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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選刊》2020年第5期|寧肯:探照燈(節選)
    來源:《小說選刊》2020年第5期 | 寧肯  2020年04月27日09:57

    東西生產多了就有殘次品,怎么當心也沒用,不當心更不用說。孩子多了也一樣,豁子、斜眼兒、縮脖兒壇子、羅鍋兒、走路畫圈兒,都很自然。即便像我這樣的小人國(侏儒)祖輩沒有任何遺傳不也照樣生出了?我就不說了,我要說的是四兒。

    四兒本來叫小四兒,被我們簡化了。平時喊“四兒”他聽不見我們才大聲叫:“小四兒!”“你爸回來了!”四兒最怕他當翻砂工的爸,提他爸他就一激靈。四兒耳背,有人認為天生的,其實不是,雖然生在三年自然災害,但一落生大眼、白凈,屬于合格產品,要是營養跟上是優質產品,只是學齡前一次腦震蕩落下耳背的毛病。

    不是聾子,遠談不上,就是聽不清,老問。小孩子打岔很煩人,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聽不清就湊得人家很近,有時湊到了人家鼻尖子底下,顯出動物的表情,這時眼大也成了毛病,有了一個“大眼兒燈”外號。有一次我們院幾個孩子在大個子屋門口議論探照燈,不知道探照燈為什么有一根最亮最粗,大鼻凈張嘴就說:“最大唄!還用說?!贝笱蹆簾羲膬簻惖酱蟊莾舯亲拥紫拢骸罢l他爸?”類似的例子多了。這還罷了,有時他問的問題十分古怪,跟他的大眼兒燈一樣不知琢磨什么,譬如會問探照燈可以打飛機嗎?哪兒和哪兒,邊兒去。

    每年一進九月就有探照燈。四兒數過有三十六根,我們誰也沒核實,數不過來,數它干嗎?探照燈明明暗暗,有的很淡,一會兒合起來,一會一散開,一會兒分組交叉,一會兒整體成一個幾何圖形,又簡單,又不解,還數它真是撐的。一般在九月十五號左右出現,但我們早早就開始仰望星空。真是仰望,個個都很肅穆。我們不知道康德,不知道李白,不知道牛郎織女。就是干看,有時你捅我一下我捅你一下,捅急了打起來,打完再看。

    我們站在當院的小板凳上,小桌上,臺階上,窗臺上,高高低低,有著幾乎自然界的層次。有人還上了房站在了高高的兩頭翹起的屋脊上。對于星星我們一無所知,月亮稍好一點,知道嫦娥,豬八戒調戲嫦娥,僅此而已,不甚了了。我們有著極大的耐心面對浩渺的星辰,說赤子之心真的不為過,真是赤子。我們等,直到屋脊上的人突然大喊:“探照燈出來了!”“我看到了!”“就在那邊!”

    哪邊?我們什么也看不到,有人急了也去上房,蹬翻了東西,丁零咣啷,就跟兩只貓似的。

    探照燈很怪,不一起出現在天幕上,而是一根兩根地出,要出好幾天,快到十月一日才出齊。但不管怎么說越來越多,院子街上任何有天空的地方都可以看到,屋里一抬頭也能看到晃。開始幾天我們最奇怪的是探照燈為什么不一起出?為什么要晃來晃去?很多圖案什么意思?為什么有的特淡特小又有的特粗特亮?探照燈一出現各學校就開始練隊,踢正步,組字,天上也是這樣嗎?

    我們當然問不了這么多問題,一部分是四兒問的。排除打岔(已夠煩人)有些問題根本無法回答,都不能理解他什么意思,簡直拱火。沒人搭理他,即使偶爾有回答也只一兩個字?!笆?!”“不是!”三個字的話就有肢體動作了。

    “不知道!”

    但四兒很快就忘記了被踹,繼續問。我們也理解四兒因為聽得一知半解、殘缺不全而焦躁不安,難以控制——我們整天在一起還不知道,但是真煩,真膩歪,我們覺得他還不如聾了好,別人清靜他自己也清靜了。

    經過認真研究,我們一致認為最亮的探照燈是因為離得最近。這當然不用研究,因為小芹早就說過這話。但我們都聽五一子的,什么時候五一子明白了我們才明白,五一子一明白就有行動,這點是讓我們最佩服五一子的,當天晚上他帶著我們浩浩蕩蕩就去了四十三中。我們像魚一樣游入明晃晃的胡同,探照燈在胡同上空清晰地變幻出塔、柵欄、傘、柴,下面的胡同如同河流、北極巷、前青廠、琉璃廠西街、九道彎兒,我們如在透明的水底。我們穿過了平時不敢穿的九道彎兒,一出九道彎就到達四十三中的圍墻下,往東走一點就是北門。那時巨大的探照燈就在我們頭頂,掃來掃去真是壯觀,像定海神針,金箍棒,我們激動得大聲喊叫,說話,完全忘了四兒也需要。結果一看四兒,他也忘了我們,好像沒和我們在一起,自說自話,對著天空,哇啦哇啦,哇啦哇啦,急了四兒就是這樣,我們第一次看到,以前沒見過。

