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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篇小說選刊》2020年第3期|海男:青云街四號
    來源:《長篇小說選刊》2020年第3期 | 海男  2020年05月06日08:18

    此小說純屬虛構,請勿對號入座。

    第一章:懸之念

    趴在窗口,霧是灰藍色的。對面就是青云街四號,我之所以在青云街買下了住宅,是因為一種莫名的力量。而當我買下住宅不久,因為患了牙周炎就進了青云街四號,簡言之,青云街四號是一家私人開的牙科診所。開診所的是一位三十七歲左右的女子,人們都叫她王醫生。我進入診所后,在場的患者都叫著王醫生,一位穿白大褂的女醫生走出來了。

    王醫生就是青云街四號的頭號女主角……是的,當我決定寫這部小說時,就認定了王醫生就是青云街四號的頭號女主角。從我第一眼看見王醫生時,就有一種想寫小說的沖動了。天空是灰藍色的。是我所喜歡的那種灰藍:王醫生站在幾個患者之間,她這么年輕就已經開診所了。王醫生確實很年輕,她頭上戴著一只蝴蝶結,頭發烏黑,眼睛明亮,穿一雙黑色的高跟鞋。

    王醫生走過來了,她是從青云街走過來的,聽說她的住所就在附近,她每天上班都要穿越一條兩三千米長的青云街。她穿著四個季節的長裙短裙,她是這個世界上最適合穿裙子的女人之一。裙子穿在她身上,就像花兒一樣是盛開的。適合穿裙子的女人大都是妖精,哦,你們千萬別害怕妖精這個詞,其實,成為妖精是需要很多特質的,也不是說所有喜歡穿裙子的女人都是妖精。對于我來說,我是另一類妖精,寫作之路,對于我來說,就是歷練妖與精相互熔煉的過程。

    王醫生從青云街那邊走過來,這正好是早晨八點多鐘。陽光還未升起,街道是干凈的,看不到灰塵和紙屑,這個時間當然是一天中最為清新的時候,每天早晨我起得很早,先是冷水浴,之后就站在露臺上誦經文,佛學是一種教育,不是迷信,是一種關于前世今生來世的教育和功課。我每天洗凈身體,就奔向了露臺,面對天與地誦經時,感覺到活著是美好的。

    就像青云街四號的女主角王醫生穿著裙子,從青云街那邊走過來了??匆娝谏母吒湓诘厣暇透杏X到了時間的節律,這個時代穿高跟鞋的女人已經越來越少,穿旅游鞋的人越來越多。穿高跟鞋的女人走不快,這正是她們要的慢速度,而穿旅游鞋的女人卻可以加快步伐,兩種鞋子顯示出了時代所需要的風尚。

    風尚這件事說變就變,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它是不穩定的,也是沒有永恒的。

    那么,永恒到底是什么呢?永恒在眼下看來就是這條街景,今天以前的名字叫青云街,現在仍然叫青云街,明天的明天也應該叫青云街。街景筆直中有小型的彎度,很像一架彎起來的弓弩。王醫生從前面走過來了,她走路很輕盈??匆娡踽t生走過來,就看見了她頭上的蝴蝶結,看上去好像是一只真蝴蝶。王醫生應該有幾百只蝴蝶結,從認識她那天開始,就感覺到她頭上的蝴蝶結每天換一種顏色,一個喜歡蝴蝶結的牙科醫生,最重要的也是一個女人。道理很簡單,因為只有女人會喜歡蝴蝶結。

    我當然也迷戀蝴蝶,迷戀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它會時時刻刻糾纏你不放。在我的書房中就有許多種收藏的蝴蝶標本。它們鑲嵌在鏡框中,外面有晶亮的玻璃為它們擋住了灰塵。數之不盡的灰塵漫天飛舞,倘若房間里來了一束陽光,你就會看見陽光中的每一粒細小的灰塵在飛舞,它們飛舞得有多歡快啊!而在玻璃里面的那一只只蝴蝶標本,又是多么絢麗多姿啊!我告訴你一個常識,一個最為簡單的常識:所有的生命死亡以后就變成了灰塵,而只有蝴蝶死亡以后仍會保持著飛翔的姿態,其身形色彩并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亡,這就是我迷戀蝴蝶的理由嗎?

