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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民文學》2020年第11期|夏魯平:歡迎光臨
    來源:《人民文學》2020年第11期 | 夏魯平  2020年11月23日07:25

    長白胡同的聚香樓酒館門臉不大,廳里擺放著十幾張桌子,平時不見得有多少人來,但食客始終沒有斷流。沈家旺將手機提前下線,去美發廳理了發,又轉身鉆入隔壁商場買了件薄款羽絨服。前兩天下的一場小雪,落在地面很快化掉,但還有少部分星星點點地潛伏在街頭巷尾的陰暗處。風像刮骨療傷的刀片,犀利地嵌入體內。沈家旺步行了十幾分鐘,來到聚香樓酒館門前,他要在這里面失蹤幾個小時。

    停下腳步穩了穩心神,伸手推開那扇玻璃門,兩側穿旗袍的迎賓立即彎腰施禮:“先生您好,歡迎光臨!”

    “先生,您朝這邊走?!币粋€迎賓伸出手,指引他來到一張空座位上。

    “我想坐靠窗那張桌子,挨空調暖和?!?/p>

    “好的?!币粋€圓臉服務員趕緊跟過來。

    廳里窗玻璃上的霜花大汗淋漓地從上往下融化著,有水珠濺到桌子上,沈家旺沒有在意,他透過水淋淋的玻璃,看著窗外街上熙攘的行人和對面酒店的門臉,堅持坐在了這里。

    菜單輕放在桌子上,他將其拿起翻開,一碗碗一盤盤食品圖案呈現在眼前,他努力鎮靜自己,掂量著圖案旁邊的價錢,抬起手,指甲不自覺地撓向并不作癢的腮幫,對圓臉服務員說:“辣炒小龍蝦、紅燒鯉魚,再來十瓶啤酒?!?/p>

    菜單合上,他盯向圓臉服務員胸牌,那上面沒有名字,只有數字。他愣神的工夫,圓臉服務員敏感地側過身,躲開沈家旺長時間的觀望。

    “等等,加一盤鍋包肉?!鄙蚣彝凵褡汾s著她的胸牌說,“讓趙小紅過來一下?!?/p>

    “對不起,我們這里沒有趙小紅?!?/p>

    “有?!鄙蚣彝唤o對方一點兒回旋余地。

    “趙小紅早不在這兒干了,她回家生孩子了!”背后傳來一個女人的回答。沈家旺回過頭,看見那女人坐在身后收銀臺里,嘴唇抹得通紅,她說,“小紅這是怎么了,隔三岔五就有客人來找。都別惦記了,人家回家生孩子,不會再來了?!?/p>

    沈家旺心忽悠一沉,冰涼起來,趙小紅怎么會不在了?他扭動身子,打量起廳里遠處兩伙食客,又看了看跟前的圓臉服務員,想走,來不及了,菜已經點完,他只能硬著頭皮坐在這里消費。

    秋天的時候,他跟沈阿姨就坐在這個靠窗的位置上?,F在重新坐在這里,他感覺跟上次還是有點兒不一樣。怎么不一樣?說不好,反正不一樣。霜花不動聲色從上往下消融,窗框頂部的水珠不緊不慢滴落下來,沈家旺欠身挪動了一下椅子,躲開滴濺的水花,心里有種出師不利的挫敗感。他可是想了好長時間才來找趙小紅,她怎么會不在了呢?此時,墨綠色的大理石窗臺上積滿了霜水,一條條灰色的抹布鋪展在上面,水光映出他輕微變化的臉。必須振作起精神,等一會兒,他要拿手機拍照酒館光彩耀人的布景,拍照辣炒小龍蝦、紅燒鯉魚、鍋包肉,以組圖的方式發送到微信朋友圈,顯擺一下。

    沈家旺媽媽生下他當天,沈阿姨就把他抱走了,給他起了“家旺”這個名字,署了她的姓。沈家旺八歲那年,淘氣淘得沒邊沒沿兒,老師隔三岔五叫沈阿姨去一趟學校,問沈家旺這孩子到底是怎么管教的,有多動癥,整天坐不住椅子,影響全班同學。有一次,沈阿姨剛到單位上班,老師的電話就跟過來了,氣得沈阿姨當場火冒三丈,她沖著電話喊:“這孩子不是我親生的,退回去,我不要了?!?/p>

    沈阿姨是光機所的會計。光機所科研人員成堆,那些孩子都學習好、守紀律,唯獨沈家旺讓人操心。后來,沈阿姨很為自己說出的話后悔不迭,她一怒之下的失言傷害的不僅是沈家旺,也傷害了自己。無法挽回了。從此沈家旺更加不聽話,而且與所有的人不共戴天,沈阿姨看著他的樣子,紅著眼圈說:“我一把屎一把尿養你這么大容易嗎?你咋這么不讓我省心!”

