啊。

    大年初八張濱從太原回來了,先來魏仙靈家,主動在門外噴84消毒液,進門摘了口罩喊魏仙靈嬸子喊老白老白,說給你們拜年了。李卉也給張濱拜年,說張叔過年好。張濱看見郭志鵬了就點頭微笑打招呼,說這是李卉的女婿吧,叫什么?郭志鵬說叫郭志鵬。張濱笑,說那就是老郭嘛。轉身給老李遞煙老李直擺手,說戒了戒了。李卉說張叔你也戒了吧抽煙有百害無一利呢。張濱笑說我一天戒個二百來回,但戒歸戒抽歸抽??戳丝幢е鴮殞毜陌资缜?,終究還是把煙放回去了,說老白你把老武的地也要過來了?老白聽不見。老李替老白說不是把老武的地要過來了是老武也把地叫我們種了,他們家的地前年就該倒茬了他沒倒,去年又撂了一年今年干脆不想種了。老武那地是坡梁地連種了三年山藥蛋其實早該撂荒了,但老武伏天沒翻土所以秋天沒曬上太陽到今年墑情不一定能保證。

    張濱說沒翻土也是有原因的,老武在甘肅打工哪有時間翻。老武是村里的建檔立卡戶。魏仙靈問,老武在甘肅那邊能掙多少?張濱說每月有個四五千。魏仙靈笑,說他四個娃呢?老小今年上小學了?張濱說去年就上一年級了今年該升二年級。魏仙靈又問老武家大閨女,張濱說上大學了在武漢呢,是個大專學校上出來就能安排進鐵路當乘務員,工資不低。

    李卉想起來了,吃驚地問武慧慧都上大學了?我記著她還是個小孩兒呢。魏仙靈說你都當媽了慧慧可不得上大學。又問張濱說他們家二閨女呢也上大學了?張濱說沒呢,在縣城上高中,三閨女是初中。魏仙靈說四個孩子也夠老武受的。

    張濱忽然想起來了,說差點忘了,這是給白楚漢的低保和補助金。說著從懷里掏出幾張表讓白楚漢簽字按手印。白楚漢正蹲在墻角逗招財玩兒,招財一爪子上來差點沒抓破他的手。這招財,只偷李卉餅干吃從來不逮耗子,現在又躲在墻角抓白楚漢的手,無比雞賊。

    魏仙靈說楚漢過來,給你錢呢。白楚漢站起來笑嘻嘻走過來按照張濱的指點在表上簽字按手印。白楚漢寫在表上的字每一筆拿下來都夠當椽用,倒把按上去的手印比得秀氣了。

    給白楚漢的是現金,白楚漢把錢拿在手里越發笑嘻嘻。魏仙靈說這個好,再有紅白事宴人情往來,我們楚漢就很有尊嚴了。張濱從包里拿出一件大衣和一百塊錢,說這一百塊錢是我們局長耿國盛給白楚漢的。魏仙靈忙說衣服是國家給的我們楚漢收著,錢就不用了,你們耿局長年年給楚漢錢,這不親不故的楚漢不能要,再說國家給的錢足夠。

    推了三四個回合張濱說嬸子你就讓白楚漢收著吧,我們耿局長不是只給白楚漢一個,還給董二心呢。說到董二心,魏仙靈說正好,過完年我們還沒去二心家串個門呢,老白快穿衣服我們一起去。

    4

    天氣逐漸轉暖,土地松軟如糕,大雁飛回來了,柳枝也柔軟起來,老白和老李開始檢查播種機和旋耕機,該上油的上油該緊螺絲的緊螺絲。

    老郭一直刷手機屏,疫情相關,去往廣東的飛機和火車一直都沒有票,這讓他的臉往下沉。還不能一直沉,沉一沉就得趕緊往上撈,怕白淑琴看出來也怕李卉。憂心忡忡和懷有心思該是成熟男人的標識。好在并不悶,四川人在山西,還是處處充滿新奇的,何況老李還那么會做四川菜。爸,你這做菜手藝哪學的,做什么像什么。老李笑,說一半天生的一半我自己琢磨的。老郭有點感動想說聲謝謝爸,終究是沒好意思。男人大多都不好意思。

    老白種著一百多畝不到二百畝地。老白一時高興,說種地才是正經營生呢都不種地了糧食從哪來?說著回頭看老李,老李明白,掰著手指頭給老白各種掐,耕地、覆地膜、追肥、播種、人工、機工、汽油、柴油。掐過后老李說,刨除打盡預估收入十幾萬并且只能往外不能往里。老白聽了直點頭。老郭聽了有些吃驚問咱家種著這么多地?老李說可不,這還不說我們各種機器的收入呢。

