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01

爸爸媽媽終于答應我養一只貓啦，我真是太開心了！比得到老師表揚還開心，比學校組織春游還開心，比收到很多很多生日禮物還開心！

因為我想養一只貓，已經很久很久了。

只是爸爸媽媽一直都不同意。媽媽說，養寵物就像養一個孩子，要付出太多的辛苦，而我自己還是一個二年級的小學生，自己都照顧不了，怎么去照顧好動物呢！爸爸說，貓是一個幽靈，它會帶走人的靈魂。他擔心家里養了貓，我就沒有心思好好學習了。

哼，我才不相信呢！我雖然不會自己做飯，不會洗自己的衣服，但是，我會幫媽媽拖地呀，還會洗自己的襪子。我是完全可以把貓咪照顧好的。我保證每天給它水盆里換上清潔的水，每天把它屎盆里的屎尿都鏟得干干凈凈。

我也不會因為有了貓，就不專心學習呀。爸爸媽媽在家里看電視，我不總是一個人在自己房間里，認真做作業嗎？哪里學習受影響了？

真好啊，媽媽昨天去她朋友家玩，看到了人家的貓，她突然就喜歡上了貓。她說：“那只叫小Q的貓咪，真是可愛極了！要不我們家也養一只吧！”

媽媽的表情，一點都不像是說反話。爸爸說：“咦，我們家堅決不能養寵物，這話是誰說的來著？”

媽媽對爸爸說：“不用你管！”

爸爸說：“說好了哦，我不會管的，我討厭那些小動物的！”

“不用你管的！”我對爸爸說，“我會好好管它！”

我是多么開心呀！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要養一只貓了，我們家要養一只貓了，是真的嗎？不是做夢嗎？

02

在寵物店里，是我選中了朵朵。

媽媽覺得那只白貓好，她說：“白得像雪，我們就叫它雪球?！?/p>

但我要朵朵。

它的耳朵機靈地豎著，是多好看的耳朵??！所以就叫它朵朵吧。

它還像一朵花那樣美麗。

“你說，要雪球還是朵朵？”媽媽問爸爸。

爸爸說：“隨便?！?/p>

媽媽說：“不能隨便！現在一個人要雪球，一個要朵朵，你說，你要誰？”

爸爸想了想，說：“你說要雪球，那就雪球?！?/p>

媽媽得意地笑了。

但是我不要雪球，我就要朵朵。

媽媽對我說：“你這個孩子，怎么這樣？我們一家三個人，兩個人說要雪球，你為什么偏要朵朵？”

我說：“我就是喜歡朵朵！”

媽媽說：“它有什么好？”

我說：“我就是覺得它好！”

媽媽說：“你這么任性，那就算了，不要了，誰都不要，回家！”

我當然不肯，我哭了起來。

爸爸說：“那就要朵朵吧！”

媽媽瞪了他一眼說：“你這個叛徒！”

爸爸改選朵朵了，那就只能要朵朵了。媽媽氣鼓鼓地說：“別后悔??！”

我怎么會后悔呢？我一眼就喜歡上了朵朵，越看越喜歡。爸媽不知道，其實朵朵也喜歡我。他們沒發現，我們一進店門的時候，朵朵就盯著我看。它的眼睛，就像是會說話的，它好像是認識我的，仿佛對我說：“帶我回家呀，我喜歡你！”

我當然就要它啦！除了它，我誰都不要！

03

“換個名字吧！”媽媽說，“它是男的，怎么叫朵朵？”

爸爸說：“這名字不挺好的嗎？”

媽媽說：“好個屁！這不是女孩子名字嗎？”

“但它是貓咪呀，不是人呀，所有的貓咪都像女孩子呀！”我說。

“好吧，那就叫朵朵吧！”媽媽說著，招呼朵朵說，“朵朵，過來，過來，讓媽媽抱抱！”

媽媽已經把它看作兒子了，那它就只能是我的弟弟了。本來，我還想當朵朵的媽媽呢！

媽媽抱起朵朵，它在她的手里，就像一朵花一樣。它喵地叫了一聲，聲音細得比女孩子還要女孩子。

它的身上，散發出一種好聞的香味。

我的心里，開了一朵花，一朵香噴噴的大紅花。

04

朵朵真是一只乖貓，我沒看錯。

根本不用教，它就跑進貓砂盆里大小便。誰說貓咪一開始會隨地大小便的呢？根本沒有！

它可能是吃飯吃得太快了吧，打起惡心來。

它突然跳進貓砂盆，在里面吐了。吐完之后，還像埋自己的大小便一樣，使勁扒拉貓砂，把嘔吐出來的東西蓋好。

這，這些都是誰教它的呢？

“沒人教，就是本能！”媽媽說。

它真是天生的好貓啊，一只講衛生的好貓??！

05

今天我給它改名了，它不再叫朵朵，而叫果凍。

因為，我凡是叫它的名字，它都當沒聽見一樣。我想，是不是它不喜歡朵朵這個名字呀？

那就換一個吧！

叫什么好呢？我看它黃黃的、嫩嫩的，就像一塊果凍，是不是？對對，這個名字好呀！

“果凍，果凍，你就叫果凍好嗎？”

當我叫它果凍的時候，它轉過頭來看我。仿佛果凍本來就是它的名字，它就叫果凍。

它還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媽媽說：“呼嚕呼嚕，就說明它很愉快！”

真是這樣嗎？它趴在我身上，我叫它果凍，它就發出了呼嚕呼嚕的聲音。它喜歡果凍這個名字，它很開心，是嗎？

你這個小果凍呀，真是我的好果凍！

06

它叫果凍，它不再叫朵朵。

都已經過了三天了，媽媽還會脫口而出叫它“朵朵”。她說：“我們家朵朵是個帥哥！”

我說：“媽媽，它是果凍，不是朵朵！”

媽媽說：“哦，果凍，是果凍帥哥！”

“媽媽，為什么貓咪這么可愛？”

媽媽說：“因為人類喜歡貓呀！”

“為什么喜歡貓？”

“因為貓會捉老鼠?！?/p>

“果凍會捉老鼠嗎？”

“會啊，當然會！”

可是我怕老鼠，我不要果凍捉老鼠。

媽媽說：“現在這種房子，哪有老鼠呀？”

我問媽媽：“貓咪不再捉老鼠，為什么人還那么喜歡它呢？”

媽媽說：“因為貓長得太可愛了！”

媽媽看上去比我還喜歡果凍，一有空就把它抱在懷里，還讓我給他們拍照（是的，是“他們”，她和果凍）。以前，她是不喜歡拍照片的，她總說自己不上相。她的意思是，她人是長得好看的，就是拍到照片上不好看了。但是，現在她變得喜歡拍照了，總是抱著果凍，要跟它合影。

而之前，她一直都是反對養貓的呀！

07

我們圍著餐桌吃晚飯，廚房里突然傳出來一聲慘叫。

是果凍！

果凍怎么啦？

都怪爸爸，都怪爸爸！他關了煤氣灶，卻沒有關上廚房門。果凍跳上灶臺，爪子踩在煤氣灶上，它被燙得跌到了地上。

我的心，就像被戳了一下。

“果凍！果凍！”我一邊叫著它的名字，一邊把它抱起來。

它卻拼命掙脫了我的懷抱，一下子鉆進床底下去了。

“對不起！對不起！”爸爸連聲說對不起，不知道是對我說的呢，還是對果凍說的。

“說對不起有個屁用！”媽媽說，“爐子那么燙，你要燙死它??？”

爸爸說：“我又不知道！”

我彎下腰，對床底下的果凍喊：“果凍，出來，姐姐抱抱，果凍不怕！”

它非但沒有出來，反而后退了兩步。

在黑暗的床底下，只有它的兩只眼睛在閃光。

媽媽說：“貓是不信任人類的，它受傷了，怕你們還要傷害它?！?/p>

怎么會這樣??？果凍啊，你不信任我嗎？難道我會傷害你嗎？你不知道，我的心好疼啊，討厭的爐子，好像燙在我的心上??！

“吃飯吧，別叫它了，過一會它會出來的！”媽媽說。

可是，我一口飯都吃不下。

不一會兒，果凍果然出來了。

還好，它走路一點都不瘸。

但是，它使勁甩它的手，過一會兒就甩一下。它的手被燙痛了，痛是甩得掉的嗎？

“給它涂點藥吧！”媽媽吩咐爸爸去把木瓜膏找出來。

剛給它擦藥的時候，果凍的手抓都抓不住。剛抓住它的手，它就縮掉了。

后來使勁抓住，發現它手手的軟墊上，有一塊燙得發白了。涂了一點木瓜膏，它反倒不縮手了。

也許，是覺得涼涼的挺舒服吧。

擦完了藥，果凍舔它自己的手。

“哎呀，不要把藥舔掉呀！”我阻止它。

它又使勁甩手，想把手上的痛甩掉。

我抱起它，對它說：“好果凍，乖果凍，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它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水汪汪的。不會是哭了吧？可憐的果凍呀，我寧愿被燙到的是我！果凍，我的小果凍，怎樣才能讓我替你痛呢？

08

我一直都以為，貓的叫聲是喵喵喵，沒想到，突然聽到果凍發出了嘎嘎嘎的聲音。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我看到果凍瞪圓了眼睛，對著空中嘎嘎地叫。我真不敢相信這樣的叫聲是從它的喉嚨口發出來的。

