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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西文學》2020年第11期|胡竹峰:飲酌
    來源:《廣西文學》2020年第11期 | 胡竹峰  2020年11月06日16:14

    在山里農家晚飯,魚頭湯火候正好,幾道時鮮清爽可人,不油不膩。嚼著新嫩的筍干,晚霞剛剛落下,村口山月升上樹梢,主人家拿來柿子酒,沒喝過,想嘗一口,到底止了意念。飲酒之心退潮了,再也漲不上來。三十歲后開始喝酒,不過只在逢年過節親友相聚時淺嘗一點,并不能入詩腸添錦繡,更沒有壯雄心氣沖斗牛。

    家族善飲者不少,父輩以上,無酒不歡,人人皆有酒量有酒膽。幾個叔父輩,近年居家緊要事是自釀米酒,費時費事,不厭其煩。每年釀百十斤甚至幾百斤,用瓦缽裝得滿滿的,靠壁放在堂屋,一罐罐粗粗憨憨。

    我第一次喝酒在蘇州。在古鎮、園林、村落游蕩幾日,離別之際,友人動了酒心。拿來一瓶白酒,以魚佐酒,兩個人不知不覺喝下一瓶。秋日陶然春色,三分忘我三分迷糊,一路風吹著,覺得通透。此后喝過大酒喝過小酒,也有過花生米、烤肉就瓶酒隨意而飲。

    有年暑天友人招飲大蜀山下,暮氣昏然,樓頭燈火迷蒙,坐列無序,不分賓主,至微醺小醉,其間頗得佳處。幾個朋友都是好年華,酒酣耳熱,飯后在山里放浪而走,月色晦暗,心情晴朗?,F在懷想,頗有些悵惘,不過六七年時間,那樣的辰光仿佛隔了一個世紀。

    也是暑天,在云南撫仙湖,與老友坐在藤狀植物纏繞的綠棚下,吃銅鍋魚、喝高粱酒。雨落在湖里,也落在我們頭頂,水面安靜得像一面巨大的鏡子,又起了霧,恍然如仙境。兩個人在雨中飲酒,悠然自得。友人酒量大一些,我淺嘗了幾杯酒,微風輕拂。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這樣的情景,覺得是唐詩宋詞的情味。

    印象中北方人比南方人善飲。去山東、山西、河南、河北一帶,酒客有俠風,生怕酒淡,唯恐不醉。那年在魯南微山湖畔夜宴,一場豪飲,來客皆一兩斤之量。席畢,個個滿面紅光、精神抖擻,無人醺然,靠墻處一排酒瓶列陣布兵,蔚為大觀。去臺灣與福建一帶,席上用的是牛眼大的酒盅,主人每每分作三兩口才盡落喉中。

    喝了幾次白酒,心里還是畏懼。果酒、米酒、黃酒遇見了還稍有喜心,偶爾喜心浩大,氣吞山河。在紹興逗留過幾日,與黃酒脾氣相投,每天除早飯外飲之不斷。那酒以白瓷飯碗斟上,仿佛醬油,多則近十碗,少則一兩碗。每夜酒后且能作文,無有醉意,心下稱奇,同行者皆覺得咄咄怪事。那樣的豪興后來再沒有過。

    紹興黃酒像苦雨齋的文章,綿軟,后勁十足,苦雨齋的阿彌陀佛里是有金剛大力的。我過了三十歲才開始喜歡知堂的,他的文章近乎磚銘,需要人凝神細讀才得滋味才知風神。

    某年遠游歸來,朋友請飯洗塵。座上有黃酒,興致頗好,兩盞下去,不料得了大醉,平生第一遭唯一遭。至此方明白祖父當年說的話,喝一生酒丟一生丑。醉后意識雖在,然身體不聽使喚,兩腿進退艱難,難逃丑態,不必細表。

    大小酒場二十幾次,奇怪的是,酒量不僅未能見漲且越來越減退??嗪o邊,索性回頭,寫過一篇《酒誥》:

    無酒不成席,我當然也喝。今年飲酒十二場,天增歲月人增壽,唯酒量不增。多喝易醉,往往做不得事。堯舜千鐘,孔子百觚,子路十榼,李白斗酒,古之圣賢無不善飲。我本布衣,三杯即亂,明年決定戒了。熟也罷生也罷,官也好民也好,無論男女老少,不分貧賤富貴,多吃菜少喝酒,認飯不認人。買酒費錢,喝酒傷身,此事兩相無益。座上皆是客,相逢茶一杯,正可謂君子之交。酒少喝或不喝,對誰都好,對我好,對你更好。以此告四方友朋,也警示自己。時在二〇一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此后雖未能滴酒不沾,往往寒夜客來茶當酒,對杯中物盡量避之躲之。

