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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小說選刊》2020年第10期|張惠雯:漣漪(節選)
    來源:《小說選刊》2020年第10期 | 張惠雯  2020年10月12日07:23

    1

    那城市離我住的城市不遠。如今坐高鐵,只需要半個小時的車程。高鐵出現以前,坐K字號的火車,需要兩小時四十分鐘。雖然這么近,很多年里,我都沒有來過。曾經大概半年的時間,我幾乎每周或至少每兩周都會來一趟,坐著擁擠、嘈雜、氣味不佳的K字號列車。我一直喜歡火車車窗外面流逝的風景,不管那是破舊的民房、廢棄的工廠,還是綠蒙蒙的農田、干涸的水渠。在流動里,它們具有了一種與靜止狀態下不同的東西,仿佛超越了物性,具有了某種類似生命隱喻的力量,常常讓人聯想到時間、生命本身。在氣味不佳的火車里,吵吵鬧鬧的人大多也很可愛,顯得善良直爽、愛說愛笑。如果一個人是往他愛去的地方去時,他就會因為心里的暖意把所看到的一切涂上明亮的色調。返程時大概也是這樣,因為知道自己還會再去,只需要等待。

    誰會把這種事和我聯系起來呢?人們都覺得我是個謹小慎微的人。至少,他們不會把我和浪漫這個詞聯想到一起。在對我個人的夸贊中,我往往會聽到這樣的評論:他最知道輕重,不會犯那種錯誤。言下之意,我有很多機會犯那種錯誤,但我卻沒有加以利用。我不知道應該為此感到高興還是慚愧。如他們所說,我當然清楚有些錯會讓生活變成一團亂麻,會毀掉一個人的聲譽。但我之所以善于克制,不僅是出于對結果的擔憂,另一方面也是緣于一種驕傲自持。當某個女學生或女作者給予我曖昧的暗示,我當然明白那多半和我本人的魅力無關,背后反而是一種交易的企圖。當一個人贏得了自制的聲名,誘惑也會慢慢遠離你。表面上,你成了個被稱贊的正人君子,實際上,你被看作一個偽善、乏味、看重功利的人。

    過去十多年里,我至少推掉了七八次在這個城市舉辦的活動,但這一次我卻來了,我也說不清為什么?;顒优e辦方毫無必要地給我訂了一等座。過于寬敞、整潔的車廂,座位間隔很遠。人們彼此不說話,都盯著各自的手機。當他們偶爾看向另一個人的時候,神情是漠然甚至有些戒備的,但當他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機,臉上通常掛著一絲傻乎乎的微笑。我想,這和那時的火車旅程多么不同?;疖嚨秸緯r七點多,天已經黑了。接站的司機在出站口那兒高舉著寫有我名字的紙牌。他說我是他接的最后一個人,其他人都到了,他這就直接帶我去吃飯的地方。我說我還帶著行李呢,他說不要緊,行李就放車上。車子行駛在剛剛昏暗下來的天色里,我打量著窗外的街道、建筑,努力想辨認出來點兒什么。但這顯然是個新區,一切都是陌生的。直到進入老城區內,一些路牌上才驀地閃過一個熟悉的名字,街道的樣子變了,但名字依舊,那些字就像一根根突然擦亮的火柴,照亮了我心里連接往昔的幽暗通道。

    與會的人都住在一個園林式的酒店里,這是個老牌酒店,是過去這地方某個大家族的私宅改造的。我的房間在二樓,那面現代的玻璃拉窗外,還有一層舊式的雕花木窗扇。房間舒適潔凈,但因為是老房子改造的,隔音不好,一直到接近午夜,我都聽見隔壁住的兩個中年男人操著南京口音聲音高亢地聊天。南方的仲春,天氣溫暖,但相當潮悶。接近凌晨時下了一場雨。我聽到雨聲醒了一下,但很快又沉沉地睡著了。早晨醒來的時候,我意識到時間還早。我把玻璃窗打上去,推開外面那層雕花木窗扇,又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呆望著橫過窗前的綠枝葉片上殘留的晶亮雨珠。一個接一個,它們在微風里顫抖著、輕輕滾動,突然間墜落、消失。

    上午,我們去附近一個縣城采風。雨后的清新隨著陽光普照很快蒸騰、消散了,山里潮濕的霧氣更重,走一會兒,不知因為汗水還是霧氣,感覺頭發、衣服都濕漉漉的。下午,我們去了這城市的文化博物館。這個老城也是文化名城,博物館里的藏品很豐富。有個當地文化局的姑娘碰巧走在我身邊,她是個干瘦的姑娘,胸部扁平,戴眼鏡,談不上有什么性別魅力,但人很溫柔和藹,有股單純的學生氣。她叫我“老師”,問我以前是否來過這里?!皝磉^?!蔽艺f。要承認這一點對我來說有點兒難。她聽了好像很驚喜,問我是什么時候來的。我假裝想了一下才說:“記不得了,好多年前?!薄袄蠋熞彩莵黹_會嗎?”她繼續問?!安皇?,”我說,“是私事,是……看個親戚?!薄芭?,那你這次也可以順便去看看你的親戚啊?!彼袼袩崆榈墓媚镆粯酉矚g為人出謀劃策。停頓了一會兒,我才說:“那個親戚已經搬走了?!?/p>