原來它是看到了一只蒼蠅。

蒼蠅在空中飛舞，果凍的目光，始終盯著它。它的嘴里，發出這種跟平常完全不一樣的叫聲。

它是要捉住這只蒼蠅嗎？

果凍突然跳起來，雙手輪流拍擊，居然真的就把蒼蠅拍到了！

蒼蠅落到了地上，嗡嗡嗡地打轉。

果凍在一邊看著蒼蠅。蒼蠅動得厲害一點，它就拍一掌。蒼蠅如果不動了，它也不動。

它不要吃蒼蠅，只是把蒼蠅拍死。

媽媽說，貓捉老鼠也是這樣的，捉到老鼠之后，并不是馬上把它咬死，而是看老鼠動了，要跑了，就上去捉住它。老鼠不動了，貓也不會動它。

“那么，最后貓會吃掉老鼠嗎？”我問。

媽媽說：“現在的貓，即使捉到老鼠也不會吃，因為現在的貓都吃飽了，不餓?！?/p>

我希望我們家沒有老鼠，因為我怕老鼠。如果有老鼠的話，果凍就會去捉。媽媽說，老鼠是臟的，有傳染病的，我不想果凍遇見老鼠，更不愿意老鼠身上的病傳染給果凍。

蒼蠅也是臟的，我不讓果凍再去碰它。我把果凍抱過來，擦干凈了它的手。

媽媽則用紙把蒼蠅卷走了，扔進了垃圾桶。

果凍的眼睛，一直都沒有離開過蒼蠅。它看著媽媽把蒼蠅用紙卷起來拿走，我感覺它隨時都會沖出去，去搶奪它捉到的蒼蠅。

“果凍，別捉蒼蠅，好嗎？”我抱緊了它。

它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它的嘴好大??！這么大的嘴，是能將老鼠一口吞下去的呢！怪不得老鼠見了貓，會嚇得屁滾尿流。

09

貓會抓老鼠，會抓蒼蠅，媽媽說，貓還會抓住天上的鳥呢。

不可能吧？鳥兒在天上飛，貓怎么能捉到它呢？貓又沒有翅膀，又不會飛。

媽媽說，但是，鳥兒總有棲息下來的時候，總有飛得不那么高的時候。

她說，她小時候，就聽說有一只貓是經常捉到鳥兒的。貓蹲在屋頂上，它是很有耐心的。它一動不動，能堅持很長時間。它觀察著小鳥，等小鳥飛得低了，低到它跳起來夠得著了，它就會說時遲那時快猛躥起來，一口將小鳥叼住。

如果小鳥沒看見屋頂上有貓，飛落下來的話，貓就會箭一般射出去，瞬間將小鳥撲住。

這么厲害??！

我對果凍說：“果凍，你不要捉鳥，好嗎？鳥兒是美麗的小鳥，是自由的小鳥，你把它咬死，就太可憐了！”

媽媽說：“咬死老鼠和蒼蠅，它們不也可憐嗎？”

老鼠和蒼蠅，是令人討厭的。但是，媽媽說得對呀，它們也是活生生的生命呢，要是被咬死，確實也是可憐的。

“但是媽媽，要是以前，貓沒有貓糧吃的時候，它覺得很餓，那么，它捉老鼠吃，老鼠也可憐嗎？要是貓不吃老鼠，它自己不就要餓死了嗎？”

媽媽說：“那就吃魚?！?/p>

“魚被咬死，不也一樣可憐嗎？”我說。

媽媽說：“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貓吃老鼠，小鳥吃小蟲子，這些是自然界的生物鏈。如果生物鏈斷了，那么可能所有的生物都活不成了，地球上就沒有萬物生長了?！?/p>

那么，果凍整天在家里，半步都不出去，它也不吃老鼠，不捉小鳥，那它不是退出生物鏈了嗎？

這個問題我沒有問媽媽，我自己想了很久，也沒有想明白。反正，我是不愿意我們家果凍去捉老鼠和小鳥的，我也不讓它捉蒼蠅。

10

我覺得，如果我們允許果凍到外面去，如果它也跑到屋頂上去的話，它一定是會捉小鳥的。

我發現，它最愛做的事，就是蹲在窗臺上看外面。我知道它不是看風景，它是對飛來飛去的鳥兒很感興趣。

每當有鳥兒飛過，果凍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眼珠子好像要掉出來了。它的胡須，也變得特別硬，直直地往兩邊翹起。我想，要不是隔著玻璃，它可能早就撲出去了吧！

有時候，當鳥兒飛得離窗子近了，果凍的嘴里，就會發出嘎嘎的聲音。它是要像撲擊蒼蠅一樣，向小鳥撲過去嗎？

我不希望我的果凍這么兇，我希望它善良。要不是擔心它去了外面就不再回來，我想它可以跟小鳥做朋友呢！

11

我以為果凍很兇，哈，我想錯啦！

它其實是很膽小的。

今天，窗子打開著，窗外飛過一只黑色的鳥。我以為是烏鴉，爸爸說，這不是烏鴉，這種鳥比烏鴉小，它的名字叫烏鶇。

看見烏鶇飛過窗口，果凍發出了嘎嘎的叫聲。

它的叫聲，被烏鶇聽到了。烏鶇一點都不怕貓，它在窗外的天空上盤旋，來來回回地飛。最后，它突然沖到窗子口，發出了很響的叫聲。

呱呱——呱呱——

它的叫聲，把果凍嚇到了。

果凍閃電一樣從窗臺上跳下來，瞬間就逃得沒影了。

這只烏鶇，它差一點就從窗口飛進我們家來。它不光發出呱呱的叫聲，它的翅膀打在窗框上，發出了更響的聲音。

爸爸趕緊把窗關起來。

果凍呢？果凍呢？

我叫著果凍的名字，它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們滿屋子找，最后，在爸媽的大床底下找到了它。

它躲在最靠墻的地方。

它被烏鶇嚇壞了。

哈，果凍，沒想到你這么膽??！原來你是個膽小鬼??！

“果凍，出來吧！烏鶇已經飛走了！”我說。

過了很久，果凍才慢吞吞地從床底下走出來。

它的眼睛，還驚恐地看著窗子的方向。

“烏鶇早就飛走啦！”我對它說。

也許是它確定烏鶇已經飛走了，這才像沒事人一樣，去喝了幾口水，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下來，肚皮朝著天睡覺了。

12

那只烏鶇，是一只奇怪的鳥。它很記仇呢！它飛過我們家窗口，聽到果凍對它嘎嘎叫，可能是被嚇了一跳吧，或者就是對果凍很不服氣，它撲向窗口，呱呱大叫，翅膀在窗框上拍打出駭人的聲響。這么干，它還不覺得過癮，它窩在肚子里的氣，還沒有消。

這只小氣的烏鶇，第二天又來了！

它突然站在我們家窗子外，翅膀拍在窗玻璃上，發出很響的聲音。

這聲音，把果凍嚇得又箭一樣逃走了。

13

烏鶇竟然每天都來！

好在隔著玻璃，它飛不進來。要是窗子開著，它說不定就飛進來了呢！

它進來后會怎么樣？會用它的尖嘴啄果凍嗎？果凍為什么這么膽小，這么沒用？它為什么不能反擊烏鶇？就像媽媽說的那只貓一樣，像老虎一樣向小鳥撲上去？果凍是貓呀，為什么會怕一只鳥？為什么烏鶇撲向我們家窗子，果凍就嚇得狼狽逃竄呢？

果凍怕烏鶇，那就躲起來唄，反正我們不會把窗子打開的，烏鶇再兇，它也飛不進來。

果凍雖然怕，但又對烏鶇感興趣。烏鶇沒有飛來的時候，果凍就伏在窗口向外面看。它好像是在等著烏鶇來。但是，它又不敢站直了身子看，它盡量把身子壓低，它是要把自己躲藏起來，暗中觀察烏鶇。

烏鶇又來了！

啪——隨著一聲響，窗玻璃上出現了一攤黑乎乎的東西。

這是什么呀？

哦，原來是鳥糞??！這個壞烏鶇，它實在太壞了，它攻擊不到果凍，就對準窗子甩一泡屎。

潛伏在窗子口的果凍，被這泡屎嚇壞了。它瞬間逃竄，跑得無影無蹤。

14

連續好多天了，烏鶇每天都來，每天都向窗玻璃上甩一泡屎。每天都把果凍嚇得要命。

窗子玻璃，被它糟蹋得不像樣子了，一大片黑乎乎的臟屎。爸爸很生氣，媽媽也很生氣，我也很生氣。不知道果凍是不是生氣?？赡芩嗟氖呛ε掳?！烏鶇每天都來，每天都把果凍嚇一大跳。

媽媽說：“干脆把窗子打開，讓它飛進來?？次以趺词帐斑@只臭鳥！”

爸爸說：“你要弄死它嗎？”

媽媽說：“不弄死也得教訓教訓它！”

好啊，我也贊成教訓教訓這只臭烏鶇，看它下次還敢不敢過來撒野。

15

今天，爸爸把窗子打開，開得大大的。

果凍好像知道烏鶇會飛進來，它不再埋伏在窗口了，它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可是，窗子開了半天，也不見烏鶇的影子。

這只臭鳥，好像知道我們要放它進來，要教訓它，它很狡猾的，不來了。

我把頭探出窗外，天空真大??！

天上沒有鳥啊，烏鶇呢？哪去了？它不來甩屎了嗎？

“把窗關上，看它來不來！”媽媽說。

關上窗戶之后，也不見烏鶇來。它好像消失了一樣。又好像世界上從來都沒有過一只來甩屎的烏鶇。

真是奇怪呢！

16

不知道是為什么，烏鶇再也不來了。

媽媽把窗子擦干凈，玻璃又變得透明了。窗子上，好像沒有玻璃一樣?？创巴獾奶炜?，藍藍的，飄著白云。一些鳥的影子，從窗外掠過，不再有烏鶇飛過，更沒有臭烏鶇來甩屎。

果凍還是喜歡蹲在窗口，出神地看窗外。我知道，它是在看鳥。

它是在等烏鶇嗎？我覺得它是在等烏鶇。它雖然怕烏鶇，但是，烏鶇再也不來了，果凍好像感到有點失落呢，是不是這樣，果凍你說！

17

自從有了果凍，爸爸經常打噴嚏。他的噴嚏一個連一個，我都想給他起個名字叫“噴嚏”或者“阿嚏”了。

“怎么又感冒了？感冒了就吃藥！”媽媽說。

爸爸說，他天天都在吃藥，家里的感冒藥都吃完了，但還是不見好。

“你不會多穿點嗎？”媽媽說。

爸爸說：“已經穿這么多了，難道要把被子裹在身上嗎？”