    酒心淡下去,茶意漸漸濃起來。

    對茶的態度,起先不以為意,大抵近似敬而遠之。實在少年心性離香甜太近,消受不了茶里的清苦與閑逸。

    我老家是茶鄉,春日地氣升騰,茶見天長,農人三兩天就要去一次茶園。茶摘回來即攤晾在檐頭廊下堂前寬敞處,碧綠綠一地,讓人心生歡喜。那歡喜,多因售有所得。谷雨后,立夏前,芭蕉葉大梔子肥,茶芽也粗大了,這時農人才去摘一些回來家用。那時候的茶,形神俱野,苦味多一些,回甘里也多了澀,勞作時格外解渴。

    每年春茶季節,鄉野風味撓心,從燈市繁華中逃離,去那桑蔭稠密、禽鳥幽雅的鄉下住幾日。白晝早已變長,天黑得晚一些,晚飯時,在露天擺開桌幾,燒魚燉肉,幾碟瓜菜。喝點新茶,無須飲酒,乘著山風,竟也微感醺然。然后在天清氣明的夜里,看月亮升上山來,夢也做得清明。

    這些年夢做得越來越少,也不再貪睡,窗口甫一透亮就醒了。醒得更早的是采茶人。清明谷雨時節的茶最珍貴,補貼家用,鄉人舍不得自家喝。不論天晴下雨,茶園總有采茶人。小時候偶爾也去茶園,人與茶樹一般高,一葉葉摘下,半天剛剛蓋住籮底,急也無益。雨天多有不便,連日晴空,又曬得辛苦。從此知道世人艱難,一口熱飯滾湯要從勞作中來。至今對茶有愛意也有敬意,一葉一芽經自然之力,又出自人手,衣食艱難,要惜物惜福。

    如今忘了第一次飲茶的滋味與感受了。初嘗此物,大概是少年時代,喝的是自家茶園里的土茶,母親手制的炒青。

    母親做茶總在夜里。晚飯后收拾廚房,鐵鍋洗得無一絲油膩。那時候油葷是稀罕物,洗鍋倒也簡易。母親在臺上翻炒,我在灶下看火,殺青時火不可小,烘焙時火不可大,最好以炭火,微微發出熱力。外面有雨或者無雨,有月或者無月,蟲鳴七八句,蛙聲兩三下。冬日糊上的窗紙殘損大半,殺青過的茶在砧板上揉搓成緊緊一團,碧綠的汁液滲出來,風吹山林,一股股生青氣透過窗紙飄飄忽忽在山村游蕩。茶葉做好后,攤放一夜,干爽爽收進鐵桶,密封得緊緊的,不讓走氣。那茶形狀卷曲,回想起來,滋味只有澀與苦,或許也有一些香,算不得好茶。好在其中農人滋味,山高水長。

    有好茶喝,會喝好茶,是清福。過去農人里能享這清福的人實在不多,每日田間地頭勞作,喉干欲裂,喝茶不過純屬止渴。那茶用大水瓶泡著,躺在草叢里,茶葉再好也悶得顏色重濁泛紅。

    故鄉人家紅白喜事,有酒也有茶。茶倒在鐵鍋里燒開,類似大鍋湯藥。倏忽間,一股清苦冷幽的茶氣從廚房里涌出來,一院子茶香。大鍋茶談不上色香味,湯汁焐成了絳紅色或者橙黃色,蓋住了寡水之味而已。來客有專人倒茶,用一只只小飯碗盛了遞給人,間或還切幾根姜絲放在碗底。如果是喜宴,碗底多一枚紅棗。茶水傾瀉汩汩流入喉管落肚的感覺,有些溫潤,有些苦,也有一些說不出來的濃濃的生活味。

    做茶時節,杜鵑花開正好,一簇又一簇新綠襯得那紅花說不出的喜氣。一邊讀小說一邊喝茶,實在書事勾人,茶每每一氣一杯,不耐煩一口口抿了喝。妙玉一定不喜歡,譏笑是牛飲。然牛飲之間是人的喜悅,喜悅無所謂高低無所謂大小無所謂貧富。

    茶葉泡在水中,少年時驚訝于一朵花開,湊近燈光看,仿佛天邊升起霧靄,夏夜原野小蟲低鳴,蜘蛛在結網,蜻蜓停在木樁上,螞蟻從石橋上爬過,觸角擺動感知它的世界。

    春月從皖北到皖南走一圈,飯吃了一頓又一頓。皖北宴席上肉多,牛肉驢肉豬肉羊肉,大碗端上來,偶爾還用大盆端上來,像是山大王寨上做客。那日在太和鄉下吃飯,紅燒公雞上來了,切成極大的塊,一只碩大的雞首立在碗上,頭冠早就垂下了,身旁一客徑自伸長筷子夾取納入嘴中,頃刻落喉。倒是有樊噲氣,一時起敬起來。過去鄉人擇選新婿,食量是其一。食量大者,往往體魄頑強,這是先民萬千年遺風的慣性。

