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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鐘山》2020年第4期|朱輝:求陰影面積(節選)
    來源:《鐘山》2020年第4期 | 朱輝  2020年08月17日08:01

    停車場上,是一排排虛實相間的汽車。紅的,白的,黃的,黑的,陽光下它們都有個灰色的影子。汽車和它們的影子整齊地停在車位里,安靜得很,但你知道,它們都有個可怕的馬力,幾十幾百匹馬,躲在車里面?,F在它們靜若處子,一旦跑起來,豈止動若脫兔,簡直疾逾奔馬,弄不好還勢如野牛。杜若期盼過汽車,也擁有過汽車,汽車也給他惹過麻煩。他從此落下個后遺癥,看見汽車有點怕。他有了心理陰影。

    且不說陰影面積,我們可以先說個分界線。早些年,大概十家只有兩家買車,是少數;再早幾年,更是絕對少數,是個別時髦或豪闊之人的大手筆?,F在呢,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家庭都買了車,更早一批的買車人早已換了車,甚至換過好幾輛。這就可以說進入了汽車社會了。杜若屬于買車早的。買車早,據說是因為需要,其實主要還是因為有錢。

    需要的東西是很多的,但你得有條件。所謂條件,基本上就是要有錢。早就有過一句話,叫人生圓滿,五子登科。妻子、兒子、房子、票子、車子,這五子彼此勾連,糾纏不清,有些還可以互相轉換,但要落到實處,基本上非票子墊底不可。簡而言之,要買車子,你得有錢——這是句廢話,買什么你都得有錢,但買車,你要有比較多的錢,至少十幾萬。

    杜若有錢。他是大學教師,搞社科的,按理說,他應該一直不算太窮,但也不會大富。杜若從上大學開始,就比同學、同儕一直都略富裕一點,到后來,他簡直可以算是一個富人了。作為一個有文化的人,他當然明白,是社會有錢了,他才也有了錢。這些錢筆筆來路明確,絕不曖昧,但是,錢在街上淌,不絕如流水,怎么就流到了自己家里,他卻有點稀里糊涂。身為男人,他目標不明確,意志欠堅定,隨遇而安隨波逐流,這是他給自己的評語。作出這個評語時他心中頗為自得,覺得既中肯又親切,恨不得寫到年終小結上,因為那時他可以說已實現了財富自由。更值得自得的是,他并沒有為掙錢花費太多的心思,這個城市的一個常用詞,苦錢,慘兮兮,苦哈哈的,跟他完全挨不上邊。他只是按自己的興趣生活,興趣倒幫他掙了錢;又或者,是他不喜爭斗,好說話,人家卻把他擠到了賺錢的道路上。他就像一條小魚,水一沖,他身子順勢一游,突然發現,自己掉到了一個聚寶盆里了。

    關于財富自由,也有標準。富豪每天掙幾百萬,可他的現金經常斷流,有時真是沒錢;普通人,有個幾百萬、幾千萬,就覺得自己可以隨便花。杜若當然是普通人,他老婆比他更普通,家里存款超過五百萬時,適逢情人節,老婆快活得在客廳模仿了一段廣場舞,晚上又纏著他親熱一回,情意綿綿地說:老公,謝謝你給我送花。杜若臉上露出不解,心里大驚。老婆說,你送了我兩朵花,一朵叫有錢花,一朵叫隨便花。摟上來又是一陣纏綿。杜若虛與委蛇。他心里有鬼,因為那天他確實送了花,只不過送花的對象并非老婆。

    關于送花的對象問題,杜若諱莫如深,我們尊重他的隱私權,暫且不說。但有一點杜若自己難以掩飾,那就是手里有了錢,他也不能一直不花。人生苦短,他不能掙了錢,只玩賞一串數字。當時城市大擴展時期早已開始,鉚足力氣攤大餅,路寬了,到哪里都遠了,于是有錢沒錢都在談車。杜若也談,也看,然后他就買了車。那時,他周圍的汽車普及率還不到百分之三十。相對于他的錢,他不算冒進,但也不晚。他的車,通常就停在江寧大學城的校園里。