    不管她怎么說,沈家旺都變成了破罐破摔,他每天上學的目的就是鬧老師、鬧同學,鬧所有能鬧的東西。有一次他還抽出椅子上一塊活動的木板條,打壞了同學腦袋。

    沈阿姨真就把他退還給了他親媽。那天,沈阿姨牽起沈家旺的手走出家門,乘上公交車,再坐長途大巴,下車走了十幾里路,穿過一片綠野,一路打聽著摸到了王家村,找到沈家旺從沒踏過的那個家門。進了屋里,沈阿姨把他往他親媽手里一塞,頭也不回地走了。沈家旺在鄉下繼續上學,那所小學離家很遠,中間要翻越一座山丘,每天他跟著哥姐上學放學,心里忐忐忑忑,他們說你已不是這家人了,為什么回來?然后一路嗖嗖小跑,“狼來了,鬼來了……”嚇得他緊追慢趕狼狽地跟隨。放學回到家里,他跟媽媽告狀,媽媽反手給他一巴掌,“滾一邊兒去!”拎起一桶臭氣熏天的泔水,搖擺著肩膀奔向豬圈。沈家旺心涼著,把剛剛滲出的淚水狠狠憋回去。他不再去上學了,在家放羊。他家有兩只羊,一公一母,沈家旺把一只視為哥哥,另一只視為姐姐,它們在他眼里成了哥、姐的形象,只要它們不聽話,他就上前踢上兩腳,一腳像踢在哥哥身上,另一腳像踢在姐姐身上,很解氣也很心疼。

    放羊草甸子有一條小河,不管河那邊草怎么好,沈家旺從來不讓羊過河,有一次,兩只羊吃著草,不知好歹地蹚過了河,沈家旺趕緊攆去,上了岸,他在它們腿上又狠狠踢上兩腳。天空早晨黑云密布,這時像漏了無數個眼的大水袋,突然急吼吼傾瀉下來,天地電閃雷鳴,河水瞬間暴漲,河道眼見著越來越寬。沈家旺沒法趕羊過河回來了,他和那兩只羊哆哆嗦嗦站在暴雨里,忽然看見哥、姐抬著一塊門板老遠跑來,站在河邊你一嘴我一句大罵:“死玩意兒!”“咋不淹死你!”罵完了,哥哥將門板用一根長繩連接在一棵樹干上,放進河水里,手撐長桿劃動過河,磕磕絆絆運回沈家旺和那兩只羊。到了家里,沈家旺發燒,躺在炕上昏沉地大睡了一天,是姐姐叫醒了他,姐姐端來媽媽熬好的姜湯,讓他喝下去。這一次,他感到一種從沒有過的家人溫暖。

    秋天的時候,沈阿姨開車出現在村里。她說沈家旺畢竟是自己養大的孩子,連心貼肺怎么也忘不了,十幾年來,她每年都悄悄來王家村一趟,站在村口看沈家旺,看他一年比一年長高,一年年懂事了。沈阿姨親切地攥著沈家旺媽媽的手說:“送走沈家旺那幾年,我神經衰弱得厲害,整晚睡不著覺,兩個太陽穴突突亂跳,那個疼,我后悔當初沒抱養一個女孩兒。如果是女孩子,就不會讓我操這么多的心,不會讓我落下這么多毛病?,F在趁我還有能力,領他回城里,讓他在外面闖一闖。自從花貓出嫁,我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了?!?/p>

    花貓是沈阿姨的養女,她父母在外旅游時遭遇車禍,人當場沒了,花貓成了孤兒。那時身邊好多人勸沈阿姨說:“不要領養記事的孩子,養不住的,養大了也是白眼兒狼,跟你不親,孩子必須從生下來開始養?!闭f得沈阿姨兩個太陽穴又疼了好幾天,思前想后她還是領養了花貓。

    沈阿姨進村時,沈家旺正在草甸子放羊,是哥哥跑過來告訴他消息。哥哥說:“你別躲,也別犟了,沈阿姨接你回城,給你找點兒事干?!鄙蚣彝睦飫e別扭扭趕到家門口,看見好多人圍著車看熱鬧。后院小青跑過來問:“這車是接你嗎?哇,好好厲害!”她懷里抱的孩子一個勁兒往車前掙,兩只小手拍打著車窗,窗玻璃都弄臟了,留下一道道小手指印。自從小青生了孩子,人就變大方了,見到沈家旺總是瞇起眼睛笑,還沒話找話說,一點兒不拿自己當外人。沈家旺沒工夫搭理她,他匆忙進屋翻箱倒柜,想找幾件適合出門的穿戴,折騰好半天也沒找到。沈阿姨說:“不用換衣服,趕緊上車,咱們早點兒趕路?!鄙蚣彝±锖勘桓绺缤七M車里,剛坐下,就聞到自己身上有一股刺鼻的羊膻味,還有青草的氣味、熱汗的氣味、腳臭的氣味。衣褲到處是泥點子,他想下車回家繼續找衣褲,這時沈阿姨打開車門進來,她似乎沒聞出沈家旺帶到車里的氣味,或者聞出來了沒有在意,眼睛掃了一下車后視鏡,親切地說:“你要是餓了,后面有面包,咱們進了城里,阿姨領你下館子?!庇謬@了口氣道,“你那時要是像現在這樣,我咋能忍心送你到鄉下,你這孩子!”