    舊小說中好漢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好不痛快。平日家居素簡,偶遇痛快事,也算豪興。心里不平處是皖北得不到一杯茶喝,飯館里偶爾奉上茶,用大瓷壺裝著,莫名覺得來路不正。

    皖南飯事自然婉約一些。山區因地制宜,當地人常采用野味和一些稀有的菌菇等食材為主,十分鮮美,各有各的風味,可惜油色是重了一點。葷菜里的粉蒸肉、刀板香、臭鱖魚、一品鍋,越發重油重色?;詹藷硕?,常常要燉,又重火候。一日日吃將起來,大快朵頤,到底也生膩心,每天總要泡一杯兩杯茶?;罩荻嗪貌?,黃山毛峰、黃山金毫、老竹大方、休寧松蘿、敬亭綠雪、汀溪蘭香、太平猴魁、金山時雨、屯溪綠茶、祁門紅茶,一款茶有一款茶的山水風致。奇怪的是,人在旅途飲茶,茶再好,也覺得風塵隨身、逢場作戲。

    茶的品類繁多,我最愛綠茶,認為是茶中上品,一年四季常喝。綠茶是尤物,泡好不容易,要有深情在焉。

    綠茶加工最為簡單,殺青、揉捻和干燥即成,未經發酵,保留了鮮葉的天然。這二十幾年,喝過綠茶差不多百十種。安徽是茶鄉,皖南一城一鎮常有好茶。過去以為北方無好茶,喝過日照綠、嶗山綠,有絕色有好味,與南方茶不同。西安友人送過我陜南綠茶,不知其名,形色雙艷,芽形體態不輸江南,娉婷有之,裊裊有之,泡在杯底盡是柔情蜜意,清凌凌有新婦之生氣。到底是陜南,綠茶也有潑辣性情,不似南方綠茶低眉順目,一股青氣破繭而出,像是女老生一聲高腔老調,自天而降。好茶從來天賦異稟。

    茶味玄之又玄,水性不同,溫度不同,器具不同,口感有別。每座山的茶也不同,各自性情各自面目,在無色透明的水里搖身一變,綠了各自的心腸。

    秋冬天偶爾喝些紅茶黑茶。早晨起來,坐在院子里,泡壺茶,能看見很高很高的天色,還有鳥兒的聲音盤旋在空中。茶雖未必名貴,人卻得出些閑散的貴氣。若天寒地凍,最好是用鐵壺或者銀壺或者陶壺燒水煮茶,既熱鬧又有氣氛。

    初春去山里,喜逢小雪。走得乏了,與幾個友人在農家歇腳,木炭明火煨水泡茶。第一次見桃花雪,遠山新綠白了頭,有婉約的滄桑、滄桑的婉約。深山幾個友人共飲紅茶與綠茶,內心紅紅綠綠,風味仿佛積雪里的桃花。窗外天氣寒冷,窗含西嶺桃花雪,手里的一杯茶卻滾燙著,像住進了豐子愷的文章。天色向晚,山林幽靜,又像是住進了明清人的小說甚至唐宋人的話本。

    有人說喝清茶,嚼咸支卜,看知堂的文章,很配稱。咸支卜是用蘿卜絲做的一種零食,我不喜歡吃,好在知堂文章還算喜歡看。他的文章倘或配清茶最好是浙江茶,譬如龍井。龍井里有沉之味,并不是一味清淡飄逸。太清的茶配不上知堂文章,清茶似乎更配《紅樓夢》。

    少年時的好茶在紙上,舊小說中常常寫茶,尤其《紅樓夢》一書。

    《紅樓夢》中茶到底太雅。賈寶玉神游太虛境,入座后小丫鬟捧上一款叫“千紅一窟”的茶,自覺清香異味,純美非常。警幻仙子說那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靈葉上所帶之宿露而烹。到底仙家之物,塵世所無,令人遐想而已。

    《紅樓夢》提到過普洱茶,據說賈寶玉喝的女兒茶亦普洱之一種。普洱是云南名品,走過幾家茶肆,看見一提提普洱餅排得整整齊齊放在倉庫里。那些茶真寂寞,它們一直靜靜地待在那里,幽暗清涼,一待十來年甚至幾十年,那些茶在此發酵氧化,變成老茶陳茶,將山水的靈性慢慢醞釀出真味與厚味。

    女兒茶我沒喝過,女兒紅我喝過。在紹興水鄉,幾個人坐在烏篷船里,艙寬可放下一頂方桌,上有小陶罐裝的女兒紅,一碟茴香豆,一盤花生米。且飲且行,仿佛坐在水面上,游魚水藻和眼鼻接近,頗有趣味,是水鄉獨有的特色。

    書上說,明清時候,每年四月半后,秦淮河景致漸漸好了。外江的船下掉了樓子換上涼篷,撐了進來。船艙中間放一張小方金漆桌子,桌上擺著宜興砂壺,極細的成窯、宣窯杯子,烹得上好的雨水毛尖茶。游船的備了酒和肴饌及果碟到這河里來游,就是走路的人也買幾個錢的毛尖茶,在船上煨了吃,慢慢而行。前人真是好風致。