媽媽說：“藥沒了，就再去醫院配點唄！阿嚏阿嚏的，聽得人心煩！”

爸爸說：“你聽著心煩？打噴嚏的是我，我難道舒服??？你怎么不打幾個試試？”

媽媽說：“你別這么說，沒人害你這樣！”

爸爸說：“我懷疑跟果凍有關！”

怎么會這樣？不會的，不會的！“果凍怎么會害得你感冒呢？”我說。

爸爸說：“你看這床上、地上，還有空中，是什么？都是毛，是果凍的毛！這細絨毛飄來飄去的，飄進我鼻子里，癢癢的，當然就要打噴嚏啦！”

媽媽說：“別胡扯了！絨毛飄來飄去，就光飄進你鼻子里？為什么不飄進我們鼻子里呢？你打噴嚏，不怪自己，倒要栽贓果凍！”

“什么栽贓？本來就是嘛！”爸爸冤屈地說，“各人體質不一樣，冰雹砸下來，也不是砸中每一個人的頭！”

媽媽說：“別瞎猜了，你就是感冒了！去醫院配藥吧，吃藥！我再給你熬鍋雞湯，喝了好好睡，感冒就好了！”

爸爸氣鼓鼓地說：“吃了那么多藥了，不吃了！”

“雞湯也不喝嗎？”媽媽問。

“不喝！”他轉身就去房間，把門關上，睡了。

阿嚏阿嚏的聲音，連續從爸爸的房間里傳出來，他就像是一個會發出這種聲音的怪物。

難道說，他的噴嚏，真的是果凍的毛引起的嗎？

18

爸爸去中醫院看了醫生，醫生是個專家，他確定，爸爸不是感冒，而是過敏。過敏性鼻炎，就是貓的絨毛引起的。

“那怎么辦？”媽媽說。

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手揪緊了。我好擔心啊，擔心爸爸媽媽就此不要果凍了。

果然，爸爸苦著臉說：“每天幾百個噴嚏，這日子無法過了！”

媽媽自言自語地說：“這倒奇怪了，還是第一次聽說呢，絨毛有這么厲害嗎？”

爸爸說：“怎么不是！”

他居然抬起腳，把走近他的果凍一腳踢開了。

“爸，你怎么這樣！”我叫起來。

其實他也不是真的踢它，只是用腳把它撥開。他一定是很討厭果凍，因為它，他的鼻子受不了了，一天打幾百個噴嚏。用他的話來說，震得自己都要腦震蕩了。

媽媽說：“買個吸塵器吧，每天吸幾遍！”

我連忙說：“好！好！”

爸爸說：“飛在空中的吸得掉嗎？”

媽媽說：“現在正是掉毛的季節，過一陣就好了！”

爸爸說：“這樣的日子一天都過不下去了，太難熬了！”

媽媽說：“那你說怎么辦？”

爸爸不吱聲，家里靜得好像一切都凝固了。果凍靜靜地趴在電視機柜上，也不發出一丁點聲音。也許它是感覺到了，爸爸嫌棄它了，它給這個家帶來麻煩了。它一定是感覺到了，它的樣子是這樣乖，這樣可憐，好像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

我的心懸在空中，我生怕爸爸媽媽做出什么對果凍不利的決定。

“把它送人吧！”爸爸終于說出了他想要說的話。

“不要！”我大叫起來。

“那不行！”媽媽說。

“那怎么辦？這樣還不如死了！”爸爸說。

寂靜，寂靜，家里安靜得就像一切都凍結在一塊冰里。

我不知道結果會怎樣。我抱著果凍，輕聲對它說：“果凍，我的好果凍，你不要掉毛，好嗎？”

果凍一副犯了錯的樣子，它不再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它不再感到愉快，它的心里，像我一樣，很難過，也很愧疚，是嗎？但是，它是一只貓呀，它怎么能做到在這個季節里不掉毛呢？

果凍，好果凍，我不會答應把你送走的！我們死也要在一起！

但是，爸爸這樣子，又怎么辦呢？

我感到傷心，不知所措。

果凍，我的好果凍，怎么辦？怎么辦？我用臉貼緊了果凍，我希望聽到它發出呼嚕的聲音。但是，它一點聲音都沒有，就像一只沒有生命的長毛絨玩具。

19

媽媽買了梳子，是專門的貓梳子。她還買了很多口罩，要爸爸戴上。

爸爸的鼻孔里，塞了餐巾紙，看上去有點像大象。他從房間走出來，媽媽就把口罩遞給他：“戴上吧！”

爸爸還沒說話，一個大噴嚏就炸響了，鼻孔里的兩團餐巾紙，就像子彈一樣飛射出來。

果凍靈活地撲身過去，逮住了一個小紙團。

“哎呀呀，臟死了！果凍，臟死了！”媽媽說。

我跑過去，抱住果凍，不讓它再玩紙巾團。

“我怎么臟啦？”他說。

媽媽說：“鼻涕還不臟嗎？難道可以吃嗎？”

爸爸情緒低落，吃了抗過敏藥，只想睡覺?！八X戴什么口罩！”他說。

我和媽媽用梳子給果凍梳毛。

一開始果凍不肯，梳子一靠近，它就來抓我們，還張大嘴咬人。媽媽的手上，被它咬出了一個牙印?！耙且屏?，得去打狂犬病針呢！”她說。

“果凍又不是狗，為什么要打狂犬病針？”

媽媽說，狂犬病毒不一定只是在狗的身上，貓身上也會有，其他一些動物身上也可能有?！安荒鼙凰瓢?！”她說。

但是很快，果凍就嘗到了梳毛的甜頭。比擼它還舒服呢！它躺了下來，四腳朝天，還閉上眼睛，盡情享受著我們的服務。是的，我們就像是在給它輕輕按摩。

梳子上好多毛??！這些毛，要不是梳下來，它們就是一根根自己掉落。它們就會飄在空中，落到地上，有一些，飛進爸爸的鼻孔里。

其實也飛進我們的鼻孔里，也飛進果凍自己的鼻孔里。只不過，我們沒有像爸爸那樣打噴嚏。他的體質太敏感了，一點點小的刺激，都會讓他阿嚏阿嚏起來。

為什么果凍會掉毛呢？好好的毛，為什么要掉？既然掉了還要長出來，那又何必掉呢？

媽媽說，毛是貓的衣裳，人不可能一年到頭穿同一件衣裳，那么貓也要換換衣裳嘛！

“狗也這樣嗎？”我問。

媽媽說：“肯定也是這樣的?！?/p>

她說，不光是貓狗，一些沒有毛的動物，也要換衣裳，像知了啦，蛇啦，它們沒有毛，不會掉毛，就脫一層殼。

啊呀，不要說蛇呀，媽媽一說蛇，我的后背就發涼。蛇太可怕了，不要說，不要說！電視上只要出現蛇，我都會立刻把眼睛閉起來。畫報上如果有蛇，我是一定要把這一頁撕下來扔掉的。我不要看到蛇！

媽媽說：“蛇也是一個物種嘛，沒有什么特別可怕的?！?/p>

“那你不怕嗎？你踩到了也不怕嗎？”我問媽媽。

媽媽想了想，說：“我也怕的?！?/p>

梳下來的果凍的毛，我們當然不會扔掉。軟軟的，多可愛呀！我要把它攢起來。媽媽說，等攢多了，可以用來做一個玩具。

好呀好呀，這個想法太好了！到時候讓媽媽用花布做一只貓，里面就把這些果凍的毛填充進去。

爸爸的鼻炎，明顯好很多。他說，是因為吃了過敏藥，“但是困，一天到晚困！”他說。

而我覺得，是因為空氣中的毛少了。我們每天給果凍梳毛，每天都梳下來一團毛。它身上怎么會有這么多毛??？它是一臺生產毛的機器嗎？如果梳下來的毛可以像羊毛一樣織成毯子，做成毛衫，那么，我們就發財咯！

媽媽說，也只是這個換毛季節，才會掉這么多毛?！安豢赡芤幌伦尤敉甑?，不然它不要變成赤膊貓了嗎！慢慢掉，新毛慢慢長出來?！彼f。

果凍有時候會突然抖動一下身子，這時候，細小的毛，就像飛出來。陽光正好照進屋子里的時候，我看到，空中飛舞著的，都是它的毛，毛在空中是金色的。

20

爸爸大叫起來。不，他簡直是怒吼。他指著客廳里的一幅畫，說：“瞧，你們瞧瞧！”

啊，畫破了呀，一邊撕開了一個裂口。

他憤怒地對我和媽媽說話，好像這畫是被我們撕破的。

“這只瘟貓，無法無天了！”他說。

“不要這樣說它，果凍不是瘟貓！”我抗議道。

“這么名貴的畫，被它撕破了！”爸爸悲哀地說，他好像要哭了。

“不一定吧，不一定是果凍吧！”媽媽看了看撕破的畫，說：“會不會是風？今天風太大了！”

“什么風，有這么大的風嗎？風能撕成這樣，還不把房子吹倒??？”爸爸氣得聲音都變了，不像是他平時說話了。

爸爸的聲音，把果凍嚇到了。也許，它是感覺到自己闖了禍吧，它躲到了電視機后面。

我把它抱出來，抱到畫前，對它說：“果凍，是你干的嗎？你為什么要撕破爸爸的畫？”

果凍在畫面前扭過頭，不看。

“破了就補補唄，干嘛這么大驚小怪？”媽媽說。

“什么大驚小怪？”爸爸又吼起來，“這是名畫，唐伯虎畫的，你知道嗎？這是博物館里才有的畫，你知道嗎？”