    杜若有錢,可以看成是命中注定。他從未鉆墻打洞地刻意掙錢,這也是不爭的事實。說到底,是性格,加上時勢,讓他手里有了錢。

    因為從未刻意掙錢,他反而不諱言掙錢。1980年代全民下海潮時,周圍很多人下餃子一樣地停薪留職去經商,杜若不為所動。他經常說的一句話是:掙錢這事吧,我也算老資格啦。這是開場白,字句語氣恒定不變,接下來的話是論據,這就變化多端了,關鍵的數字,一直在調整。他說,要不是那把火,我現在至少一百萬!隔了一段時間,那個“至少”,變成了五百萬;最大值是八百萬。說八百萬的時候,他已偶然走上了掙錢的康莊大道,所以八百萬就此不再上漲,他不提這茬了。

    杜若這么說,并不是瞎吹。說這番話時他表情豐富,也不乏夸張。你把他說一百萬、五百萬和八百萬的手勢串起來看,他的右手一伸一伸的,像是在劃拳,很有喜感。但喜感歸喜感,事實卻也是事實。杜若從小喜歡集郵,他曾經有過七整版的庚申年猴票,1980年發行,是首版猴票,其價格如穿天猴,隨著經濟起飛一飛沖天,作為一個曾經的擁有者,杜若的手勢變幻多姿,底氣十足,絕非浮夸。

    關于他說的那把火,在校園里,當年也曾是大事一件。那時候時興評選校園年度十大新聞,這件事是入過初選名單的,臨近發布,被校領導遮丑攔下了,可見那把火確有名氣。杜若其時碩士畢業留校,有個機會,可以不住到青年教師宿舍,因為學生食堂的閣樓正好空出來。學生食堂兼做禮堂,閣樓就在舞臺的側上方。閣樓很大,除了團委和學生會,還有一間是值班室,杜若就住到了里面。住在這里有很多好處,其中之一就是地方大。他家當多,雜七雜八一大堆,一人一間,散漫自由。所謂自由,除了你能想到的談戀愛方便,另一樁好處就是用電自由,可以用電爐,這在教師宿舍絕對禁止。這許多好處加在一起,自然引來求助之人。這人是他的好兄弟,好兄弟的女朋友正考研,寒假要復習,兼男歡女愛,閣樓是上上之選。杜若被纏不過,回老家過年前鄭重其事地把鑰匙交到了好兄弟手上。幸虧他還帶走了一部分郵票,否則也將付之一炬。

    他集郵,那是有歷史有傳統的。他父親是縣城中學教師,集郵經年,杜若考上大學后,自然接過了接力棒。他集郵,不是為了錢,只是因為他有個集郵的爹,他自己也入了迷。他是個不想當官的人,對當學生干部本無興趣,但為了集郵,他當了生活委員,這個職務的主要職責,就是幫全班同學拿信,能先于收信人看見信封上的郵票。郵票逐漸增多,他又當上了市集郵協會副會長,這個職務有個特權,可以從郵局內部拿到即將發行的郵票,他的猴票就是這么來的。他只是從審美上喜歡那只猴子,根本沒想到這猴子后來會成為孫悟空,翻起筋斗云來。

    所謂孫悟空,是他自己后來自我解嘲時常說的話。猴票畢竟不是孫悟空,它沒有芭蕉扇,火真的燒起來也只能葬身火海。他的好兄弟偕女友,在閣樓里看書兼做愛,為了暢意,接上了電爐取暖,大概是得趣忘形時紙張之類易燃物落到電爐上,火勢頓時不可控制。食堂是老房子,閣樓幾乎是全木,兩人奪命而逃,他們除了幾撮頭發眉毛被燎到,算得上毫發無損,閣樓卻全部燒塌了。杜若在家里接到電話,腿一軟,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想的還不是自己的猴子,他覺得是天塌了,他闖下了塌天大禍。好在學校也不愿聲張,把損失數字降得低無可低,他落了一個小小處分就過了關,不過,他的猴票卻鴻飛冥冥一去不回了。他趕到學校,面對瓦礫遍地的火場,只在水漬淋漓的灰燼里,翻到指甲大小的半片郵票。猴頭還在,腦后的神奇猴毛也在,但猴爪沒有了,即使猴爪健全,也不會伸出來拔一根毛,吹口氣,再變出無數個猴子。

