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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選刊》2021年第4期|文珍:有時雨水落在廣場(節選)
    來源:《小說選刊》2021年第4期 | 文珍  2021年04月01日07:36

    1

    一開始老劉并不是小蘋果舞蹈隊唯一的男性成員。能光榮地成為萬紅叢中一點綠,廣場舞娘子軍的黨代表,這事全起因于兒媳一句話。

    兒媳孫堯堯一吃完晚飯總反復勸他出去走走散心,好像他在家里,就有一千一萬個心被堵住了似的。也不知道堵的是誰的心,是老劉的,還是她孫堯堯的。

    孫堯堯細眉細眼,皮膚白皙,是個河南姑娘,兒子工作單位的人介紹認識的,談了快兩年,去年年初終于分了房才結婚。老劉從老家來兒子家也才剛一個多月,這幾十天和她相處得還算融洽,至少沒有明面上的矛盾。孫堯堯的建議聽上去也在情在理:爸爸,您看看下面那些老太每天跳得多起勁!您哪怕不愛跳,吃完晚飯后出門活動活動胳膊腿,對您也有好處。

    老劉坐在他老坐的那張藤椅上“唔”了一聲,表示聽到了。媳婦在房間里和兒子抱怨他不愛說話,他偷聽到過一次。其實主要是他一輩子沒出過遠門,口音重。要不是老伴去世了在家實在孤單,兒子又老打電話苦勸他過來,他才不會人老離鄉。剛來時每句話孫堯堯幾乎都得“爸您再說一遍”,后來他在兒子家能不說話就不說話。今天媳婦話都問到嘴邊了,不吭聲到底說不過去了。

    然而他沒表態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孫堯堯只好再追問一句:“爸,你聽到我剛才說的話了嗎?”

    時間是一個三月的周六,晚八點。新聞聯播剛結束,兒子家在七樓,依然能聽到樓下隱約傳來的動感十足的樂聲。他們家是小區最臨街的一棟,據說靠里面的那些樓基本聽不到聲音。自從北京治安管理條例出臺以后,對廣場舞的音量和地點都有了規范要求,基本就固定在地鐵站附近那一小塊空地。從音樂聲判斷,她們至少出來跳半小時了,而吃完飯老劉呆坐在藤椅上也快一小時了??蛷d本來就小,兒子和媳婦擠在二人沙發上看電視,他就只能窩在這張藤椅上,倒并不是因為藤椅就比沙發舒服。黃金檔電視劇馬上開始了,但最近這部他不怎么感冒,也不好要求換臺。他有點拿不定主意該怎么答,剛表示深思熟慮地又“唔”了一聲權作緩兵之計,兒子先不耐煩了:“堯堯,早和你說過爸不跳,那玩意兒只有老太太感興趣。你別老瞎出主意,想起一出是一出!”

    兒子老這樣。孝順是孝順,不過沒準反讓媳婦兒寒心,影響小兩口關系就不好了。一想到這里老劉坐不住了,霍地從藤椅上站起來。

    “爸,你干嗎去?”

    老劉終于開了口:“堯堯說得在理。我下樓轉轉,一會兒就回?!?/p>

    他希望自己的聲音別透著勉強,稍微高興一點兒。但口音太重,也不知道兒媳能感受到不。不過沒關系,兒子會翻譯他的塑料普通話的。小兩口難得能在家單獨相處一會兒,沒準兒想背著他親熱一下呢——他想著,越發慌不擇路,身上沒帶一分錢就出了門。

    關門的瞬間屋子里似乎有聲音在喊:“爸,爸!”他假裝沒聽見,頭也不回地摁了樓道往下的電梯箭頭。

    孫堯堯的出發點雖然不好說,但老劉一天到晚悶在家里也的確是無聊。白天還能隨便靠著打個盹,晚上就只能坐在藤椅盯著電視發呆。當然也可以回自己房間——其實就是三面封上的小陽臺——翻翻書看看報,從老家帶過來的幾本歷史小說也快看完了。他們白天上班,他還是一個人待家里。而且一個孤老橫插進二人世界,處處礙事。雖然孫堯堯臉上暫且還沒掛相,但他有感覺。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他想,最多再住兩個月,還是回家去吧。在老家一個人雖然孤單點,終究自在些。