    有一年春日去新安江,天空飄著蒙蒙細雨,兩岸各色花木欣然有意,草色有青綠淡綠濃綠深綠,各式各樣的綠,眼花繚亂。雨打在船棚上,一時是“沙沙沙沙”的細雨,一時是“砰砰砰砰”的大雨,時遠時近。船家送來黃山茶,是毛峰,一芽兩葉的雨前茶,比明前茶滋味悠遠顏色深綠一些,口感很般配暮春的景色。隨船在水上游蕩半日,茶一開開喝得淡了,茶形散佚。雨絲里有一點點惆悵一點點黯然,心里也生出一點點惆悵一點點黯然。到底因了春色,那惆悵那黯然底色也是美好的,有點接近三杯黃酒下肚的微醺。人生這樣的機會并不多,與天地澄凈如水地相處。

    《紅樓夢》中賈母領人去了櫳翠庵,妙玉奉茶。賈母道:“我不吃六安茶?!泵钣裥φf:“知道。這是老君眉?!比苏f老君眉是湖南洞庭湖君山所產的銀針,嫩綠似蓮心。其形如老人之眉,故名曰“老君眉”,且有長壽之意,賈母年老之人,自然喜愛。君山銀針我喝過,茶湯有鮮艷的活潑。綠茶大抵鮮艷大抵活潑,卻少見鮮艷的活潑、活潑的鮮艷。君山茶得名甚早,在清代屬于貢茶。我還喝過君山毛峰,相比之下,茶形如亂頭粗服,不及銀針齊整。鄧云鄉《紅樓識小錄》說老君眉不見《茶譜》,似即珍眉中之極細者,名銀毫,乃婺源、屯溪綠茶中之最細者。還有一說老君眉產于福建武夷山一帶,葉長味郁,屬于紅茶一類。小說中賈母才吃了酒肉,從而飲老君眉,此茶大抵屬于發酵的紅茶或半發酵的烏龍茶中一種,該是武夷山茶。武夷山茶也喝過多次,湯色深色鮮亮,香馥味濃,有消食解膩之功效。

    賈母不喝的六安茶屬于綠茶,綠茶大多輕薄鮮美,瓜片卻老成持重,我青睞有加。六安茶源自元朝,明朝為貢茶,時人文章說六安州之瓜片,為茶之極品。六安瓜片長于適宜種茶的南北分水嶺山陵地區,因地不同而名各有別,口感綿爽甘甜清潤,顏色亦如綠蔭,真真有天地山川之靈氣。

    《紅樓夢》多富貴茶,偶有例外。晴雯黜出大觀園,病中無人照應,正好渴了半日,賈寶玉去她家中探望,忙去倒茶,見有個黑沙吊子,卻不像個茶壺。拿了一個碗,甚大甚粗,不像個茶碗,一股油膻之氣。那砂壺斟了半碗茶,絳紅的,太不成茶。寶玉先自己嘗了一嘗,并無清香,且無茶味,只一味苦澀,略有茶意而已。這樣的茶賈寶玉出家后一定經常喝到?!度辶滞馐贰分醒壹^音庵和尚喝的即是苦丁茶,撮了一把葉放入鉛壺,倒滿了水,在火上燎得滾熱,送與在廟里議鬧龍燈事眾人吃??喽〔鑳r廉,帶藥味,苦中有甘,書里讓窮和尚拿出來招待一幫農人。只是那鉛壺毒性大,并不適宜煎水也不能煎水。

    《儒林外史》中的茶多為市井之什。那日牛浦同道士進了舊城,在一個茶館內坐下。茶館里送上一壺干烘茶一碟透糖一碟梅豆上來。干烘茶是茶梗和茶末混合而成的粗茶,貧人飲用之物。杜慎卿設席,推杯換盞,吃到午后,又叫取點心來,豬油餃餌、鴨子肉包燒賣、鵝油酥、軟香糕,每樣一盤拿上來。飯后有雨水煨的六安毛尖茶,每人一碗。六安并無毛尖茶,信陽有毛尖茶。茶形與六安茶迥異。大概是作書人的筆誤。

    有人說喝茶當于紙窗瓦屋之下。紙窗瓦屋當然好,有黑白精神。黑白是中國文化的底色,黑白也是人間歲月,黑是夜,白是晝,知白守黑也知黑守白。

    在博爾赫斯《庭院》中喝茶也好。庭院是斜坡,是天空流入星舍的通道。這個夜晚的庭院,葡萄藤沐浴著星光,倒影和星光又一起飄落在蓄水池上。博爾赫斯自足的世界就在“門道、葡萄藤與蓄水池之間”。葡萄藤和蓄水池之間,容得下一張茶案。

