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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小說選刊》2020年第8期|劉慶邦:睡覺(節選)
    來源:《小說選刊》2020年第8期 | 劉慶邦  2020年07月27日07:50

    挖煤,演戲,這兩件事很難扯到一塊兒。挖煤是在地下的工作面,演戲是在地面的戲臺上;挖煤是在黑暗里進行,演戲一般都有燈光照明;挖煤是實打實鑿,來不得半點兒假招子,演戲一招一式都是象征性的,用馬鞭子代替跑馬就行了。不過,當演員的和挖煤的礦工,似乎也有某些相似的地方。演員在不演戲的情況下,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往往不聲不響,走路連只螞蟻都踩不死??伤麄冺敼谝淮?,蟒靠一扎,一旦登上戲臺,頓時來了精神,叱咤風云,八面威風。礦工也是一樣,在不挖煤的時候,他們往往是沉默的,沉默得像一塊塊億萬年前形成的煤炭。而當他們操起家伙挖煤的時候,一下子像換了一個人,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活躍起來,龍騰虎躍,所向披靡。如果還拿煤作比,一旦干起活兒來,礦工們一掃沉默的樣子,像是被點燃的煤炭,瞬間可以爆發出巨大的能量。

    煤炭的能量,是在長期埋藏的情況下積攢起來的,那么,礦工的能量是從哪里來的呢?若拿這個問題去問那些窯哥們,他們會憨憨地笑,笑里還有那么一點兒不好意思。說嘛,說嘛,不要不好意思!一個哥子不笑了,說沒什么不好意思,睡覺睡出來的唄。他沒說是開會開出來的,也沒說是吃飯吃出來的,或喝酒喝出來的,說的卻是睡覺睡出來的。他說得對嗎?當然對了,絕對!礦工的能量,或者說精力,主要是靠睡覺睡出來的。當礦工的除了在井下挖煤,剩下的絕大部分時間是用來睡覺。他們的整個時間差不多是五五開,一半用來挖煤,另一半用來睡覺。倘若一個人要當三十年礦工的話,十五年用來背煤,另外十五年呢?按他們的說法,是用來“背床板”。有一個通用的說法叫加油,這個說法,大概是從給燃油發動機加油說起的,比如給汽車加油,給飛機加油等。說著說著,人們說油了嘴,把許多需要鼓勁兒的事物都說成加油。他們為某座城市喊加油,為某個團隊喊加油,為某頭正配種的公豬喊加油,給某棵樹、某盆花也喊加油。當然了,大家喊得最多的是給人加油,張三,加油!李四,加油!王二麻子,加油!加油加油加油!煤礦工人怎么加油呢?不用讓別人為他們喊加油,他們通過躺在床上,關上眼睛的門睡覺,不知不覺間就把油加上了。加油的過程,更像是一個泉眼在補充泉水。頭一天干活兒時,把水用干了。睡上一大覺,泉眼里的水就悄悄冒了出來。第二天干活兒時,可以接著往外水。

    這樣的比方,似乎仍不盡意,因為它強調了睡覺的物質性作用,沒有顧及到睡覺的精神性作用。實在說來,礦工睡好了覺,除了可以在體力上補充能量,對礦工的精神狀態也很重要。在井下挖煤,兇險很多,每前進一步,都有一個安全問題。雖說挖煤的目的不是為了安全,安全的目的卻是為了挖煤,不安全就不能繼續挖煤。如果睡不好覺,精神不能高度集中,很容易出問題。無數事實表明,不少人身事故不是出在體力不支上,而是出在精神渙散上。

    從這些意義上說,睡覺的作用既有物質性,也有精神性。在每天的班后會上,跟班的副隊長幾乎都會講:下班后都給我老老實實,好好睡覺,不要到處亂跑。亂跑不就是看人家的女人嗎!看女人沒啥好處,只會心亂,影響睡覺。我要是發現誰不好好睡覺,小心我把誰的兩個蛋子擠出來喂狗。

    礦上家屬委員會的女主任,在召集那些礦工的家屬們開會時,把礦工睡覺的重要性提到了更高的高度,幾乎排到了決定性的優先位置。她把那些礦工們稱為師傅,說師傅們只有睡好了覺,下井挖煤才會有勁兒。只有多挖煤,才能多掙錢。只有掙錢多了,想買什么都不愁,家庭生活才會幸福。女主任不會忘記把睡覺和安全聯系起來說事兒,她說什么最安全,依我看,躺在床上睡覺最安全,是第一安全。只有把第一安全做好了,下井干活兒時心明眼亮干勁兒足,才能確保下一步的安全。師傅們可是各家的頂梁柱,萬一頂梁柱頂不住了,安全上出了閃失,家里的天就會塌下來。天一塌,灰飛碗打,雞飛蛋打,那可就慘了,再哭“我的天哪”就晚了。所以,女主任對那些家屬老娘兒們和小娘兒們提出嚴肅要求,在師傅們睡覺的時候,有雞的,把雞圈起來;有羊的,把羊牽走,有孩子的,讓孩子到外面去玩。一定要保證睡覺的人不受任何干擾,把覺睡得足足的,足到頭發梢那里。女主任還說了一些讓礦工的老婆們臉紅的話,她說:在某些方面,你們也要節制一些,別跟自家的男人老要老要,餓得跟八輩子沒吃飽一樣。你們把男人掏空了,師傅們拿什么往煤墻上掏窟窿呢!說到這里,她向那些礦工的老婆們發了一個問,我說的這些,你們能不能做到?老婆們有些害臊,還有些臉紅,回答不是很積極,稀稀拉拉,聲音也有些低。女主任不滿意,說,你們少跟我玩臉紅,我也是從年輕的時候過來的,你們的心思我懂。我再問一遍,你們的回答要響亮一些。姐妹們,你們能不能做到?姐妹們的回答是,能——做——到!這一次回答得響亮多了?;卮鹬?,她們就笑了,都想到了自家的男人。