    老劉沒日沒夜琢磨到底回不回去、什么時候回去的事。他近年來也實在覺得自己老了,手上的力氣也小了,稍微重一點的東西,拎起來就吃力。早上醒來胸口也總是悶疼。前兩年做了心臟支架,此后每天至少要吃十多種藥。來之前鄉黨笑話他,“一句塑料普通話都不會講就敢上京城”,他還這么理直氣壯地反駁。當時覺得自己晚來有靠,再竭力按捺,眉宇間也都是自豪??烧娴搅吮本┚筒煌?。和偌大的北京城相比,他迅速意識到自己的鄉氣和渺小,肉身又狼伉笨拙得無處藏身。甚至一開口就聽到了空氣里哧哧的來自不知何處的笑意。

    2

    出小區往南就是東四,往東幾百米則是北京著名的簋街,號稱二十四小時永不歇業的夜宵一條街——北京其他地界,據說一過九點就別想輕易吃著飯。他剛來北京那會兒,兒子媳婦還帶他去那條街上吃過川菜,吃完好久肚子還像著了火,辣辣地一直麻到胸口。

    但此刻正是飯點。簋街沖天的麻辣香氣遠遠地飄過來了。

    許是媳婦老讓他跳廣場舞,跳舞隊又正好在他家樓下花壇旁的廣場集結,老劉這次特地多向那群老太瞅了幾眼。本來一直覺得廣場舞折騰,吵人也鬧心。仔細看看,一個個跳得還真一板一眼。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前后左右,左右前后,左手這么一抬,右腿必定那么一踢,頭前后轉動,左右對稱,邊上幾個老太手腳稍遲緩些就踩不準節拍。另兩三個站中間的反而出挑,每下都合乎章法,不偏不倚,節拍當快時快,音樂當慢時慢,看得人渾身上下無一個毛孔不舒暢,像趁熱喝了一碗芋頭湯。居然還有道具——紅綢扇子在三月料峭的春風里舞得虎虎生威,每張笑臉都籠在一團紅云里。老劉不多時也樂了:這不就是村里的大閨女小媳婦逢年過節扭的秧歌嗎?首都就是首都,小年輕二十四小時吃烤串,大媽們成群結隊扭秧歌,喜慶。

    他知道自己沒帶錢,背著手沿東四北大街走了一圈回來,發現那群老姐妹們還在跳,遂忍不住停下來又看。

    老劉個子高,腰板挺直,雖然頭發全白了,可看上去還是一個很登樣的老頭。沒多久,就有個跳得蠻有章法、尚且有余裕眼觀六路的大姐注意到了他,下一節休息時專門走到他跟前招呼:“大哥好,你也住這附近???”

    老劉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嚇一大跳,過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和自己說話:“哦,是的,我就住在這過(個)樓上?!?/p>

    他被自己的塑料普通話窘住了。好像平時在家口音也沒這么重,怎么一出來,那股子原汁原味的土氣也跟著躥出來了。臉漲得通紅,好在有夜色遮蔽。

    “那咱們是鄰居呀,我也住附近。大哥貴姓?”那邊倒毫不介意,而且顯然聽懂了。下一節音樂響起來了,她也不著急走進十幾個人的隊伍里去。

    “我姓劉,劉長青?!?/p>

    “聽口音大哥是湖南的?”

    “就是,湘鄉的。老妹妹你呢?”

    “知道,曾國藩家鄉的嘛!我是四川德陽的,聽過沒得?離成都很近?!?/p>

    “四川好,四川人好?!彼B說兩個好字,想不起來該怎么往下接。難道說四川菜比湖南菜還辣,所以好?

    和他搭訕的大姐看上去也就六十上下,應該比他小。在湘鄉可不作興堂客隨便找外頭男人搭話。北京城就是不一樣,作風大膽、活潑、開放——同時也嚴肅、緊張、團結。他盡可能像個城里人一樣得體地笑著,可手心捏著一把汗。

    “老妹妹”自我介紹叫王紅裝。他試著問:“可是不愛紅裝愛武裝的紅裝?”