“誰知道真的假的！”媽媽說。

“假的，會是假的？”爸爸突然大笑起來。

不，他簡直是狂笑。

他應該哭才對呀，怎么笑成這樣呢？我看著爸爸，覺得他是氣瘋了，是的，氣得神經不正常了。

他笑夠了，才說：“這幅畫，起碼也值一千萬，就這樣撕破了！”

果凍在我懷里，一直都像做了錯事的孩子，一聲不吭，也不動彈，只是縮著腦袋，偶然抬起頭看我一眼。滿滿的無辜的眼神，讓我覺得又可氣又可憐?！澳銥槭裁匆@樣？”我戳了一下它的鼻子。

媽媽把果凍抱過去，摟著它，輕輕撫摸它的腦袋。我知道，媽媽是心疼果凍，她太寵它了，它即使闖了再大的禍，她也不會怪它。

“有什么了不得的？重新裱一下就是了嘛！”媽媽說。

爸爸把畫從墻上取下來，小心翼翼地卷起來。他心疼的樣子，讓我覺得有些歉疚，好像撕破了他的畫，這事是我干的。

“對不起！”我向爸爸道歉。

“沒什么對得起對不起的！”他固執地說，“弄個闖禍胚進來，家里不得安寧了！”

我知道爸爸早就開始嫌棄果凍了，因為掉毛讓他犯鼻炎?，F在，又撕破了他的畫。

唉，果凍呀，你這個調皮鬼，乖一點吧，再也不要去惹爸爸生氣了。萬一他堅決要把你趕走，那可怎么辦？

21

果凍到我家來的第一天，就會自己跑進貓砂盆里小便。它從來都不在盆外面大小便的，嘔吐也會在里面，還把嘔吐的東西蓋好。

但是，這兩天，它竟然在地板上小便。而且，還不止一個地方。

“臭死了！”爸爸抱怨說，“一進屋就是一股尿膻味！”

我把果凍抱到它小便的地方，按下它的頭，讓它聞自己的小便。然后，我在它頭上輕輕敲了兩下，說：“臭不臭？為什么隨地小便？下次還會嗎？還這樣就打死你！”

媽媽看我打了果凍，心疼地說：“你干嘛打它？”

我說：“不教育它行嗎？它隨地小便，要是撒在床上怎么辦？”

媽媽說：“那你也只能嚇嚇它，為什么真打？”

我說：“我打得很輕的！”

媽媽說：“輕也不行！不能打，打壞了怎么辦？”

我說：“媽媽，你這樣寵它可不行，它會越來越過分的?！?/p>

媽媽說：“才不會呢，我們家果凍是世界上最乖的貓！”

“世界上最乖卻到處撒尿，要是不乖，那還不拆天了？”爸爸譏笑道。

“關你什么事？”媽媽說。

爸爸說：“家不也是我的嗎？怎么不關我的事？它跑到我頭上來拉屎我也不管嗎？”

媽媽說：“它跑你頭上拉屎了嗎？”

我不希望爸爸媽媽吵架，我害怕他們吵架。我把果凍抱過來，對它說：“都是你呢！下次不這樣了哦?！?/p>

我把它送到爸爸面前，說：“來，向爸爸道歉，跟爸爸親一個！”

爸爸非但沒有親它，反而厭惡地一揮手。他手一揮，打到了果凍的臉。果凍發出了一聲叫。

媽媽生氣地說：“干啥呢？你這是干啥呢？”

爸爸不說話，他氣鼓鼓地出門了。

唉，我知道爸爸越來越討厭果凍了。怎么辦呢？怎么辦呢？要是果凍再闖出什么禍，他真的有可能要把它扔掉呢！

我感到憂愁。

22

媽媽說，果凍突然這樣不乖，不會是無緣無故的。它到處小便，肯定是有原因的。

媽媽去寵物醫院問醫生，醫生告訴她說：“你家公貓長大了，發育了，它想成親了！”

醫生建議，要給果凍做個手術，把它的蛋蛋拿掉。否則，醫生說，會比較麻煩，它可能從此不會安心在家里待著呢！

什么？要給果凍開刀？不行不行！

但是醫生對媽媽說，現在一般人家養貓，不管是公貓還是雌貓，都要做這個絕育手術的，這樣做，對貓咪也是負責任。醫生還說，雌貓的手術會比較大，公貓做手術其實是很簡單的，只是一點點小的傷口，讓我們放心。

雖然我知道，為了果凍好，也應該為它做這個手術。但是，我還是好擔心，畢竟是開刀呀，要上麻藥，要剪開一個口子。果凍，你要受苦了！我好心疼呀！

23

約好了，明天就要去給果凍動手術了，我的心情非常沉重。這一天，我心事重重的，上課老師講些什么我也聽不進去。

語文老師叫我的名字，讓我站起來回答問題?？墒撬龁柫耸裁磫栴}，我也不知道呀！我茫然地站起來，就像做夢一樣。

老師說：“黃豆子，你怎么啦？身體不舒服嗎？”

我不是個壞學生，老師是知道的。平時上課我總是認真聽課，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我站在課堂里，老師問什么我根本不知道，就更不曉得怎樣回答問題了。我好窘啊，全班同學都看著我，有人還發出嗤嗤的笑聲。

“沒有，沒什么！”我說。

老師的眼光，充滿了疑惑。她對我的表現，肯定很不滿意。她讓我坐下，她說話的聲音，冷冰冰的。

我不能在課堂上講出理由，我總不見得說，是因為我們家的貓明天要動手術了，所以我心不在焉。我如果這樣說，那只會被同學們恥笑。

下課以后，老師把我叫到教室外。我們走到走廊的盡頭，老師才問我：“黃豆子，我知道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能告訴老師嗎？”

我還沒說話，眼淚就下來了。

“別哭，告訴老師，或許老師可以幫你呢！”她說。

我邊哭邊告訴她，明天，我們家貓咪就要動手術了，我實在太擔心了！

老師笑了，說：“原來是這樣??！”

她撫著我的肩膀，說：“別哭，別擔心！你一點都不用擔心，我們家的貓不久才做了絕育手術，真的是很簡單的手術，回家沒幾天就好了！”

真的嗎？聽她這么說，我的心里立刻好多了。

“當然真的！”老師說：“這個手術還是做了好，否則貓咪會很不安分，難養的。它自己也會很痛苦！”

24

果凍是個聰明的孩子，它好像知道我們是要帶它去做什么。讓它鉆進貓背包，它怎么也不肯。頭進去之后，屁股和尾巴還在外面。我就推它的屁股。但是，推了進去，它的頭又鉆出來了。

我撫摸它，對它說：“果凍，別怕，媽媽和姐姐會一直陪著你的！”

媽媽突然襲擊，一把抱住它，硬把它塞進了貓背包。

一路上，果凍都不安分。它在包里不停地調頭，還發出可憐的叫聲。我背著它，能感覺到它的身子在發抖。

我覺得越來越重了。

媽媽說：“我來背一會兒吧！”

背到媽媽身上之后，我在背包的小窗口看果凍，發現它的舌頭一直伸在外面，就像狗狗一樣。

“果凍，果凍，不要怕，我們是去玩呢！”我對它說了謊話。明明是要去開刀，卻說是去玩，我騙了它。

媽媽說，貓咪對人是不信任的，所以不管你怎么跟它說，它也還是害怕。

通往寵物醫院的路，其實很近，但是，我卻覺得多么漫長??！背著果凍的時候，我越背越重。后來由媽媽背著，我只是空身走路，竟然也越走越累，兩條腿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

好像要去開刀的不是果凍，而是我自己。

到了寵物醫院，把果凍交給醫生。

醫生很夸張地說：“哇，多么帥氣的貓咪呀！”

不知道真覺得果凍帥，還是他對任何一只貓都是這么說。

不管怎么樣，看他喜歡果凍，我的心情就不像剛才那樣緊張了。

醫生把果凍抱進去的時候，對我們說：“你們走吧，不要在這里，過一個小時再來！”

果凍被他抱進去了。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好像生離死別一樣。

我還沒有哭，媽媽就哭了起來。她哭得好傷心??！我還第一次看見她哭得這么厲害呢！

醫生的頭，從手術室里探出來，說：“哭什么呀？怎么像小孩一樣？”

我也忍不住哭了。

手術室的門關上了。

一位女醫生走過來，對我們說：“你們走吧，過一小時再來！”

女醫生拍了一下媽媽的肩膀，說：“昨天一只狗狗開刀，一個男人帶來的，他比你們哭得還要兇，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呢！”

聽她這么說，我不哭了，我覺得有點好笑，想象不出一個男人坐在地上哭是什么樣子。一定有很多人看他哭吧，他就不怕難為情嗎？

媽媽也不哭了，她對醫生說：“對不起！”

女醫生說：“你們出去逛逛吧，一會兒再來。不用擔心的，就是個小手術！”

不到一小時，我們就回到了寵物醫院。一個小時實在太長了，太難熬了，就像一天，就像一個星期，就像一年。怪不得有個成語叫“度日如年”呢！

我們回到寵物醫院，醫生已經從手術室里出來了。

“怎么樣，醫生，它怎么樣？”媽媽急切地問。

醫生說：“麻醉還沒有醒，等會兒就好了！”

醫生的樣子怪怪的，我的心不由得嘭嘭亂跳起來。

媽媽肯定也感覺到了，她好像要上前去拉住醫生的手，說：“醫生，手術很順利吧？”

“嗯，這個——”醫生吞吞吐吐地說。

媽媽急起來了，她的表情像鬼一樣猙獰，她一把拉住醫生的手臂，說：“怎么樣了？我們家果凍怎么樣了？”

醫生說：“很奇怪，只找到一個蛋蛋！”

