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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民文學》2020年11期|王松:暖夏(節選)
    來源:《人民文學》2020年11期 | 王松  2020年10月27日06:34

    一 朱卷

    …… 

    第11章

    張少山來天津找師父胡天雷,其實也想出來散散心里的悶氣。

    但說是散悶氣,也想跟師父念叨一下村里最近發生的這些事。

    胡天雷雖然只是個說相聲的,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大到忠奸善惡,小到家長里短,好像沒有不明白的。一件再纏頭裹腦的事,只要讓他一說、一分析,就像剔一塊豬肉,五花三層兒,一樣一樣,都能給你擺在這兒,也梳理得明明白白。當年在東金旺下放時,胡天雷曾對張少山說過一句話,相聲演員的肚兒,是雜貨鋪兒,要什么就得有什么。后來胡天雷雖然回天津了,但這些年,張少山已經養成個習慣,每遇到什么想不明白或理不出頭緒的事,就給胡天雷打個電話,或者干脆到天津來一趟,當面跟師父嘚啵嘚啵。只要聽師父一說,再一分析,心里立刻就清楚了。老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張少山從十多歲就死了父親,這些年在心里的感覺,胡天雷不光是師父,也真像一個父親。

    其實胡天雷的心里明白,在東金旺這幾年,正經教給張少山的沒幾塊“活”,只是經常跟他聊天,行里行外,天南地北,想起什么就聊什么。但也就是這個聊,張少山說過,反倒讓他比相聲學到的東西還多。也就從這以后,張少山認定,胡天雷是自己一輩子的師父。胡天雷曾給張少山講過行里的各種規矩,也跟他說過,相聲演員真正的拜師儀式叫“擺知”,這“擺知”又是怎么回事。但讓胡天雷沒想到的是,他當時說的無心,張少山卻聽的有意,這以后就記在心里了。

    后來胡天雷回天津,又回到曲藝團,從此就專業說相聲。業務一忙,事再多,當初下放時的事也就顧不上再想了。但幾年以后,張少山突然又來找他。這時的張少山已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長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胡天雷一見張少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拉著他問村里的事。又聽他說,他父親已經過世,心里也挺難受。張少山這才說,他這次來找胡天雷,還是為拜師的事。他說,這回想正正式式地“擺知”。胡天雷一聽才意識到,已經過去幾年,張少山的心里還想著這事兒,看來他是真把這事兒當回事兒了??僧敾厥聝阂膊恍?。胡天雷對張少山說,拜師這事兒拿嘴說說可以,但真要“擺知”就沒這么簡單了,這可是一腳門外一腳門里的事。胡天雷說,你知道我在行里是什么輩分嗎?真收了你,也就等于給一幫說相聲的收了個小爺,至少也是師叔輩兒,這不是招罵嗎?胡天雷又打量了一下張少山說,再者說,你這濃眉大眼的,真干這行,模樣兒也不行。張少山不服氣,說,您不是說過,干這行不要一怪,就要一帥嗎?胡天雷說,帥是帥,可不是你這帥法兒,讓你去演個八路軍的機槍班長還行,一身正氣,可臉上沒哏。說著又嘆口氣,你就是真叩了我,將來也受罪。張少山一聽,又拿出當初的犟勁兒,哼一聲說,我就是真叩了您,也沒打算吃這碗飯,就是想跟著您學點兒真能耐。胡天雷一聽就笑了,拍拍他說,要這么說,你已經是我徒弟了。

    張少山這回帶著一肚子悶氣出來,在路上尋思,到了天津去哪兒找師父胡天雷。胡天雷這時已經七十多歲,當年的那個小曲藝團后來幾經改制,已變成民辦公助,胡天雷也早已從團里退下來。但退下來也閑不住。這時天津的茶館兒相聲很盛行,胡天雷的徒子徒孫又多,各個茶館兒園子都拿他當招牌,搶著請他去。張少山知道師父的生活習慣,每天晚上演出完了已經半夜,回去的路上再吃個夜宵,到家就已是下半夜。第二天也就起得很晚。起來收拾一下,吃了午飯,就去一個老浴池泡澡。行里的幾個老朋友每天都聚在那兒。泡完了澡,幾個人一邊嚼著青蘿卜喝著茶,聊到下午,出來吃了晚飯,也就該去園子了。