    沈家旺在走街串巷給客戶送餐時發現了聚香樓酒館。他透過寬敞的落地窗,瞧著他跟沈阿姨曾經吃飯的那張餐桌,想起那頓他一輩子忘不了的晚餐,忍不住探頭往里觀望,沒錯,就是這張桌子。他還看見一個服務員背對窗口,等待一桌客人點餐。室內通明的燈光映在她那高綰的發髻和長長的脖頸上,從身材和個頭上判斷,那服務員很像趙小紅。沈家旺站下來,想等待她轉過身,加以確認。時間在那一刻顯得特別漫長,還有一種難耐的煎熬,身后一切噪聲都消失了,廳里有一桌客人抬起頭,看向窗外,看向沈家旺,看得沈家旺很不自在,他挪起身子不甘心地走開了。

    最終沒有看見那服務員的正臉。他堅信那服務員就是趙小紅,如果她不經意轉過身,看見站在窗戶外面的他,會不會大吃一驚?沈家旺不愿意往下想。

    其實,那時趙小紅已經不在這里,只是沈家旺不知道。

    那次他和端莊的沈阿姨坐在緊挨著落地窗的這張桌子旁,廳里有好多人看他,看沈阿姨。后來,那些人不看沈阿姨,只看他,目光的針刺無聲地扎過來剜進去,他又不知如何躲閃。站在一旁的那個服務員,眉頭一蹙,抽動兩下鼻孔,嗅起周圍的空氣來。沈家旺衣服是草綠色的迷彩服,遮風擋雨又抗臟,是他平時放羊時最喜歡穿的衣服。還有腳下的黃膠鞋,大腳趾處兩個黑洞通風、透氣,是他用剪子特意剪開的。面對那服務員奇怪的眼神兒,沈家旺覺得不對勁兒了,臉紅一陣白一陣,恨不能有個地縫馬上鉆進去。他越這樣,那服務員越看向他,他只能用眼神狠狠地頂撞她一眼,然后直視起她胸脯上藍色的小牌,記住了她的名字——趙小紅。

    沈阿姨好像看出點兒什么,她指向廳里的一角說:“那邊有衛生間,你去吧?!?/p>

    沈家旺逃也似的離開餐桌,逃到衛生間,洗手、洗臉,他要使勁洗掉剛才心中的不快。水龍頭噴濕了他的衣褲,噴濕了黃膠鞋,噴得心里那個清爽。他甩了甩濕淋淋的手,抽取一張紙巾擦了擦,回到廳里的座位上,把手里的紙巾往桌面上一扔,對那個叫趙小紅的服務員進行著無聲的抗議。沈阿姨沒有注意他的動作,放下剛剛打完的電話說:“我問了花貓,她說有事不過來了,咱們吃吧?!?/p>

    花貓從小到大都是沈阿姨的乖孩子,她讀小學、初中、高中也都在重點學校重點班級,考上重點大學也在情理之中。去年花貓結婚,找了個男博士,是沈阿姨給他們提供的婚房,可以說兩全其美??傻然ㄘ埳旰⒆?,問題來了,男博士父母過來幫助照顧孩子,往她那里一住就不走了。沈阿姨說那房子是我省吃儉用買來的,怎么一轉眼成他們家的了?矛盾緊接著跟過來。沈阿姨沉著臉說:“咱們先吃飯,不提那些事?!彼p輕翻動起菜單,對那個叫趙小紅的服務員說,“一盤鍋包肉,一條紅燒鯉魚,清炒油麥菜,兩碗大米飯,兩碗湯?!鄙虬⒁陶f出菜名的時候,趙小紅眼睛又不老實地瞥向沈家旺,瞥向他腳上那雙黃膠鞋。沈家旺縮回大腳趾,全身僵直著,一動不敢動。過了好長時間,蜷縮的大腳趾有些發酸,還疼,他試探著一點點伸展,沒等歇一會兒呢,趙小紅眼神又跟了過來,沈家旺又趕緊把大腳趾縮回去。趙小紅不動聲色地重復沈阿姨點過的菜名,他以為沒事了,以為她不會再看他的黃膠鞋,兩只大腳趾再次悄悄伸展,只見趙小紅仰起頭,臉沖著天棚一陣啞笑,笑得他的眼前一片天昏地暗。

