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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收獲》2020年第4期|遲子建:煙火漫卷(節選)
    來源:《收獲》2020年第4期 | 遲子建  2020年07月22日07:46

    上部:誰來署名的早晨

    第一章

    無論冬夏,為哈爾濱這座城破曉的,不是日頭,而是大地卑微的生靈。

    當晨曦還在天幕的化妝間,為著用什么顏色涂抹早晨的臉而躊躇的時刻,凝結了夜晚精華的朝露,就在松花江畔翠綠的蒲草葉脈上,靜待旭日照徹心房,點染上金黃或胭紅,扮一回金珠子和紅寶石,在被朝陽照散前,做個富貴夢了。當然這夢在哈爾濱只生于春夏,冬天常來常往的是雪花了,它們像北風的妾,任由吹打。而日出前北風通常很小,不必奔命的雪花,早早睜開了眼睛,等著晨光把自己扮成金翅的蝴蝶。

    一年之中,比朝露和雪花還早舒展筋骨的,是學府路哈達蔬菜批發市場的業主。凌晨兩點,這里的交易就開始了。幾座連成一體的半月形頂棚的蔬菜大棚里,堆積著深夜由集裝箱運來的各色蔬菜。大型貨車已經退場,棚外停泊的是中小型運輸車,它們將奔向遍布城區的大大小小的超市和蔬菜店。這里是蔬菜的股市,每日價格起伏不定,各級批發商的必修課就是討價還價,所以這是黎明前人語最喧鬧的所在。

    緊隨著批發蔬菜者步伐的,是經營早點的人。無論是街巷中固定的鋪面,還是各區早市流動的攤床,呵欠連天的小業主們,也是起在日頭之前。而在灰蒙蒙時分,趕在掃街的和清理垃圾的現身之前,流浪的貓狗開始行動,各小區的垃圾站和飯館酒肆門前盛裝剩菜剩飯的桶(目標得是低矮的桶,否則它們難以企及),有它們的免費早餐。它們身上脫不掉的污漬,多半由此而來——腦門常常粘著餿了的面包屑、饅頭渣或是黏稠的米糊,尾巴往往掃著剩菜的湯汁,仿佛拖著一條攪屎棍。但貓是愛潔的,雨季時它們往往找個水洼,打幾個滾兒,清潔一下,那水洼頃刻泛起濁黃的油星了。

    晨曦若隱若現時,野鳥在郊外樹叢或是公園離巢而出,家養的鴿子則在居民區的樓群中,成群結隊地翻飛。野鳥和鴿子飛起的一瞬,你仿佛進了生意紅火的綢緞店,聽到的是店員撕扯絲綢的聲音?!班袜汀?,那仿佛撕較薄的絲綢的微脆的聲音,是野鳥發出的;“噗嚕?!?,這像質地厚重的絲綢被撕裂的微鈍的聲音,是鴿子發出的。此時開早班公交和出租車的司機,提著大號保溫水杯上崗了。郊區印刷廠的工人,早已穿上工裝印制報紙,日復一日看著漢字在流水線上螞蟻似地奔跑,雖說在新媒體時代,報紙就像隔夜的茶,待見的人少了。送奶員和送外賣的小哥,擁向公園的晨練者,搭早班火車和飛機出行的人,拿著掃把和撮子的環衛工人,裝運垃圾的車輛,脖頸下吊著自己擅長的工種牌子的、在各大裝飾材料市場門口找活干的俗稱“站大崗”的民工,以及伏天的灑水車,或是寒天的鏟雪車,讓哈爾濱的大街小巷蘇醒,這生活的鏈條,有條不紊地緩緩啟動,開始運轉,承擔一天的負荷。

    而在太陽升起之前,這座城市同其他城市一樣,少不了因為一些領域利好消息的發布,出現排隊的情景:排隊入托的,排隊買樓的,排隊買基金和債券的,甚至排隊買墓地的。關涉這些排隊者的地方——幼兒園、售樓處、銀行、殯葬公司等,當星星還沒從它們頭頂隱退的時候,需求者就絡繹不絕地來了。這樣為著爭取個人利益的聚集,不會人人幸運,爭端難免,所以相關部門得加派保安,早起維持秩序。而這些戶外的排隊者,有時會看到婚禮或葬禮的車隊,一些人受了風俗驅使,迷信紅白喜事要搶在日出之前做,才算吉利。不同的是娶親的車頭掛著紅花,逢雙的日子出現居多;出殯的車掛著白花,一般是逢單的日子上路。而紅白事的單雙日,一般以舊歷為主。

    除此之外,任何一座城市的特種車輛,永遠處于待命狀態,突發的火情,水、電、燃氣、暖氣等公共設施故障,犯罪以及疾病,也會讓消防車、工程搶險車、警車和救護車上路。這黎明前的不速之客,多有鳴笛,不分晨昏,是生活街巷的怪獸,讓人不安,也擾人清夢。這樣的鳴笛也仿佛按動了光明的開關,所經路段的樓群,窗口會一個跟著一個顫抖著亮起來,像是一只只圓睜的驚恐的眼。

