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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選刊》2020年第11期|凌嵐:有時(節選)
    來源:《小說選刊》2020年第11期 | 凌嵐  2020年10月27日15:28

    1

    清明過后,揚子一直睡得不好。后半夜很早就醒,蓋著薄羽絨被,在單人床上輾轉反側。做夢,醒來以后又不記得夢見了什么,眼前總是閃著老季的影子——第一次見面,在雞鵝巷的“大集體”,結婚后第一次分到房子,在小粉橋他舉著鑰匙把它湊到她眼前,最后半年癱在床上,沉默的老人……

    晚上偶爾下雨,雨滴在老人公寓院子里的樹上。樹上的新葉,芽米那么大,在雨里魔法一樣伸展開來,變成完整嫩綠的葉片,每一片好像是去年消失的那片。窗外的雨聲,讓揚子想說話,她最想問的是:“老季,你在那一邊過得怎么樣?”這句話反反復復在她心里盤旋著。

    佛經上說人死后要經歷七輪轉世,經歷七七四十九天方才投胎重生。若是如此,早就過了四十九天,老季現在是什么呢?轉世到了哪里?

    老季變回赤身裸體的嬰兒,光頭,一雙眼睛頑皮狡黠,揚子哭笑不得,心思開始放下。在黑暗中她慢慢等著,過不了多久,或者過了很久,窗外會傳來清晨第一聲鳥鳴,先是試探的,微弱的,一兩聲,三四聲,接著更多的啁啾加入合唱。新的一天開始了。

    鳥鳴聲在黎明漸亮的空氣里此起彼伏,像聲音的波浪,其中有一只鳥,鳴叫聲像歌詠,一串音符從低到高婉轉悠揚,好像說話一樣。莫不是老季投胎作了一只小小鳥?或是身體化灰化煙,隨著氣流上升,飄在云里,又隨著雨落下來,滋潤了萬物,草籽被鳥吃,草梗被鳥銜去搭窩……隨著萬物生生不息,循環往復,永遠不會離開這個世界,這也說得通吧?

    黑暗中似乎傳來老季的聲音:佛家說一切唯心造,親人不再糾結死去的人何時投胎,他方才真正解脫,去轉世到下一個生命。四十九天不過是一般人遺忘親人的時間規律啊。

    揚子說:心不再糾結,那還算活著嗎?你怎么還跟我爭論?

    老季:老太婆你說的不對……

    然后他就不再講話了,鬼魂跟著大地一起沉睡。天空,院子里的香樟樹,整個朝天宮羅廊巷都陷入了睡眠,揚子的大腦和牙齒都昏昏沉沉,好像被施了魔法,沒有什么醒著的。

    這幾個月,揚子躲在房間里不出來。她本來眼睛就不好,走路看人只能看到一個輪廓,得靠感覺和聽覺才能辨別前面來人還是來車?,F在老季離開,她生無可戀。她自己也明白這樣下去不行,但是懶得動,起身仿佛千斤重。

    一天徐總跑到揚子的房間,跟她商量讓出那間屋的一半來,給新來的張老太住。揚子一聽就搖頭,這怎么可以,老季才走,就住新的人?

    “現在老人公寓床位緊張,你幫幫張老太我這個老姐姐怎么樣?也省了你一半的房租了,你也有個伴,有人說說話打打岔不是挺好嗎?”

    揚子直搖頭,說不用,“我挺喜歡安靜的,想說話我自己下樓跟大家聊天,不需要室友?!?/p>

    徐總換了一個思路,繼續說:“現在這個時間,不比隆冬入九,一場感冒老年人就頂不住了,冬天空出來的房間多?,F在春夏是老人健康的時間,沒有人死,沒有空床位,床位特別緊張。好不好???張老太是我老鄉,以前幫過我好多次哎……”徐總說話的聲音很大,說到“沒有人死”也不忌諱,老人公寓的住戶大多耳朵背,反應遲鈍,再私密的話被他們聽到都沒有什么反應,徐總什么話都敢說,“不礙事!”

    徐總看揚子不作聲,以為金錢誘惑有戲,提高條件:“再減免半年的伙食費,怎么樣呢?她家里有難處,我現在是純幫朋友,不收她一分錢的,純倒貼?!狈块g里都是徐總到聲音,朗朗的,理直氣壯的,聽上去是水到渠成的事,但揚子還是不點頭。她說讓我想想。她一時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拒絕,就想拖一下。結果徐總理解成揚子對她提議的那些優惠條件心動了,道:“好啊,劉老師請你最后決定盡快哈,張老太過兩天就要搬來了,她家里過不下去了?!闭f到這里,徐總意識到說漏了嘴,突然剎住,然后告辭,“我去忙別的事,明天一早再來,謝謝你,劉老師?!闭f完騰騰走出門。徐總的普通話帶著濃重的六合口音,每次都把劉老師念成“劉牢絲”。

    徐總走后,劉牢絲心里發慌,顧不得時差,立刻掏出手機給虹冰留了一個語音留言。不多久虹冰語音回復,簡短直接:“不同意!”接著虹冰又打來電話,說“你要減免什么伙食費??!你銀行里存了那些錢干嗎還貪圖徐總的小利!”揚子嗯嗯地答應,我跟你爸爸都是這么想,話到嘴邊,變成我自己就是這么想。