    鍋包肉端上來,黃澄澄油汪汪,香氣撲鼻。沈家旺小心拿起筷子,自卑得不行,沈阿姨倒是坦然,她夾起一塊鍋包肉抖了抖上面的糖稀,放進沈家旺盤子里,說:“花貓不來不來吧,她能照顧自己,咱們吃,吃完了辦下一件事?!蹦菚r,天早已黑透了,窗外的燈光照得街道一片通明,隨著夜的加深,行人多了起來,三三兩兩地行走。街對面那家酒店可能屋子里人太多,有幾張餐桌搬到外面門口,其中一桌坐了四五個人,圍在一起擼串、喝啤酒。雖然是秋天,地面落上了黃葉,但那幫人好像一點兒不覺得冷,酒喝得熱火朝天。沈阿姨也向窗外瞥了一眼,給自己夾起一塊鍋包肉,放入嘴里咀嚼了幾下,停下來,催促沈家旺:“吃吧吃吧,你不要拘束,大大方方吃?!?/p>

    沈家旺夾起一塊鍋包肉,放進嘴里,奇異的香味頓時讓他滿口生津。很快他吃完了一塊,沈阿姨又夾來一塊放到他的盤子里,說:“你小時候最愛吃鍋包肉,盡管你惹我生氣,氣得我不行,可我還是領你吃?!?/p>

    他不記得小時候是否吃過鍋包肉,但味覺的記憶好像被喚醒,他熟悉這味道,這味道加速了他咀嚼的速度,還沒吃幾塊呢,盤子見底了。沈阿姨揚手招呼趙小紅,指了指盤子說:“再加一份?!?/p>

    紅燒鯉魚還沒做好,第二盤鍋包肉熱氣騰騰端上來。原來的盤子里還剩下一塊,沈家旺怕趙小紅連盤子帶肉端走,便伸出筷子,夾向那盤子,尷尬的事就在這時發生了,趙小紅似乎沒看見沈家旺伸出的筷子,或者她看見了,執意要端起那盤子。沈家旺筷子落空,他不甘心,半蹲起身子,伸長了胳膊追趕過去,趙小紅手一閃,躲開了,沈家旺筷子再次落空。趙小紅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拿走剩有一塊鍋包肉的盤子,只見她把手里的盤子對準新上來的鍋包肉抖了抖,那塊肉就滑落到新盤子里。這是故意給他難堪呢,沈家旺漲紅的臉僵硬在那里,變不回來了。

    沈阿姨絕沒想到這次補償,給沈家旺帶來多么大的心理傷害。

    自從成為送餐公司一名員工,沈家旺第一個反應不是去見沈阿姨,也不是告訴鄉下的媽媽,他要重新走進聚香樓酒館,見一下那個叫趙小紅的服務員,看她是否能認出他來,是否盯著他的鞋不放,是否還在他沒有吃完的時候搶走盤子。沈家旺靜靜地坐在落地窗前這張餐桌旁,聽著窗框頂部的水珠不緊不慢地滴落,感覺所有人都用一種異樣的目光說:來者不善??!

    是的,他蓄謀已久有備而來。

    趙小紅怎么會不在了呢?她要是在這里,他一定讓她端茶倒水,給她出幾道難題,比方說,筷子掉在地上了,請她彎腰撿起來;菜咸了或菜淡了,請她端回去換一下,不準往里面吐口水。還有,他剛才點的是熘肉段,不是鍋包肉,菜上錯了??此鯓踊卮?。事情雖然過去這么長時間,但那天他穿的迷彩服太特殊,她不可能不認識他。他要對這位心高氣傲的趙小紅說,別以為我不敢坐在這里,別以為我不敢來消費,你狗眼看人低是吧?現在跟我哭沒用,請求原諒也沒用,我就是要好好折騰折騰你。

    趙小紅不在了,圓臉服務員站在沈家旺跟前,似乎察覺出他有點兒特別,整張臉上掛著無辜,隨時準備代替趙小紅接受刻薄的挑剔。

    “你來這里多長時間?”

    “一個月?!?/p>

    “真沒見過趙小紅?”

    圓臉服務員連忙搖頭。

    “你倆長得挺像?!?/p>

    圓臉服務員瞇起眼,答謝似的笑了笑,那一笑,很像王家村的小青,只是嘴里上牙床多了一顆齙牙。沈家旺回到王家村那些年,他一直跟家后院的小青在一起玩,抓蝴蝶、搗螞蟻窩、捕家雀,房前屋后整天瘋跑。他每次跑到她家門口,屋子里都會傳出一聲:“歡迎光臨?!贝謇锏拇笕藗兌颊f:“看你倆玩得這么好,等長大了,一起過日子吧?!睕]等長大呢,小青忽然不理他了,也許她家大人說了什么,或者她自己覺出哪不對味兒,有時倆人在街上碰見,她裝作沒看見,低頭走過去。那時小青個子像春天大地里剛冒出的青芽,一個勁兒瘋長,長成了大人模樣,人也鮮亮了,很快張羅找婆家。有一次小青特意跟他碰了一回面,大著膽子打聽起他哥哥來,沈家旺知道了她心里想什么,故意說:“我哥有對象,你別惦記了?!毙∏嗄樴У貨]了血色,問:“女方哪兒的?”“我不告訴你?!闭f完,他心里別提有多么幸災樂禍了。不久小青嫁給了鄰村的一個木匠,終究沒能成為自己的嫂子,他后悔著,腸子都悔青了。

    沈家旺眼睛又不自覺地看向圓臉服務員的胸牌。

    “你以前在哪里干過?”