醫生說，果凍這種情況很少見，跟其他的貓都不一樣?！拔抑徽业揭粋€蛋蛋，先切了。估計還有一個隱睪?！?/p>

“什么叫隱睪??？”媽媽的聲音顫顫的。

我的心，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地揪著。

醫生給我們解釋說，就是另外一顆蛋蛋可能隱藏在肚子里。他說，必須還要再動一次手術，把肚子里的那顆蛋蛋切掉。

“那個手術就比較大！”他說。

媽媽的臉是白的，就像涂了粉底一樣。

我自己的臉，感覺涼涼的，估計也是像媽媽一樣白吧。

“沒關系的！”醫生說，“不用太擔心！過一個星期，過來給它拍個片子，就可以知道那一顆蛋蛋在什么位置，到時候再切掉吧！”

可憐的果凍！明明是很簡單的一個手術，卻變得這么不簡單。挨了一刀，過一星期還要來拍片，還要再挨一刀，而且那一刀跟這一刀可不一樣，醫生說了，肚子上開刀，是沒這么簡單的。

“醫生，能不能不切了？”我幾乎是哀求醫生。

醫生說：“這不行的，必須要切掉。否則會癌變，它會很慘的！”

果凍從里面出來的時候，它的樣子有點呆，一定是麻醉剛醒吧。它肯定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自己剛才睡覺了嗎？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睡覺呢？

不記得是誰說過了，說貓咪眨眼睛，就是它在笑。啊，我看到果凍眨眼睛了，它連續眨了好幾下眼睛。果凍，你是在笑嗎？你為什么笑？難道你的傷口不痛嗎？不會不痛的呀，就是樹也會知道痛的！那么，你笑是為了不讓我們傷心，是嗎？

我想把它緊緊地抱住，但又不敢太用力，怕弄疼了它的傷口。

媽媽早已經哭得不像樣子了。在我的記憶中，媽媽并不是喜歡哭的人。我小時候也是經常生病的，有一次腦袋上長了好幾個癤子，把頭發剃光之后，可以看到每個癤子都鼓鼓的，化了膿。醫生給我一個個擠，也不打麻藥，就是硬擠，把里面的膿血擠出來。痛得我哇哇大叫，渾身是汗。但是也沒見媽媽哭呀，她只是在一邊說：“好了，好了，忍一忍，馬上就好了！”

我對媽媽說：“你不要哭了，你看，果凍自己在笑呢！”

媽媽說：“哪里？哪里？”

我說：“你看，它不是在眨眼睛嗎？”

媽媽說：“真的哎！”

媽媽也知道，貓咪眨眼睛就是笑。

看到果凍笑，她應該高興呀，多懂事的果凍呀，多么體諒人的孩子呀！

可是媽媽又哭了。

25

果凍回家，爸爸見到它的第一句話是：“哈，我們的太監回來了！”

他這么說，自己覺得很好笑，以為很幽默。但我覺得一點都不好笑，反而很刺耳，我很生氣。

媽媽跟我一樣，她對爸爸說：“什么？你說什么？”

爸爸油腔滑調地說：“沒了蛋蛋，不成了太監了嗎？”

媽媽很生氣地說：“你才是太監呢！”

爸爸當然不是太監，媽媽這么說他，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沒有了。

“為什么罵人？”他對媽媽說。

媽媽說：“有這么說自己家貓的嗎？”

“我又不是罵它，我只是說事實嘛！它不是閹了嗎？”他說。

當他知道果凍只割了一個蛋蛋，還有一個可能隱藏在肚子里，他又笑了起來。他說：“這是一只奇怪的貓！”

媽媽說：“你才奇怪呢！”

爸爸又收斂起他的笑，說：“這個家，整天吵架，一點意思都沒有！”

媽媽說：“那是因為你沒意思！”

爸爸說：“你有意思嗎？你們有意思嗎？伺候一只貓，比伺候皇帝還厲害。是人重要還是貓重要？”

媽媽說：“哪里不伺候你了？你要怎樣伺候才滿意？”

爸爸不再說話，他去了一趟衛生間，然后就出門了。

26

媽媽按照醫生的囑咐，用紗布蘸了藥水，輕輕涂果凍的傷口。果凍真懂事，它知道這是在給它擦藥，是為它好，所以很配合，一點都不掙扎。它仰躺在沙發上，任媽媽給它擦藥水。

擦完藥水，我就在它的臉上親了一口。

媽媽說：“我也要親一口！”

可是果凍避開了。我知道它其實是不喜歡人親它的，我剛才突然親它，它沒來得及躲開。等媽媽要親它的時候，它就躲開了。

媽媽撇了一下嘴說：“哼，小氣鬼！”

“去把紗布扔掉！”她沒好氣地吩咐我。

我知道她沒有親到果凍不高興呢，而我卻親到了，她嫉妒了。

哈，她才是小氣鬼呢！

27

都快半夜了，爸爸還不回家。

他去哪里了呢？

媽媽呼他BB機，他也不回復。

我睡不好，這可是人生第一次。睡一會兒就醒，一會兒就醒。醒來我就豎起耳朵，聽屋子外面的動靜。我能聽到媽媽翻身的聲音，還聽到她的嘆息聲。爸爸肯定還沒有回家！他為什么還不回來呢？

果凍睡得很好，它發出了呼嚕聲。這個聲音，不是它高興時候發出來的呼嚕聲，而是真的睡著了，打鼾呢！它動了手術，肯定痛啦，而且還很害怕很緊張。折騰了一天，它太累了。它睡得真沉啊，它發出像人一樣的鼾聲。

28

直到天亮的時候，爸爸才回來。

他一身酒氣，關門的聲音很響，坐到沙發上的聲音也很重，就像是把自己扔到沙發上的。

“到哪里去喝酒了？”媽媽從床上起來，頭發亂蓬蓬地跑到客廳里，這么問爸爸。

“沒，沒到哪里去?！卑职趾卣f。

媽媽過去把爸爸從沙發上拉起來，不讓他坐。

爸爸又一屁股坐下去，媽媽再次把他拉起來。

“說，到哪里去了？去開旅館了嗎？還是在酒吧里喝酒？”媽媽很兇地說。

爸爸說：“沒有?！?/p>

“那你去哪兒了？一晚上不回來，也不說一聲，不想過日子了是不是？”

爸爸說：“沒去哪兒，就是在橋底下?！?/p>

媽媽說：“好啊，去當流浪漢了！在橋洞里喝一晚上酒，很逍遙??！”

爸爸像個做錯了事的學生一樣，直直地站著，不吱聲。

“那你干脆不要回來了嘛，不要這個家了嘛！”

爸爸打了兩個大噴嚏，他把鼻涕都噴出來了。

我在自己房間里偷偷地看，不知道是不是該出去給爸爸遞一張紙巾。

我發現，果凍雖然縮在墻角那里，但它睜大了眼睛，看著發怒的媽媽。

“你回來干什么？虧你還記得回家的路怎么走！”媽媽越說越氣，嘴角泛出了白沫。

爸爸又在沙發上坐了下去，我感覺他是很累，他站不動了，所以又坐下了。

他說：“反正這個家也不需要我！”

媽媽說：“什么？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爸爸說：“我是多余的人，沒有人愛我，我還不如一只貓！”

媽媽冷笑道：“喔，原來你是跟果凍吃醋了，所以離家出走，你可笑嗎你？你連幼兒園孩子都不如！要是說出去，不把人家笑掉大牙才怪呢！”

哦，我明白了，原來爸爸離家出走一個晚上，是吃果凍的醋了。他也生我們的氣。他覺得在這個家里，他一點都不重要，還不如果凍重要。我和媽媽只關心果凍，而不關心他。他怎么會這樣想呢？他一點都不喜歡果凍嗎？他也要像果凍一樣的待遇嗎？要我們天天哄他，親他，甚至抱抱他嗎？

爸爸這樣想，實在是太滑稽了！正如媽媽說的，他還不如幼兒園的孩子呢！

我想出去對他說：“爸爸，我愛你，我們都愛你！”但是，又有點說不出口。我就抽了兩張紙巾，過去遞給他，讓他擦鼻涕。

他接過紙巾，先是擦了自己的眼睛。難道說他是哭了嗎？有眼淚嗎？

接著，他捂住自己的鼻子，向紙巾里擤了一大泡鼻涕。

果凍被他發出的聲音嚇著了，它轉過身，做出一副隨時準備逃走的樣子，眼神是驚恐的。

我把果凍抱起來，抱到爸爸面前，我說：“果凍，來跟爸爸問好！你愛爸爸嗎？果凍，你對爸爸說呀，我愛你，我們都愛你！”

果凍很好聽地叫了一聲。

它平時很少叫的，它是一只安靜的貓。

此刻，它這一聲好聽的叫，是叫給爸爸聽的。它是真的要說“我愛你”嗎？貓當然不會講人話，不可能說“我愛你”，但是我敢肯定，它就是這個意思。

爸爸看著果凍，伸手摸了摸它。

喵——果凍又叫了一聲。

媽媽嘆息了一聲，說：“真是沒出息！”

29

爸爸覺得，他在這個家里，受到了忽視，連果凍好像也不喜歡他。

但是，他有沒有想一想，他對果凍好嗎？他心里是很嫌棄它的，甚至還想過要把它丟掉。那你說果凍又怎么可能對他好呢？好應該是相互的吧，果凍是很懂的，你對它好，它也一定對你好。你不喜歡它，還嫌棄它，它當然也是知道的，自然也就不跟你親。

離家出走了一次，爸爸可能意識到了，他也盡量要做到對果凍好一點。

果凍偷喝了他杯子里的水，換了以前，他一定是大驚小怪，一定要呵斥果凍，說不定還會拍它的腦袋。但是今天，他去店里買了一只一模一樣的杯子，說是送給果凍。他說：“果凍既然喜歡喝我的杯子，那就專門買一只給它?！?/p>

誰知果凍不要。新杯子裝了水，放到果凍面前，它高冷地看了一眼，就走開了。

它就是要喝爸爸水杯里的水。

只要爸爸一走開，它就跳上桌，把頭埋進杯子里，舌頭嗒嗒嗒地撩里面的水喝。

爸爸向我告狀，說：“豆子，你看見了吧，它怎么這樣！一模一樣的杯子，新買來的，給它專用，卻偏不要，偏要弄臟我的杯子！”

