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付凡平的事業始于蘋果，成于蘋果！

1990年，一場意外火災讓付凡平失去了3位親人，也讓她毀了容貌，失去雙手。

本已是孱弱之軀，又兩次患癌，更有三次與死亡擦肩而過——她跌宕、多舛的命運，讓所有人噓唏不已！躑躅徘徊時的她好似長空中一只斷翅孤雁，翻轉、飄零，翅折羽亂，哀哀鳴囀……

2015年，付凡平家被評定為建檔立卡貧困戶。她參加了陜西延安宜川縣政府開辦的電商培訓班，自此改變多劫命運：從網上第一單生意5斤小米、10斤青皮核桃開始，到現在每天發貨3萬單；從五年前對電腦一竅不通到如今擁有1萬畝的示范園，輻射帶動周邊3萬畝果園。銷售額步步高攀——2015年50萬元，2016年200萬元，2017年350萬元，2018年600萬元，2019年突破4000萬元！

她提出“公司+合作社+殘疾人+貧困戶+互聯網”的扶貧帶貧理念，成立殘疾人協會，建立蒙恩優選扶貧助殘平臺，通過技能培訓、安置就業等方式回饋幫扶，平臺累計吸納貧困群眾400余人，累計培訓1200余人次。

48歲的她先后榮獲全國第十屆農村青年致富帶頭人、全國殘疾人十大新聞人物、第六屆全國自強模范、2020年全國脫貧攻堅獎奮進獎等榮譽稱號。

“我有700個微信好友群都滿了，都是多年來的老朋友、老客戶，甚至還有外國客戶?！备斗财秸f著還不時地低頭回復著信息。

付凡平一直沒有辦理殘疾證。她說：“我就不認為自己比健全人差，別人做的我都能做，我還要比別人做得更好！”

人心亮天就亮！涅槃后的她似乎暗藏能量，愈挫愈勇，從不向命運低頭，永不服輸！如重生的鷹，在云際振翅，發出高亢如鴻鵠一樣的長鳴，任耳邊風獵獵。

在部隊服役的兒子對母親付凡平的評價是：她其實就是一棵陜北土地里奮力生長的蘋果樹，樹葉相擁在藍天里。根，緊握在黃土地下，沖破生命里的所有阻礙，去奮力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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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付凡平的名字一樣，其實她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人，陜北千千萬萬婦女中的一個。她家住延安宜川縣云巖鎮宜世村，小時家境優越，生活幸福。她自小愛美、聰敏、招人喜愛。18歲，本是花兒一樣的年齡，她也像花兒一樣對生活充滿向往。但一場意外的火災使美好的生活剎那間墜入地獄，她一夜之間失去3位親人的生命。大火也燒掉了她靈巧的雙手，毀掉了她的容顏，面部80%燒傷，傷重的部分可見骨頭……

付凡平迷迷糊糊三個月才清醒，恍如隔世。當她看到自己的手，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當她第一次照鏡子時，從小就特別愛美的她，胸口熱熱的，就大口大口吐血，吐了一杯子。醒來后已經是三天后的事了。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面鏡子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稀碎！她沒有辦法接受容顏和雙手。整日以淚洗面，自卑、自閉，輕生的念頭一直盤桓在心頭。多次尋死，都被父母阻攔下來。

是該順從命運的安排，還是與命運抗爭？

其實，人的念頭翻轉別人是改變不了的，除非自己徹底想通了道理。

一次，自殺未遂的付凡平被父母撕心裂肺的哭聲驚醒，這哭聲瞬間讓她清醒——父母把她從死亡線上一次次拉了回來，而自己卻一次次傷他們的心。她決定要活下去，為了父母。命運應該掌握在自己手中，正因為自己不完美，更要努力活下去！

人活低了就按低的來！陜北黃土高原上的人，生存雖然艱辛，但骨子里卻藏著豪情與膽魄，面對人生的無奈和困厄，這一句話是常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

活，也并不是那么輕松。生存對付凡平來說不是從零開始，而是從負數開始。

失去了雙手，基本上就失去了自理能力。她便從基本的走路開始練習，扶著床沿慢慢地學習走路。站起來，摔下去，再站起來，再摔下去……漸漸地，她開始走出家門，去鎮上，去縣上，想要再看看外面的“世界”。那時候付凡平一路走來，迎來很多詫異恐懼的眼光和交頭接耳的議論，甚至有同村人見了她就躲著走。