    “我第一次出來?!?/p>

    “嗯,像生手,家哪兒的?”

    圓臉服務員緊閉帶有齙牙的嘴,笑而不答。

    “別緊張,我給你出一道題,天上一只羊,地上一只羊,你說一共有幾只羊?”

    她突然瞇眼一笑,知道里面有陷阱。

    “我出一個簡單的,一只羊,幾個腦袋?”

    “一個?!?/p>

    “幾條腿?”

    “四條?!?/p>

    “多少毛?”

    圓臉服務員答不上來了。

    “真笨,一身毛!”沈家旺快活起來,“這回不算,我再出一個比較簡單的,草地上有十只羊,跑了三只白山羊,又來了七只黑山羊,現在共有幾只?”

    “不知道?!眻A臉服務員想都不想,一扭身逃走了。

    那天從聚香樓酒館出來,沈阿姨打算領沈家旺洗個澡,再去商場買衣服買鞋,花貓忽然打來電話,說她遇到點兒麻煩事,請沈阿姨火速支援。所有計劃打亂了,沈阿姨開車把沈家旺送到嘉樂園小區門口,說是在這里提前給他找了一份工作,當保安。保安室迎出來一個胖子,沈阿姨叫了一聲王師傅,放下沈家旺,掉轉車頭快速離開。王師傅領沈家旺走進保安室,抽動兩下鼻子,上下打量起他全身,慢條斯理掀開吱嘎作響的衣柜門,捧出折疊整齊的衣褲說:“換上吧,今晚是你的班,半夜困了,千萬別睡,實在忍不住,偷偷坐在椅子上瞇一會兒,也不是不可以?!?/p>

    沈家旺抱著保安服,心里空空落落像丟了什么。

    王師傅問:“她是你什么人?”

    沈家旺說:“阿姨?!?/p>

    王師傅說:“怪不得,她認識我們經理,這工作是她給你找的吧?”

    沈家旺說:“是吧?!?/p>

    王師傅說:“就在這里換吧,沒人看你?!?/p>

    保安服放在桌上,沈家旺一點點解開草綠色迷彩服,露出光溜溜帶有膻味的膀子,王師傅說:“里面什么都不穿可不行,我給你找一件襯衣,先對付一下,等你掙了錢,自己再買吧?!鄙蚣彝┥弦r衣,穿上保安服,褲子也換了下來。王師傅伸腳從桌底下勾出一個鞋盒,踢了過來說:“鞋我也給你領了,四十三號,穿大不穿小,看合不合適?!?/p>

    嘉樂園小區大門設兩班崗,早晨八點到晚上六點一班崗,晚上六點到第二天早晨八點一班崗。王師傅交代完,想了想,也沒什么可說的,貓腰出門,推起保安室后面破舊的自行車,騎出小區。

    沈家旺上班頭一天,這個小區就發生一起入室盜竊案,時間是凌晨三點,A座一單元六一三室業主出外玩牌,回家剛打開房門,一個黑影從屋里躥了出來,撞開那業主,跑向樓下。那業主追了兩步,急忙給保安室打來電話,沈家旺接聽的工夫,那黑影跳出大門,拼命朝外飛奔。沈家旺什么都沒有想,扔下電話追了出去。那黑影腿快,沈家旺腿更快,秋天的落葉在腳下沙沙作響,昨晚半夜下了點兒小雨,地面有些潮濕,還有點兒滑,兩人在胡同里左突右竄,黑影見甩不掉他,猛然停住,扭身掏出一把刀。沈家旺站住了,那黑影轉身又跑,眨眼不見了。這時,天邊隱約露出了熹微。

    六一三室進小偷一事,一大早沸沸揚揚傳開了,出外買菜、買油條的業主手拎著塑料袋來到保安室,打聽事情經過,都說胡同里到處是監控,那小偷跑不了。沈家旺雖然沒有抓住小偷,他的行為還是被一撥又一撥人頻頻豎起了大拇指。

    那業主來到大門口,說他家里什么都沒丟,可能那賊剛進屋,他碰巧回來了,柜子里五千塊現鈔原封沒動,只是他本人受了驚嚇,現在心還怦怦直跳。那業主開始渲染那賊的樣子,神乎其神的,說他當時只感覺眼前一道黑光一閃,什么都看不見了,以為是自己熬夜出現了幻覺。