我說：“老爸，果凍不臟的！”

爸爸說：“怎么不臟！人和貓怎么能喝同一只杯子呢？”

我說：“那我和媽媽不是經常跟果凍親嘴嗎？”

爸爸說：“你們這樣做不衛生的！”

“你還是嫌棄它！”媽媽說。

爸爸說：“我不是一直在拍它馬屁嗎？我們家的貓大人，果凍先生，我哪里敢嫌棄它！”

媽媽說：“光說沒用，要有實際行動！”

爸爸說：“我特意買了新茶杯給它，還沒有實際行動嗎？”

媽媽說：“算！但是，它不喝，你又抱怨！”

爸爸說：“它辜負了我一片心，我不能抱怨嗎？”

媽媽說：“它不喝，是它的事。你是一片好心，這就夠了嘛！”

爸爸說：“好吧，那我就再接再厲。果凍下一次動手術，我親自陪它去，這樣很好吧？否則我真要被開除家籍，掃地出門了?！?/p>

“爸爸真好！”我說著，抱起果凍說：“果凍，你說，爸爸真好！”

果凍把它的尾巴一甩，它的細毛飛舞到空中。

阿嚏——阿嚏——爸爸一連打了七八個噴嚏。

30

果凍的第二次手術，做得很順利。事情并不像我們擔心的那樣復雜。醫生說，傷口很小，都不用戴伊麗莎白圈，而且連拆線都不用拆，縫傷口的線頭，慢慢自己會吸收掉。

爸爸說好了他要陪果凍的，但是，開刀那天，他說單位里有重要的會議，不能去了。結果，還是媽媽和我帶果凍去的。

“我就知道他不會來！”等在手術室外面的時候，媽媽說。

我說：“爸爸是不是真的要開會？”

媽媽說：“誰知道他！”

媽媽又說：“我也不要他來，誰稀罕他來！他來了反倒礙手礙腳的！”

做完手術回到家，媽媽把果凍抱進他們房間，放在了他們的大床上?！霸谶@兒睡吧！”她說。

果凍就躺在媽媽的枕頭邊，呼嚕呼嚕地睡著了。

“它會不會在床上撒尿？”我很擔心地說。

媽媽說：“不會！”

“它不是好幾次隨地小便的嗎？”

媽媽說：“那是過去?，F在，我們果凍又變成一個好孩子啦！”

我說：“是不是就是太監？”

媽媽說：“不可以這樣說它的！”

31

轉眼果凍一周歲了。我想買一個小蛋糕，給它過生日。

“什么？貓也過生日？”爸爸詫異得就像見到了鬼。

“這有什么奇怪的？”媽媽從包里掏出一個小盒子，盒子里是金光燦燦的一個小金鎖。

“是給果凍的生日禮物嗎？”我猜。

媽媽說：“是??！我想來想去，還是這個最好。系在果凍脖子里，就像個小鈴鐺?！?/p>

爸爸很夸張地大笑，我知道他是假笑，是諷刺的笑，“哈哈，哈哈哈，真是天下奇聞，貓不僅過生日吃蛋糕，還有黃金禮物。讓我下輩子也做貓吧，不用上班，吃吃睡睡，還穿金戴銀?！?/p>

媽媽不滿地說：“在你眼里，它是一只貓，但我是把它當兒子的，它就是我的兒子！”

我說：“它就是我的弟弟！”

爸爸說：“我哪里敢小看它，在我眼里，它是太上皇呢！”

媽媽說：“別一天到晚說話怪聲怪氣的，你就不能多一點愛心嗎？讓世界充滿愛嘛！”

爸爸說：“可是誰來愛我呢？”

媽媽說：“你真這么想嗎？覺得我們都不愛你？為什么會這樣想？你過生日，不是全家都吃面條的嗎？也要蛋糕，是不是？那還不容易，買一個就是了！也要禮物嗎？也買一個金鎖，套你頭頸里！”

“那我不是變成貓了嗎？”爸爸說。

媽媽說：“你不就想變成貓嗎？”

聽到爸爸媽媽爭吵，我心里覺得很煩。我不知道大人為什么總是要爭吵，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爸爸會不喜歡果凍。像果凍這么可愛，全世界的人都會喜歡它，為什么偏偏自己的爸爸卻討厭它呢？

他是真的覺得果凍奪走了他的愛嗎？所以他感到失落，他竟然還離家出走呢！

“我們來給果凍戴上金鎖吧！”我說。

媽媽拿出紅繩子，穿上金鎖，系在果凍的脖子里。金鎖真漂亮呀，果凍看上去是那么的富貴。

可是它一點都不喜歡戴金鎖呢，它的腦袋往后縮，身體也往后縮，想從繩圈里縮出來。它真傻呀，繩子是系在它頭頸里的，身體往后退有什么用呢！

爸爸幸災樂禍地說：“它不要，哈哈！”

果凍發現往后退不管用，它就用手抓脖子里的繩子。它三下兩下，就把系著金鎖的繩子扯下來了。

“這是金鎖呀！戴了長命百歲呢，為什么不要呀？”媽媽想把金鎖給果凍套回去。

果凍跳下沙發，想逃。

爸爸一把摁住了它。他拿過媽媽手上的金鎖，說：“我來！”

他粗手笨腳的，想要給果凍系上。

果凍一張嘴，就咬了他一口。

“啊喲喲——”他大叫起來。

“咬痛了嗎？真咬痛了嗎？”媽媽說。

“果凍，你怎么咬人？你怎么咬爸爸呀？”我責怪它說。

“咬破了！”爸爸伸出手給我們看。果然，他的右手食指被果凍咬破了。

“不好，要馬上去醫院！”媽媽緊張地說。

爸爸卻無所謂地說：“沒這么夸張吧，就咬破一點皮！”

媽媽說：“肯定要去打狂犬病針的！”

“不打不行嗎？”爸爸很害怕的樣子。

我知道他怕打針。他連吃藥都怕的，他是個膽小鬼。

“狂犬病是有潛伏期的，以后發作就來不及了。你不怕死嗎？”媽媽說。

媽媽陪爸爸去醫院打針，我心里很難受。爸爸本來就不喜歡果凍，現在果凍咬了他，他肯定更討厭它了。我可不想這樣，我要爸爸也喜歡果凍，全家人相親相愛，這樣多好呀！可是，為什么他不喜歡果凍呢？

我也怪果凍，它不該咬爸爸。我對它說：“果凍，你為什么要咬他？你咬了他，他就更不喜歡你了！他給你戴金鎖，是喜歡你呀，你為什么要咬他呢？”

果凍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

我發現它的趾甲長了，又尖又長。我就取出剪刀，是專門給貓咪剪趾甲的小剪刀，說：“果凍，我們來剪趾甲吧！”

我抱起它，坐在沙發上給它剪趾甲。它很乖，一動都不動。咔嚓，咔嚓，一剪刀一個，很快就全部剪好了。

“那為什么爸爸給你戴金鎖你要咬他呢？”我說。

它呆呆地看著我，仿佛在說：“是他先不喜歡我嘛！”

32

醫生說，貓咪割了蛋蛋之后，性格會變得溫順。

但是，我發現，果凍沒有變溫順，它反而脾氣更暴躁了。它咬破了爸爸的手，就說明了這一點。

星期天同學成頤、申曉雨和王晶晶來我家，她們是特意來看果凍的。

她們帶了禮物，是一條布做的小魚。

果凍很喜歡這條小魚，拍著它滿地跑，它追逐著小魚，還使勁地咬它、啃它。

王晶晶說，這條小魚里面是加了味道的，是貓咪喜歡的味道。

她們輪流抱果凍玩，親它的額頭。

果凍有點不耐煩，她們親它的時候，它總是將頭躲開。

“它要咬人的！”我說。

聽我這么說，她們就不再抱它，只是看它興致勃勃地玩小魚。

很快它就玩膩了，不再對小魚感興趣。

它對我們也不感興趣，躲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我們四個人就在客廳里聊大天。

申曉雨的嗓門特別大，說話又尖又響。特別是她笑的時候，就像電影里的巫女一樣，仿佛是有回聲的。

果凍突然出現，它沖到申曉雨面前，對她發出了老虎一樣的吼聲。它身上的毛好像都豎了起來，一副憤怒的樣子。

“豆子，你們家貓好兇哦！”成頤說。

“是啊是啊，果凍你怎么這么兇的啦？”王晶晶說。

我說：“它嫌我們太吵了?！?/p>

申曉雨說：“好的好的，知道了，果凍對不起哦，我們會輕點的！”

但是說著說著，大家的說笑聲又響起來了。媽媽說過的，三個女人一臺戲，女人在一起，就是喜歡說啊笑啊。我們四個女孩子呢，一臺戲多一點了！

我們說說笑笑，都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應該輕一點，不要吵到了果凍。

果凍不知道什么時候又突然竄出來。這回，它沒有叫，直接沖向申曉雨，抱住她的腳就咬。

申曉雨怪叫起來。

我趕緊上去把果凍抱住，“停！停！果凍！”

“啊，果凍是什么時候出來的？”王晶晶大叫。

“咬到了嗎？”我問。

申曉雨苦著臉，說：“痛，痛死我了！”

“慘了！”我說，“要打狂犬病針了！”

“什么？”申曉雨要哭了。

“看看，咬破了沒有！”王晶晶說。

還好，申曉雨穿的是很厚的牛仔褲，她撩起褲管，我們沒有見到血，連牙印都沒有。

“它剛才過來警告我們了，可是我們還說得這樣響，曉雨笑得也太大聲了，所以它咬你！”王晶晶說。

申曉雨對我說：“哼，我再也不來你家玩了！”

我趕緊對她說對不起。

成頤說：“果凍你怎么這樣??？我們還給你玩具呢！”

