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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百家》2020年第9期丨潘新日:父親的河流
    來源:《散文百家》2020年第9期 | 潘新日  2020年09月28日09:15

    一條河,是寫滿姓氏的水,用來領養岸兩邊的村莊。

    河邊的民謠都是野生的,和桃花紅、梨花白一起,用花朵上的時光喊疼故鄉。村子里,年輕人都成了河里的水,隨著風四處漂流,都跟著河水走遠了。一下子,村莊空了,老人就成了剩下的根,在土做的鄉下,頂著最后的果實,用一枚糧食味的野草帖慰藉親人和自己的晚年。

    我的父親就是暴露在地上的那根滄桑的根,滿臉皺紋,歷經風霜,他一輩子就是把自己的營養,源源不斷地輸送到我們身上,我們豐滿起來,他卻慢慢干枯成一棵樹,干巴巴的,在家里支著。

    我一次次想把父親樹一樣移栽到我們的城市,可他卻偏偏儼然如門前的那條河流,自顧沿著自己的河道流淌著,頭也不回。這老頭固執得要命。我明白,他這一生注定要和河流一起變成沙礫,變成沙灘。那樣的時光里,河流追著他跑,也在追著他的命。

    他在用最后的生命,為我們澆灌鄉情。

    孤寂的鄉下,城市的繁華都死在回家的路上,活著的,是父親一樣的河流和莊稼。它們繁盛,它們衰落,一年年演示著一個村莊的圖騰和隕落。

    農忙的時候,父親佝僂著身子,在田間勞作。他割麥、插秧、收稻、種菜,用一生的勁兒把自己長到莊稼里,越老,越是保持著勞動的姿勢。稻子、麥子都直起了腰身,他的腰卻彎了下去。

    變形的骨頭是他對河流彎曲的模仿。

    冷不丁,有段河流就是父親老了的樣子。這輩子,他的青春豪邁和堅挺早交給了河岸,交給了土地,交給了我們。彎著的腰,是對大地和河流最大的敬畏。

    本來,我們也應該和父親一樣,一輩子圈養在田地里,但我們的生命里,早已厭倦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鄉下模式,拼命地從父親身邊掙脫和逃離,把父親的莊稼和河流遠遠地拋在身后。當然,我們愿望的歸結點是城市,只有城市里的燈光和車流才能點燃我們的內心。我們留給父親的,只有村莊和河流,還有一望無際的莊稼和嘆息。

    時時刻刻,他在用河流替他們說話。

    閑不住的父親,就是灌進水田里的河水,只要有一點空隙就把自己耗進去。這輩子,他是在用一整條命滋潤土地,養育莊稼。不管何時何地,每一天、每一根神經、每一條血管都連著河流,他和河水一起奔涌,把思念當作沙沉淀在水底,安靜地等待打撈。

    門前的柳樹長大了,長高了,父親卻矮了下來。他在用身體,建立起內心的精神高地。

    遙遠的故鄉里,父親在田野里站成一棵樹。他的一生很簡單,樹是他的時鐘,河水是他的季節,指引著他的勞作和一日三餐。與土地打交道,河流永遠都是莊稼生生世世相伴的情侶,父親是鄉村最老的莊稼。

    離鄉的人,總喜歡用河流去丈量一個人的心。臨河而居,是好多人的夢想,也是好多人的心結。有些人選擇了逃離。人心散了,村子也就散了。

    河流是一個人的精神閃電,剎那間的光亮可以燃燒每一個人的情懷,也照亮了每一個人的內心。鄰居、父親、墳地,死去的、活著的,只不過是黃河這條線上的一個小小的標點,小得就像一個沙粒。

    河水靜靜地流淌,就像外出的人急著歸家,各種方言交織在一起,各種清亮的語言交織在一起,黃河就變得渾濁。在這些遷徙的水珠里,有父親的眼神,有母親的淚水,有無數游子紛亂的腳步。當岸邊的燈光亮起,好多人的眼睛都是濕的。

    一盞燈就是一顆心。河流之外,遍布的輝煌里,萬家燈火深不見底,都是一個一個用家疊出來的故園。母親說,走得再遠,黃河都會跟在我們的身后,河水牽著大地的衣襟,是最頑皮的小孩。

    我不止一次地拜父親為河上的王,一年四季在心里默默地朝拜他,敬仰他,把他放在心靈的最高處,直到秋天的落葉都逍遙花外,在地上鋪下秋天的河。

    然而,父親更是莊稼的王,他有十萬麥子,千萬桃花,黃河是他的轎子。他就是一個會伺弄莊稼的土著,一天一天,不停地用土鑲濯洗自己的靈魂,一輩子都把自己交給田地,交給會走路的糧食。