    夏日的庭院在記憶中是墨綠的。爬山虎、狗尾草、喇叭花、何首烏、紫蘇、水池在葡萄架下,池子里貯有半池水,粗瓷杯放在屋檐下。西頭井中沉著一個大西瓜,墨綠的瓜皮在水里綠油油的。轉動轆轤發出嘎嘎的聲音,慢而木,那聲音能傳出很遠。葡萄架下的貓睜開眼睛站了起來,又睡下。窩在藤椅上翻書,還珠樓主、平江不肖生、王度廬,那書翻卷了邊,封面漆黑黑臟兮兮的,無頭無尾,看起來格外有味。

    知堂文章多次寫過茶,甚至把自己的一本書取名叫《苦茶隨筆》,那首“且到寒齋吃苦茶”的自壽詩,同氣相和者無數。博爾赫斯的《第三者》里有如此一記筆墨:

    在那落寞的漫漫長夜,守靈的人們一面喝馬黛茶,一面閑聊。

    馬黛茶是木本大葉冬青,樹葉翠綠,呈橢圓形,開白花,生在南美洲。做法與中國茶仿佛。馬黛茶生長在神秘的南美叢林。知堂的茶是苦丁茶。不同的茶滋養出不同的文化。

    博爾赫斯生于1899年,知堂生于1885年。他們命運不同,相同的是他們都是書齋文人,他們共同在這個地球上生活了將近七十年。

    漢字是東方美學長廊里最生輝的部分,梅蘭竹菊、花鳥蟲魚、筆墨紙硯、亭臺樓閣、琴棋書畫、煙酒糖茶,這些字總是讓人顧盼再三。因為這些字里有中國人的生活。

    茶文化在唐朝興起,給中國文化帶來不一樣的色澤。此前中國文化的底色是灰色、土色、黃色,是陶、麻、瓦、青銅的顏色。茶的興起,使中國文化開始有了茶意。唐宋的傳奇、明清的話本,柳宗元、蘇東坡,以及后來明清各色文人的小品里,都有茶意。茶意是閑話,也是小令。

    后世不少人談到柳宗元、蘇東坡、張宗子,對他們悠然神往。這神往是茶文化使然。曹操、曹植、嵇康當然也好,但魏晉文化的酒氣里戾氣森然,讓人望而生畏。

    茶有一份世俗,酒反世俗。蘇東坡與張宗子,酒量都不大。蘇東坡說我本畏酒人,他為茶寫了很多詩詞,謫居宜興時,有“飲茶三絕”之說:茶美、水美、壺美,唯宜興兼備三美。親自設計出提梁式茶壺,題有“松風竹爐,提壺相呼”的款識。張宗子更寫過茶方面的專著。

    蘇東坡與張宗子的文章,歷來眾口稱贊,因為茶之意味。不說太遠的古人,唐宋以來,只有他們有茶風度,讓人親近。險怪、幽僻、枯寒、遠瞻,令人仰之彌高,但很難生出平常心。韓愈、范仲淹、王安石,他們文章千秋,也以功業傳世,后人鮮有視其為友者。蘇東坡與張宗子卻是不少人的知己。

    元朝劉貫道畫過一幅《消夏圖卷》,畫面疏散。畫中的名物有不少茶器,荷葉蓋罐、湯瓶、盞托。有茶好消夏,尤其在古代。劉貫道的畫讓我想起過去的日子:盤坐于大石頭上,爬上棗樹用綠枝編一個窩,在竹梢上晃蕩。水壺靜靜躺在草叢里,人在夏日的涼風中恍惚入夢。醒來時,蟬鳴依舊,蜻蜓在天空繞圈子。夕陽紅潑在清澈無邊的天色里,樅樹枝頭不時傳來鳥的叫聲。那時我們不知道茶有優劣。很多年后才明白酒過三巡又是一番場景,人生的月份牌一張張翻篇,歲月在嘩嘩作響的紙頁聲里一唱三嘆。再偉岸的人,也有些觸動吧。

    飲茶以居家為好,沒聽人說一個人在家不喝茶的。喝酒大抵相反,我認識幾個酒徒在家亦滴酒不沾。人說在家不喝酒,出外卻喝的酒是朋友酒。一個人喝酒可能沒什么意思,除非是酒客,要么是借酒消愁。

    喝茶的好處或者妙處在自在,人最自在到底居家。偶爾居家乏味,一個人斗茶。找出十幾種茶,各取些許,一杯杯泡來,紅茶、黑茶、綠茶各個品類十幾種,真好比是群賢畢至,口舌生輝。