    張少山到天津已是中午,先在街上找個小館兒吃了碗拉面,就奔凱麗大廈來。

    張少山出來之前,先去鎮文化站找了一趟老周,問他天津這家文化公司找自己的老丈人談合作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周這時已知道,張二迷糊跟張少山談崩了,爺兒倆還吵了一架,這時一見張少山來找自己,就有點兒緊張。張少山也看出老周的心思,就對他說,來問他,只是想弄清楚這里邊究竟是怎么回事,沒有要埋怨他的意思。老周一聽這才踏實了,對張少山說,其實鎮文化站也是好意,這回搞文化普查,梅姑鎮這一帶的民俗文化確實積淀豐厚,有的甚至可以去申遺,但真正能發展產業的,目前看,也就是東金旺的“梅姑彩畫”。最近參加了幾次文化產品推介會,果然,天津的一家文化公司對“梅姑彩畫”很感興趣。老周說,現在看,這家公司包裝“梅姑彩畫”的可能性很大,但不管是哪種合作,應該有兩個原則,一是平等,二是互利?,F在互利不會有問題,只是這個平等,就擔心后面會讓這家公司牽著鼻子走,就成了給人家打工,如果真這樣,這個合作的性質也就變味兒了。老周說,也就是考慮到這一層,所以才想了這么個主意,如果由東金旺村委會出面,去跟天津的這家公司談,后面的很多事也許就好談了。張少山沒說自己要去天津,又問清這家文化公司的名稱和聯系人電話,就從文化站出來了。

    凱麗大廈是個寫字樓,霓虹文化發展有限公司在十八層。張少山坐電梯來到樓上,剛才跟張少山通電話的是這個公司的業務部經理,叫徐巖,出來接待時,張少山才發現他是個只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張少山并沒說自己是東金旺村的村委會主任,只說張天賜是自己的岳父,然后說明來意,這次來天津辦事,想順便了解一下,霓虹文化公司如果就“梅姑彩畫”這個項目與張天賜合作,有什么具體想法。徐巖經理沉了一下,才說,他們公司確實對這個“梅姑彩畫”感興趣,而且已經調研過了,在梅姑河沿岸一帶,會畫這種“梅姑彩畫”的好像只有張老先生一個人,也就是說,已經瀕臨失傳,所以這次就想以全新的理念包裝一下,然后向外推介,當然也帶有搶救的意思。徐巖經理頓了一下,又說,只是題材問題,倒不是過于司空見慣,也不是太陳舊,這種來自民間的民俗文化,本身就是傳統文化的一部分,當然越老越好,但鐘馗和尉遲恭,還有九路財神,本身都不是出自梅姑河邊,這就使“梅姑彩畫”的形式和內容脫節,成了兩層皮。所以,徐巖經理說,他們公司經過反復考慮,又開了幾次論證會,最后大家的一致意見,能不能請張老先生搞一個帶有梅姑河地方文化色彩的財神形象,至少有這個地域文化的符號意味,這樣就會更有價值。張少山一聽就明白了,顯然老周是多慮了,這個文化公司提的意見確實有道理,而且這以前,也是鎮文化站包括自己從沒想到的,如果真能設計出這樣一個帶有梅姑河沿岸地域特色的財神形象,不僅為“梅姑彩畫”增添了新內容,也賦予了新生命。徐巖經理又說,現在,我們準備和張老先生的合作還只是第一步,如果順利,后面還會跟進新的創意方案。

    張少山又向徐巖經理問了幾個具體細節,就告辭出來了。

    這時,張少山的心情已經比早晨出來時好多了?;仡^再想,又覺得挺可樂。這本來是個挺好的事,人家文化公司考慮得很細,也已經做了認真論證,徐巖經理雖然沒具體說,也聽得出來,他們后面還會有一系列的想法??蛇€沒到哪兒,就先讓自己的迷糊老丈人把家里鬧成了熱窯,還差點兒跟自己把人腦袋打出狗腦袋。接著再想,這事兒也不能埋怨老周,他也是急于想把梅姑鎮的文化產業搞起來,只是有些揠苗助長了。

