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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代》2020年第2期|張煒:我的原野盛宴——童年回眸之二(節選)
    來源:《當代》2020年第2期 | 張煒  2020年03月26日08:33

    導讀

    回到自然,回到童年,回到本心,是不是當代人抵達心靈的另一種方式?每個人回望來路,喧囂與騷動、熙熙攘攘地奔忙,究竟有多少是虛度了光陰?那些真、善、美的日子,離你有多遠?

    “發?!敝?/strong>

    記憶中,有一件事情一直讓我懼怕。

    這事總是發生在午夜,是一天里最安靜的時刻。到了這個時候,它會將我從夢中一下驚醒:一種細碎的、均勻的水的聲音響起來,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好像大水已經漲到很高,從北面一路向南淹過來。

    因為是很大的、無邊無際的水,所以這種淹沒幾乎沒有尖厲刺耳的聲音,似乎是在誰都沒有察覺的時刻發生的。也正是這樣,它才可怕到極點:危難突然逼到了近前。從遠處傳來的奇怪響聲讓我一下跳起來,我預料會有無法阻擋的大水漫過來,所有的林子、土地,一切全都被大水壓在下邊。

    我膽戰心驚,再也不敢睡去。整個世界都是漲水的聲音,是隱藏和偽裝過的那種沸騰聲,這樣大卻又這樣隱蔽。一切都來不及了,因為到處都是它在響,任何鳥鳴和野物尖叫都壓不過它。我聽著,聽著,眼看就要嚇得逃出屋子。我心跳得厲害,因為知道這會兒無論跑多快,都無法逃脫,就連跑得最快的兔子也不行。我沒有破門而逃,只緊緊摟住了外祖母。

    “孩子,做噩夢了?”她安慰,“不要緊,我在這兒,沒事?!蔽疑砩项澏叮骸澳懵?,你聽!”她側耳聽著:“沒有什么啊,怎么了?”我只好逼真地模仿那種聲音,“嗚嗚,嗚嗚,嗚嗚啊啊……”我要模仿那種最平穩最巨大、隱隱的悄悄的聲音,但學不像。

    外祖母靜靜地聽了一會兒,終于明白了,說:“噢,是‘發?!?!孩子,這是‘發?!穆曇??!彼靼琢耸窃趺匆换厥?,也就不再驚奇了,拍打我,想讓我重新躺下睡覺??晌业捏@懼才剛剛開始,問:“什么是‘發?!??”她抿抿嘴,看看黑乎乎的窗子說:“就是‘發?!?,海在響,它有時候就這樣響,至少要響兩三天?!?/p>

    “是大風吹的嗎?可外面的風一點都不大!”

    “不是?!l?!娜兆邮菦]風沒浪的。這響聲大概是從海底、從更遠的什么地方傳過來的。也不是漲潮,漲潮沒有這么響?!蓖庾婺刚Z氣十分肯定,看來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了這事兒,已經習以為常了。

    我不相信此時此刻的大海會是平靜的。我想到的是海上一定在刮大風暴,成排的大浪轟轟地拍打海岸。我說:“我真害怕它今夜要淹過來,它好像正在往我們這兒趕,你聽……”

    “不會的孩子,我說過了,這是‘發?!??!?/p>

    “‘發?!窃趺椿厥??”

    外祖母十分為難地看看漆黑的夜色,又看看我:“我也問過打魚的人、上年紀的人。他們說有時在離海很遠的地方聽到‘發?!?,還以為海上一定是起了大風大浪,誰知趕到跟前一看,它安安靜靜的?!?/p>

    “那一定是大風停了……”

    “不,沒有大風。再說只要海里起了大浪,大風停下很長時間那浪也照樣拍打。這說明沒有大風,那聲音也不是大浪發出來的。最奇怪的是人越是靠近大海,聽到的聲音就越小,到了跟前,它連一點聲音都沒了?!?/p>

    我一聲不吭地看著外祖母。她當然不會騙我。這事真是怪極了。我又問:“只有夜里才會‘發?!瘑??”她搖搖頭:“不,白天也會。不過白天太嘈雜了,人靜不下來,也就沒人在意這個?!?/p>

    外祖母對這件怪事只說了這么多,更多的謎還藏在那兒。所以我后來再次聽到那種聲音,雖然不再有立刻逃開的念頭,也還是驚恐害怕。我仍然要坐起來傾聽,聽得清清楚楚:大水正在漲起來、漲起來,隨時都可能淹沒一切……

    我終于注意到,如果夜里響起了“發?!甭?,那么就一定會延續整整一個白天,或再加一個晚上。在這樣的日子里,我為了捕捉那種無所不在卻又十分隱蔽的聲音,總是格外留意??上切┤兆永镂覠o法直接跑到大海跟前,無法證實外祖母的話。在內心里,我多么盼望這一天能夠早早到來啊。