    一個老人正向著王醫生的診所走去,她已走在我前面。老人撐著拐杖,你相信嗎?每一個老人手執的拐杖,就是魔杖。我自己是相信的,因為我相信當一個老人需要撐住拐杖時,神已經走過來了,這根拐杖是神送給老人的。

    老人穿著天藍色的細格襯衣,滿頭白發,白發中已經看不見一根黑發了。她的腰彎曲著撐著拐杖,我快走了幾步就走到了她身邊,王醫生診所門前有一道臺階,我想走上前去攙扶她一下。這時候王醫生已在我之前走上前攙扶住了老人跨上了臺階。王醫生掏出鑰匙打開了診所門,我看見通用的鉛合金卷簾,門朝上升去,里面還有玻璃門,門開了,青云街四號的門敞開了。

    青云街四號的門朝著整個世界敞開了。老人撐著拐杖走了進去,我也走了進去。老人看見了我,微瞇著雙眼微笑著告訴我說她已經九十多歲了,我點點頭,微笑著告訴她說:阿婆,您九十多歲了,身體還這么健康,看上去根本就不像九十多歲的老人。確實,她看上去年齡應該在七八十歲之間。老人說,牙齒壞了,基本上掉光了,前段日子兒子從美國回來帶她去了上海,到一家診所看牙想配副假牙,診所中的牙科醫生看了看她的牙床后,告訴她說,像她這個年齡,他不敢治療,因為年齡太大了,害怕出事,負不了責任。于是她又回到了昆明,她就住在青云街后面的老房子里,離這座診所很近的,走著走著就來了,想試一試是否能治療后配上假牙。

    王醫生傾聽了老人的一番話后,就攙扶著老人走到了治療室躺下來。又有幾個人來了,他們坐下來等待,在診所上班的另外兩位女醫生也來了,她們穿上了白大褂。牙科診所,有一條樓梯上去就到了平臺,上面竟然有一座空中花園,一把撐起的太陽傘下,坐看幾個人聊天喝茶。是一位叫豆芽的牙科護士將我引向了空中花園,她讓我在上面等一等。我只是患了輕微的牙周炎,本來不治療的,但已經不知不覺中走入了青云街四號。

    說實話,我覺得青云街四號很神秘,治牙并不是主要目的。從住進這套房子開始,就看見了對面的診所,從早到晚,總有人進進出出。青云街四號很神秘嗎?我要熟悉周圍的環境,因為我在此生活,就必須融入周圍的世界中去。

    王醫生的高跟鞋和頭上的蝴蝶結也很神秘,青云街四號如果沒有王醫生的存在,那么,這座診所是很普通的。那個老人竟然撐著拐杖上樓來了,我開始聽見她上樓的聲音,拐杖落在了樓梯上,那是她手中的魔杖嗎?本能中我已站了起來,我想去攙扶她,畢竟是九十多歲的老人。我已經來到了樓梯口,老人竟然已經上完了最后一級木樓梯上來了。在不依賴于任何人攙扶的情況下她上完了最后一級樓梯,已經來到了露臺上。

    聽說,這座空中花園是王醫生請一個患者建造的,她有一個患者開了一家綠化公司,這樣一來,就幫助王醫生實現了在樓頂平臺上建造一座空中花園的愿望。撐起的一把巨大的太陽傘下面有一張茶臺,仿佛成了進入青云街四號診所的避難者。就我個人而言,從樓下的牙科診所順著樓梯上來的那一剎那間,就好像是從人間進入了天堂。

    究竟什么是天堂?哪里有天堂?又有多少人看見了天堂?我將老人扶在了一把麥橘色的藤椅上坐下來。我發現老人的聽力已經有了問題,當我問她話時,她往往會告訴我另外的答案??罩谢▓@有綠草、假山、玫瑰、翠竹、芍藥、牡丹等。老人坐在藤椅上細瞇著眼睛看著天空,拐杖倚在她胸口,她看見了天堂了嗎?她活了九十多年……我坐在老人身邊,體味著她九十多年的時光。

    時光并沒有停留,時光并不為任何人在停留,坐在露臺上享受片刻的安慰是美好的。享受,是一個獨立的詞語,正像口腔、牙膏、牙齦、牙床、牙刷、牙簽、牙痛、牙科也是與牙相關的詞。王醫生上來了,她來攙扶老人,她要為老人治牙了嗎?她們下樓去了,這真是一座奇妙的診所啊。世界上有這樣奇妙的私人診所嗎?