    張少山又給師父胡天雷打了個電話。大概胡天雷正有事,手機是一個叫譚春兒的徒弟接的。譚春兒說,師父又有晚場,在九天茶社,不過今天不會太晚。張少山知道九天茶社,這是胡天雷常去的園子。這時看看時間,已是下午五點多,見街邊有個賣餛飩的小鋪,進去要了碗餛飩,吃了兩個燒餅,就奔九天茶社來。

    九天茶社在大胡同,這里守著三岔河口,人來人往的挺熱鬧。張少山來到茶社門口想了想,如果跟看門的說要去后臺找胡天雷,肯定不用買票,但他臉皮薄,不想這么干??梢幰幘鼐氐鼗◣资畨K錢買張票進去,又實在舍不得。這一想,索性就去了海河邊。

    天剛黑下來,張少山的手機響了,是胡天雷。胡天雷問他,這會兒在哪兒。

    張少山趕緊說,就在茶社門口。

    胡天雷說,我也在門口,你過來吧。

    張少山掛了電話趕緊過來,老遠就看見師父正站在園子門口。已經是七十多歲的人了,看著還腰不塌,背不駝,身板兒挺直。張少山不由得在心里感嘆,難怪行里的人都說,說相聲養人。胡天雷一見張少山就埋怨說,怎么不進去,這是跑哪兒溜達去了?

    張少山笑笑,沒說話。

    胡天雷知道他的脾氣,只是哼了一聲。

    這時譚春兒把車開過來。胡天雷說,上車吧,春兒開車,咱爺兒仨一塊兒回去。

    在路上,譚春兒一邊開著車才告訴張少山,師父知道他來了,今晚就特意跟后臺管事的交代了,把場口兒盡量往前排,完了事兒好趕緊走。

    胡天雷笑笑說,少山難得來,一來肯定有事兒。

    張少山說,也沒嗎大事兒。

    張少山每次來,只要當天不回去,就住在師父家里。這個晚上,張少山一見師父,一肚子的話倒不知從哪兒說了。胡天雷一邊沏著茶說,看得出來,你這回心浮氣躁,不踏實。說著看看他,是不是最近又遇上嗎事兒了?

    胡天雷這一問,張少山才把最近發生的事,一樣一樣都跟師父說了。最后嘆口氣,又搖頭說,我現在是狗咬刺猬,真不知從哪兒下嘴了。

    胡天雷聽完,喝了口茶說,你說的這一堆事兒,其實就是一個事兒。

    張少山抬起頭,看著師父。

    胡天雷說,說來說去,就是你這個村主任,到底還打算干不打算干。

    張少山沒聽懂,眨著眼說,我沒說不干。

    胡天雷又說,不干有不干的說法兒,可要干,也有干的說法兒。

    張少山嗯了一聲,但心里還是沒明白。

    胡天雷說,你如果還打算干,就得知道,你現在急的愁的,都是你這村主任本來就應該急的和愁的。老話兒怎么說,當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鐘,你走在村里的街上,人家誰見了你都得叫一聲村主任,憑嗎叫你?你比別人多長了一個腦袋?就因為你這根蘿卜栽在這個坑里了,你的屁股是坐在這個位子上了,明白嗎?聽人家這么叫,心里美是美,可還得記著自己是干嗎的。光讓人家叫村主任,自己卻不干村主任的事兒,那叫占著茅坑不拉屎。

    胡天雷這一番話,像把張少山的腦袋捅個大窟窿,風一下子就進來了。

    胡天雷又說,我這話說得有點兒不中聽,可實際就是這么回事兒!