    他的郵票幾乎是全軍覆沒。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他隨身還帶了一點郵票,說不上是最珍愛的,卻是劫后余生的幸存品。他沒有從價格上衡量自己的損失,但這一點郵票,卻成了他所謂的第一桶金。

    都是窮書生,好兄弟比他還窮,索賠根本就談不上。正因為如此,他才在此后的漫長時間里,不斷地猜拳一樣地追憶當年的損失。無論你對他水漲船高、與時俱進的損失是否認可,你不得不承認杜若是個隨和的人,厚道的人。這個隨和厚道之人,除了這場火災,人生之路一帆風順。他當學生干部,并無遠大理想,只是為了郵票,不曾想,同學們都認可他的服務,老師也喜歡;他不笨,考上研究生,順利地留校,這并不容易的一件事,在他身上居然水到渠成。

    總而言之,他隨遇而安,頂多是順勢而為,決不與時勢對抗。他運氣一直不錯。等錢多得已經日?;ú煌陼r,他不可避免地去買了車。

    他買車,品牌隨大流,檔次隨大流,正如買車這件事本身,本身就是隨大流。就是說,人家都買了,他正好不缺這個錢,他也就買了。

    剛買車時,他當然也新鮮過一陣子。郊游,上下班,還接送老婆。老婆感覺很好,但杜若感覺不好了。他在江寧有好幾處房子,他住上下班最便捷、生活也最方便的一套。隨著車輛逐漸增多,路堵得厲害。上下班他如果步行,單程15分鐘,可是開車倒要半小時以上。且不說時間上不劃算,開車和步行雖都要消耗能量,但能量和能量卻是不一樣的:步行耗的是脂肪,對身體大有益處;開車耗費的是汽油,油錢,這還沒算停車費違章罰款之類的開銷。他雖然不缺這個錢,但身為體重超標、隔天還要花錢去健身房的胖子,每次被堵在路上,他都要暗罵自己的智商不達標。

    不過買車也不是一無是處。郊游之類的短途旅行,確實要方便一些,也有面子。說起面子,當然是開車回老家省親最需要面子。尤其是去老婆娘家過年,后備箱里面擺滿了東西,其實值不了幾個錢,但喇叭一響,岳父岳母從院門口迎出來,眉花眼笑,臉上鋪滿了面子,比小車的表面積要大得多,連一眾親戚臉上都露出了羨慕。正因如此,這車他也就這么隔三差五地開著。倒不是他愿意開車在路上堵著玩,而是,汽車老不開,它可能就要鬧脾氣。電瓶虧電是最可能的,你上車打火,卻發現動不了,只能下來跑步前進;更可惡的是,有一次去郊區朋友家玩,臨走時,居然發動不了。鑒于這個朋友的特殊性,他必須悄悄地過來,爽利地離開,就是所謂“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可是不成,他走不了。他滿頭大汗,不得不喊了救援,十分狼狽。即使電瓶不出問題,車子還有可能漏水,幾天不開,你一上車,發現車里汪了水,這才想起前幾天下雨,外面干了,車里還沒干——這都是天窗惹的禍!為什么車上那么多窗子還要再搞個天窗?這不是騷包么?要天窗,自行車天窗無窮大,還無級變速,油耗是零!話雖這么說,既然有了車,你就必須隔三差五地把車子發動起來,開出去溜一圈,這跟遛狗類似,名曰遛車。這倒起了一個好作用,就是打消了他再養一只狗的念頭。這目前也很時興,不少有錢的、沒錢的,都認為是生活的標配。

    前面說到五子登科,我們不妨把杜若的每一子都羅列一遍。杜若有一子,已經上大學,因為專業好,也乖巧聰明,不需他煩心;妻子早先是商場營業員,他后來想辦法弄進了一所中學,做圖書管理員,也曾貌美如花,實事求是地說,現在已成一個普通的黃臉婆,不過杜若的情感或者說荷爾蒙也不是沒有去處,他有自己的知己,他老婆不知道;車子掛在杜若名下,本不值一提,但它十分深刻地介入了杜若的生活,我們待會兒還要慢慢細說;房子和票子,兩者一而二、二而一,其實就是一回事。杜若手上的幾套房子,是他炒房的剩余物,或者說是戰利品,至于他過手的房子,一時簡直想不清爽,總之,最終都變成了票子。