我把果凍抱起來，讓它向申曉雨道歉。

也許是因為大家安靜下來了，果凍在我懷里，變得很乖的樣子。

王晶晶說：“果凍，你為什么要咬人？你是狗嗎，還是老虎？”

成頤說：“看它這個乖乖的樣子，不像是剛才咬了人，倒像是被別人欺負了！”

申曉雨伸出手去，想摸果凍的頭，但她意識到它是要咬人的，就馬上縮了回來。她說：“果凍，你為什么要咬我？”

王晶晶說：“看它這小樣，還眨眼睛呢！”

我說：“啊，它笑了！貓咪眨眼睛就是笑了?！?/p>

王晶晶說：“曉雨，它對你笑呢，就是向你道歉了！”

申曉雨說：“果凍，你真的是笑嗎？你不再咬我了，是不是？你認錯了對不對？你再笑一笑吧！”

果然，果凍又對著申曉雨眨了幾下眼睛。

我輕輕拍了它兩下腦袋，說：“知錯就改，還是好孩子！”

媽媽回來，申曉雨說：“阿姨，你們家果凍咬我了！”

媽媽說：“什么？沒咬破吧！”

王晶晶搶著說：“沒有，一點都沒有咬破！”

媽媽舒了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胸口，說：“嚇死我了！”

申曉雨說：“它已經向我道歉了！”

媽媽說：“它會道歉呀？”

成頤說：“它笑了呀，它一直對曉雨笑呢！”

“是的是的，它對曉雨眨眼睛了！”我說。

王晶晶說：“阿姨，果凍太可愛了呀！”

媽媽最喜歡聽人夸果凍了，只要是夸它，說什么她都愛聽。聽王晶晶這么說，她笑了。不過，她假裝謙虛地說：“咬人還可愛??？”

成頤說：“是我們太吵了。它一開始沒有咬人，它來警告我們，我們沒有小聲一點，它才咬人的?！?/p>

王晶晶說：“是的，是我們不對?！?/p>

申曉雨說：“它雖然咬了我，我還是喜歡它，因為它長得好帥哦，我還沒看到過這么帥的貓呢！”

她的話，讓媽媽笑得合不攏嘴。

媽媽拿出兩塊巧克力，一塊掰開，分給大家吃。另外一塊完整的，硬塞給申曉雨?！斑@個給你，這個給你！”

王晶晶說：“阿姨你好偏心哦，給曉雨一整塊！”

媽媽說：“果凍咬了她，我覺得挺對不住她的，這是我向她賠禮道歉！”

我知道，媽媽這么做，更因為是申曉雨夸果凍帥。我心想，原來要讓媽媽高興很簡單啊，只要夸果凍，說它可愛，說它長得帥，說它是世界上最乖的貓。

33

我發現，貓不喜歡照鏡子。

每次我把果凍抱到鏡子前，它都不往鏡子里看。

我很想讓它看鏡子，看看鏡子里的自己。它要是看到鏡子里的貓，會知道是它嗎？它會喜歡上鏡子里的貓嗎？還是把鏡子里的自己，當成一只另外的貓？

我是喜歡照鏡子的。

鏡子里的我，總會讓我有奇怪的感覺。

這是我嗎？我就是長這個樣子的是嗎？我的眼睛長得像爸爸，其他跟媽媽長得像。我覺得我的眼睛小了點，要是能再大一點就好了！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有時候我會想，這個我，是從哪里來的？是媽媽生的，是從她肚子里鉆出來的，這個沒錯。但是，沒到她肚子里之前，我在哪里呢？是沒有嗎？世界上的人走來走去，歡笑悲傷，活得好好的，但是，世界里卻沒有我。沒有我的世界，照樣是存在的嗎？我一點都不知道，那它就跟不存在一樣！是因為有了我，才有了世界上的一切，對不對？我還沒有降生在世界上，我又怎么知道是有這個世界呢？

鏡子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我喜歡看著它，看著里面的自己。我對她笑一笑，她也對我笑一笑。我做個鬼臉，她也做個同樣的鬼臉。她就是我嗎？為什么我伸手卻摸不到她？我只能摸到冰涼的玻璃。玻璃是一道墻嗎？她躲在這道墻的后面是嗎？這道墻很厚很堅固，我不能穿過去的。如果把玻璃撞碎了，那么，墻是沒有了，里面的她，也就是里面的我，也就沒有了，不見了。

如果鏡子里的人不是我，為什么她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呢？為什么表情都完全一樣？她除了容貌，也有心嗎？她也有一顆心在胸口怦怦地跳動嗎？她抱著果凍，內心也感到愉快嗎？她也會因為爸爸媽媽吵架而心煩意亂嗎？

我一定要讓果凍看一眼鏡子里的自己。

我抱起它，走到衛生間的大鏡子面前，我點點鏡子，說：“果凍，你看，你看呀，這是誰呀？”

它好像看了一眼，但是，它沒看鏡子里的自己，而是對鏡子里我的手感興趣。它伸出手，想摸我的手，卻摸到了硬邦邦的鏡子玻璃，它一定覺得很奇怪吧？

它居然瞪大眼睛，看鏡中的自己了。

它睜圓了眼睛，看著鏡子里同樣眼睛又圓又亮的自己，看了足足有十秒鐘吧！它認出自己了嗎？還是把里面的它看做是另外一只貓？它呆呆的，在想什么？

果凍突然伸出手，對準鏡子里的自己，猛地抓了一把。

它這一把，抓得好狠啊，拍在玻璃上很響呢，好像玻璃都要被它拍碎了呢！

鏡子里面的貓，當然也同時狠狠地抓了一把果凍。

果凍的頭避讓了一下，它在我的懷里掙扎起來。哈，它想逃！它怕鏡子里的自己哈哈。哦不，它一定認為是遇到了一只貓，它害怕了，想逃。

哈哈哈，果凍真是個膽小鬼??！

34

做作業的時候，果凍經常會跳到我的桌子上。它不是要看我做作業，而是對我手上的筆感興趣。筆不動，它也不動。只要筆一動，它就會撲上來抓。

我還怎么做作業啊，真煩人！

今天，我無意中在語文書的封底上畫了一個黑點，果凍看見了，撲上去捉這個黑點。

它以為是一只蒼蠅哈哈。

我就干脆給這個點加上了翅膀，還畫了蒼蠅腳。

果凍左右開弓，靈活地拍打“蒼蠅”。它以為是真正的蒼蠅哈哈。

它玩得很有勁。

那就讓它去玩吧，不來搗亂，多好??！

35

果凍三歲生日那一天，它竟然不見了。

是爸爸第一個回家。

媽媽回家，見不到果凍，她晚飯也不做，把家里角角落落都找遍了，就是沒有。

我回家的時候，媽媽還在瘋了似地找。她已經找暈了頭，竟然把我的書一本本翻開。貓又不是一張紙，怎么可能在書里呢？

看她這樣找，我很害怕。我知道，果凍可能是真的不見了，否則，媽媽不會在書里找它。她一定是找遍了家里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實在沒地方找了，這才很荒唐地來翻書。

真的不見了嗎？真的不見了嗎？我問了好幾遍，也沒人回答我。

我就喊果凍。我一遍遍地喊，大聲地喊，哭著喊，也不見果凍出來。

“哭什么呀，快找！”媽媽訓斥道。

三個人一起找，好像是要把整個家都翻個遍！

我們家并不大，也就這點地方，果凍會躲在哪里呢？

媽媽突然發現，窗子是沒有關牢的，它只是虛掩著。

“逃出去了！果凍一定是逃到外面去了！”她大驚失色地說。

“肯定是你，沒關好窗！”媽媽怪爸爸。

“我幾天都沒開窗，應該是你關的窗！”爸爸對媽媽說。

“豆子，你開過窗沒有？”媽媽問我。

“沒有！”要是我關窗，我一定會關得很緊，因為我是特別怕果凍鉆出去的。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里果凍就是從窗子口爬出去的。它爬到外面，往下一跳，沒想到窗子下面就是茫茫大海呀！果凍掉進海里，慘叫一聲就不見了。我被它的叫聲驚醒，醒來看到它就在我枕邊，它正用腦袋蹭我的臉呢。

“肯定不在家里，肯定逃出去了！”媽媽絕望地說。

我想也是這樣的，否則，我們這么叫它，它是一定會出來的。

“去找呀！快出去找呀！”媽媽對傻站著的爸爸說。

“到哪里去找？”爸爸說。

媽媽又氣又急，說：“哪里有就到哪里去找！”

可是，誰知道哪里有果凍呢？

我們晚飯不吃，三個人都出去找。媽媽高聲喊著果凍的名字，我卻不愿意像她這樣喊。因為路上的人，都扭過頭來看她，有的還悄悄對邊上的人說她是神經病。我不想被別人聽到，不想被他們說神經病。

是啊，一路上喊著“果凍——果凍——”，人家又不知道我們是在尋貓，也不知道這是一只貓的名字，當然會覺得奇怪。

路上，凡是聽到有貓的叫聲，我們就會停下腳步，聽是不是果凍的聲音。

“聽！聽！”爸爸攔住我們，讓我們聽。

“那是小孩在哭！”媽媽說。

是啊，那哪里是果凍的聲音，就是誰家的嬰兒在哭嘛！不過，這哭聲，確實挺像貓叫的。

我們遇見了一個熟人張好婆，她住在我們同一條街上的。她知道我們家貓不見了，告訴我們說，她白天路過得福居餐館，看到店里的廚師踩死了一只貓?！澳銈冞^去看看吧！”她說。

這個消息可把我們驚到了！竟然踩死一只貓？這是什么樣的人？要是他踩死的是我們家果凍，我想媽媽可能會跟他拼命。

我們向得福居奔跑而去。

媽媽跑在第一個，她嫌我們跑得慢，回頭大喊道：“你們是小腳老太太嗎？”

我雙腿軟軟的，一點都跑不動。我感覺自己站都站不穩了，因為剛才張好婆的話，就像是子彈一樣打進了我的胸膛。我呼吸困難，全身沒有一點力氣。我想對媽媽說：“我跑不動了，等等我！”但是我喊不出來，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爸爸喘著粗氣，他跟我一樣，跑得很吃力。

