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2020年第1期｜林莽：詩九首
夢幻花開
生命鈍化?有一些認知
卻頑固地保留了下來
它告訴我什么是良知?善意和愛
歷經歲月?我們獲得過
日月山川和前人無私的饋贈
生活云霧縹緲?生命卻漸漸豐滿了起來
一支交響曲在記憶里回旋
它舒緩地流動
那些詩意的花蕾在逐一綻開
春雪蠟梅
二月的紫蠟梅與一場春雪相遇
錦城竹林里的茶社
青花蓋碗中竹葉青的幽香
讓記憶更真切
那是哪一年
我們沿著詩歌的足跡
走遍了這座蜀地的古城
“草樹云山如錦繡”
“半入江風半入云”
從上個世紀到現在
這一晃竟已有四十年
雪在紫色的蠟梅上漸漸融化
溪流淌過青青的竹林
黝黑的樹干加重了潮潤的天氣
木樓?黛瓦?芭蕉泣雨
遮不住詩的光華
從唐宋到民國?再到現在
有多少進入我心中的詩人與佳句
讓一座濕潤的古城總帶著微微的醉意
那朵紫色的蠟梅映襯著
輕挽的云鬢?永恒的記憶
注：引句摘自李白《上皇西巡南京歌》和杜甫《贈花卿》寫成都詩。
告?誡
我想不再用煩瑣的文字
表達復雜的生命
只需幾個蝌蚪一樣的音符
讓心中的積蓄緩緩流動
不是建筑師?不是舞者
不再是用筆墨和色彩涂抹畫布的人
只用幾個簡單音符
就能抵達靈魂的極致
簡單得像一棵開滿了鮮花的樹
即便是雙目失聰者
也會嗅到它神秘的芬芳
啊?愚蠢而自負的詩人們
你們戕害和浪費了多少無辜的詞語
將這清明的境地攪得如此的渾濁
請放下所謂你的矯情與賣弄
做一個心地簡單而澄明的人
醒?來
為了盡一個人的職責
人的一生要經歷多少時間與事物
童年的羞澀?少年的頑劣?青年的叛逆
無法逃避的懵懂和無知
歷盡生的磨難和活的艱辛
水滴匯流?繞過群山涌入大海
林木葳蕤?開滿鮮花
日月輪回?天地渾然
一顆睿智的心不會總被世事所左右
當他某一天從夢中醒來
一切都變得明澈而簡單了
太陽也會是全新的
生命也會一塵不染
寫給一棵棗樹
有一種傳承是無形的
地下的根脈無聲地延伸
一個新的生命
在另外的時空里長大成樹
在北方的大地上
它們隱忍冰雪與寒風
以倔強如鐵的虬枝
期待三月的暖風
在桃李繽紛后的頹敗中
閃動星星點點的嫩芽
繼而綻開點點如星的棗花
八月?如血的點點猩紅
點綴在蒼綠的果園
一棵知秋的樹
獻上生命的結晶
便最早落下它小小的葉子
歷盡風雨的粗糲的枝干
埋首于寒冬與風雪
而潛在的生命
在地下涌動?延伸
在最殘酷的月份積攢起再生的力量
是的?我不僅是在寫一棵棗樹
也是寫給那些如棗樹一樣的人
以前不是這樣
以前不是這樣
以前不是這樣嗎
同行的人們將疑問指向了他
他站在荒草叢生的低洼處說
這條小河曾在綠樹叢中流過
微雨中會傳來蓑笠翁的漁歌
博物館里
明清山水小品告訴我們
這里曾經山林寂靜?原野葳蕤
荒草和樹樁告訴我們
以前這里不是這樣
寫給一株開滿花的梨樹
在我們千年的詩歌典籍里
梨花在嘆息中明媚地閃爍
它是寒雪
潮濕的?陰雨纏綿的淚痕
它是飄零
月色破碎在清澈的溪水上
它是冷艷
相思的寂寥?懷想的悲苦
即使那一絲似有若無的清香
也伴著柔弱的閨怨
落在窗外雨后潮潤的石階上
可我明明看見春天的陽光下
你明艷得如一團白色的火焰
蜂群圍繞你跳起了歡快的舞蹈
月光下，一樹梨花像一顆柔美朦朧的果實
在春之大地的果盤里柔柔地發著光
它夢見八月的滿月照著中秋收獲日的金黃
我想起美國詩人賴特的那首《幸?！?/p>
是啊?當我們走出了水泥的森林
擺脫了生命與瑣碎生活的桎梏
我們的身體也能開出一樹如雪的繁花
注：美國詩人賴特《幸?！芬辉娭袑懙溃阂粋€人黃昏時走出城市，來到牧場，親近兩匹印第安小馬，詩人突然感到了生命的釋放，如果自己是一棵樹，這時也一定會綻放出一樹鮮花。
給葦岸
二十年
時光一晃竟已過了二十年
葦岸?活在我心中的好兄弟
你可知道
當年一些美好的事物已經消失
包括你熱愛的那片青青的麥田
朋友們大多已兩鬢染霜
時間無情?你心中的農耕文明
與我們相隔得更為遙遠
人心和世界都在變
這世上的偽裝五顏六色令人眩暈
我們常需透過迷霧?仰望古老的信念
有一些最質樸的道理
如同你那些簡潔的文字一樣
令我們在警醒中無限懷念
當我們回首遙望
那條流經了多少世紀的文學之河正滔滔而來
你已匯入其中?令我們欣慰
在質樸、真誠、明亮與透徹的心靈之路上
我同你一樣?一直認真呵護著
生命的朗月清風和靈魂之火的小小的本源
葦岸?有時我還會翻開你的書頁
在那些字里行間?我依舊能聞到
陽光?青草?溪水?麥田和泥土的味道
它們溫潤?沉潛?散發著撫慰身心的光芒
兩只斑鳩在安閑地漫步
六月的東湖映著灰白的天光
一條沿湖的甬道上
吹來了隱約可聞的香樟的風
這是綠樹成蔭的梅嶺
對岸是一座有湖有山的校園
不再是梅花含雪的季節
櫻花也早已飄落了夢幻中的春天
初夏的微風拂動了水杉林
兩只斑鳩飛落在草地上
一條大江日夜流過這座三千年的城市
它流程千里?與歲月同齡
它的兩岸有多少個飽含了詩意的湖
一個詩人曾在這里暢游
他極目楚天?勝似閑庭信步
也是在上個世紀
聞一多先生的長衫在湖邊飄過
他的畫筆畫過這里的山水嗎
他將羅家山改名為珞珈山
文與詞會改變世界
也會讓一個時代蓄滿了煙云
此刻?一片荷花初開
兩只斑鳩在草地上漫步
它們不知白云千載
它們在萋萋芳草中安閑地漫步
林莽，生于1949年11月。1969年到河北白洋淀插隊，開始詩歌寫作，是白洋淀詩歌群落和朦朧詩的主要成員。著有《我流過這片土地》《永恒的瞬間》《林莽詩選》《秋菊的燈盞》等詩集多部，詩文集《時光瞬間成為以往》《穿透歲月的光芒》和《林莽詩畫集》等?，F任《詩刊》編委、《詩探索·作品卷》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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