    如前所述,杜若是個好人,既與人為善,也隨波逐流。這個社會總體上財富膨脹,每個人都比以前寬裕些實屬正常,但隨波逐流也要踩在鼓點上,否則就是點兒背。杜若屬于那種運氣特別好的個例。相對于有個詞“敗類”的字面意思,他可以被稱之為“勝類”,他是“勝類”中的一員。他之所以發財,是因為學校分給他的那套房子。那房子是學校千百套教師住房之一,并無任何優越處,但他的鄰居不一般。他鄰居的一個特別的習性,導致杜若不得不注意其他的房子,他看房,買房,正是從此開始。那套房子他住了兩年,早已不在他手上,但杜若承認,那是他財富的藥引子,是他炒房的啟動火箭。

    這么說,一點不是故弄玄虛。不是所有人都能攤上這樣的鄰居,即便攤上了,你也未必能如杜若一樣解決問題。具體說,他的鄰居,一個老教授,長期偕夫人早鍛煉,夏練三伏,冬練三九,日復一日,風雨無阻。說風雨無阻有點矯情,事實上他們是在家里跑步,不怕風雨。在家里跑步也罷了,如果他們不住在杜若樓上;在頭頂跑步也能忍的,但你不能清晨五點就起來跑。要命的是,幾個要素:頭頂、清晨五點、堅持不懈,都占全了。杜若和老婆苦不堪言。他們客氣地交涉過幾次,還買了禮物,但無效。就是說,禮物笑納,但腳步聲準時響起。杜若勸自己,也勸老婆,習慣了就好了,可沒想到,習慣中還有意外。你剛在規律的腳步聲中迷糊過去,突然間一陣巨響,是上面踢翻了臉盆,聲音還帶著軌跡!驚魂甫定,老婆又是一聲驚呼,指著天花板說不出話,原來是有水從地板縫里滲了下來。如果是水也就罷了,很快他們發現,不是水,是類似于水的另一種液體。

    不得不吵架了。針對究竟是臉盆還是痰盂的問題,雙方各執一詞,杜若一方并不掌握確鑿證據,畢竟這兩種容器都是人家的日用品,聲音踢起來差不多。教授夫人是幼兒園老師,她一手拎著一個容器,仿佛拿著教具。再討論下去,就要研討液體性質和特征了。杜若完全蔫了,一句話也說不出。教授夫人振振有詞,突然手一松,痰盂再次砸到地上,杜若老婆說,就是這個聲音!教授夫人張口結舌,突然手捂胸口蹲了下去。這下場面大亂,最后還是杜若把她送到了醫院。

    還好人沒事。早鍛煉只中斷了一周,又重新開始,病后更要加強鍛煉。杜若看著老婆說:他們改不掉的,幾十年的習慣了。老婆說:什么幾十年,他們這撥人也就是這幾年才興起鍛煉,以前還不就是勞動改造。杜若說:人家腿腳不方便,也只能在家里跑。老婆指著他鼻子說:你腿腳不方便你還能跑步?!杜若說:有本事你去跟人家吵。老婆說:你保證她心臟病不發作,我就上去!杜若哀嘆道:她心臟不好,但他們還有得活!堅持鍛煉是有效的。老婆說:我們不見得能等到他們死。杜若說:惹不起我們躲得起。賣房吧。

    還真是趕上了好時代。那是1990年代后期,杜若不光趕上了福利分房的尾巴,國內房地產市場也開放了,就是說,他可以賣房,也可以買房。為了避免流落街頭,他們要賣房,要躲,首先要買房。從這個時候開始,杜若開始滿市挑房子。幸虧劫后余生的郵票足可以支付一個首付,幸虧當時的房價正處于一個低平臺期,他有充分的挑選余地。待他挑好房子,付了款,房價開始啟動了,此時他手上同時有了兩套房子,他靈機一動,福至心靈,把第一套鬧心的房子賣掉,又付了兩套房子的首付。如此,財富的門徑在他面前展現,一而再,再而三,他炒起了房子,賬戶上的錢,越來越多了。