    正說著話白楚峰從外面進來了,進門先叫二叔。老白點頭,說找你姐夫看看是怎么安排的。老李拿出手機給白楚峰看,說今天是馬家莊的二厚家和老杜家,明天是王寨的明春家和沱陽的康小家,后天、老外后天也都有安排了照著日程走就行,電話號碼和地址我發你手機上你去了聯系,他們在地里等你。耕地錢已經發我微信了,你去了只管耕地就行。白楚峰答應著戴上線手套一步跨就上了旋耕機,點火發動。

    老白對老李說外村一畝地收五十本村的一定是四十,你鬧對了哇。老李說爸你放心,并且不管本村外村都是按整畝收的零頭全都沒要錢。老白點頭,對白楚峰說咱這可就忙起來了,不得有閑你明白吧。白楚峰說二叔放心。又對白楚漢說哥,上來。白楚漢也是一步跨上旋耕機,坐在副駕駛座上。別看楚漢笑嘻嘻,楚漢有一膀子好力氣。老白叮囑白楚峰一句,照管好楚漢。

    旋耕機走遠了老白又問老李,還有咱村那兩千多畝的柴胡草藥種植地,你安排了吧,可不敢耽誤了張濱書記的事。老李說爸你放心。

    遠處走來一人近了一看是三貨。三貨見了老白喊老白爺爺見了老李喊老李叔叔,說老白爺爺我來問問明天能不能先給我家耕,裝潢隊說走就走我想趕在走前把地種進去。老白聽不見,用手指老李。老李說那你早說嘛,不急在這三五天吧我安排楚峰加個班吧,你們裝潢隊今年還是去北京?這疫情,我看你們裝潢隊一時半會走不了聽說北京那邊比咱這邊嚴格得多。你媽呢還在天津做月嫂?過年是不是沒回來?不是在天津找下老伴了吧。

    三貨說我媽早不做月嫂了,在天津我老姑家替我老姑照看外孫呢,過年想回來但我老姑不放,原說過了年回,這疫情鬧得,也回不來了。

    李卉見是三貨,就接嘴說讓你媽回來干什么,和你媳婦吵嘴???李卉要這么說,三貨就笑了說李卉你這到底是嫁了還是沒嫁?把你嫁出去是為了往出推嘴哩,你這好,不但自己的嘴沒推出去你還多領回來個吃飯的嘴。李卉說滾。三貨就看著老郭笑,說老郭你這娶的這不是媳婦是開水鍋,一說話全是冒著咕嘟的滾滾滾。李卉一腳踢過去,三貨跳著跑開了。跑遠了還說老李叔叔,記得給我排上錢我發你微信里。

    李卉說老郭杏花開了咱倆出去走走吧。

    城西村里好景色,天是深藍色萬里無云,城西村的房子都刷成淡黃色,一水兒灰色樹脂瓦蓋頂,村后高坡處是占地九畝多的鋼藍色光伏板,粉白杏花是家家院里都有的,雜一些水紅色桃樹花和李子花。顏色使人沉靜,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宣誓。老郭不由拉住李卉的手。李卉回過頭來看老郭。老郭心跳漏了一拍,一時動情說了一句其實城西村也不錯。李卉拉著老郭的手,笑說你放心,是要回四會的只是要等到合適的時間。

    老郭開著手機直播,把自己和李卉和城西村都拍進手機里。好景色人人都愛,手機屏上的紅心一下就飄起來了,關注人數猛往上升。老郭和網友互動說大家好我是老郭,別問我為什么就成老郭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這里是山西雁門縣城西村,是我媳婦李卉的姥娘家。我媳婦從小在這個村里長大,很愛這個村子。謝謝你們一直以來對我的關注。往期作品里我隆重推出過姥娘魏仙靈以及姥娘白淑琴,還有你們最喜歡的說是像龐煖大將軍的,那是姥爺。也別問我姥爺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人人都叫他老白。老鐵們有什么問題可以留言,我會在今后的直播里為大家一一解答,記得點贊記得關注記得轉發和打賞哦。

    5

    無論白淑琴怎么霸著寶寶,也得給寶寶吃奶的時間。李卉把寶寶抱過來,徑直走回自己房間。寶寶一邊吃奶一邊用手扳自己的腳丫子,冒著鼻涕泡用黑眼珠骨碌碌看李卉,一看就沒安什么好心。果然,只吃了兩口就開始東張西望,還沖著老郭直飛眼兒。老郭愛得不行,以李卉為掩體和寶寶捉迷藏。這寶寶就更不老實了,在李卉懷里擰麻花,吃一口扔開了左左右右找老郭,再吃一口又扔開了左左右右找老郭,笑得嘎嘎有聲。白淑琴已經開始給寶寶喂雞蛋黃、蘋果泥和米粉糊了,寶寶一點不餓吃奶只是業余消遣純屬糊弄。李卉不耐煩了,一巴掌拍在寶寶屁股上說去你媽的。正合寶寶心意,在李卉懷里各種鯉魚打挺,和老郭互動得熱火朝天。