    診所的木樓梯通往的竟然是一座空中花園,這座花園是王醫生為她的朋友和牙科患者們所準備的,當然,也是為她準備的。不斷地有人上樓又下樓,上樓的人要么是等待要么是已經治過牙了,下樓的人去樓下治牙或者離開了。人與世界的關系,永遠是從現實的某個環境中折射出來的,這之間,總有一種鏈條和紐帶將我們與他人捆綁在一起。只有捆綁的關系,才能滋長生命的憂歡。

    我來到了樓下,老人已經躺在治療室。我不知道為什么想在樓下等待。診所里有幾張小圓桌,幾把白色椅子圍著一張同樣是白色的小圓桌。桌上放著一個透明的大花瓶,里面插著紫紅色的康乃馨,花朵已經完全綻放,可以看到瓶里裸露的根須。推開診所門就能看到花,在這樣的診所中,無論是患者和朋友們都會頓生喜悅。我就是一個喜歡插花的女人,所以,我能理解任何女人熱愛鮮花綻放的心境。

    老人已經從治療室走出來,她撐著拐杖走過來,王醫生走在她身邊將老人送到了門口。我說,這么快就結束了嗎?王醫生說老人還有七八顆牙齒,能不拔牙就盡量不拔牙,她觀察了一下,補了一顆齲牙。王醫生說九十多歲的老人,還有七八顆堅固的牙齒,已經算健康了,她準備下周開始給老人逐漸配上假牙,這樣有助于老人好好吃東西。

    老人正站在門外的馬路邊準備過馬路,我走出了診所,我想攙扶老人過馬路后再回到診所。我又來到了老人身邊并伸出手攙扶住了她的左臂。我叫了聲阿婆,她感受到了我的存在——這正是我的目的,我想讓這位九十多歲的老阿婆感覺到她并不孤獨,盡管我并不知曉她的生存現狀,我只是想攙扶阿婆走到馬路對面去,因為這條斑馬線很長。阿婆右手撐著拐杖,我攙扶著她的左臂,兩邊的綠燈開始閃爍時,我們已經過了斑馬線。

    阿婆說她住在不遠處,我就說那我送您回家吧!就這樣我們上了一級級臺階,這些臺階看上去已經很舊了,如果不是阿婆帶路,我根本就不知道青云街的外面還隱藏著這樣的一級級舊臺階。下了臺階就看見了一座老房子,如果不是阿婆引路,我也無法想象青云街的附近竟然還有一座老房子。青云街依傍翠湖,四周都是新建的住宅新區,到處都是繁榮嶄新的面貌,根本就看不到時間的遺夢了。

    時間的遺夢到哪里去了?這是最大的追憶,當大多數人都在拼命地往前看時,我卻總是在往后看。我之所以在青云街住下來,就因為青云街是一條有歷史的老街,盡管蓋起了那么多鋼筋水泥筑鑄的高尚住宅區,對于我來說,它仍然是歷史上的一條老街。阿婆帶我步下臺階,一座四合院的老宅出現在眼前,我看到了青灰色的瓦、湛藍色的天空。

    阿婆帶我走到老宅大門口,她竟然在用手掏鑰匙,這是真的嗎?阿婆是在用手掏鑰匙嗎?難道阿婆就住在這座老宅中嗎?阿婆已經掏出了鑰匙,一種古老的鑰匙。門上有把大鎖,阿婆將鑰匙插在了鎖心中,門就開了。是的,門就開了。

    門就開了,這一幕是真實的。阿婆帶我走了進去并告訴我說這就是她的家。院子完全是舊的,庭院中有很舊的石板,走在上面,你能感覺到那些石板被很多人走過,屋頂經歷了很多風雨,院子里的紫薇和石榴樹已經很老了,同樣是經歷了很多滄桑。阿婆說,她一個人就住在這里,孩子們到國外生活去了,她舍不得離開這座老屋,就留了下來。

    有人在敲門,阿婆說是有人在敲門嗎?我走過去開門,打開門時我能聽見兩道門發出的聲音,這聲音仿佛是從很遠的水缸中傳來的。幾個年輕人站在門外,他們說是否可以讓他們進來看看這座老屋?我走到阿婆身邊,告訴她有幾個年輕人想進來看看,阿婆笑了笑說,進來吧,都進來吧!都進來吧!都進來吧!來看老屋的人天天都有啊,有些人來商談,想租下開茶館,有些人想做香道,有些人想出重金買下這座老宅……阿婆像是在自言自語。