    張少山也樂了,哼一聲說,師父這話,是不老中聽的。

    胡天雷也哼了一聲,中聽的就不給你留著了!接著又說,我給你看樣東西。

    說完就起身進屋去了。一會兒回來,手里拿著一堆繩子。胡天雷說,當年我父親有個老朋友,是變古彩戲法兒的,我叫他哈大爺。后來他去濟南了,臨走說,小子,大爺把這個留給你,當個念想兒。你哈大爺指著這東西掙了半輩子飯,沒事兒自個兒看看,有琢磨頭兒。

    說著,就把這堆繩子遞給張少山。

    張少山接過看了看,顯然,這是個變古彩戲法兒的道具,看著就是一堆絲線繩,有筷子粗細,系著一堆大大小小的死疙瘩??稍僮屑毧?,又看不出這堆繩子怎么用。

    胡天雷說,你把這堆繩疙瘩解開。

    張少山一聽,又看看這堆繩子,還別說把這些疙瘩都解開,就是解一個顯然都費勁。胡天雷笑著把這堆繩子拿過去。張少山這時才發現,在這堆繩子里,有一根繩子頭兒。胡天雷扽住這根繩子頭兒,使勁一抖,這堆大大小小的繩疙瘩眨眼就都抖摟開了。張少山瞪起眼看著,敢情是一根完整的繩子。胡天雷笑笑問,看明白了?

    張少山不是傻人,當然已經明白師父的意思了。

    胡天雷說,只是再把它系起來,又得費我一晚上的工夫。

    張少山這時真從心里佩服師父。按說自己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又已當了這些年的村主任,村干部里流傳一句話,只要干一屆村主任,就能老十幾歲??芍钡浆F在,一到了師父面前,感覺自己還像個孩子,甭管說什么、想什么,一下都成了透明的,師父一眼就能看透。而且再難的事,到了師父這兒就像剛才的這堆繩疙瘩,讓他一抖摟也就開了。這時,張少山的心里已經明白了,這些日子,就是因為在聯席會上跟金永年戧的這個火分量太重,一下把自己砸蒙了,人一蒙就容易轉向,一轉向也就心浮氣躁。也是因為急于求成,這一下就亂了方寸,結果被一件又一件的具體事給纏繞住了,如同剛才的這堆繩子疙瘩,總想一個一個地去解,這么干就是累死也解不開幾個。所以,眼下的首要問題,得先找著這個繩子頭兒。

    心里這么想著,也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胡天雷放下手里的茶盞說,走吧,這樓下剛開個大排檔,味兒挺好。

    張少山也笑了,說,好啊,我陪您喝兩盅。

    張少山跟著胡天雷出來時才發現,譚春兒開車送他們回來之后,并沒走。這時胡天雷的幾個徒弟已經演出完了,也都過來,幾個人正坐在樓下的大排檔里喝茶。張少山跟這幾個人都熟,他雖沒“擺知”,大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就都拿他當個親師哥。

    一邊吃著夜宵,胡天雷又問張少山,眼下有什么具體想法。張少山就把自己已經想的說出來,如果按師父剛才的思路,要找的這根繩子頭兒,也就是自己的優勢。眼下東金旺的優勢除了吹拉彈唱也沒別的。胡天雷一聽就笑了,說,當年梅姑河邊有一句話,我現在還記得,說書唱戲搪不了賬,鑼鼓家伙燒不熱炕。張少山立刻明白師父的意思了。胡天雷說,這個吹拉彈唱確實是你的優勢,不過也得明白,這只是錦上添花的事,要想在錦上添花,你得先說有錦,沒錦這花往哪兒添?

    張少山點頭說,我明白,還得想辦法,先說發展經濟,這是根本。

    胡天雷說,當年有一種文藝宣傳隊,叫“烏蘭牧騎”,隊員都是一專多能?,F在還沒到這一步,等將來你把經濟搞得上了軌道,可以也搞個這樣的烏蘭牧騎,就叫“金社”。

    譚春兒在旁邊一聽說,好啊,這個名字好!

    張少山也笑了,想想說,嗯,是挺好。

    第12章

    第二天早晨,張少山很早就從師父的家里出來了。知道師父的習慣,也就沒驚動他。

    回來的路上,馬鎮長打來電話,問,你在哪兒?