    老郭問李卉,寶寶今晚和我們一起睡?李卉說讓他還找我媽去。老郭說自己的寶寶老是讓媽照顧,這樣不好吧。李卉一笑說你懂什么呀我媽巴不得呢,她以為霸著寶寶是報仇。老郭說報仇?報什么仇?李卉說當初我姥娘也這么霸著我,我也是和我姥娘睡大的,直到八歲要上學才回到太原我媽家,你沒發現我和我媽不親嗎?老郭說沒發現,我倒是發現你媽和你姥娘不怎么親。

    正說著話,老李在門外喊李卉,李卉說爸你進來吧。老李進來,笑說寶寶怎么了笑成這樣我和你媽在那屋聽得清清楚楚,給寶寶坎肩穿上不要涼了肚。李卉說爸,告訴我媽今晚寶寶在我這里睡。話音沒落白淑琴就進來了,寶寶一見白淑琴就挓挲著兩只手只要白淑琴抱。白淑琴一把抱過寶寶說我的個寶貝親,你可親死我了走我們睡覺去了,我們寶貝親就只和姥娘睡,是吧。說完了在寶寶腦門上打個嘣兒。李卉沖著白淑琴直嚷嚷,媽你別不講理,今晚寶寶和我一起睡。白淑琴說我們寶貝親只和姥娘睡不和大灰狼睡,是吧寶貝親。理都不理李卉抱著寶寶徑直回自己房間。李卉兀自在背后嚷嚷誰大灰狼你才大灰狼,你是狼外婆。狼外婆丟過來一句話,說有本事你再生一個。李卉扔回去一句:有本事你自己生一個。

    老郭看老李,老李笑,說志鵬早點睡吧明天姥爺有事情安排你。老郭說爸你也早點睡累一天了都。李卉說爸你就不能管管我媽,既囂張又跋扈她以為她是誰天下第一啊。老李說在這家你媽要說是第二還真沒人敢排第一連你姥娘都讓她三分。其實你媽也是一片好心替你照顧寶寶這樣不好嗎省你多少事呢,你要知道你媽照顧寶寶一點不輕松你就知道其實你媽是真親你,她要不親你就不會幫你照顧寶寶,那不輕松的可就是你了。再說了你從小跟著姥娘長大你媽也沒多照顧你,現在替你照顧寶寶不就是在補償你嗎,你連這都看不出?還有你別一說話就嚷嚷一說話就嚷嚷和你媽好好說話不好嗎,這叫外人看了還以為你們倆關系怎么不好呢。

    老李回房間去了,老郭和李卉相視一笑。老郭說爸這人可真好,相比我爸就不能夠,還記得第一次我帶你回瀘州老家吧,我爸見了你掉頭就走。李卉也想起來了,笑問是啊為什么呢?老郭說當時我也奇怪,就追出去問我爸,你猜我爸說什么?我爸說見到我們兩個站在一起太高興了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掉頭就走。

    兩個人都笑。老郭把李卉摟在懷里,說我要有個你這么個爸就好了,性格不會是這樣。李卉說你性格怎么了挺好的呀。老郭說那你是只緣身在此山中,我性格孤僻著呢。我們家窮,我爸我媽忙從來顧不上我和我弟,我從小就知道一切只能靠自己。李卉說你考上學校了呀,出來了呀。老郭說對,我要不出來也不能遇到你呀。兩人相視而笑。老郭說我只是想不到,同樣是農村,為什么你們這里的農村是這樣?李卉問我們的農村是哪樣?老郭說是因為種地不掙錢才沒人種地,為什么你姥爺說預估一年下來是十幾萬的收入,還只能往外不能往里。

    李卉想了想說農村是一樣的農村,我們這里的和你們那里的,是一樣。不一樣的是你記憶里的和現在的。老郭說也是,在我記憶里沒有手機直播,也沒有整村都是樹脂瓦蓋頂,也沒有光伏板,更沒有這么多種地機器。

    外面傳來狗叫聲,那是不知誰家的狗在看家護院。有了這聲狗叫,窗簾之外的夜反而更加深沉些。李卉枕著老郭的胳膊,老郭看著窗簾處透進來的微光。想起瀘州老家是那樣一番景色,不似城西村這般,又想起了廣東四會是何等人稠而樓高。城西村的夜是一個海,李卉和老郭身下的床是一條船。船在行進,水草紛披,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一并連這夜連這地球,也是行進著的船,在狗叫聲中靜謐而急速地前行。真正的速度是看不見的就像真正的變化;就像真正的聲音是聽不見的,就像船下的水,把船送前去了卻悄無聲息。你回頭再看,船在水面犁出的弧痕全是你的記憶和過程。這是唯一不跟著船走的只往下沉積,淤泥一般在其上生出蓮藕再長出蓮花,仿若佛界蓮花池里的蓮花,距離越遠越是高妙圣潔直到不可觸摸。船卻已然走遠。

    …… 

    蘇二花,中國作協會員,山西文學院簽約作家,太原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出版小說集《社火》,長篇兒童文學《秘密的美好》。獲趙樹理2016-2019中篇小說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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