    他不停地勞作,河流成了他的精神領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簡單得就像河水,安靜而柔軟著。

    我不愿意像父親一樣一輩子當莊稼的王,我的精神世界里,有很多山頭,每一個山頭都絢爛無比,這些充滿誘惑的精神棲息地,時常彌漫著花香和朝氣。而遠方的父親,他固守的領地一直不變,整個生命呈現的,只有河流和莊稼。

    我很明白,一個人從出生到老去,一生要經歷很多,像父親這樣的農民,黃土快埋到脖子了,還依然把家鄉當作自己的封地,那么虔誠地與土地為伍,他只把自己看作一株莊稼,在屬于自己的天地里開花、結果,了了一生。

    即便這樣,父親內心是豐富的,充滿希冀的,但他老了,已經不善表達了。這輩子,他的語言都交給了手掌,手掌成了他和植物們交流的薄嘴殼,草見了都怕。我一直認為,父親對糧食的熱愛遠遠超過了我們,以農為業,親手種的東西,心里的一切都長在里面了。

    河水奔涌,每個人都是它會動的指頭。而父親不,一到夜晚,他就會占領整條河流。

    河,是人和莊稼匍匐在水里的血。父親把它當作親戚,時常坐在一起。水鳥飛過來,支著長腿,把鄉下用舊的日子一個個擇出來,在水里洗凈。也把父親掉在河里的眼神撈上來,在風里晾干。父親,作為岸邊的第一高峰,為我們定格出故鄉的坐標,距離再遠,我們都不會迷失自己。

    黃河東流,我們都在流。父親走了一輩子,他的河流即將干枯。

    榮枯之間,茶成了父親綠色的溪流。他一生嗜茶如命,卻是因了河水。因為用河水泡出的茶有股自然的香味,別人是聞不到的,而父親能聞到。為此,母親愛說他的鼻子尖,只要是河水的味道,他老遠就知道,靈著呢。

    他喜歡茶葉的苦澀,能從中尋到一絲綿甜。他喜歡把河水從茶葉里擠干的過程,那條路并不漫長,小小的嫩芽,他炒出了妙趣。祖上留下來那么多的茶樹,一大片一大片地攤開,就像攤開一個家族。

    茶在鄉村,是一條小路,一直通到父親的河流里。與茶為伴,父親把它當作知己。我知道,茶,是河水的近親,它們之間的濃情,相互浸染,也感染著父親,使這樣的香茗帶著人情味。如此,閑暇之余,只要簡單地抿一口,便可以品出人生的況味來。

    用母親的話說,茶,就是個十足的小妖精。紛繁之中,一把壺呈現出的,不僅僅是茶水,而是一個人的心境,一個人的苦難,方寸之間,有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滋味。

    寒來暑往,我一直把父親認定為鄉村最敦厚的石頭,故鄉最飽滿的果實。他站在那兒,我們的心里就會矗立起一座山峰。

    春節返家,父親非要堅持扛著行李到縣城的車站送我。汽車開動的那一刻,我推開車窗,父親佝僂著身子,招手的姿勢多像河水里搖動的蘆葦,一樣的白著頭發,一樣的依依不舍。父親站在那兒,是那么的瘦弱,仿佛一陣風就可以把他吹走。

    父親陪著莊稼行走,把根扎在一塊塊田地里,他們形影不離,一茬一茬地把命交給對方,相互之間,有多么深厚的交情,從不留私心。而我們這條會走動的根,卻沒有扎下去,裸根的觸角留在了鋼筋水泥的縫隙里。

    父親站在河邊,一頭白發讓故鄉老去。他有很多需要回味的過往,那些房屋,那些樹,那些故人,在與不在,都被這河水記在心里,歸于大海。河流,有時候,就是一條綿長的敘事詩,好多人,好多事,都被它淘洗得干干凈凈。

    父親站著是一棵樹,躺下是一條河。

    四季的莊稼是他最得意的替身。母親說,他伺弄莊稼的過程,就是和莊稼淪落的過程。他這個人向來都是本本分分的,一生善良,連說話都是和風細雨的。和莊稼呆慣了,他很少發怒,對誰都絕不會大聲呵斥,生怕聲調高了,噴出的火灼傷了別人。