    張少山想了一下,還是如實說,在天津,正在回去的路上。

    馬鎮長一聽就在電話里笑了,去天津了?好啊,看來這回要使真勁了。

    張少山知道,馬鎮長這么早打電話,一般是有什么事,要讓自己去鎮里。

    果然,馬鎮長問,你中午之前能趕回來嗎?

    張少山說,差不多。

    馬鎮長說,那就直接來鎮里吧,我等你。

    馬鎮長是副鎮長,分管經濟,同時還兼著鎮政府扶貧辦主任,人很年輕,剛三十多歲,在工作上還保持著年輕人特有的熱情和激情,對周圍的人也很有感染力。張少山早就感覺到了,馬鎮長是個極聰明的人。其實聰明人跟聰明人也不一樣,有大聰明,也有小聰明。小聰明是只在小處聰明,專為自己算計,斤斤計較,不吃虧,芝麻粒大的一點兒事也要尋思來尋思去,這種聰明就是再聰明也目光短淺。大聰明就不一樣了,是有洞察力,遇事看得高、謀劃得遠,而且總能想到別人想不到的地方。馬鎮長就是這種有大聰明的人,除此之外,還有一股子年輕人的嘎勁兒。這嘎勁兒和他的聰明融到一起,也就總讓人捉摸不透。

    馬鎮長是河北深州人,在大學學的是經濟管理專業,畢業后考公務員才來到海州縣。但還有一層,馬鎮長的老婆,娘家是西金旺村的。這一來,馬鎮長在梅姑鎮本來是外鄉人,卻成了西金旺的女婿,也就跟這個地方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不過馬鎮長還是很注意這點,平時處理事,尤其在西金旺和東金旺兩村的關系上,讓人看著總是一碗水端得很平,況且金永年和張少山都不是省油的燈,也就盡量不讓他們說出話來??稍掚m這么說,畢竟是西金旺的女婿,平時明里暗里也就還是自覺不自覺地多為這邊想一些。鎮里的吳書記很欣賞馬鎮長的能力,覺得這個年輕人腦子靈,反應快,工作也有股沖勁兒。吳書記已經五十多歲,覺得跟這樣的年輕人搭班子,自己在工作上也有了朝氣。不過馬鎮長平時處理一些事,吳書記也看在眼里,偶爾就不動聲色地提醒他,西金旺也好,東金旺也好,對咱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尤其這次召開村主任聯席會之后,干脆就明確對馬鎮長說,不能只是鞭打慢牛啊,快牛該打也得打,只有讓快牛更快,才能進一步提速,讓它更好地發揮作用,把慢牛帶起來。

    馬鎮長是如此聰明的人,吳書記的話立刻就懂了。

    張少山中午前趕到鎮政府。馬鎮長的辦公室還有幾個人,都是各部門的負責人,好像正商量什么事。馬鎮長抬頭見張少山來了,就讓這幾個人先走了,過來招呼讓他坐,又倒了一杯水端過來說,天津再怎么說也有百十里,讓你這么大呼哧小喘地趕回來,真夠辛苦的。

    張少山聽了看看馬鎮長,覺得這口氣不對,他平時叫自己來鎮里,從沒這么說過話。

    馬鎮長又問,去天津具體辦什么事。

    張少山不想說去找師父胡天雷了,這種事就是說了,一般人也不會理解,于是只說了天津一家文化公司對東金旺的“梅姑彩畫”感興趣,打算合作的事。馬鎮長一聽立刻說,這事兒我聽老周說了,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真談成了不光有經濟效益,對提升咱們鎮的文化軟實力也大有好處,盡量促成,有什么困難跟我說,鎮里能解決的盡量幫你解決。

    張少山說,這次談得挺好,暫時還沒什么困難。

    馬鎮長這才把話轉到正題。他昨天去縣里開了一天的協調會,半夜才回來。最近,縣里要舉辦一個大型的農貿交易會,不光是搞農副產品的商貿交易,也有招商的意思??h里很重視,由縣扶貧辦牽頭兒,還專門成立了一個組委會,由縣主要領導親自掛帥。這次開協調會,就是把全縣各鎮的鎮長和相關單位的主要負責人召集到一塊兒,布置這次交易會的具體事項。馬鎮長對張少山說,按組委會要求,這次的交易會上,各鎮不僅要宣傳推介自己最有特色也最想打出去的農副產品,為了營造現場氣氛,還要在自己的展位跟前安排文藝表演。馬鎮長說著看看張少山,咱梅姑鎮,不說你也知道,眼下在全縣的排位不算靠前,所以鎮里商量了,當然別的村也都要參加,但主角兒,是你們東金旺和西金旺兩個村。

    張少山一聽就笑了,說,這是要把咱們鎮的一頭一尾都推出來?