    公安派出所很快傳來消息,那賊抓住了,是個小毛賊。

    早晨八點,王師傅來接班,他往保安室后面放下自行車,進屋對沈家旺說:“奇怪了,奇怪了,我當了這么多年保安,從沒遇見過這事,怎么讓你攤上了?”邊說邊從褲兜里掏出一枚雞蛋、兩個饅頭,還有一小捏兒用塑料袋包裹的咸菜條說,“沒吃飯吧?我特意帶來一份,等一會兒吃完了,你去物業辦公樓地下室睡覺,那里有個小屋是宿舍?!鄙蚣彝饝?,人沒有離開,他陪著王師傅在保安室里待了一上午。那一上午,王師傅兩手焐著熱水杯,來回揉搓著看向窗外說:“你這么小的年紀,怎么干這行?不知道你那阿姨怎么想的,這么干下去,人可就要廢了。我年紀大了,什么也干不了,你不能像我這樣?!?/p>

    沈家旺燒開一壺熱水,給王師傅杯子加滿。

    王師傅還說:“現在的年輕人,都干快遞、送餐,一天能送三四十個單,一個小單掙五塊,大單掙二三十,一個月下來,穩穩當當拿六七千,好一點兒的能拿上萬,哪像咱們,整天窩在這小癟屋,一個月才兩三千。你這是第一次出來,摸不著門路,干兩個月就知道,啥掙錢干啥!現在農村不至于那么窮吧?有錢的人比我們富,昨天我看你那一身打份,怎么像……”

    沈家旺說:“我出門時,沒來得及換衣服?!?/p>

    王師傅慨嘆道:“難怪,難怪!”

    啤酒喝掉三瓶,沈家旺微醺了,他招呼服務員,圓臉服務員快速跑過來,十分小心地幫他打開一瓶啤酒??赡芤驗榫o張,她手有點兒抖,攥在手心里的瓶蓋啪啦掉在桌上,響亮地滾到地面。啤酒氣體充足,溢出的泡沫順著瓶頸流下來,流在桌子上。圓臉服務員抽出餐桌上的紙巾擦拭幾下,怯怯地問:“先生,你還需要點什么?”

    她居然叫他“先生”,這話不像是問自己。沈家旺手撓向后腦勺,嘎吱嘎吱,一點兒也感覺不出自己在撓。他想的是,這個圓臉服務員一點兒不像趙小紅,真不像。他忍不住問:“我還想打聽趙小紅?!?/p>

    “趙小紅回家生孩子,她懷孕了?!笔浙y臺里那個抹著通紅嘴唇的女人又探出頭,“有好多人找趙小紅,她這是怎么了,犯桃花運嗎?都別惦記了,人家馬上生孩子?!?/p>

    “我才不惦記,我就是想讓她開酒瓶?!?/p>

    “開個酒瓶,誰都一樣?!?/p>

    “不一樣?!鄙蚣彝F鸩弊?,回頭看那女人。

    “小伙子,聽大姨一句勸,喝差不多行了,我沒趕你走的意思,好姑娘天下有的是,人可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什么事要往開里想,這樣憋屈自己可不行。再說,趙小紅生完孩子,也不會回我們這兒來了,你還是斷了這念想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p>

    “我知道,找趙小紅的,都是那意思?!?/p>

    圓臉服務員伸手拿起啤酒瓶,要給沈家旺倒酒。

    沈家旺搶過酒瓶說:“我自己來?!?/p>

    酒館里的光線異常亮了,窗外冬日的陽光躲過一塊云層,忽地鋪展進來,有些晃,四周的東西開始飄忽不定。圓臉服務員看著他,笑著,那張笑臉竟是重影,也有些晃。王家村小青也是這么笑的,笑容里裝滿了甜蜜。小青沒有成為自己嫂子、成為自己家人,現在怎么后悔都晚了,別再去想?;秀敝?,他把圓臉服務員與小青的影子重疊在一起了,她太像小青。

    不能再喝,喝多了出洋相可不好。

    聚香樓酒館門口蜂擁起十幾個人,門口迎賓歡迎聲此起彼伏,沒人注意沈家旺,沒人在意沈家旺一個人喝了多少酒。倒是有個老大媽,領著一個四五歲男孩子,朝這邊看了看,可能被他桌上的啤酒瓶子嚇住了,那小男孩喊:“姥姥,他咋喝那么多酒哇?”那姥姥拉住小男孩說:“不老實,再不老實,我給你送鄉下奶奶家,別動!”

    聽著咋那么耳熟又那么刺耳呢?