    好茶濃一些太浪費,暴殄天物。劣質茶濃了,又太委屈自己。好壞不論,我泡茶在不濃不淡之間。

    近年喝茶的風氣常常要配點心零食。我喝茶光禿禿一杯清飲就好,空口喝,突出茶的色香味。茶點要么甜要么咸,蓋住了茶的風味。

    《金瓶梅》里的茶常常摻入他物。西門慶的茶具非金即銀,獨少雅玩名器,他家日常飲茶也與我輩常人不同。濃濃點一盞胡桃松子泡茶,是用胡桃、松子和茶葉一起泡服,具有溫補腎陽的功效,適合腎陽虛體質的人飲用。又將香橙蜜漬后,加上茶葉泡制而成湯。西門慶還常吃福仁泡茶,用的是道地橄欖所泡制的。橄欖具有清肺、利咽、生津、解毒之功效。西門慶亦官亦商,宴席不斷,這種茶大概適合酒后服用。

    吳月娘喝茶清簡一些,用壺燉六安茶。有回教人拿著茶罐,親自掃雪烹江南鳳團雀舌芽茶。六安茶燉吃,葉片燜熟了,損了些茶之真味,不如蓋碗沖泡芳香。雀舌芽茶我也喝過,不知是不是書上那一款。我喝的雀舌芽茶是江南所產,茶形極好,滿杯劍戟,香氣并不茂盛,略有清苦。

    紅樓夢里掃雪烹茶,后世以為風雅,實在《金瓶梅》里人家已經喝過了。

    掃雪烹茶到底是小說家言,我試過。二十年前大雪,去深山凹處樹枝上收得幾捧雪回來化開燒水,那水渾濁不堪,不如清泉井水看來清冽剔透,望之狐疑,不敢用來泡茶。喝茶的水我意還是山泉水最好。大凡山林茂密處,總有好水,那水泡茶,湯色碧綠通透,有鮮氣。只是北方難遇。

    《金瓶梅》里很少有清茶,總要摻入花片、鮮果、堅果、蜜餞、筍、豆之類配料,以滾水沏茶,飲用時將這些配料一起吃掉。譬如桂花芝麻筍干茶,又如芫荽芝麻茶,芫荽即香菜。甚至有芝麻、鹽筍、栗、絲瓜仁、核桃仁、雪里蕻、青橄欖、白果、木樨、玫瑰泡六安雀舌芽茶。這道茶,書上形容為濃濃艷艷,西門慶剛呷了一口,美味香甜,滿心欣喜。甜、咸、酸、澀諸味俱全,真不明白書上人怎么喝出個滿心欣喜。

    茶自唐宋時候發端以來,皆為迎賓待客、修身養性的圣潔之物。雖陸羽《茶經》曾有蔥、姜、薄荷入茶之例,《金瓶梅》大張其風,正所謂“風流茶說合,酒是色媒人”,其中茶亦風流茶。

    果品泡茶在明朝時頗為流行,并非作者杜撰。文士茶提倡清飲,對此不以為然,有人說茶有真香有佳味有正色,烹點之際不宜以珍果香草雜之。奪其香者,松子、柑橙、杏仁、蓮心、木香、梅花、茉莉、薔薇、木樨之類是也;奪其味者,牛乳、番桃、荔枝、圓眼、水梨、枇杷之類是也;奪其色者,柿餅、膠棗、火桃、楊梅、橙橘之類是也。凡飲佳茶,去果方覺清絕,雜之則無辨矣。到底果品點茶風俗太盛,不好矯枉過正,末了只得說核桃、榛子、瓜仁、藻仁、菱米、欖仁、栗子、雞豆、銀杏、山藥、筍干、芝麻、莒蒿、萵苣、芹菜之類,精制或可用也。莒蒿、萵苣、芹菜入茶,也匪夷所思。

    今時還有人在茶里放兩枚青橄欖和金橘,是為元寶茶。在茶中加入枸杞、桂圓、紅棗等,沖而飲用,則是八寶茶。酥油茶里則放核桃肉、花生米、鹽或糖。那年去湖南吃擂茶,放的是花生、芝麻、豆類、蔥之類,滋味已經與日常里喝到的茶無關了。實在,水中放進茶葉,除此之外,大可一無所有,自有萬紫千紅,無邊錦繡。

    喝茶只是清談,不比喝酒花樣繁多。古人游戲唱曲吟詩對聯相助酒興,今人酒興起時,大抵也伴隨一些娛樂,譬如猜枚劃拳之類。酒客自得其樂,看客到底聒噪,不如喝茶家常清寂。喝茶的場所也大可隨意,金碧輝煌也好,空寂貧寒也好。

    飲食文化中的酒發端比茶要早。先民粗糙的陶碗里已經有酒的芬芳了。與茶相比,酒是野蠻的,茶更風雅,茶文化是精致文化也是精英文化。飲食之飲,倘或沒有茶,無疑會空洞很多。

    柴米油鹽醬醋茶,柴米油鹽不必多說。在我故鄉,醬醋排在茶的后面。我小時候,沒吃過醋,鄉村小店似乎也不見得有賣。醬,吃得多的是醬油和辣椒醬。醬油炒肉時放一點。辣椒醬是下飯的。幾點紅艷艷的辣椒醬點在白米飯上,頗有些風致。