    她樂了:“劉大哥就是腦殼靈光哦,還不光是‘不愛紅裝愛武裝’的紅裝——”

    他也不知道哪來的福至心靈,接口道:“‘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也是它?”

    紅裝大喜:“簡直說對啰!好多年沒遇到這么熟讀毛主席詩詞的人了!大哥,我們有緣啊?!?/p>

    兩個毛澤東詩詞愛好者迅速地聊上了。紅裝說,夜里的簋街也是“紅裝素裹,分外妖嬈”。他說,不,是“全國山河一片紅”,到處掛上大紅燈籠,外地人一來,還以為老過節呢。

    這會兒老劉的俏皮話像氣泡壓不住似的直往外冒,連自己也意想不到。在家他可沒這么活泛,經常一整晚上不發表一句意見。其實他還有個感想沒敢說,怕王紅裝說他老不正經——舊社會一般是特殊行業才掛燈籠,北京城也不知作興什么規矩,青天白日,怪模怪樣。

    聊了沒多久,跳舞隊就散了。有人招呼王紅裝一道回,她笑著答應,臨走時問他:“劉哥,你明天還來不來看我們跳舞?”

    他說:“好,好,還來?!?/p>

    “那我們不見不散!明兒見!”

    老劉沒想到一散心還真就散出個四川妹子來。樓道依舊漆黑,按了電梯升上去,心卻從里到外都亮堂了。

    3

    除掉口音,老劉的另一塊心病,是孫堯堯和兒子結婚兩年了還一直沒孩子。他作為公公當然不好催,更不好問。

    他早看出來了家里主事的人不是自家兒子。兒子的確足夠爭氣:打小成績就是全班第一,一帆風順地考了鄉上的小學、鎮上的初中、縣里的重點高中,最后是北京的重點大學。在學校也刻苦,還當了學生會干部,畢業后很順當地考取了公務員,過幾年單位又分了房,一舉解決了大不易的京城居住問題。否則怎么可能在二環里的北新橋住著,離最繁華的王府井才三站地?雖然面積小了點,才五十平方,但兒子上班就在朝陽門,近。孫堯堯公司在國貿,坐地鐵也不遠。

    饒是如此,孫堯堯還老動不動抱怨房子太小,回頭生了孩子住不開。兒子則說,寧要城里一張床,不要城外一間房?,F在房子小雖小,但勝在地段黃金,還是景山學校的學區房,回頭小孩落戶上學都方便。每次孫堯堯抱怨房子小,老劉總不得勁,覺得指桑罵槐,是說給自己這沒用的公公聽的。他有一次忍不住說:“堯堯回頭生了孩子,我來幫你們帶?!?/p>

    孫堯堯“哧”地一笑:“爸你帶過小孩嗎?回頭教出一口湘鄉話怎么上景山學校?還是讓我媽從信陽過來吧?!?/p>

    就為這,老劉又添一段新愁。但目前孫堯堯還在吃葉酸階段,他只能怪自己自私:就為了能和兒子住在一起,竟然不盼著兒媳添孫。

    思前想后,他終于下定決心:細伢出生后他看一眼就走,換親家母來。在照顧細伢方面,親家母顯然比他有用得多。畢竟是女人,有經驗。真疼兒子,就得知好歹,有分寸,能犧牲。

    此刻老劉更迫在眉睫的問題還是沒地方去、沒人可說話。

    4

    偌大一個北京城像個怎么都逃不出去的大牢房,去哪兒都談不上方便,從北新橋去中醫院拿藥,地圖上看那么近的一小段路,坐電車起碼堵上半個鐘頭。每當這時他就格外懷念老家:一條主街從頭到尾,十分鐘走完。以前素芬還在的時候,兩人都退了休守在一處,講講笑笑,吃完早飯商量中飯,吃完中飯睡個午覺,醒來看一會兒電視,香噴噴的晚飯又端上來了。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上北京和兒子兒媳搭伙過,來了才發現“樹挪死,人挪活”純屬瞎說。一個人年紀大了,人也就老成了樹,動一動都是傷筋動骨損根基的事。來北京第二個禮拜他就后悔了:這么小的房子,三個人錯身都困難,他來添什么亂?