    所以說,杜若的發財,在郵票上是源于愛好,在炒房上則是迫于無奈,說是被逼的也不為過。他有了錢才買了車,但基本就是每周出去遛遛。遛車的人沒有目標,沒有固定方向,前方就是他的方向,用俗話說,就是腳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他開車的狀態與他的人生常態竟然吻合了。

    …………

    其實三言兩語可就可以說清楚:他開車撞了人,離人行道不遠,但又不在人行道。一個老頭,騎著電動車,被他頂到了。到醫院一查,脊椎骨折,要手術。他主責。

    但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事,可不是三下五除二就能處理清楚。他跑交警,跑醫院,跑保險公司。一個月不到,已貼了近十萬。當然不能讓學校同事知道。他們看見杜若的車,還照舊停在辦公樓下面,誰也不知道杜若其時已經苦不堪言。還拿他打趣哩!他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下了樓,躲鬼一樣繞過自己停在樓下的車。同事說:老杜,你這車有意思。

    杜若笑笑。是苦笑。同事說:你下班,對你的車說拜拜。步行回家?;丶沂遣皇沁€惦記著你的車?

    杜若鼻子哼哼。

    同事說:每天上班,你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你的車。哦,它還在。你跟它說,早上好!

    杜若說:你貧不貧?

    同事說:你開車沒有步行快,你真是,你干嘛要買車?

    杜若說:我燒的。我買了停這兒看著玩,可以吧?覺得自己語氣太沖,又說,還不是老婆覺得開車回老家有面子。

    同事真是個多嘴饒舌的。他說,錢多也不要燒在這個上面啊。開車回家,你租車啊,大奔,寶馬,隨便租,換著開,一天一千塊足夠了。過年就算十天,也不過才一萬。

    杜若說:一萬咧。

    同事說:你知道你這車擺在這里每天要耗多少?一動不動,每天至少兩百五!

    杜若說:一動不動倒好咯。

    他悶悶不樂地加快步子,擺脫了這話癆。作為一個并不缺少經濟頭腦的人,這些他豈能不懂?可世界上沒有后悔藥。那天,他給朋友的電話,怎么就打通了呢?!

    在這條路上出事,其實特別尷尬乃至危險。他本已構思好謊言,準備了無數的口舌。但老婆被這事給嚇著了,完全站在他一邊,忽略了任何可疑處。這個不甚精明的老婆,曾讓他深以為憾,現在他終于認識到,他這是燒了高香啦。朋友那邊倒簡單,因為他是從她家離開出的事,她笑著說這樣就跟她沒了干系。她說:如果你是來的時候出的事,我就會有心理陰影。這話他聽了,心里不是味兒。他此后有一段時間沒有心情也沒有車子去看她,她毫無抱怨,他對她的通情達理十分領情。

    老頭在醫院等待手術,要用到一種叫骨水泥的東西。大概就是在骨頭裂縫里擠上黏合劑。本以為動了手術就可以了結,不想老頭的身體底子太差,基礎疾病一大堆,暫時不能手術。這一暫時可把人害慘了,可能就是遙遙無期。老實說,杜若十分害怕他這一撞,把老頭撞進老干部隊伍,從此就住在醫院,直到壽終正寢。錢是一方面,更吃不消的是精神壓力。他看到自己的車子就來氣,恨不得一把火燒掉。當年燒掉他郵票的那把火,如果能延遲到現在精準燃燒,他絕對求之不得。

    …………

    朱輝,男,1963年生于江蘇興化,江蘇省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中宣部文化名家暨“四個一批”人才,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現任《雨花》雜志主編。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我的表情》《牛角梳》《天知道》《白駒》,小說集《紅口白牙》《我離你一箭之遙》《視線有多長》,中短篇小說《七層寶塔》《絕對星等》《暗紅與枯白》《和辛夷在一起的星期三》等。曾獲紫金山文學獎、汪曾祺文學獎、《作家》“金短篇獎”、《小說選刊》年度短篇小說獎等。在本刊發表《白駒》《加里曼丹》等多篇作品,其中短篇小說《七層寶塔》(《鐘山》2017年4期)獲第七屆魯迅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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