    村里人都愛把父親比作軟性子,他那份細軟,和黃河里的水一樣綿延不斷。

    縱橫交錯,他的每一根神經、每一根血管都會和河流交織在一起,和每一棵莊稼交織在一起,他發白的胡須,就是被風吹起的根系。

    人在江湖,父親就是黃河放出的眼線,他和黃河有著共同的祖先,和黃河有著共同的謙遜和豁達。如此之后,他一輩子都在用云彩做的土話登高,所有的樹都是他們豎起的大旗,所有的草都是他們織就的錦緞,所有的莊稼都是他們封出的諸侯。他們大路朝天,胸懷天下,放過雨露,放過寒霜,放過冰雪。河水沿著河床慢慢走遠,父親的青春也沿著河床慢慢走遠,等他白了頭,他才看著遠行的我們,自言自語。他是那么的戀家,對我們的離開是那么的不解和惋惜。剩下的日子里,他時常一個人在那里嘆息,感嘆我們一個個像鳥兒一樣從他身邊飛走,罵我們不該向城市投降,罵我們叛離,罵著罵著,淚水就流了下來……

    他知道自己老了,而黃河也老了。人老了,眼窩就淺了。河老了,心思就深了。

    莊稼活干不動的時候,父親的“江山”開始淪陷,淪陷為水做的河流。人,不可能永遠年輕。青壯年的時候,他干起活來總是沒日沒夜的。這一生,他流過的汗水都可以把月色煮過來了。他從不惜力。汗水在他身上流淌,河水在土地上流淌,淌著淌著,月亮就癟了。年輕時,他喜歡到河里捉魚,年老了,他喜歡到河里放魚。人,只要心懷慈悲,懂得放生,他的河水就會開始恣意,情感便開始泛濫,一切都會看透的。人,又何嘗不是放生的魚呢?

    黃河水緩緩地流著,河底的細沙隨著它的腳步行走,歸入大海,沉于夢里水鄉。

    立秋之后,岸邊的樹都漸漸落光了葉子,這些長在河身上的刺,在寒風里露著堅挺的骨頭。父親佝僂著身子立在風中,看著鳥兒在黃河的上空盤旋,這些黃河會飛的方言,是河水東去途中的一個小小的標注。這個時候,父親就成了立在河邊的一個大大的問號,到了這樣的年齡,他一切都明白了。而黃河呢?草木榮枯之下,冰雪會封住它的口嗎?

    一切都會付諸東流。父親不再為糧食而操勞,他知道,不久,他也會變為這里的莊稼。

    黃河依舊,它蜿蜒著身軀在莊稼地里蠕動,帶著好幾輩子人和草木的念想,在發大水的時候爆發一下,淹掉村子里所有的閑言蜚語。父親端著碗,他在等,等待被洪水腌制過的鄉音,長出菊花香,棗花秀。

    人老了,念舊。父親的河流流經故鄉,所到之處樹木蔥郁,莊稼興旺。農田是他精心制作的封面,老墳是一個人走后為封面蓋下的最后一枚印戳。

    河水流遠了,父親卻還在村莊里流淌著,屋頂上的青瓦長滿青苔,苔蘚塵封了父親逐漸衰老的記憶,墻頭草青了又黃,鄉下,柿子樹上掛滿敦厚的燈籠,一樹的小可愛,一樹的期待,父親,只是其中的一盞。

    鄉下人煙稀少,野草起了反心。該是除草的時候了,而墻頭上的鋤頭,那把父親用過的長槍,此時,已經銹成一塊爛鐵,像一個豁了牙的老頭,再也啃不動送到嘴邊的硬骨頭。當一切都柔軟如水時,父親一樣留守在村子的老人們,把庭院里用舊的諺語一個個拾起來。

    古樸的民居,那些白門邊的磚,可以封存我們童年的記憶。我們讀不懂舊年的雪,也看不清秋風,那些靜,不過是鄉村繁華褪去之后的一層樹皮,斑駁之中,漏下縣志里泛黃的腳印。

    黃河東去,遠去的身影,領走了多少用舊的黃昏。

    河水再次流過村莊時,好心的螢火蟲實在不好意思叫上村子里的老人,父親慢慢變成河水遺留在鄉下的一棵老松,瘦骨嶙峋。

    河流是一個人的隨筆,它時刻記載著一個村莊的歷史,當它在地圖上變成一條細線時,父親,僅僅是上面用放大鏡也看不見的一點小小的刻度。

    父親說,我等著黃河九曲十八彎,我等著一田莊稼揚花時……

    潘新日、男、河南省潢川縣人,中國作協會員。作品散見于《散文百家》《散文選刊》、《山東文學》等全國四百多家報刊,散文1000余篇、發表詩歌1000余首,中短篇4個。先后獲寶石文學獎等30余個獎次,作品收入多種版本,出版散文集《草帽下的雨季》《秋紅》,詩歌集《一樹槐花》。作品入選多年年選10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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