那時候的付凡平每天都圍著圍巾，當時圍著圍巾是為了不讓人看到她的丑面孔?；謴陀昧藘赡陼r間，其間，她的性格也多少受到影響。

人生許多感悟和翻轉都是因為自己忽然想通了某個道理。付凡平的這次“翻轉”來自黃河壺口瀑布。有一天，煞費苦心的父親央求熟人開車拉著女兒到了壺口，當天春雨蒙蒙，萬物滋潤，付凡平的心里卻是一片死灰。

父親含淚說，娃呀，你就出生在這黃土原上，你就生長在黃河邊，你要活出黃河的精氣神。你再大的困厄，都會被這片土地擔待，沒有什么東西是不能過去的啊。

千百年來，相信許多遇到人生困厄的人，都受到過壺口瀑布給予心靈的震撼，獲取過鼓舞、勇氣和力量！發源于青藏高原雪山之巔的大河，及至宜川壺口，陡然收于一束，十里龍漕，湍如群牛，氣勢駭人！塵煙彌漫，如千軍萬馬沖撞與撕咬，世界在戰栗著……立于岸邊的觀者兩股戰戰，眼睛睜大了，頭發豎起來了，額上的青筋跳蹦，視覺、聽覺都在經受著最大的沖擊和撕扯！被俗世生活壓迫而變得逼仄窄狹的心胸，瞬間開闊舒坦，生命之氣噴薄而出……

站在壺口沖天的水霧和震耳欲聾的聲響中，付凡平看到壺口瀑布的磅礴氣勢，想到黃河在黃土地上歷經千里坎坷，不屈不撓地流向大海，她當場就被深深地震撼了，像被電擊中一樣渾身發抖。

雨絲忽然變大了，付凡平扔掉雨傘，不避不顧地站在雨中，渾身水淋淋的，淚眼滂沱，號啕失聲……

父親當時最大的心愿是能把她嫁出去，再生一個孩子，他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1992年，付凡平嫁給了大她10歲的左喜宏，第二年付凡平懷上了兒子，左喜宏跟她說：“我們要為兒子好好地活著?！逼鋵?，付凡平當時心里想的是啥時候生下兒子，他們能離開她時她就去死。

這個時候，村里一個小孩母親因為家庭糾紛去世了，留下了一個可憐的孩子，小小孩子驚慌的神情讓付凡平知道沒有媽的孩子感覺真不一樣，她看著心疼，才慢慢打消了去死的念頭……

當決定好好活下去的時候，付凡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改名字。她以前叫付翻萍，因為這一場大火讓她重生，也注定了她不平凡的人生，于是她就改名叫“付凡平”了。

一個女人，18歲時毀去了容顏，失去雙手，可以說是致命一擊。兒子讓家里多了歡樂，付凡平夫妻兩人心里有了念想，日子也有了奔頭。慢慢地，生活步入了正常軌道。她學著慢慢打理自己的日常生活，吶喊過、無助過、絕望過，熬過無數個漫長的日子，最終她選擇與命運抗爭。

平靜下來的付凡平，經常一個人游蕩在田間地頭。她想：我得干點事了，決不能這樣荒廢一生。

在常人眼里，健康人寫一個字、畫一幅畫、打一件毛衣，是那樣簡單?？墒窃跉埣踩搜劾?，是多么多么的困難。大火沒有將付凡平的拇指完全燒壞，她去醫院做了一次小手術，將拇指與手掌割開一條分叉，有一個指骨節粗細。她把勺子卡在手指上，用繩子把勺子綁在手臂上，堅持自己吃飯。

