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2021年第2期｜如風：恍然書（組詩）
白露
如果我還愛著這蒼茫人世
對于即將消逝的
就無法做到輕描淡寫
白露之后，一夜比一夜寒涼
草尖上的露珠承受不起這個夏天的輕
但是，不要告訴我：亂世如危崖
誓言與謊言只有一步之遙
大風起兮
有人在阡陌間寫下——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恍然書
面對奔騰的河水，讓我啞默的
是流逝
面對無垠的天空，讓我悵然的
是虛無
聽到熟悉的那個人生命終結
恍然間，我寬恕了所有
霜降
遇見的人，散了
愛過的花朵，謝了
霜降，山空水瘦
一場雪，正在趕來的路上
那個在舊事里打坐的人
已忘卻寒涼
67號界碑
江山無數
哪一片疆域都是故國。
但所有的河流只有一個遠方。
界碑在此。
有些話，是不是你終究無法說出？
此時的喧囂是瞬間的事情
孤獨，才真正屬于界碑。
白日在上，薩吾爾群山靜默無語。
我站在你身邊
抬頭望云
白
雪，月光，未來
這讓人歡喜的，是白
發絲里的銀，老時光，回憶
這些讓我在黑暗中醒著的，是白
新鋪開的信箋，以及
在筆端流浪的浮云和羊群，還是白
在你到來之前
半生，都是空白
紅河谷
這徐徐鋪展的荒涼
多么像中年以后的光景
沒有可以收割的莊稼
沒有等待我采摘的果實
一條小河彎彎曲曲經過這片干渴的戈壁
此刻，我也只是一個過客
烈日下到來，塵土中離開
紅河谷
當我不再說出愛
風，正浩浩蕩蕩從盤吉爾塔格山上空吹過
微信年代
微信年代，我看見
大片的桃花正在窗外盛開
我得努力勸慰自己不要張望
微信年代，我的片言只語走得很遠
我的時間支離破碎
當我在熱熱鬧鬧的微信群穿梭時
其實，我的身邊空無一人
而我一再呈現的故鄉
早已變了模樣
我常常懷念的親人，早已離散
我愛了又愛的人間，已千瘡百孔
我是誰
想起吐爾根想起四月杏花的時候
雪，正在下
雪花的白和杏花的白
在汗騰格里，都是尋常
春風起處
羊群在綠色的天空啃草
云朵在藍色的海洋游泳
也是尋常
與這遼闊人間相遇
其實你不必問——
我是誰
我想給你一個遠方
女兒，日已遲暮，大地蒼茫
我想給你一個遠方
可是，這人間，并不完美
你得接受灰色的天空，接受黑色的雪
還得小心翼翼地避開蕁麻草的刺傷
山里的天氣，說變就變
媽媽那把傘，早已殘缺
牽著你在異鄉翻山越嶺
這樣的日子，已持續多年
女兒，我給不了你的，還有很多
不止一次，春天播了種
在秋天卻兩手空空
女兒，我多想給你一個遠方
天黑的時候，我要為你點燃篝火
星星出來的時候，你要明亮
草原石城
我相信，這是神的旨意
讓我一步步靠近你
億萬年前的風，吹著你
億萬年后的風，吹著我
風，吹來吹去，我和山谷里的野花一起在風中搖曳
在這里，所有的秘密都輕如微塵
所有的愛，都不可言說
你看，蒼穹在上，山石起伏
而云層，一再壓低
爛漫
母親，想起你的一生，涪江南岸的油菜花
就開了。天空依舊陰沉，大片大片的黃
在低處鋪陳。我不能說出明媚
也不能說出爛漫，是因為
這樣的詞語在你苦難的一生無處安放
母親，我早已離開那個
被我叫做故鄉的下野地
離開你早年奔赴邊疆的落腳地
那一年，我十八歲
這么多年，我依舊在北方
依舊等著一年一年的大雪
母親，這么多年，你的女兒還是那么乖巧
習慣沉默，習慣在冬天咬緊牙關抵御嚴寒
也習慣了，每年的年三十
深一腳淺一腳地
去您和父親的墳頭坐坐
我們在一起，就像小時候過年那樣
母親，你看，這場雪
正從那年的冬天趕來
我仰起頭，看見的爛漫
正從眼角一滴一滴落下
萬物生
三月，我要原諒一條走失的河流
原諒江南明媚的桃花
擦亮北方的憂傷
原諒一場雪
推遲了春天的花事
二月已成舊事
冬天的故事可以沒有結局
我要坐上一列開往春天的火車
繼續緩慢的遠行
待冰雪融化，看萬物生長
在遠方，遙望著遠方
一場不溫不火的秋雨過后
秋天，就被早黃的白樺樹高高舉在枝頭
賽爾山深處的牧場一夜之間
就變得消瘦起來
大地，寫滿了遼闊的憂傷
一只雄鷹俯下身打量這漸漸荒蕪的人間
忽地落在一根發白的拴馬樁上
望了望遠方，又振翅飛入云端
一間被轉場牧人遺落的夏窩子
在遠方，孤獨地望著遠方
虛擬
早晨的這場雨，是虛擬的
路上凌亂的落葉，是虛擬的
秋天，是虛擬的
那些燃燒，是虛擬的
灰燼，是虛擬的
老樹樁上兩只還鄉的麻雀是虛擬的
這人間，也是
如風，本名曾麗萍，70后。新疆兵團第七師作家協會副主席，新疆奎屯市作家協會副主席。作品發表于《詩刊》《星星》《揚子江》《雨花》《延河》《飛天》《詩選刊》《西部》等,入選《中國年度優秀詩歌》《中國詩歌年選》《中國當代百名女詩人詩選》等。出版文集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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