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神 仙

 

總在傍晚或更晚一些

回到家，孩子們

已坐在飯桌前

妻子的手藝仍那樣粗糙

再不濟，菜里總要有點兒油星

飯后他在院子里

點燃了麥糠

在熏走蚊蟲的同時

孩子們也被熏跑

只留他一人坐在下風口

抽著煙

像一個憂心忡忡的神仙

 

這一刻我看見……

 

傍晚總在不遠處徘徊

孩子們還在田埂上奔跑

矯捷的小動物已經出動了

誰也不介意，大家都是朋友

 

當背景變得模糊起來

勞作的人們漸漸被黑暗收容

幾塊更濃的黑暗在田間移動

熟悉的夜晚就是自家的門口

但你們的喜悅僅留在門檻以外

 

希望和榮辱

仍然是家族中最古老的成員

如果你們忠實于善良

你們就僅僅屬于你們的善良

 

死去的親人并沒有走遠

而是和夜晚待在一起

就像落在地面上的果實

悄然返回到枝頭

相愛的人們，你們可曾看見

 

清晨之歌

 

父親剛從花生地里回來

給山羊擠奶的母親

轉過身，看見了

 

父親濕漉漉的褲腳

瞧，懷里的青草是山羊

最好的早餐

 

上完早讀課的孩子們

圍在飯桌旁

等待著母親的新花樣

 

誰都聽得見

父母談話的聲音

他們在擔心花生的收成

 

“如果地里蚜蟲多，

那就糟了?！?/p>

父親站在院子中間，對母親說

 

新鮮的羊奶要給

最小的孩子喝

其他人的早餐卻沒有山羊幸運

 

父親該去工廠上班了

母親要接著把草拔完

孩子們則穿過整片花生地

 

去學校，他們沿著田埂

走成一條直線

陽光照在他們干瘦的臉上

 

清 明

 

從村里出來

到父母的墳地

大家坐著水泥船去

這安眠之地可真好啊

麥苗青青

油菜花開

只是純粹的思念

哀傷已深埋于心

坐船返回時

有人把手伸到水里

似鴨子游過

后來在河堤上折了柳條

編草帽，做柳哨

大家都很快活

父母活著的時候

會對客人說

到了這里就要好好玩

現在他們仍然這樣說

就像煦暖的風

吹在臉上

 

在春天

 

我來澆灌這塊麥地

因為親切

我浸濕的雙手早已通紅

田野很靜

僅有幾只飛鳥掠過田頭

遠處的楊樹林枝條發黑

像沒有褪盡的夜色

記得堂妹曾在那里

撿起毛毛蟲似的楊花

嚇唬我

并且說過一些話

我能對她表達什么

我所有的想法都是多余的

我應該傾注于我的田地

且懷有信任

我應該讓目光也生長

把流水的祝福也帶給堂妹

一如堂妹接受她的將來

感激人們未曾醒來

未曾來到這個清冷的早晨

當一個沒有經驗的青年農民

勞動的時候

誰也未曾打擾他

 

南方的渡口

 

南方的雨季是一樁心事

姐姐們的童年早已發了霉

未來被小心地放置在夢中

而夢則盛開在鄉村貧窮的夜晚

奶奶的房間只有二姐還住在里面

面色蒼白的二姐以為

奶奶只是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有時也回來，跟孫女說一陣悄悄話

清晨姐姐們照例去渡口乘船上學

可是誰也沒發現，二姐已倒在了路邊

那天天氣很好，大家都很高興

誰也沒注意二姐落在了后面

二姐悄悄地躺在去渡口的路上

周圍的青草，沾滿了水珠

 

一個年輕的財主從明朝走來

 

與往常一樣

父親早起去麥地拔草

在晨霧中過來一個渾身泥垢的民工

他自稱在工地挖到了銀元寶

父親研究了半天

那些東西的確出自明朝

六百塊錢成交

父親沒想到一生窮困

在心如死灰的晚年還能發財

他要置田蓋房子

重新規劃自己的一生

晨霧散去

春天的田埂上

父親背著沉甸甸的鉛塊

儼然一個年輕的財主

從遙遠的明朝走來

 

你的美是鉆石

 

在我的家鄉

還是生產隊的時候

一個農村姑娘

開荒時刨到了

一顆鉆石

雞蛋一樣大

從此她的故事

廣為流傳

正如你好奇的

那顆鉆石

已到了我手上

我把它深埋于地下

從此你的美

唯我獨享

 

清 泉

 

多么慈愛

多么安詳

走的時候

沒怎么受罪

自然睡過去的

誰見了母親的遺容都這么覺得

這輩子她過得太苦了

就連她自己生前也這么說

死后母親將積蓄了一生的苦

化為清泉

蕩漾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