    周末兒子也不是不帶他出去。但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來回路上,到景點還不夠轉一圈的。頤和園、北海、故宮……統統大得沒有章法。北京城就是北京城,平民住的地方那么小,皇帝家卻天大地大,一天都轉不完。

    兒子給他換了老人手機,屏幕字大,讓他沒事給老家的親戚朋友打打電話。他打過幾次,發現彼此也沒多話,最多問問身體還好?媳婦抱孫了沒?別人要也禮貌地回問一樣的問題,他第二塊心病卻又犯了,心里更不得勁,漸漸地也就不愛打電話了。

    好在陽臺朝南,光線還好。三面窗戶封起來就多了一間玻璃房子,像溫室。他夜晚就睡在這溫室里,清早坐起來伸懶腰的同時正好看看樓下的車水馬龍。白天經常一整天一整天靠床上看報紙,幾乎每個版面都不錯過,連招工信息和夾頁廣告都仔仔細細看完,結論是現在社會上什么節最后都過成了購物節。教育體制改革他不懂,三農問題北京報上也不怎么提——其實也早和他沒關系了——他播報了一輩子國家大事,現在不怎么愛琢磨政策方針了,心累。

    在三月和煦的陽光里他常不知不覺靠著被子昏睡過去。中午起來給自己下碗面,碗底臥兩個蛋。又看報上說每天最好只吃一個蛋,否則膽固醇高,他就趕緊減了一個。切點兒蔥花放進去,再加一勺子自己煉的豬油,香得要人命。周末他也給兒子媳婦做這種面,一開始孫堯堯說香,愛吃得不行,直到發現他加的是豬油。

    “爸你從哪里弄來的這個?天,您不怕得三高?”

    老劉當然知道三高是什么:高血糖、高血壓、高血脂。報紙電視一天到晚普及,當然也是為了賣廣告。他一承認,孫堯堯圓臉上立馬寫滿痛心疾首:“就算不得三高,這熱量也太高了!我還減肥呢——”

    她今年比剛結婚那時是胖了些。他想,但也不全是豬油的錯吧?

    兒子立起眼制止了她繼續嘮叨下去。他過來后一直給他們做晚飯,自從發現那罐白花花的豬油后,孫堯堯對他整個飲食體系都產生了懷疑,老覺得油鹽醬醋太重——倒不嫌外面的川菜火鍋味道重——而且湘鄉做法即便不放新鮮辣子,也總歸要加一勺剁辣椒調味,她一吃就嚷上火。

    “爸,北京不比湖南潮濕,天干物燥。您以后做飯能不能少放點兒辣椒?”

    老劉想起她昨天打包帶回來的川菜是干煸牛肉絲?;旧现灰娨缓凶痈杉t辣椒,不見幾絲肉。但這話不能說,說了就像抬杠了?,F在孫堯堯在備孕,將來肯定更不能吃辣,他最好現在就養成習慣。

    白天沒人,到晚上老劉也想和兒子多聊幾句。單位里的事,或者親戚二三。但兒子老是太忙,周末還經常出差。孫堯堯和他有語言障礙,但為表示親善,他一過來就給他網購了個電動洗腳盆,他只用過兩回,覺得第一太費水,一通電又按摩得腳底生疼,自己腰有舊傷,又不好老讓兒子媳婦倒水,最后終于堆在陽臺上他睡的行軍床旁拉倒。這東西偏偏體積還相當大,不但落灰,進出關門都礙事。他有時覺得自己就和這洗腳盆一樣??瓷先ズ孟襁€有點用,其實就是廢物一個。

    以前在老屋還練練字,到北京家里沒地方鋪開紙筆,也就擱下了。

    可這下好了,認識了王紅裝。有朋友,也就有說話的人了。

    日子有盼頭了。

    ……

    文珍,女,1982年生于湖南。本科就讀于中山大學金融系,研究生就讀于北京大學中文系“文學研究與創作”方向。出版有小說集《夜的女采摘員》《柒》《我們夜里在美術館談戀愛》《十一味愛》,散文集《三四越界》,詩集《鯨魚破冰》。曾獲老舍文學獎、十月文學獎、上海文學獎、華語文學傳媒最具潛力新人獎、茅盾文學新人獎、華語青年作家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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