    茶,在鄉下是最平凡最樸素的飲料,一年四季飲用不絕。手工做的炒青,經泡,止渴。如今,冬天不大喝綠茶了。冬天里泡一壺黑茶或者白茶,紅茶或者青茶,覺得日子悠長。

    擅飲者得茶之趣,不擅飲者得茶之味,其實擅飲者趣味兼得。

    暮春在徽州山里,一眾人等團團圍坐竹林下。人手一杯茶,春日柔和的陽光下,水汽彎彎曲曲在杯口,散發出淡淡的香氣。竹葉細密,陽光經此篩過打在周圍也像是茶色。有人高談,有人細語,有人走神,有人張望,我只是素觀竹林,偶爾逗弄爬在席上的螞蟻,獨自想一點與遠古有關的事。

    竹林里吹來春日的小風,細細的微微的,有嘻嘻之氣,心懷如水,助了那茶意溫潤。得了茶味又得了茶趣,茶味好得,茶趣不好得。不知不覺已經正午,陽光兀自昏昏沉沉幽幽暗暗,偶有竹葉飄落衣衫。幾只鳥在枝頭作竹枝詞,村農在歸家的路上,三兩白鷺在更遠處的天地。那一刻,是自然的辰光,是心緒飄然欲仙的辰光。其中雅集之樂飲酌之美,竹林七賢或許也比不得。畢竟他們有那么多沉痛,殺頭的痛。

    夜里也喝了一杯茶,樹梢新月一芽,玻璃杯里春月一芽,是九華山中的雀舌茶。未開綻的細長芽尖一律豎著又沉下去,一層一層一半著水一半浮在杯面,泛綠宛然,像縮小的一片叢林,漾著淡至微茫的霧氣,一股幽香飄進書頁間,滿屋子暗浮。深夜閑讀,老式火車的轟鳴遠遠出來,是人間的塵音,有離別的氣息,好像魯迅在那車上奔赴廈門,茅盾剛剛離開上海。鄉村夜色深沉,睡眼中恍恍惚惚,仿佛貝姨、匹克威克住在隔壁,狄更斯、巴爾扎克明天將赴巴黎,胡適先生要離開他的績溪上莊老家遠赴他鄉了。

    年輕時候飲酒、喝茶、吃飯、聽戲、看書、讀帖,談文論藝,快意恩仇酸甜苦辣一一嘗遍,沒有疲倦。曾經迷離在電影的光幕下,曾經癡戀書頁、流連圖畫,現在世事如水,淹沒了多少往昔。

    陡然冷了,前幾天還是暖冬,倏地進入寒天??战謿垬?,滿目灰涼,風刮得緊了。走在馬路上,那風刁,能鉆過衣衫,細密密往身上扎。臘月冷一點更有樣子。寒冬臘月,臘月要寒冬襯一下才好。人穿上大衣、棉襖,若不然覺得冬天流于輕浮。

    中午的下飯菜是臘肉燒蘿卜。白皮水蘿卜,圓圓的,鮮、嫩、脆,生吃亦可,配肉更佳。早晨起床,見陽臺上掛著臘肉,剛好友人從鄉下帶過來一些蘿卜,勾起了紅塵之心。近來一直吃素,紅塵之心是臘肉燒蘿卜。一片素心有一點紅塵點染一下才好。

    飯后從書中翻出一枚古錢書簽——大觀通寶。普通的古幣,但宋徽宗“大觀通寶”四個瘦金體好看,筆墨秀挺,舒然灑落,自成一格。想象這枚銅幣在宋朝人的手心輾轉,買過饅頭、餃子、稀飯、蔬菜、燒餅,也可能買過筆墨紙硯,買過煙酒糖茶,它或許從《東京夢華錄》《武林舊事》與《清明上河圖》中走來。在寒意里慢慢想來,一個個念頭在腦海中翻轉,大有意趣。

    一個人蝸居,冷一點反而平靜。暑天,容易燥熱。天灰沉沉的,終日暗淡,晦霾里裹著陰惻惻的氣息,出行的興致退至發白。沖了杯咖啡,暖暖地喝完,只剩下暖暖的,沒有回味。這些年喝咖啡的興趣也退至發白了。茶越喝越多。紅茶綠茶黑茶白茶青茶,甚至花茶。

    冬夜特別迷戀一個人的茶時光。尤其在鄉村,夜深人靜,對著爐火,昏昏沉沉,木炭燃燒的氣息在四周飄飄浮浮?;馉t上放幾顆花生、板栗,茶一開開喝下去,額頭與腳心沁出汗來,須臾,背也出汗了。爐火慢慢暗淡了,手心近觸才能感覺微弱的暖。寒意漸漸圍攏上來,睡意也漸漸圍攏上來。