    劉建國見慣的排隊情景,在各大醫院門診掛號處,因為他常在凌晨去接出院的人。有的患者和他們的家屬,為了獲得一個專家號,月亮未抽身就現身了。這樣的排隊從不落潮,就有了逐浪而生的醫托。同春運找到票販子能秘密買到火車票一樣,醫托也是神通廣大,手中掐著各大醫院門診的“通行證”,能把一些肯出高價的人領出隊列,暗中的交易完成后,在醫生開診的那刻,讓患者成為專家診室的第一撥候診者。

    劉建國熟悉醫院,就像熟悉他駕駛的二手救護車一樣。這些年下來,這類車在他腳下已報廢了三臺,眼前駕駛的也運行了三年。這種名為“愛心護送”的車,在哈爾濱運行著三四十臺吧,它們通常是各大醫院淘汰的急救車,雖主人不同,但都與醫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近年醫患矛盾增加,醫護人員緊缺,很多醫院不愿接送危重患者,所以這類“愛心護送”車應運而生,它們雖有主人,但后臺卻是醫院,不掛靠它們的話,就沒客源了。

    醫院重癥監護室門外的長椅上,疲憊的守護者不僅是患者家屬,還有從事殯葬行業的人。病危者每熬過一個長夜,那仍然在“嘀嘀”鳴響的呼吸機和還在變幻的生命體征監護儀,對不擔心醫療費用的患者親屬來說,是生命最動人的音符;而對家境貧寒的患者來說,呼吸機就是點鈔機,沉重的醫療費巨石一樣壓著他們,所以這生命的訊號,也有讓人錐心刺骨的時刻。而與他們有相同感受的,是做死者生意的人,呼吸機的鳴響,對他們來說如喪鐘,意味著他們像不走運的漁夫,面對的是暗黑的池塘,這徹夜的蹲守白費了。

    三月末的哈爾濱雖未開江,但積雪消融了??罩信紶栵w雪,也是氣數已盡,落地即化了。清明到來前,街角賣冥幣和紙花的多了,而各家鮮花店,忙著修剪黃白兩色的菊花,做成花籃。窮人買紙花祭奠故人,富人則買鮮花悼念逝者。風大的時候,戶外輕飄的紙花會被卷飛幾朵,賣紙花的也不追,想著是被哪路野鬼劫走了。而鮮花店門前的垃圾堆,修剪下來的枯枝敗葉,平素多是繽紛的玫瑰花瓣,現在堆積的卻是金針銀線般閃爍的菊花瓣。鮮花店的垃圾堆香氣襲人,是行人路過時,唯一不需捂著鼻子的垃圾堆。

    劉建國駕駛著“愛心護送”車從道里出發,去南崗的一家醫院接翁子安時,是清明節的前一天。車子經過各家花店,少不了碾壓到菊花瓣。漆黑的輪胎粘了花瓣,像滾動的花環。一些十字路口專為市民燒紙而設的方形鐵匣子,吞吃了一夜的冥幣,黑黢黢的。正值祭掃高峰,天還沒亮,不少車輛已出城了,駛向墓地和殯儀館。天色蒙昧,環衛工人早就穿著帶爆閃燈的衣服,開始清理街巷了。廢紙、飲料瓶、果皮、快餐包裝紙、煙頭、嘔吐物和狗屎,是常見的垃圾。這座城市養寵物的越來越多,但人們的公德心卻沒跟上潮流,少見遛狗時清理愛犬糞便的人。醉酒者的嘔吐物和狗屎,是環衛工人最厭惡的,他們清理時難免蹙起鼻子,兀自埋怨一聲:“這些不懂事的哇?!?/p>

    “愛心護送”車不掛蓬燈,但它與救護車一樣,配備擔架、輪椅、氧氣、輸液吊支架和一些必備的急救藥品。對于危重患者,會請醫生或護士陪護,當然這得另加錢。一般來說,劉建國只是和助手一起護送患者。他的助手換了好幾個了,干這行的起早貪黑,風來雨去,賺的辛苦錢,見的又都是病容慘淡的臉,難免影響心情,所以干長的人很少。

    最早與劉建國搭檔的人,與他年齡相仿,原來在道外一家菜市場出攤,后來他嫌賣菜憋屈,想干點流動性大的活兒,經人介紹認識了劉建國的雇主,便跟著跑了三年車,省內外的風景沒少看。但因為他們護送的是患者,中途挺尸的不止一人,那人頓悟,原來再美的風景,本質是屠夫的臉,脫不掉肅殺之氣,甘心回去賣菜了。第二個助手是下崗工人,他性情陰郁,但做事利落,劉建國喜歡他的沉默寡言。他們搭檔多年,直到他鋃鐺入獄。那人常年在外跟車,老婆和一個搞傳銷的私通,被他發現,他把人給打殘廢了。劉建國的第三個助手是個青年人,身高一米七五,體重卻有兩百斤,他家境不錯,之所以討苦吃,是為減肥。說這活兒沒黑沒白,面對悲傷,耗神費力,比進減肥營有效。減肥營還要花錢,而他跟車能掙錢。也的確,四年不到,小伙子甩掉五十斤肉,找了女友,接手家族的餐飲企業,快活地當起了小老板。他說要盡快結婚生子,他跟著劉建國跑車,最羨慕那些臨終的人,能牽著自己孩子的手,慢慢閉上眼睛。

    眼前跟著劉建國跑車的,是個叫黃娥的外地女子。不過劉建國接翁子安出院時,黃娥不能隨行,翁子安只允許劉建國一個人來。說是如果死在中途,唯有他陪伴,他才心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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