人，只有努力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才能鳳凰涅槃，浴火重生。付凡平的新生活從扣第一顆紐扣開始！光禿禿的雙手，稍一用勁就疼，扣第一顆紐扣，她整整花了兩個月的時間；走路多了，鞋里都會滲出血；做飯，握不住刀、摁不住菜，掉了，撿起來，再掉，再撿起來……一遍一遍、一次次地重復，就這樣，憑著一股不服輸的志氣，她終于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穿衣、做飯，整理家務獨立生活了。1993年的一天，為了讓家人過上好日子，付凡平開始學著給別人放羊，每天回來鞋里都是血。過了一年，當她第一次趕著屬于自己的羊群從六十里的山路往回走時已經是深夜了，但是她心里敞亮得很，感到真正的成長路應該從這里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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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喜宏說：“你不要聽付凡平說的這般容易。她這女人，一輩子爭強好勝，吃盡了人世間的大苦！這些，我最清楚不過了?！?/p>

那場火災周圍幾十里都是知道的。付凡平在這場意外中毀了容，失去了雙手，當時把她抬出來后以為燒死了，就放在露天的雪地里，零下幾十度放了一夜。天剛亮，村里一個人打了一夜麻將回來發現她的衣服在動，發現她還活著，才吆喝人送到醫院搶救。

“她性格太要強，也好面子，我去了五次才見到了她。見他第一面時她讓她媽把勺子綁在左手骨頭茬茬上堅持自己吃飯，強忍疼痛，不吭一聲。學會了吃飯，她又學走路。她就像孩子一樣扶著炕沿蹣跚學步，每天走一小會，一個多月后疼痛依舊，但她可以不攙扶走路了?！弊笙埠暾f。

左喜宏身上有陜北男人特有的厚道，他當時一個人在外打零工，每天早上走得特別早，晚上很晚才回來。每天早上走時他都會給付凡平沖兩個雞蛋，說：“老婆，早上起來喝完?！边@樣他照顧了半年，付凡平就想著咋樣能給他做點事情，不要成為他的負擔。

為了給丈夫做飯，付凡平兩個壞手夾著切菜鋼刀，時間長了夾不住，頻頻掉下來，就砍了她的腿她的腳，傷痕累累……一天，她切土豆刀又掉了下來，砍傷了腳，血流了一地，她見了這么多血就自己嚇暈倒了。

左喜宏說，“我回去看見這情景，抱著她哀求她，今后咱不要這樣要強了好不好，你不要這樣作踐自己，今后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當時，說完這話，我哭了，她也抱著我哭了！”

1993年的一天，付凡平看到別人在山間放羊，就試著用胳膊肘夾?頭掏土趕羊群，沒想到，這一試竟然成功了，喜出望外的她連續幾天跟著同村放羊人起早貪黑，上溝爬坡，成了名副其實的“羊倌”。

“你不知道她受的罪。造孽啊，你不親眼見，你想象不到的——腿關節不能打彎，山路哪有平坦的呢，稍微不注意就摔倒了，滾到溝里去了。兩個手臂夾著攔羊的棍子，一天下來手就凍僵了。全身都是傷口，稍微一活動，肉皮就會裂開，就不停地流血，有時伴隨著膿血一塊塊往下掉，有時還會露出骨頭。放羊都在山峁上爬高摸低的，晚上回家，血濕鞋子濕褲子是常有的事?！弊笙埠赀駠u地說。

后來，付凡平天天回來就跟左喜宏說要養羊，耐不過軟磨硬泡，左喜宏拿出家里僅有的3000元錢，去六十里外的村子買回20只羊。接下來的日子，她是周圍百公里唯一放羊的女人，顧不上胳膊肘的疼痛，放羊、喂草，不顧一切。

“別人家喂羊喂玉米，我家喂黑豆，我在地里見縫插針種黑豆，很快，30只羊變成了60只，一年下來凈賺10個羊羔?！弊笙埠暾f，“我們還賣羊絨，因為喂黑豆，我們的羊絨好，也賺了不少錢。養羊不光給全家帶來了較為富裕的生活，也更加堅定了我家脫貧的信念。1995年，爭強好勝的她硬要買電視機，全村都沒有電視，她就喜歡村里人在我家看電視，她覺得這樣好，她就是這樣的強性子人。1997年她買了村上第一個手機，摩托羅拉翻蓋手機，其實就是證明我家有錢了。我妻哥罵她說你買手機你給誰打。說實話，她沒有人可以給打電話，每月光交座機費了?！?/p>