    幾個年輕人走了進來,看他們的衣飾發型就知道他們應該是學藝術的。他們很有禮貌地說,他們發現這座老宅已經很久了,并且發現住在老宅中的只有一個老阿婆,問我是不是老阿婆的親人,他們想租幾間房子住下來畫畫,他們都是藝術學院的大學生。我將他們帶到了阿婆身邊,將他們的愿望重述給阿婆聽。我說話時用嘴靠近了阿婆的耳朵,而且將聲音略略升高,因為我已經發現阿婆的聽力有些問題了。

    阿婆沉思了片刻說道:每天來看房子的人都很多,但他們想租下整座老房子,那是不可能的,他們租下了,我去哪里???你們是大學生,就像我的孫兒們一樣大,好啊,你們可以住下來的,我也有個伴,說實話,一個人住在這老宅中也太安靜了。你們就搬來住吧!阿婆就這樣同意了幾個大學生的要求,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阿婆的這個決定讓我略感欣慰,阿婆一個人住在這樣一座四合院中,確實是太孤獨了。我都不知道,在過去的日子里,阿婆一個人是怎樣度過黑夜和白晝的。

    藝術學院的幾個大學生很高興,他們說下午就會搬過來,現在他們回去收拾東西。他們離開以后,阿婆便領著我來到了客廳。這是一座老式的客廳,沙發茶幾都是老式的,我還看見了桌子上有一臺老式的留聲機。墻壁上懸掛著幾個舊式鏡框……面對鏡框,也就是面對阿婆的歷史。你知道我有多么驚嘆嗎?在第一個鏡框里我看見了一張全家福,阿婆告訴我說,這是戰亂之前的照片,那時候他們全家人住在上海,在上海有一幢老房子,她在教會中學念書。母親是婦產科醫生,父親在電報局工作,哥哥也在念書。有那么一天,戰爭來臨前夕,上海的所有鋪面都關閉了,人們都在謀劃一件事——逃亡。這張照片是在逃亡之前照的,母親穿著旗袍,父親穿著西裝,她和哥哥身穿校服。在這張照片中根本就看不到戰爭來臨之前的慌亂,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安然的。

    我還沒有來得及看第二幅照片,阿婆就拉著我坐了下來,看上去她有些累了。桌上有老式的水壺,阿婆說,小花這兩天回老家了。小花是阿婆請來的姑娘,照顧阿婆生活起居??瓷先?,阿婆是很需要小花照顧的,她叨念著:小花這兩天應該回來了吧!我安慰她說,應該回來了!我給阿婆倒了杯水,杯子看上去也很舊了。阿婆好像感覺到了我在想什么。她說道:孩子們每次回來時,都想將房子里的這些舊東西扔掉,換成新的……每一次,我都舍不得,它們已經陪伴我有太長時間,這些舊東西陪伴我,我就能證明我活著。

    門框當的一聲響后,有人進來了,阿婆站了起來說,應該是小花回來了。確實,是小花回來了。小花走進了院子,右手拎著兩餅向日葵左手抱著一罐腌菜……小花就是從鄉村走出來的俏姑娘,沒有任何修飾的小花穿著一雙繡花布鞋,梳著兩根辮子……最重要的是小花的笑,這是我已經很長時間看不到的笑。

    我們已經在人群中看不到的笑是什么笑?你發現沒有,有人在笑時,你并沒有發現他們在笑,只是肉在笑。有人笑時,是帶著譏諷、惡習在笑。笑,是一門藝術嗎?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看見小花姑娘臉上的這種笑了。她的笑就像陽光般燦爛,就像她故鄉山岡上向日葵迎著太陽搖曳般的笑。她回來了,帶來了故鄉山岡上兩餅已經成熟的向日葵,還帶來了家里人腌制的咸菜。她笑著,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這兩排牙齒完全可以去為青云街四號的牙科診所做廣告,這是我見到過的最美的笑和最健康的兩排牙齒了。