    在干快遞還是干送餐這兩個行業選擇上,沈家旺糾結了幾天,最終因為沈阿姨領他吃過那頓記憶深刻的大餐,他才毅然加入了送餐隊伍。入職當天,他買了一部手機,裝上軟件,整天掛在線上,有人下單,他到公司指定飯店領取餐盒,按照地址和電話送給客戶,風一樣去,風一樣回來,整天忙忙碌碌風風火火。

    昨天晚上,沈家旺去嘉樂園小區送餐的時候,發現訂餐業主是他第一天上班家里進賊的那戶人家。那業主身上帶著酒氣,讓他進屋坐坐,沈家旺沒有答應轉身要走,那業主說有件事想跟他談談。沈家旺疑惑地停下腳步,那業主說:“我直接告訴你吧,那天那個賊,是我自己的外甥,他有我家房門鑰匙,嚴格講不算賊,他來翻找一張死亡證明,我父親年前死了,因為家里爛事,外甥一直跟我鬧,跟我賭氣,后來我倆誰都不理誰。那天凌晨他看我回到家,起身就跑,現在我姐姐整天到我這里哭鬧,我外甥按盜竊處理有些重了,我想讓你到公安派出所出個證明,那天你追趕我外甥時,他沒拿刀,是你自己看錯眼了。你的損失,我盡量給予經濟補償?!?/p>

    沈家旺猛地梗起脖子轉身下樓,不管身后那業主怎么喂喂,就是不回頭。跑下幾個臺階,他停住腳步,氣不打一處來地沖上面喊:“別小瞧人,我不像你想的那樣?!?/p>

    跑到小區大門,王師傅截住他問:“剛才干啥呢,送個餐怎么花這么長時間?跟你說件事,唉唉別急著走哇,聽我說。你說我這是何苦呢,你剛來那天,我跟你說了一肚子真心話,把你勸走了,這下可好,小區招不上來新保安,只好由老哥我一個人盯著,我看你還是回來吧……知道不,你沈阿姨來找你了,找了兩趟,第一次我沒告訴她你去哪兒,第二次我告訴她了,有空兒你給她打個電話?!?/p>

    沈家旺說:“我不用她管!”

    王師傅說:“這你就不對了,到哪兒去應該告訴人家一聲,回個電話吧!”王師傅退回保安室,從桌子玻璃板下抽出一張紙條,在窗口甩動幾下遞給沈家旺。

    這時手機響了,又一份訂餐單過來。

    沈家旺離開嘉樂園小區,在路上給沈阿姨打去電話,沈阿姨說:“我怎么能不管你呢,我領你出來,就是想好好管你,到現在,你名字還掛在我戶口本上,你還是我家里的人,等花貓這邊的事消停了,我再找你?!?/p>

    圓臉服務員前去給每桌新來的客人倒水,遞上菜單,聽他們點菜,忙活了一陣兒,她走過來,腦門兒滿是密麻麻的汗珠,粘連起兩三綹頭發,散亂開了,看著叫人心疼。一盤盤菜熱氣騰騰從后廚端過來,圓臉服務員跑過去接在手中,擺在客人餐桌上,抽空又來到沈家旺跟前,雙手疊放在小腹上,站立。沈家旺看著她胸牌說:“那上面的編號,應該像以前那樣,寫上名字?!?/p>

    圓臉服務員紅著臉不知道怎樣回答。

    不能再喝了,喝多了拿她當趙小紅可就不好了。沈家旺再次告誡自己。

    聚香樓酒館大門吱地一響,迎賓的歡迎聲再次響起。進來的是一對男女,男的人高馬大,有點兒聳肩;女的小巧玲瓏,身上背著一只玩具熊,顯出一副自以為人見人愛的矜持。兩人進門后不停地跺腳,手捂著嘴哈氣取暖。迎賓領他們來到沈家旺旁邊一張空桌前,冷氣還在他們身上發散,傳導到沈家旺這邊。沈家旺扭動了一下身子,躲開那無形的冷氣,見那女的瞥了他一眼,似乎覺出有什么不對勁兒,低聲跟男的嘀咕幾句,起身抱起玩具熊,兩人橫移身子走向遠處一張空桌子。

    圓臉服務員端起熱水壺跟過去,往他們水杯里倒上水。那男的漫不經心翻看菜單,費盡力氣點上一道菜,想了想不要了,再點,又被那女的輕易否定。沈家旺扭頭看過去,那女的手正輕輕捋著玩具熊身上的絨毛,那男的手里不停翻動著菜單,注意到沈家旺掃來的眼光,臉色現出一種難以排解的做作。

    “結賬?!鄙蚣彝炔幌氯チ?。

    “好嘞!”

    圓臉服務員剛要過來,那男的叫住她:“等一等,來一個剁椒魚頭,我點幾個了?”