從1998年開始，村、鄉干部要求果斷采取措施，實行完全封山，誰的羊都不準上山，同時大力扶持舍飼養羊。1999年，付凡平又賣掉了羊，賣了3萬多。一下子有錢了。

此時的付凡平夫婦有了錢，膽子也壯了——買了三個山頭，還承包了300多畝荒地，從開春到秋后，一年四季都在地里忙活。

春天開始，種一茬玉米，不下雨死了；再種一茬豆子，不下雨還是死了；再種一茬糜子，要是還不活，到了六七月份就再補種一茬蕎麥。人也被折騰得夠嗆：翻一遍、耕一遍、種一遍、鋤兩遍，五遍下來，勞動強度很大，這還不算把莊稼從山上背下來顆粒歸倉的過程。

付凡平意識到：與天斗，人永遠不是老天爺的對手。在這地方，光靠種糧，肯定富不起來。但是你養羊，林子就是長不起來的。既然不能養羊，也不適合種地，那就干脆封山禁牧、退耕還林！

“我們那邊地大多是荒坡，她這人，一輩子都要走在人前頭。有了錢膽子也壯了，她自己做主買了三個山頭，一個山頭500元，還承包了300多畝荒地。山上都是黃土，種什么都不長，原來種糜子、谷子一畝地就產個100多斤糧，基本上剛夠吃飯。種玉米一畝地也就200多元收入。地越種越多，山越耕越荒，村里人的腰包卻越來越癟……”左喜宏說，“我們想通了這個道理，開始積極響應國家退耕還林政策?！?/p>

剛開始退耕還林，主要是種沙棘和檸條，后來縣上有了錢就開始在沙棘林里種松柏樹。栽樹沒錢是個實際問題。陜北干旱嚴重，又是高海拔地區，土壤瘠薄、沙化嚴重。如果把普通的樹栽到山上，長幾十年還是小老頭樹，也不掛果，剛能維持生命，也無法繁殖后代，有的樹梢上都是黃的。在荒地和山頭植樹造林，為了省錢，付凡平自己育苗，種了杏子和刺槐。夫妻倆植樹造林，為了省錢他們自己育苗，種了杏子和刺槐。丈夫負責挖坑，妻子負責栽樹。后來左喜宏看付凡平兩個胳膊整天血淋淋的，就雇了20幾個人一起栽樹，付凡平又給大家做飯。

2001年國家驗收退耕還林，給付凡平兌現了11萬元補貼。過去，辛辛苦苦勞作一年，每畝地的收入還不到30元；現在，不用上山耕種，政府還給補貼這么多錢，夫妻兩人一下子吃了定心丸。山地退耕了，種樹國家給補貼，把人手空出來了，還能出去打工賺另外一份錢。

“2002年，凡平在宜川縣城開了一家手機店。當時宜川縣城僅有兩家手機店。店開起來了，可是有的客人一進店看到她的臉，就悄悄退出去了。她就到大街上去推銷手機和手機卡。倔強的她嘟囔說：我要讓全縣人都知道，我雖然長得丑，但也敢在街上推銷手機。之后，愛動腦子的她就跑到學校周邊給家長和學生推銷卡，剛開始為了吸引客戶她給人家送手機卡，一天白白送十張出去。誰知這一招還真有效果，第二個月就賣了200多張，看到又有人也跟著她到學校推銷時，她又把目光放到了農村。我村110個手機，有102張都是她賣出去的，就這樣一個村一個村地做了附近20個村……”左喜宏說，2015年自己打工時意外受傷在家臥床，經濟拮據的他們被定為精準扶貧的特困戶。期間，閑不下來的付凡平一直在琢磨著如何脫貧，這期間她做蘋果代辦，拋頭露面，四處奔波……

“這幾年，家里情況好轉，付凡平卻花自己的錢去培訓全縣的殘疾人，先后舉辦了4期殘疾人貧困戶電商培訓班，大概有300多名殘疾人，手把手指導60余人注冊和開辦網店，白白花了自己十幾萬不說，中間費神的事情太多了，殘疾人來基地培訓不方便，她在微信里給他們發路費紅包。周圍的熟人都想不通，她到底為了啥？”左喜宏感嘆地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