    我和壯壯在一起的夜晚,曾經又一次遇到了“發?!?。在我的提醒下,他也聽到了這種奇怪的聲音。到了白天,我們一起到林子里,那種聲音就一點點弱下來,不過只要安靜一會兒,又能一絲不差地捕捉到。這時如果不是老林子在阻擋,我們一定會一口氣跑到大海跟前。

    終于到了上學的日子,總算被應允去看大海了。

    因為第一次見到大海高興得忘了一切,也忘了“發?!钡氖虑?。我們那個夏天在魚鋪里住了一個星期,最后是被魚把頭押走的:讓一個回村的打魚人把我們帶走。我們一開始賴著不動,后來他發出威脅,說如果不聽話,那就再也別來海上了。

    整個夏天最讓人迷戀的是游泳,其次是喝魚湯和聽故事。那些看魚鋪的老人講的好故事一輩子都忘不掉,隨便拿出一個,都會讓燈影的老師和同學聽得發蒙。我們最擔心的是大辮子老師知道我們下海的事,她一定會報告校長,那還不知要惹出多大的麻煩。

    那個假期太棒了,那樣的日子如果一直過下去多好。

    我們試著到水渠里游過泳,一跳到里面就覺得比大海差多了。不過到渠邊的草須中逮魚,也有點意思。有一次我踩在了一只大鱉身上,嚇了一跳。一條鱔魚被壯壯當成了蛇,當時他的臉都白了。小北經過了半個夏天,兩條腿已經能夠站穩。我們給壯壯老爺爺講了一些海上的事情,老人說:“打魚的可不是什么好東西?!毙”绷⒖滩桓吲d了。老人瞥瞥他,又說:“魚把頭還算好人?!?/p>

    我們特別對老人提到了那個驚險的時刻:看魚鋪的老人長了一只多毛的獾手,他把我們當中的一個差點給害死?!案熘?,胳肢,讓人笑、笑,最后笑絕了氣!”壯壯說?!澳侨藭挛遄悠?!”老人說。我驚呆了:“你什么都知道???”老人點頭:“我打年輕時就認識他。這人離不開酒,酒量不大,外號‘老狗獾’!”

    我問:“他說自己年輕時能從海邊游到島上,這是真的嗎?”

    “這事不假。打魚人水性好的多了,能游到島上的也有。那是個無人島,船遇到大風上去避難。聽說島上有不少野貓?!崩先嗣呓幕ò吖?,“沒有一條狗,那些貓就缺少管教?!?/p>

    這個夜晚我們宿在了大炕上。這是一個月亮天,沒有風,有些熱。直到半夜我們還沒睡,因為有一個什么野物從林子躥到了園子里,花斑狗又叫又咬,終于把大家吵起來。老人提著桅燈出門,大聲罵著。我們跑出去,這才看到花斑狗的臉上有兩道血痕。老人說:“肯定是一只獾!那家伙的爪子有勁兒!”

    下半夜剛睡著,又被一個噩夢驚醒:一只老熊在拍打窗子。我猛地坐起,身上的汗嘩嘩流下來。我坐著出神,突然聽到了一種聲音:嗚嗚,嗚嗚啊啊……“啊,‘發?!?!”我猛地跳起來,喊道。

    他們三個都被我弄醒了。坐起來聽。老爺爺也起來了,搓搓眼看著我們:“又怎么了?”壯壯指指北邊:“聽!”老人歪著頭聽聽:“哪有什么?”“再聽!”壯壯說。老人閉上了眼,這樣過了幾分鐘,嘆一聲:“發海!”

    老人說過那兩個字就想躺下睡覺,我們就一塊兒纏他?!斑@太嚇人了,海水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能漫過來!”我說。老人身子倚在墻上:“這倒不會?!眽褖褑枺骸昂蒙拇蠛?,怎么就響起來了?”“那還用問,海里起了大浪唄!”老人說著去枕邊摸煙鍋。

    我看看壯壯和小北,他們一臉迷惑。我真想告訴老人:如果不是你錯了,就是外祖母錯了,還有那些打魚的人,他們全錯了!我忍不住說:“不,‘發?!瘯r海里一點風浪都沒有!真是這樣……”

    老人有些煩,翹著胡子:“沒有大浪,這聲音是怎么來的?”