    首次進入阿婆的老宅,體驗奇特,留下了無數令我激動的懸念??斓街形?,我不想打擾她們,便離開了。但我知道,我還會來的,臨出門時阿婆拉著我的手說:有空就來啊,有空就來??!有空就來??!阿婆將一句話連續說了三遍,這很正常,人到了某種年齡,總會將一句話說三遍的。我記住了阿婆的叮囑,當她拉住我雙手時,我看到了她手上的青筋,那些兀立的筋脈仿佛時間涌動而升起的潛流,我突然感覺到了阿婆并非一般老人,她能夠住在這座老宅里,必定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故事要慢慢講,急不得。就像王醫生腳穿高跟鞋,不慌不忙地穿過青云街后來到診所。除了王醫生是這本書中的第一女主角外,我現在找到了第二女主角,她就是已經九十多歲住在青云街四合院中的老阿婆。我相信撲面而來的直覺,在這個玩手機的時代背景中,總要有一些人朝前走,也總要有一些人朝后走。我挾裹在兩者之間,因為我是寫作者,寫作同樣是一種宿命。我回到了寓所,換上輕柔的拖鞋,呼了口氣,開始面對我的詞語。

    我說不清楚這一生為什么會與詞語結下淵源。就像說不清楚王醫生怎樣會成為一個牙科醫生,又為什么在青云街四號開了診所;就像說不清楚老阿婆為什么還能住在她的四合院中,那位來自鄉村的小花姑娘為什么又來到了老宅侍候老阿婆?萬靈的習性均是相通的,他們無法擺脫命運的安排。當我在人世間千萬條道中尋覓到寫作時,我便歸宿于每一個詞語給我帶來的隱喻之中。

    青云街四號充滿了隱喻,我站在窗前看到青云街四號的門牌時,當時并不知道它是一家私人開的牙科診所。但是,我看到了門牌,它就在眼簾之下……生活,就這樣來到了青云街,而當我的牙齦開始隱隱疼痛時,我下了樓,本想去藥店買消炎藥,這時候我已經站在了青云街四號門口。

    來來往往的人們途經此地,其中,我看到了一個少年,他牽著根藍色的狗繩,繩那頭是條褐黃色挾裹著白色的狗——應該是秋田犬吧?近些年,城市里的寵物狗是越來越多了,它們走到了家庭中,也許狗天生就是為伴隨人類而存在的。少年牽著狗繩時,好像在跟他的愛犬對話……

    一道風景過去了,又一道風景過來了,一個中年婦女來到了青云街,看到了路邊青石砌成的一座花壇,里面盛開著玫瑰花,這是通過嫁接后的高大挺拔的玫瑰花。女人掏出了手機,手機就是一部小型的照相機,而手機的自拍功能極大地滿足了人們的需要。這個中年婦女看來是喜歡花的人,她一路走來,當她走到盛放著玫瑰花的花壇前突然就停住了,我站在青云街四號的門口也能看到她臉上的喜悅。

    女人,為什么看到鮮花綻放時就會心生喜悅呢?因為花朵就是女人的前世,在所有的文學作品中,對于花的禮贊都與女人相關。這個女人將自己靠近花朵開始了自拍。手機的發明、互聯網的發明完全改變了世界。

    手機中藏著銀行、朋友圈、相冊、游戲……在不知不覺中手機的降臨表面上使這個世界很熱鬧,人也很方便,實際上加劇了人心的孤獨。在地球人生活的歷史上,沒有任何一個時代像今天地球人手中握住一部手機,可以迅疾地解決生活中的許多問題,并靠一部手機的功能解決世俗生活的所需。手機方便了眾生的生活功能,但卻削弱了古老的傳統習俗。

    自拍的女人很滿足,臉上綻開了笑容,她從我的視線中很快走過去了。是的,在我的視線中,她只是做了一次很短暫的停留就走過去了。就像手機的刷屏,很快就已經跳過了屏幕。而我將去見王醫生。

    確實,我已經站在了青云街四號門口。我本來只是一個路過者,然而,當我的目光透過玻璃往里看時,我發現了這是一家牙科診所。那是我搬遷到新宅時,第一次牙齦痛,我便推開門走進了診所。王醫生走了上來,說請我稍等幾分鐘,因為診所剛開門,待她們準備一下就為我看牙。

    牙床,絕對是身體中一個非常敏感的區域。每個人都有一個牙床,里面潛藏著最柔軟的舌頭、最堅硬的牙齒,口腔學,集中了人類歷史中兩大板塊:柔軟的是舌苔,如水一樣柔軟,比人造絲綢更柔軟,它可以融解高山峽谷中的巖石林立。堅硬的是牙齒,是用來嚼食物的,它經過咀嚼將美食送到味蕾中。舌苔和牙齒的組合,最關鍵的是釀造了語音。