媽媽越跑越快，她把我們甩出了一大段，我看她的身影，已經像手指那么一點點小了。

“快快！快追上她！”爸爸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她、她一個人到飯店里會被人家打！”

聽他這么說，我心里更加焦急?？謶趾蛽?，讓我更加邁不開步子了。

爸爸看我好像要跌倒，趕忙扶住我。他好像突然來了勁，用力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拖著往前跑。他的手，把我手臂抓得很痛。但我沒有喊痛，我沒有力氣說話。而且，我覺得我能忍住這點痛，我恨不得腳下有輪子，可以快一點滑到得福居?；蛘弑成夏荛L出一對翅膀來就更好，我要立刻飛到媽媽身邊！

得福居的廚師是個光頭大胖子，他一點都不抵賴，他承認他踩死了一只貓。他說，因為貓咬死了他的鳥。他的八哥鳥，不僅會說人話，還會唱歌，它不是一只普通的鳥，而是他的性命。貓扒開鳥籠，咬死了鳥，等于要了他的命?！耙幻忠幻?！”他兇神惡煞地說。

他這樣子，讓我不寒而栗。

媽媽雖然比我們先到得福居，但廚師直到我和爸爸到的時候才出來。他兇巴巴地對我們說話，仿佛要把我們也踩死。

我很害怕。

“你賠我們貓！”爸爸突然吼起來。

他的吼聲，把我嚇了一大跳。我還第一次聽到他這么大聲說話，他就像一條大狼狗一樣跳起來，沖著胖廚師吼。

媽媽上前抓住胖廚師的衣裳，喊道：“賠！賠！”

很多人圍著我們看。有人說：“咬死了八哥，當然傷心的！”

另外一個人說：“貓又不懂，踩死貓也不對??！”

有人附和說：“對啊，鳥籠也不放放好，不能讓貓夠到嘛！”

還有人說：“是什么樣的貓呀？是他們家的貓嗎？”

胖廚師用力一推，就把媽媽推開了。他力氣多大呀，媽媽被他推得差點兒跌倒。

媽媽站穩之后，又一次沖上去，要跟胖廚師拼命。

有人就勸架，對胖廚師說：“你告訴他們，是一只什么樣的貓，萬一不是他們家的貓呢，就別鬧了！”

胖廚師推開媽媽，揮一揮手說：“過來！”

他返身走進飯店里。

我們跟他進去，一直跟到廚房后面的院子里。

胖廚師指了指院墻。

我們看到，院墻上貼著一張貓皮，是一只黑貓的皮。

這不是我們家果凍，果凍是一只黃貓。

好恐怖呀！居然剝了貓皮，貼在院墻上。我趕緊別過頭去，不看這可怕的景象。

我們走出飯店的時候，胖廚師哭了。他蹲在地上，抱著他的光頭，嗚嗚地哭。

他的八哥鳥被貓咬死了，他太傷心了。

他很可憐嗎？

可是我恨他。雖然他踩死的不是果凍，但是，他太殘忍了，他居然把一只貓踩死，還剝了它的皮。他是個劊子手，是個可怕的兇手！

如果是我們家果凍咬死了他的鳥，那么，他就會踩死果凍，剝了它的皮貼在院墻上，是嗎？

我不敢想，簡直不敢想象！不會的！不會的！我們家果凍不可能咬死他的鳥。

那么，果凍，寶貝果凍，你到哪里去了呢？

夜幕早已降臨，我們還在路上找?？墒?，哪里有我們的果凍呢？

我覺得我的心不見了。我成了一個空心的人，一點力氣都沒有。我就像一個紙剪出來的人，在昏暗的街上飄著。

我們不知道找了多久，不知道去了哪些地方。

沒有，沒有！

難道說，果凍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嗎？

我們失魂落魄的三個人，在街上走來走去。媽媽不再喊果凍的名字，她一定是太累了，嗓子也喊啞了。也許，她是不再相信果凍能聽到她的喊聲了吧？

只有風吹著。風穿過大街小巷，穿過樹的枝杈間，發出噓噓的聲音。這聲音，替代了媽媽的喊叫。

下起雨來了，涼涼的一點，先是落到我鼻尖上。又一點，落在我的額頭上。我想，雨滴也落到爸爸媽媽身上了吧？他們什么都不說，我也不說。

雨越下越大了，砸得夜嘩嘩作響。雨不再是一滴一滴落下來，而像是有人在天上往下倒水。

“快跑吧！”爸爸拉起我的手，跑了起來。

他的另一只手，拉著媽媽。

三個人在雨中奔跑，竟然跑錯了方向。不是向家里跑去，跑著跑著，離家更遠了。

直到看見觀音橋，爸爸才發現我們是跑反了。

“錯了！錯了！”他說。

雨大得不能張嘴，一張嘴，雨水就淌進嘴巴里了。

爸爸喊了兩聲“錯了”，他的嘴里，一定吃進了好多雨水。

我們躲到橋洞下。

在一片嘩嘩聲里，我覺得這個世界好無情啊，它下這么大的雨，不僅不讓我們回家，還把我們引到這么遠的地方來。果凍不見了，我覺得世界變了樣，世界不再是原來的世界，世界不再是完整的世界，家也不再是原來的家，不見了果凍，家還是完整的家嗎？

媽媽一直在埋怨爸爸，怪他連自己的家都不認識了，竟然拉著我們跑到這個鬼地方來。爸爸申辯著，他說了些什么，我聽不太清。在嘩嘩的雨聲里，我恍惚得就像是在夢里。

雨終于停了，我感到肚子里很難受，是餓了嗎？我不知道。餓了怎么會有想要嘔吐的感覺呢？

“先回家再說吧！”媽媽的聲音，失落得不像是從她喉嚨口發出來的。

“就不應該這么盲目地找！”爸爸說。

媽媽說：“就你聰明！果凍不見了難道不找嗎？難道在家里等會把它等回來嗎？不找你吃得下飯睡得著覺嗎？”

“那不還是沒找到！”爸爸嘟噥道。

媽媽一定累了，心力交瘁。她不再說話，她連責怪爸爸的力氣都沒有了。

三只落湯雞，終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媽媽掏出鑰匙開門的時候，聽到屋子里傳出來貓的叫聲。

喵嗚——喵嗚——

這是果凍在叫嗎？

如果是我一個人，聽到這叫聲，肯定會以為不是真的。

但是，爸爸也聽到了呀！媽媽也聽到了呀！

“是果凍！”爸爸說。

“果凍！果凍！”媽媽高聲叫起來，她幾乎是破門而入。

喵嗚——喵嗚——分明是果凍的叫聲呀！

“果凍——果凍——果凍——”我們大聲叫。

喵嗚——喵嗚喵嗚——

果凍聽到我們回家，它叫得越發響越發急促了。

天哪，這是怎么回事呀？是果凍一直都在家里呢，還是它自己從窗子里爬回來了？

叫聲是從鞋柜里發出來的！

打開鞋柜的門，看到果凍了！我親愛的果凍！我可愛的果凍！我的寶貝果凍！

果凍啊，你怎么跑進鞋柜里去了？為什么我們那么找你，一遍遍喊你，你都不吱聲呢？你這個壞蛋呀！你是睡著了聽不到呢，還是故意跟我們捉迷藏？你是要把我們急死呀！我們找你找到半夜，我們被雨淋得就像水里撈起來的，我們餓著肚子，我心碎的感覺，你知道嗎？你為什么要躲進鞋柜里？你進去玩也就算了，為什么我們呼你喊你，你卻一聲都不響呢？

現在你知道叫了，你怕了吧？有本事你繼續在里面睡覺呀！別叫呀！永遠都不要出來呀！

我哭了。我實在忍不住自己的眼睛。我哇哇大哭，曾經的心碎、勞頓、委屈，失而復得的欣喜，各種滋味都潮水一樣涌上來，我又怎么能不放聲大哭呢！

媽媽也哭了。她抱起果凍，泣不成聲。

“這只貓，太壞了！女巫變的！”爸爸說。

“不許你這么說它！”我一邊大哭，一邊說。

我們家的鞋柜，是翻斗一樣豎著向外開的。果凍鉆進去，柜門就關上了。想要出來，就出不來了，它自己的身體把翻斗門壓緊了。它越用力，門壓得越緊。

果凍剛把自己關進去的時候，一定覺得很好玩，它根本就不想出來。聽到我們喊它，它也不睬。

我和媽媽跟果凍緊緊地抱在一起，我們的頭發是濕的，把果凍也弄濕了。

它用力掙脫了我們，跳到地上，全身使勁抖了兩下，要把身上的水甩掉。然后直沖食盆，大吃起來。

我們也餓呀！我的肚子咕嚕嚕怪叫起來。但是我們誰都沒想要馬上吃飯，我們看著果凍吃。它吃得狼吞虎咽的，好像已經餓了三天的樣子。

吃完東西，又去喝水。然后，它躺下來，心滿意足地給自己洗臉、舔身子。

阿嚏——阿嚏——

爸爸打起了噴嚏。

阿嚏——阿嚏——

媽媽也打噴嚏了。

阿嚏——阿嚏——阿嚏——阿嚏——

我一連打了四個噴嚏。

一家三口，都打起了噴嚏，好像是舉行打噴嚏比賽。

荊歌，號累翁，蘇州人。出版有長篇小說十多部、中短篇小說集多部、收藏文化隨筆集三部，以及書法作品集《荊歌寫字》。曾受邀任香港浸會大學國際作家工作坊訪問作家。江蘇省作家協會專業作家，是文壇上世紀60年代出生的代表性作家。近年發表出版了《詩巷不憂傷》《芳鄰》《音樂課》《記憶開出花來》等多部少兒長篇小說。曾在杭州、蘇州、寧波、成都等地舉辦個人書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