    一天又結束了。

    雪從傍晚時分開始下的,雪意透進窗戶,屋子里有一股冷悠悠的光芒。住在高樓上,聽不見雪的聲音了。雪有聲音嗎?木吞吞的,輕簇簇的,雪總是讓人惦記茶的暖,惦記酒的暖。

    冬天里,關緊窗戶,拉上窗簾,在幽暗的室光里喝茶,音箱里放幾首喜歡的曲子,巡回播放,周而復始,讓我有虛室生白之感,心頭吉祥止止。人開始邁入中年的門檻,多些吉慶好。近來連紅茶也喝得多了,因為紅得吉慶,紅得熱鬧。

    一邊喝紅茶,一邊看年畫。朱仙鎮的木版年畫冊子。

    年畫是俗的,茶也是俗的,柴米油鹽醬醋茶,說風雅也風雅,說世俗也世俗。俗的好處是快樂。我熱愛一切世俗,熱愛一切俗世。世俗有人情之美,俗世有生活之美。年畫里一段世俗,茶水里一段俗世。也就是說年畫有人情之美,茶水有生活之美。鄉下的老人,穿著破棉襖,靠在柴火堆上,喝著粗茶,他們臉上掛著微笑。

    年畫飽滿喜慶,飽滿是真氣飽滿,喜慶是色彩喜慶。紅茶飽滿喜慶,飽滿是真氣飽滿,喜慶是色彩喜慶。

    年畫一年貼一次,茶每天都喝。年畫的珍貴也在這里,茶的珍貴也在這里。年畫每天都看,試試。茶一年喝一次,試試。

    《天官賜?!肥抢项}材,楊柳青年畫里有,桃花塢年畫里有,朱仙鎮年畫里也有,別處的年畫沒見過。喝茶,看《天官賜?!?,真覺得天官賜福。喝得好茶是福氣,泡在壺里的滇紅,是絕品也是逸品,拜天官所賜。飲茶的時光,天然一段福氣。

    看完《天官賜?!?,看《金雞報曉》,也是年畫老題材。金雞我喜歡,報曉擾人清夢,我不喜歡,近來睡得遲,貪戀早上一段時光,覺得金雞多事了一點。曉是不需要報的,天光自然會亮。

    年畫中的金雞真好看,色彩斑斕,昂首挺胸,一只眼睛在紙面上目空一切。年畫里的老鼠也好看,《老鼠嫁女》,一群老鼠,左顧右盼,生機勃勃。生機勃勃讓人心生靈感。近來覺得靈感不過生機勃勃,不過生氣勃勃,奄奄一息懨懨欲睡,無靈亦無感。

    年畫里的元氣與茶里的元氣,一洗河山郁悶,讓人心生莊嚴,復生靈感。元氣是靈感之源,2013年4月14日我寫過一篇文章叫《元氣》的。

    天氣真好,精神奇差。昨天下午,疲倦至極,懨懨的,頹唐得很。躺在床上,睡到晚上十點,太累了。這些年一到春天,總覺得累。母親說我春天里身子骨一向弱。我過去是不知疲倦的,仿佛孔子“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仿佛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有回車前子寄來一幅“身子骨”三字書法。老車好意。千年文章要一身好骨。傲骨是題外話。

    醒來后,精神好一些,體內氣力倍增。晚飯懶得吃了,餓一頓無妨。躺在床頭看書,讀先秦文章?!疤斓匦S,宇宙洪荒?!毕惹匚恼吕镉衼碜员P古開天的元氣,《莊子》《老子》《論語》《韓非子》,諸子文章隨處可見一團團元氣酣暢淋漓。

    先秦文章給中國文章開了一個好頭——縱橫六國,橫掃千軍。先秦的元氣實在充沛,這一團元氣在時間之河里接力,傳到屈原手里,傳到司馬遷手里,再傳到曹操手里。曹操太壞,寧可我負天下人,藏下中國文章來自先秦的元氣,掐住了文脈的流通。曹操是中國文章的奸賊,幸而他行伍出身,骨節粗大,指縫漏下一些元氣,被曹丕曹植嵇康阮籍陶淵明輩得去了,后世的韓愈柳宗元歐陽修蘇東坡也得了些。

    疲倦了,讀點古人文章,補充元氣,是我的秘訣。

    忘了說,疲倦的時候,也會喝一點茶,補充元氣。

    年輕氣盛,我開始不再年輕了,氣息也漸漸弱了。茶里有天地元氣,放下百卷書,且來吃茶去。

    作者簡介

    胡竹峰,1984年生于岳西,安徽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出版有《空杯集》《墨團花冊:胡竹峰散文自選集》《舊味:中國古代飲食小札》《豆綠與美人霽》《胡竹峰作品》《雪下了一夜》等各類散文隨筆集二十余種。曾獲“孫犁散文獎”雙年獎、“紫金·人民文學之星”散文獎、奎虛圖書獎、滇池文學獎、林語堂散文獎,《中國文章》獲第七屆魯迅文學獎散文雜文獎提名。部分作品被翻譯成日語、英語、俄語、意大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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