    隨后,我們這群人走進一個書法作品展廳。文人里喜愛書法的多,評價、爭論的聲音更嘈雜。我覺得這嘈雜的聲音像一團煙霧保護著我,隔開了我和那位姑娘的熱情。對她來說,關切的詢問不過是想讓聊天進行下去的方式。而對我來說,每個問題都像是朝我的內心深處射來的一支小箭。好在她跳過了這一章,開始詢問我喜歡哪種字體?!拔覍]什么研究?!蔽抑荒苓@么說?,F在要討論什么對我來說有些困難。我曾經來過這里,差不多就站在同樣的地方。這城市里很多東西變了,但這地方卻沒怎么變。那時候,我們喜歡到博物館,大概是因為這里人總是很少,光線昏暗。我們倆能去的地方不多,但如果總不出門,她會不高興,因為她有個奇怪的憂慮,總擔心這段關系會帶有過多的肉欲之歡。她因此還“設計”了一個夜晚出門散步的習慣。九點鐘以后,在行人漸漸少起來的小街道上,我們就那么反反復復地、來來回回地走。那些柏油馬路往往有些失修的坑洼不平,飄浮著淡淡的煙塵味兒,不時響起小店鋪的卷閘門“嘩啦”一聲被猛然拉下的可愛噪音,隨即那一塊光就熄滅了。我們走著走著,感到周圍越來越安靜、昏暗,直到這些地方僅僅剩下了我們、屬于我們……在城市沉睡的時候徘徊游蕩,仿佛逐個撿起、體會別人所忽略遺棄的東西,這種看似平常實則罕有甚至有點兒瘋狂的經歷,此后再也沒有發生在我身上。

    置身于昏暗的廳里,周圍的人都在端詳、談論字體。從高大、狹長的玻璃窗里,我看到外面陽光燦爛。當陽光太炫目時,空氣里就像浮著一層白煙。我覺得身體有種輕飄飄的感覺,像是站在懸崖邊,在我面前是整個回憶的深淵?;貞浐痛皯敉饷娴氖澜缒菢影l著光、令人暈眩。那時候,我也像是站在懸崖邊。我身后是穩妥得像是不可能改變的生活,在我前面,是誘惑著我的極大的快樂,類似于光或夢想那樣的東西。它和我生活中熟悉的東西都不同,卻又似乎通向我心里最熟悉的一些地方。它一下子就推翻了我過去的生活信條,譬如不對妻子撒謊這樣的信條。而在推翻它之后,我訝異于自己竟毫不以為恥,有時甚至還有種也許是錯覺的感覺:就某種程度而言,我反而變成了一個單純的人。至少,我心里那種感情是強烈而單純的,這和以往那個謹慎世故、凡事都在心里衡量利害關系的我多么不同。撒謊、鋌而走險、不知疲倦地奔走在兩個城市之間……這對于以前的我來說根本不可想象,而如果這種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我肯定會暗笑他發瘋了,然后沉穩地給予一點兒友善的勸告。一切的道德準繩、一切我曾引以為榮的行為準則都潰退了,而這種大潰敗并沒有經過多少慘烈的掙扎,就像一棟老木屋被溫柔的水流席卷而去,坍塌得無聲無息,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人在問我對一幅字的看法,我只能敷衍地回答,然后找機會走到人少的那幅字前面。我沒法專注于玩味那些字體,其中當然有一些巧妙、別出心裁的筆觸。但那些高深的品評、聰明的爭執,對我來說,不過是刻意制造出來的煙霧,用以遮蔽、模糊一個人更真實的生活。你當然可以癡迷于那漂亮的字體,可以把所有的熱情傾注在一支筆、一把壺或是一根釣竿上,或是滿世界不停地跑啊、不停地攀登……抓住一種技巧、一個器具,這總會讓人感到自己活得更充實、牢靠。我不是在挑剔人的情趣,而是我經常會突然間在那些器具玩家的狂熱里、在行家們的高談闊論里,聽出一種“人浮于事”的空虛感來。而我自己,也往往處于這空虛的中心。我參加了那么多研討會,因為職業的需要去煞有介事地談論我絲毫不感興趣甚至在心里看低的東西,然后勉強地寫下徒具其表的贊譽和分析,然后這些敷衍文章又帶給我所謂的聲譽。在我的心里,當然有對好的文學的真誠熱愛,但那種愛就和所有真正深沉的感情一樣,恰恰是無法談論、難以與人交流的。

    ……

    張惠雯,女,1978年生,祖籍河南,現居美國。作品發表于《收獲》《人民文學》《上海文學》等。曾出版短篇小說集《兩次相遇》《一瞬的光線、色彩和陰影》《在南方》,散文集《惘然少年時》。小說曾獲得“新加坡國家金筆獎”中文小說首獎、首屆《人民文學》新人獎、《上海文學》中篇小說獎、《文學港》雜志“儲吉旺文學獎”等。作品多次上榜“中國小說學會年度十大短篇小說排行榜”,被收入多種小說年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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