    白燕春的男人上的是夜班,按規定,應該是半夜十二點接班,第二天早上八點交班??墒?,她男人馬陽子每天夜里都是不到十一點就出門去了,直到第二天將近十點才能回到家。這樣算下來,兩頭掛橛兒,馬陽子在外面的時間比十一個鐘頭還長。說是八小時的工作制,不過說起來好聽而已,只有傻婆娘,才會摳著那個“八”字計算男人工作的時間。白燕春不傻,她給馬陽子兩頭都打了富余。馬陽子該出門了,她一點兒都不拖馬陽子的后腿。馬陽子有時不能按時回家,她表現得也不是很著急,再等一會兒就是了。這天早上,她給馬陽子做的早飯里,熬了一鍋小米粥,餾了三個饅頭,炒了兩個熱菜,還煮了一個咸鴨蛋。她把小米粥煮得黏黏糊糊,上面漂著一層結成薄皮的米油兒。她餾的饅頭是自己用酵子發面蒸成的,一聞就有一股子麥香。她炒的兩個熱菜,一個是雞蛋烘新韭,另一個是肉末燒豆腐。煮熟的咸鴨蛋被切成兩瓣兒,每瓣兒都嵌有半塊鴨蛋黃兒,鴨蛋黃兒上冒著紅油。這樣的早飯,也算是午飯,因為吃了這頓飯,就開始睡覺,一覺睡到下午三四點,中午就不再吃飯了。吃飯時,馬陽子還喝了兩盅酒。馬陽子說過,喝酒對睡覺有好處,睡覺前喝一點兒酒,會睡得更舒服。那么好吧,馬陽子每天升井之后,睡覺之前,白燕春都會為他預備一點兒小酒。白燕春自己不喝酒。她不是不會喝,是舍不得喝。好比她也是丈夫眼里的一瓶酒,既然丈夫愛喝她,那就都留給丈夫喝吧,自己就別喝自己了。丈夫嘴里喝著酒,眼睛卻熱辣辣地看著她,“滋兒滋兒”地,喝得很香的樣子。

    馬陽子喝完了酒,吃飽了飯,白燕春把碗筷簡單收拾了一下,讓馬陽子睡吧!白燕春出門時,順手把那扇木門帶上了。

    白燕春家沒有養雞,也沒有養羊,只養了兩個孩子,大的是女兒,小的是兒子,女兒六歲,兒子三歲,女兒已經可以帶兒子玩耍。在丈夫喝酒吃飯的時候,白燕春就讓女兒帶兒子到外面玩去了。他們家的房子搭在一座小山的山坡上。山上不長樹木,也不長草,只有石頭。他們家的房子也是石頭房子,墻座壘的是石頭塊兒,房頂蓋的是石頭片兒。在工友的協助下,馬陽子就地取材,硬是把小房子給搭了起來。雞有雞窩,鳥有鳥窩。有了這個小房子,馬陽子等于搭了一個窩。窩搭好后,馬陽子回了一趟農村老家,就把老婆孩子接到礦上的窩里來了。窩里的空間比較小,只盤得下一座火炕,支得下一個鍋灶,別的就放不下什么東西了。比如說,馬陽子每天下班時,都要順便捎回一塊煤。他捎回的煤多了,窩里放不下,就只好堆在窩門口。用工友的話說,馬陽子的房子就是屁股大點兒的一個地方。馬陽子對這樣帶有嘲笑的說法兒不但一點兒都不反感,似乎還有些喜歡,是呀,一個地方只要放得下屁股,不是什么都有了嘛!

    白燕春不能走遠,她還負有為睡覺的丈夫站崗放哨的任務。在丈夫睡覺期間,她把警惕性提得高高的,不允許有任何響動接近她家的門口。除了不讓孩子回家,拒絕別的鄰居來她家串門,哪怕有一只喜鵲,落在他們家的房頂,她也會揚起胳膊,把喜鵲趕走。他們家門前沒有院子,也沒搭院墻,只有一個小小的平臺。在平臺一角,白燕春種了一小片韭菜,還栽了一棵月季。種菜和栽花的土,是白燕春用塑料桶一桶一桶從山下提上來的,水也是她吭哧吭哧提上山的。平臺上本來只有石頭,什么東西都不生。自從她創造性地在一個石凹里填了土,并澆了水,種什么,就發什么;栽什么,就長什么,種菜菜綠,栽花花紅。她種的韭菜綠油油的,讓人一見就想吃一口。她早上給丈夫做的雞蛋烘韭菜,就是在家門口割下的春韭。她栽下的月季已冒出了花蕾,每個花蕾都毛茸茸的。她帶孩子點著指頭數過了,一個、兩個、三個,花蕾一共是九個。等花蕾綻開,所開的紅花就是九朵,那將是多么喜人的景象!

    ……

    劉慶邦,男,1951年12月生于河南。中國煤礦作家協會主席,北京作家協會副主席。當過農民、礦工和記者。著有長篇小說《斷層》《遠方詩意》《平原上的歌謠》等九部,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集《走窯漢》《梅妞放羊》等七十余部。

    短篇小說《鞋》獲第二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神木》《啞炮》獲第二屆和第四屆老舍文學獎。長篇小說《遍地月光》獲第八屆茅盾文學獎提名。根據其小說《神木》改編的電影《盲井》獲第五十三屆柏林電影藝術節銀熊獎。多篇作品被譯成英、法、日、俄、德、意大利、西班牙、越南等外國文字,出版有六部外文版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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