    馬鎮長說,你這個人哪,干嗎說話總這么難聽?

    張少山哼一聲,不就是這么回事嘛。

    馬鎮長說,隨你怎么理解吧。

    張少山皺著眉想了想,我東金旺,實在沒啥能在農交會上推介的。

    馬鎮長說,是這樣,我看這回,你們兩個村來一次大協作,怎么樣?

    張少山立刻警惕地問,怎么協作?

    馬鎮長說,由西金旺出豬,你們東金旺出人。出豬的當然是宣傳豬,你們出人,也就是出文藝節目。

    張少山這才明白了,馬鎮長這半天繞來繞去,其實真正的目的是在這兒,讓東金旺出人,也就是出文藝節目,可出文藝節目說來說去,最后還是為了宣傳西金旺的豬??晌鹘鹜呢i跟東金旺又有什么關系?馬鎮長這么安排,明顯又是偏心。這一想,心里就又窩了一口氣。眼下自己的東金旺怎么發展經濟還沒想明白,哪有心思替他西金旺去吹豬?

    馬鎮長看出張少山的心思,臉上雖還在笑,卻正色說,這是鎮里研究后,決定的。

    張少山耷拉著臉,沒吭聲。

    馬鎮長又逼了一步,你這個村主任,不會不同意吧?

    張少山抬起頭翻了一眼。顯然,馬鎮長這樣一逼問,也就把張少山的后路徹底斷了。張少山哼一聲說,我回去,商量一下吧。

    馬鎮長又笑了,回去商量可以,不過東金旺的主任書記是你一肩挑,你還跟誰商量?

    張少山不輕不重地說,就算是我一肩挑,所有的事,總不能我一言堂吧?

    馬鎮長不笑了,總之,這一次是鎮里的任務,回去怎么商量,是你的事。

    張少山一聽馬鎮長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就明白,已經沒法兒再推了。

    馬鎮長又說,好了,現在放下遠的說近的,先研究具體的吧。

    這時,坐在角落里的金永年起身走過來。金永年這半天一直坐在墻角的一個沙發上,舉著一張報紙在看,其實不為看報紙,就為擋住臉。張少山來的路上跑了一頭汗,進來時也就沒注意旁邊。這時一見金永年,敢情一直在旁邊聽著,心里的氣更大了。但是當著馬鎮長,又不好發作,就扭著臉,故意不看他。金永年偏又不識相,一過來就大模大樣地說,這次是去縣里亮相,況且來參加農交會的哪兒的人都有,咱拿出去的節目一定得精彩,不精彩可不行。張少山黑著臉,沒吭聲。最可氣的是,這事兒明明是西金旺受益,金永年卻連句客氣話也沒有,好像是應該責分的,又說,也得接受以往的教訓,把這伙吹拉彈唱的人事先囑咐好,別再出婁子,要是在縣里的農交會上出點兒洋相,這人可就丟大了。

    張少山回頭看他一眼說,放心,這回是小刀兒剌屁股。

    金永年沒聽懂,眨巴眨巴眼問,小刀剌屁股,啥意思?

    張少山說,讓你開開眼兒。說完也沒跟馬鎮長打招呼,就扭頭出來了。

    馬鎮長在后面跟出來,說,我送送你吧。

    張少山頭前走著,頭也不回地說,不用了,讓你這大鎮長送,我承受不起。

    馬鎮長笑了,就算你學過說相聲,嘴也別太損了。

    張少山沒答話,徑直朝鎮政府的大門外面走去。鎮政府是在一條老街上,路邊的房子也大都已經很舊,但被參天的老樹掩映著,很有味道。張少山來到街邊,才在一棵槐樹底下站住了。馬鎮長跟過來,掏出煙,遞給張少山一支,自己也點上一支,使勁吸了一口,才說,你的心思我知道,別跟永年計較,你們兩人也這些年了,他的脾氣,你還不知道?