    揚子舍不得讓人住進來,老季的那個床位,即便空了也永遠屬于老季??樟擞钟惺裁搓P系呢?哪一天誰的床不都得會空嗎?人來過,又走了,空也就不空了。況且她交一整間房間的費用,并沒有少付了錢。這么想想,她心里就硬氣了。她得堅持住不讓旁人住進來。照片里的老季默然不語,像所有逝去的人那樣,他在這個世界里只剩下元素隨風而逝。但卻把安慰和信心留給揚子,讓這個住了兩年的房間變成揚子的家。揚子必須把照片舉著貼到臉上,才能看到老季的樣子,那姿勢好像親吻。

    第二天早飯后,徐總又騰騰地上樓來。揚子把昨天跟虹冰電話里彩排過的話重復一遍,說完又說了一遍。徐總吃驚地看著面前這個半盲的小老太太,說:“你真的不答應???那么好的條件你也不肯?”揚子使勁搖頭。

    徐總知道她主意已定,氣哼哼地說了四個字“好吧,隨你!”說完就離開了揚子的房間,關門的手加了一點力氣,揚子聽得出來。徐總回到一樓開始調兵遣將,高聲喊:“小劉!小田!歪歪!出來打掃衛生?!边@三個都是人高馬大、身強力壯的護工,從老人公寓第一天起就開始在這里工作,屬于資深員工,平時小事不會動用這個強悍三人組。要打掃的是一樓食堂邊的儲藏間,沒有窗戶,門外不遠就是食堂的垃圾桶。這地方按老人公寓住房要求是不能當作標準間出租的,也從來沒有被租出去過。但既然徐總下令說打掃,這三人不多問,打掃得特別賣力,不一會兒就把儲藏間清空,并把垃圾桶往離門遠的角落推了推。

    然后開始搬家具,一床,一柜,一個桌子,一椅,徐總掃了一眼,命令把會議室的沙發搬一把過來,張老太腰不好。三人組又立刻去會議室搬沙發,擺得整整齊齊了,小劉看得很滿意,唯一覺得缺了什么,看來看去,哎!這房間沒有浴室呢,洗漱洗澡得去一樓的水房。徐總剛剛松口氣,這么一提醒,心里再次升起對揚子的不滿,硬著嗓子高聲說:“有浴室的房間住不進去,那能怎么辦?!不住這里張老太也沒別的地方去……”揚子在樓上聽得真真的,心里更是過意不去。她唯一不明白的,張老太六十出頭,年紀輕輕,不聾不瞎不癱,一兒一女都在南京,兒子還做生意,在小火瓦巷有一個三居室的大套房子,怎么突然要住到這里來呢?

    過了一天,張老太悄無聲息地搬了進來。揚子下樓去食堂吃飯,每次都會從她門口經過。要是張老太正在房間里,門就關著。那扇漆成黑色的鋁合金門好像緊板著的臉,冷冰冰,拒人千里。揚子心里訕訕的,總感覺做了虧心事,多吃多占了。她在食堂草草吃飯,回到自己的“宿舍”,也趕緊關起門來,閉門思過。她問照片里的老季,我做的有什么錯嗎?我應該幫張老太一把嗎?老季在遺像里,笑瞇瞇并不回答。他一如往常地神采奕奕——戴著時髦的黑框眼鏡,花白頭發是新理的頭發,T恤衫是美國買的,雙色,咖啡色的衣服加一對白領子,領子挺挺地豎著。這張照片是他七十歲時身份證升級換代時拍的放大,后來用作追悼會上的遺像。

    現在它成了這間宿舍里揚子最喜歡的物件。老季生前用過的其他的東西,一只女兒工作后送他的精工表、他的眼鏡都隨著骨灰盒葬進戴山墓地。其他的貴重一點東西,比如大衣、帶毛領的皮夾克,在老季癱瘓后就送人了,其他的衣服都成捆地送掉了。舊照片分給兒女,舊書什么的連著裝書的書架都賣掉,輪椅、喝水的茶杯、腳盆,能送則送,能扔則扔……將無盡里的房子清空,委托給地產中介賣掉。

    最舍不得的東西,還是這張大照片。揚子把照片掛在床頭正對著的墻上,讓它陪著自己。有一天樓上房間裝修,使了電鉆,墻面震動,老季就落了下來。揚子覺得不吉利,再也不肯把他掛回到墻上。于是老季就被擺書桌上,跟一個楊木雕的八仙過海小擺件放在一起。從掛在墻上,到擺在桌上,從供奉的神像變成下凡到人間的謫仙:每天與照片相伴的,有秋香從外面收回來的晾干的衣服、洗干凈的飯盒、偶爾有老同事的女兒送來的點心水果、網購送上門的快遞包裹、統一打印的收費通知。要是揚子不去食堂吃飯,秋香把飯打上來,這飯也就擺在老季的照片前,與他共享。老季重新跟揚子生活在一起了,看著她吃飯,喝蘿卜湯,晚上揚子打開電視,老季也是這么從鏡框里往外看新聞聯播。

    偶爾揚子會對老季說話,但老季從來沒有答話。揚子心里不好過,老季就在那里陪她,說不說話都沒有關系。如果再住進來一個外人,房間里等于有三個人,她和老季的空間就沒有了。

    想到這里,揚子心里對張奶奶說對不起了,我真的不能請你進來同住,以后我請你吃飯吧。

    ……

    凌嵐,女,1969年生于江蘇南京,本科畢業于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現居美國。近年開始文學創作,中短篇作品散見于《青年文學》《江南》《北京文學》《山花》等刊,曾被《小說月報》《思南文學選刊》《中華文學選刊》等轉載,入選年度短篇小說排行榜和各種年選。出版中短篇小說集《離岸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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