    四十三中和四中八中沒法比,但在我們那片兒還是鶴立雞群。除此也沒地方能放置這么巨大的探照燈。這樣一來在平房的世界里,三座品形矗立的舊式教學樓遠遠高出胡同、青磚坡頂、閣樓拱窗、棕色樓廊,與胡同四合院完全不同,甚至與北京也不同。何況樓間還有籃球場,雖然斑斑駁駁,殘殘破破,但透著不一樣的文明。再有足球場,簡直湖泊一樣,不同的是湖有樹,足球場一覽無余,加三座島型的教學樓在胡同里就像高出地面的航母。圍墻因此特別長,涉及了無數小胡同,電線桿不計其數。學校有兩個大門,北門是正門,南門快到了虎坊橋,是南城最大一所中學。

    沒想到門口戒嚴,不讓進,門口堆了一堆人。怎么也沒想到探照燈和解放軍有什么關系,探照燈不也是組字團體操迎國慶嗎?不過一有解放軍立刻接受,陡增了神秘。天天見提高警惕,保衛祖國,要準備打仗的口號,墻上到處都是,但總覺不著邊兒,這下近在咫尺。盡管我們不知道探照燈從來就屬軍隊,不知道蘇軍曾用一百四十架探照燈一字排開,對付德軍,炮火之后探照燈驟然打開,德軍全傻了,盡管我們完全不知,但此時感到了某種神秘。刺刀無聲,寒光閃閃,尤其還戴著鋼盔,是野戰軍,似乎戰爭就在今晚。更加渴望墻內,大門內,沒辦法,只好翻墻。

    翻墻從來是中學生的事,不是我們小學生的事,一些四十三中學生不喜歡走門,喜歡順著電線桿子爬墻,我們琉璃廠小學與四十三中斜對門,經??吹剿氖袎︻^上搖搖擺擺的人。電線桿子多數離圍墻還有一點距離,但也有的好像成心,差不多貼在墻上。盡管如此我們——文慶、小永、大鼻凈、四兒、大煙兒——也只能望墻興嘆,五一子大鼻凈真真假假狗急跳墻了幾次都沒成功,不到兩米就掉下來。誰也沒想到就在我們要離開時四兒掛在了電線桿上。

    我們停下來,笑,看著大眼兒燈似的四兒一次次地土鱉似的掉下來,哄堂大笑。我們再次準備離開時,不容否認,四兒爬高了一些,這讓我們猶豫了一下沒走。四兒一邊緊緊抱著電線桿一邊蹬著墻繼續,已不再像土鱉,像甲蟲、蜘蛛,甚至越來越穩,快,超過了墻頭,一跳站在了高高的足有兩丈的墻上。

    我們急切地在墻底下跟著四兒往前走,高聲問四兒看到了什么,看到探照燈沒有?四兒當然聽不清,大概只能看到我們的口型。事實上根本沒看我們,一直看著另一邊,一定看到了什么。

    他血淋淋的,衣服刮破了,臉、胸前、手臂都是劃痕,有的在滲血。雙腿更是。頭兩次掉下來時我們就已看得清清楚楚,看到了老電線桿的刺在他身上。他意識不到,好像不知道疼。也許如果他照照鏡子會停下來,他的樣子非常嚇人。他搖搖擺擺,直走到一棵樹邊上,停下來,這是必然的,無師自通抱的,抱著樹消失。

    四兒很晚了才一個人回家,一回家就把家人嚇壞了。一家人睡在一個大炕上,全都從被窩里瞪著大眼睛看著四兒,特別是上初中的姐姐和剛上學的弟弟,但是包括父母都半天沒吭一聲。四兒像剛從戰場回來,像《邱少云》《上甘嶺》《英雄兒女》里的人。四兒無比興奮大聲說著自己翻墻看到探照燈的經歷。大眼睛的父親披衣出了被窩,拿著鏡子上上下下給四兒照,四兒看見了自己緊張起來,母親給四兒慢慢上紫藥水、紅藥水,像化妝一樣。翻砂工父親照完鏡子,一掌撣過來,四兒應聲倒下,一聲都沒有,好像睡著了。母親繼續上藥,什么也沒發生一樣,更像化妝。

    探照燈坐落在操場中心,四兒剛下來就看到那兒圍了好些人,四兒不知道那些人都怎么進去的,不像是都翻墻進去的?!耙驗檫€有女的?!彼膬旱囊馑际沁€有地方能進四十三中。我們想知道探照燈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第二天在大個子門口,四兒沒講幾句我們就一哄而散,覺得也沒什么就走了,只有我留下來。(我留下再正常不過,我是誰?)

    探照燈是個軍綠色的大鐵罩,罩子放在半圓的鐵架上,鐵架下面有四個膠皮輪子,五六個解放軍坐在不同地方各就各位,各司其職旋轉探照燈,就像操作高射炮一樣,一模一樣。探照燈由三部分組成,燈面、發電的解放牌汽車、連接探照燈和汽車的五米多長的電纜,都是國防綠,汽車頂上還帶著野戰的網子。

    無人傾聽。我不算數。四兒找大個子講探照燈的故事。大個子是個鰥夫,快要死了,奄奄一息。之前,大個子一直是四兒的唯一的聽眾,現在依然是。不僅如此,現在甚至會依然欠起身子回答四兒的問題,有時會被自身的聲音擊倒,大聲喘息。大個子已經脫形,臉只剩下一條兒,眼睛呈粥樣,如果不是因為大聲喘息,跟死不瞑目一樣。平時基本就是死不瞑目的樣子,終日瞪著昏黃漏雨有古代山水的屋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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