    “一個?!?/p>

    “先把這個上來?!?/p>

    圓臉服務員沖后廚喊了一聲:“剁椒魚頭?!?/p>

    那男的又翻起了菜單。

    圓臉服務員不好意思地回頭沖沈家旺說:“先生,您稍等?!?/p>

    這一等,沈家旺又喝掉一瓶啤酒。

    傳菜員手舉托盤從后廚出來,托盤上面是個很大的銀鍋,在蒸汽繚繞中微微抖動,看樣子重量不輕。圓臉服務員趕緊奔過去,伸手接過顫巍巍的銀鍋。

    “媽呀——”那女的乖戾地跳了起來,撞得身下的椅子吱嘎一響,湯濺到桌面上,濺到玩具熊上。那女的徹底尖叫了,她敞起嗓門喊:“怎么搞的,你會不會端菜!”

    圓臉服務員嚇住了,低聲下氣地說:“對不起,實在對不起!”她拿起紙巾擦拭桌面,擦拭那玩具熊。

    “你看怎么辦吧!”那女的撲通一下坐回椅子,身子往椅背上一摔,等著答復。

    “我給你洗?!眻A臉服務員再次低聲下氣,“要不,我賠你?!?/p>

    “你能賠得起嗎?懂不懂,這叫兔熊?!?/p>

    “叫老板過來!”那男的開口了。

    收銀臺里那個紅嘴唇女人不知什么時候沒影了,門口兩位迎賓木然站立,空調的聲響忽然大起來,雜亂的聲波在廳里來回撞擊。一只蟑螂爬過桌面,眼看就要消失,沈家旺揚手猛地一拍,咣當,桌上所有物品劇烈地跳動,有兩只空啤酒瓶啪啦啦倒了,響聲壓過了一切雜音。廳里所有的人都沒了動靜,都等待他進一步反應。沈家旺晃悠悠站起身,盯向那一對男女,一刻也沒放松。自從在嘉樂園小區追趕過那個賊,送餐時見識過那么多人,他膽子早就大了,沒什么事情能叫他害怕。他沖圓臉服務員說:“別管她,咱不慣這號人。剛才我清楚看見,那湯是他們自己碰灑的!”

    “什么意思,想打架是吧?”那男的站起身。

    衛生間門口突然響起紅嘴唇女人的叫喊:“都別動手?!彼诌鴽]有系好的腰帶,三步兩步繞過幾張桌子,橫在沈家旺跟前說,“讓她賠,讓她賠,弄臟了客人,就得賠?!?/p>

    “她能賠得起嗎!”那男的幾乎是吼了。

    “你瞧不起人是吧?”沈家旺的手插向褲兜,沖出餐桌。他褲兜里有一大把錢,是他最近送餐工作全部的收入,他打算掏出來摔給那女的,或者上前塞給圓臉服務員,今天他要進行一場張揚的揮霍。

    紅嘴唇女人手疾眼快,趁沈家旺手還沒從褲兜里抽出,猛地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他,哀求道:“行行好,給我個面子,哪天我叫趙小紅過來,讓你們見上一面!”

    沈家旺掙脫著,竭盡全力地掙脫,他的身體此時正迸發起一股強大的力量,無可阻擋地向外沖擊!這感覺太好了,從小到大他還沒敢這么理直氣壯過。

    砰,紅嘴唇女人潦草系上的腰帶掙開了,她放下緊抱他的雙臂,重新補系腰帶。

    人怎么沒了?沒得干干凈凈,悄無聲息。那對男女連同玩具熊,全都沒有了,就像那桌前壓根沒有人存在過。外面的陽光斜在窗子上一角,在廳里擠下靜謐的光影,窗框頂部的水珠還在不緊不慢往下滴落,桌子上的筷子、水杯、銀鍋剁椒魚頭都變成了擺放在那里的靜物。

    紅嘴唇女人松了一口氣說:“剛才我以為你褲兜里揣著什么鐵家伙,原來除了錢,什么都沒有。謝天謝地,你們要是在我這里弄出事,往后我這酒館就甭開了……看你這樣子,不像能打架的人,怎么一身虎勁兒……”回頭瞅瞅圓臉服務員,眼風一撩說,“不會是又看上我們這位……”

    沈家旺虎起臉:“你說什么呢!”

    走出聚香樓酒館那扇玻璃門,沈家旺看見冬天的陽光又移到馬路對面去了,時間不早,一縷尖細的冷風刮走了他的酒勁兒,頭腦也隨之清醒不少。他覺得她太像小青了,就憑她像小青的分上,他們誰都別想欺負她!門口牌匾耷拉下一排長短不齊的冰溜子,有一滴水珠不偏不倚砸進他的脖頸里,酒勁兒徹底過去了,他跳腳掰下一根冰溜子,回頭望見躲在玻璃門后面“小青”的臉上還掛著沒褪去的委屈和愧疚。什么都別說了,沈家旺從兜里掏出手機,上線,今天要多送幾個單,把丟掉的活兒搶回來。一路小跑的當口,耳邊又回響起了剛才酒館送客的聲音:“先生慢走,歡迎下次光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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