    我說:“怪就怪在這里!看看外面,一點風都沒有……”

    大家不由得去看窗外:靜靜的,樹梢都不動一下,月光像水。老人轉著脖子,像發癢,咕噥:“岸上沒有風,海里也會有,這是兩碼事。這時候去海上看看,那里一準像開了鍋……”我不做聲。我們誰都沒有在這樣的夜晚跑到海邊看過,所以無法反駁。我急壞了,我覺得再也不能等待。我說反正再也睡不著,咱們現在就去看看大海好了,沿著“趕牛道”……“我愿意打賭?!蔽铱粗先苏f。

    “你賭什么?”老人一下來了興致。

    “我賭海里這會兒沒有風浪!”

    老人哼哼著:“我是問你輸了怎么辦?”說著又要躺下,看來根本不想在半夜出門。壯壯和小北搖動他。壯壯嚷著:“咱們去啊,去??!”我突然想到了外祖母裝滿了蒲根酒的壇子,大聲說:“我如果輸了,就把家里的酒壇抱過來!”

    老人繃著嘴看看大家:“這可是全都聽見了的!那壇酒看來是跑不掉了!”他真的下炕摘下那支長筒槍,又提起桅燈,嘴里哼著:“我們瘋了,半夜走‘趕牛道’,打賭,嘿嘿,瘋了!”

    小泥屋的門鎖上后,老人開始叮囑花斑狗好好護家。還好,沒有任何人要留在這兒。大家摩拳擦掌,恨不得一步跨到海邊。臨出小院前壯壯提到了一個頂要緊的事兒:“爺爺,你要輸了怎么辦?”老人猛地一拍腦瓜:

    “白天吃大饃、芋頭,晚上吃臘肉,葡萄和金絲蜜瓜盡吃!”

    大家高興得拍手跺腳。

    夜晚的“趕牛道”原來一點都不嚇人,水里的莎草和蒲葦在月光下散發出一種香味兒,有什么在中間“嚌嚌咕咕”叫著。老人背著槍走在前頭,顧不得理睬。天上星星稀疏,天空是紫色的。一只上年紀的鳥兒在西北方叫了兩聲,接著是近處的兩聲咳嗽。老人說咳嗽的是刺猬,“這家伙咳起來就像個老頭兒,像我?!?/p>

    我們一路話很少。為了快些,我和壯壯有幾次背起了小北。穿過又高又密的林帶,再走一會兒就能望見大海了。多么奇怪,大約剛走了半程,那種無處不在的“發?!甭暰谷辉絹碓叫?,最后差不多完全消失了。也就是這個原因吧,前邊的老人大概察覺了自己有輸掉的危險,步子一下加快了。

    大海就在前邊,它就像突然逼近了似的。

    一片銀亮的沙岸在前邊閃爍,上方就是泛著光斑的大水,更上邊是懸起的星星。我們站了一瞬,嘴巴都合不攏。天哪,這兒多靜啊,眼前看不到一朵浪花……魚鋪黑乎乎的,它的東南邊是打魚人住的一排小屋。

    可能擔心吵醒打魚人吧,我們跟在老人身邊,輕手輕腳地往前。大海在安睡,它在月光下像害羞一樣?!翱墒悄恰l?!穆曇魪哪膬簛??”我心里泛起一個大大的問號,相信所以有人此刻都像我一樣。大家一動不動地站在海邊。

    我們不吭一聲,默默站著。我特別注意地看看一旁的老人:他身子筆直,肩上的槍豎著,很像一個老兵。

    正在這時,我聽到了身后響起了“嚓嚓”聲,剛要回頭,一個黑影飛快上前,兩手猛地拤住了背槍的老人。原來是看魚鋪的那個老頭,他屏著氣,嘴里發出惡狠狠的低聲:“好??!是你這個反叛!”兩個老人交手,很快松開,笑了。

    “到底怎么回事?嗯?魚把頭老七知道了會給你幾巴掌的!”看魚鋪的老頭再次變得惡聲惡氣。

    老爺爺把槍聳了聳,為難地瞥瞥我們說:“今夜又‘發?!?,從遠處聽著嚇人……怎么來到跟前就沒有大浪呢?我們是來打賭的……”

    看魚鋪的老頭目光轉向大海,像自言自語:“我也不知道。誰都不知道。也許是大水最里邊有動靜……不知道,它從老輩起就這樣嘛?!?/p>

    兩個老人一臉迷惑地看著夜晚的大海。

    壯壯和小北的鼻子里發出“蓬蓬”聲。這時我也嗅到了從魚鋪旁飄來的氣味:魚湯。

    ……

    作者簡介

    張煒,1956年出生于山東省龍口市。出版有《張煒文集》48卷,譯為英、日、法、韓、德、塞、西班牙、瑞典等多種文字。著有長篇小說《古船》《九月寓言》《刺猬歌》《外省書》《你在高原》等19部?!豆糯返热脒x新文學大系,作品獲全國優秀長篇小說獎、茅盾文學獎、中國好書獎、全國暢銷書獎、中華優秀出版物獎等多個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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