    張少山也覺出自己剛才說的話有點兒過分,吐出一口煙,沒吭聲。

    馬鎮長又說,我也看出來了,你跟永年,你們這一對冤家,其實也是臭嘴不臭心。兩村就隔著一條河,說起來也是鄰居,遠親還不如近鄰呢,何況當年還同出一源。

    張少山聽著,臉上已經平復了。

    馬鎮長說,現在得承認,西金旺村確實走在前面了,以后誰還用不著誰啊。

    張少山說,其實這事兒,真說起來也沒啥大不了的,我回去安排一下就行了。

    馬鎮長笑了,這不就結了?接著問,你打算怎么安排?

    張少山說,我想了,村里會吹拉彈唱的倒不少,可真要用,還得是金尾巴這伙人。

    馬鎮長搖搖頭,這伙人靠得住嗎?聽說上回在西金旺,把一場白事搞得一塌糊涂。

    張少山一聽就笑了,哼一聲說,這事兒我后來聽說了,要怪只能怪金永年自己。老話說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你敬人家一尺,人家才敬你一丈,說到底,那回那事兒不能全怪金尾巴這伙人。又說,這兩天二泉就回來了,他一回來,這事兒交給他,也就放心了。

    馬鎮長問,二泉是誰?

    張少山就把二泉的情況都對馬鎮長說了。

    馬鎮長聽了問,他對文藝演出這些事也懂?

    張少山說,他當初在縣一中上學時,不光是學習尖子,文藝也有特長,聽說經常給學校策劃演出,自己也會樂器,這事兒如果有他參與,肯定就不會再出啥差錯了。

    馬鎮長笑著說,看來你們東金旺,在這方面還真是人才濟濟啊。

    張少山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二泉就如同“鐘馗”,這次去縣農交會,如果還讓金尾巴這伙人去,有二泉在,他們也就不敢再胡鬧了。不過這話在嘴里轉了轉,沒說出來。沉了一下,又說,這次,是我叫他回來的,別總在外面了。

    馬鎮長立刻點頭說,對,應該把他叫回來,現在的年輕人,別總想著往外跑,就是那些大學生也一樣,一畢業都想留在大城市,可大城市真就那么好嗎?吃飯要飯錢,租房要房錢,有的已經在城里耗了十幾年還沒一點兒起色,出行的車越坐越大,住的房子越租越小,已經這樣了還咬牙堅持,又何苦呢?眼下農村正是施展拳腳的時候,要想創業,回來才是真正的打拼。說著話一轉,又夸了張少山幾句,俗話說,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現在發展經濟,講的是人才先行,你這思路對頭,眼下人才最重要,只要有了人才,別的也就不用愁了。

    張少山不涼不酸地說,是啊,我這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主兒,別人指不上,只能自己想轍唄。馬鎮長看看他,你這話不對,到你需要的時候,別人肯定也會向你伸出援手。

    張少山嘆口氣,但愿吧。

    馬鎮長說,有我在這兒,這事兒就不是但愿,而是肯定。說著又笑了,有句話,送人玫瑰,手留余香,這個道理誰都懂,對誰也都適用,這你不用擔心。

    張少山笑了笑,行啊,就算沒余香,這玫瑰我也送。

    馬鎮長說,你這個心態就對了。想了想,又說,這個二泉,你一定給我用起來。

    ……

    王松:天津師大數學系畢業,曾在農村插隊,中國作協全委會委員,天津市作協副主席。曾在國內各大文學期刊發表大量長、中、短篇小說。出版有長篇小說《煙火》《紅》《流淌在刀尖的月光》《尋愛記》《爺的榮譽》等十數種,個人作品集《雙驢記》《豬頭琴》《哥尼斯堡七座橋》等,長篇報告文學《八月桂花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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