    所以,一座城市不知道將呈現出多少座牙科診所,青云街四號是一座典型的牙科診所。因為它存在,我進去了。幾分鐘以后,王醫生給我做了治療,第二天牙床的炎癥就消失了。柔軟的舌苔和堅硬的牙齒又能相互碰撞了。之后,我就與青云街四號結下了緣分,這世界人來人往,該入世的世界就是我們將生活進行下去的地方。來自生活中的每一個場景均通過我們與它們的會晤,解決我們生活的問題,而青云街四號解決了牙床的諸多問題之后,它還讓我結識了很多人。

    感受到自己的牙床者,就能感悟舌苔的柔軟和牙齒的堅硬。如果人這一生不去牙科診所,那當然是一個極其健康的人,但我發現了,人身上的某些疫癥,會讓我們進入更多的空間,如果沒有去青云街四號,我就不會找到小說的一號女主角王醫生,當然也不會找到二號女主角老阿婆的舞臺。

    舞臺上的老阿婆已經九十多歲了。年輪是美妙的,我們有生死之交,但也會有輪回。阿婆家里懸掛的六幅照片中的第五幅中,出現了一幅阿婆與一個男人的結婚照。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買了一袋剛成熟的柑橘去看望阿婆。這個決定是突如其來的,途經一家水果店時,我被店里剛成熟的柑橘吸引了,金黃色的果實讓我想到了阿婆,她牙齒不好,最適合吮吸這柑橘中又甜又酸的果汁了。

    意外中的拜訪,使阿婆很高興,她正坐在院子里讀報。我的到來對于她來說當然是意外的。我坐在她身邊,給她剝開了一個橘子,她說小花去菜市場買菜去了。在她品吮柑橘后,我請求阿婆再讓我去看看那些懸掛在客廳里墻壁上的老相片,阿婆高興地說了三遍:好啊,好啊,好??!她從坐著的藤椅上站了起來,我又聽見了拐杖的聲音,正是她右手撐著的拐杖將我引向了客廳。

    第二幅照片是穿著軍裝的男女,阿婆平靜地告訴我說,那是她和男朋友和哥哥的合影,是她男朋友劉斌帶領她哥哥參加了遠征軍,參加中國遠征軍的第一天,穿上軍裝后他們就到正義路上的一家照相館合了影。這幅照片突然在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揭開了阿婆的歷史……我當然是驚嘆的,久久地凝視著那個鏡框。阿婆說到外面去吧,我感覺到了阿婆想傾訴的力量,我們重回院子里,我搬了另一把舊藤椅坐在阿婆的對面。

    四合院中所有東西都是舊的,除了冰箱是新的外,你很難找到另外新的東西了。坐在一棵巨大的紫薇樹下,我想象當紫薇綻開時的紫紅色。正是從這個下午開始,我跟阿婆約定了一個時間,每周星期三的下午就來聽阿婆講故事。阿婆剛想講故事,幾個租房的大學生用三輪車載著行李、畫架畫框像秋風般涌進了庭院,阿婆將五六間房子全部租給了大學生們??偣灿兴膫€大學生,他們全是男生,除了每人一間住房外,兩人共用一間畫室。我有了一種寬慰,四個大學生的進入,將使這座太沉寂的老宅充滿朝氣。

    阿婆忘記了講故事。在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阿婆也很高興,仿佛院子里來了四個孫男,她撐著拐杖帶領著四個大學生去看每個房間。不一會兒,小花買菜回來了,四個大學生看到小花姑娘后睜大了眼睛,小花姑娘仍然像我第一次見到她一樣臉上綻放出了無比燦爛的微笑。小花姑娘的存在和阿婆的四合院一樣,肯定是潛藏在青云街深處的一道不為人知的奇異風景,對于這四個繪畫的大學生來說,這道風景是值得觀賞并收藏的。

    ……

    作者簡介

    海男,原名蘇麗華。出生于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曾獲1996年劉麗安詩歌獎;中國新時期十大女詩人殊榮獎;2005年《詩歌報》年度詩人獎;2008年《詩歌月刊》實力派詩人獎;2009年榮獲第三屆中國女性文學獎;2014年獲第六屆魯迅文學獎(詩歌獎)。主要作品有:跨文本寫作《男人傳》《女人傳》《身體傳》《愛情傳》等;長篇小說代表作《花紋》《夜生活》《馬幫城》《私生活》;散文集《空中花園》《屏風中的聲音》《我的魔法之旅》《請男人干杯》等;詩歌集《唇色》《虛構的玫瑰》《是什么在背后》等?,F為云南師范大學特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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