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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港》2020年第1期|東君:關于竹,關于那些竹字頭的字
    來源:《文學港》2020年第1期 | 東君  2019年12月18日15:46

    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游逛,通常有兩大嗜好:一是好逛書店,一是好啖方物。在安吉,自然沒有好的書店可逛,但這里土產豐饒,可以聊作解饞。

    未入竹海,就先吃了一頓毛筍。聽說當地人喜歡吃一種“孤燒筍”,味至清(畫家吳藕汀的書里面有記載),但我吃的,是臘肉炒毛筍,味厚而重。張岱吃筍,說是無可名言,但有慚愧。為何如此說呢?不能解釋,但可以約略感受其中的風味。

    安吉多竹。在安吉的山中,很少看到那種碐磳的巖石,凡是有山處,幾乎都被竹子覆蓋,郁郁青青層層疊疊;入山既深,凡是風過處,都會有竹葉喧嘩的聲音,但不鬧,唯覺寂靜響徹巖谷,讓人有一種視之既靜、其聽始遠的感覺。偶爾能瞥見三兩戴斗笠在竹林中浮動,那些與竹相親的人,神氣如同修竹,與山與水與草木是協調的。但也有煞風景的地方,譬如,游客所至之處,通常能見到竹子上刻著一些人的名字或片言只語,其惡俗程度與別的風景區并無二致。不過,在竹子上刻字總比在古磚上刻字要文明一些吧,看到一排竹子上都分布著字跡,居然也會讓人莫名其妙地想起古代的竹簡。

    山愈深,村子愈少,有些村子,也就十幾戶人家。生活的清素的與竹子的豐饒構成了一幅多少還帶點古風的山居圖。竹之為用,在山里頭隨處可見。有些人家不吃自來水,而是刳竹接引山泉入戶。但他們的住房多屬木石結構,極少有人愿意住竹屋。走到村外,倒也能看到幾間竹屋(主要材料當然是竹,其次是夯土,再次是壘石),散處山隅,以其簡淡、清冷的姿態,面對那個鋼筋水泥組合起來的理性有序的世界,但在颯颯風中顯得有幾分脆弱、孤立。山民說,竹屋好看而不耐住。住上幾年,竹子就爛掉了,又要重建,麻煩。當晚,我們沒有睡竹屋(不怕失眠的人,雨天睡竹屋一定是非常有意思的),而是住在竹林深處的一棟石屋。到了晚上,整座山突然變得空寂,像是回到了太古之初。外面清冷,無風,也沒聽見竹喧。低下頭來,仿佛可以聽到內心的聲音。一夜無話。

    黎明時分聽到竹林深處的狗在叫,與之前在深巷里傳來的犬吠大不相同。這種聲音,仿佛就是天籟的一部分,讓人不覺刺耳。相反,它會讓沉下去的心靈更能感受到森林的全部寂靜。在山里,狗居然起得比雞早。然后是人。山里人,早睡早起,與雞俱興。我也早起,去竹林里轉了一圈。曬太陽的時候,我與一位從事韻文研究的同行者一直在談論竹林里的雞鳴狗吠。

    吃過早餐,又去了竹博館。所見的,無非竹器。在那里看見了竹屋,益發覺得竹子不是竹子,而是另一種東西。很多東西往往如此,當它們陳列起來供我們觀賞的時候,它們其實已經離我們的生活十分遙遠了。問身邊的安吉朋友,平常家里還用得上這些竹器?笑答,好像除了筷子,很少用到它們了。正如有人說種地的人潛意識里將自己當作植物,舊時的安吉山民潛意識里大概也會將自己當作竹子,他們住竹屋、吃竹筍,使用各種竹器,可以說,竹子是由表及里地融入他們的生活,進入他們的生命;而現在,大部分人已經從竹子里面分離出來,而竹子亦自外于現代生活,其觀賞價值更大于實用價值了。

    我生長農村,見過各種各樣的竹子。它們的名目未必能說得出來,看著卻覺得親切。有些人家的屋子前后有一塊空地,種上幾竿竹,引來幾縷清風,也讓人不覺著貧寒。那時候,由竹子而延伸出來的竹器,一度是我們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竹椅、竹篙、竹籃、竹簍、筲箕、竹床等,極少有什么東西是塑料加工而成的。夏天睡竹床,通體清涼。竹床夾肉,也只是轉脊罵一聲,爾后照例睡下。我們族里的三公早年曾以打漁為生,他在河中央修了一排竹籪,還在水上搭建了一座漂浮著的竹屋,那時候,我總夢想著長大之后,也要在河里建一座竹屋,頭枕在流水上,感覺魚在自己身下游來游去。事實上,水上的竹屋是極不牢固的,八月的一陣臺風就能把它輕而易舉地掀翻了。我在河里游泳時,常見竹排從山那邊放下來,被機動船拖著,從河面迤邐而過,天光云影,隨之流動。我們有時會爬到竹排上,向岸邊的同伴吆喝一聲。

    舊時,鄉間做篾老司長年與竹打交道,除了有一把鋒利的削刀,還有一雙巧手。做篾老司跟木匠一樣,通常是上門定做竹器。做篾老司來了,差不多全村人都知道。他就坐在上間角或道坦下,一邊慢條斯理打編織,一邊與人閑聊(做篾老司若是通曉點文墨,做起一篇小說來想必是不成問題的)。曾記得有個做篾老司,在上間角編織時,忽然叫住了我,問我幾歲了。我告訴他自己的年齡后,他便告訴我,他就住在河對岸一座俗稱“新橋堂”的尼姑庵邊上,他家隔壁有一個男孩,跟我差不多大,長得跟我也有點像,聽說是撿來的。我愣了一下,就裝作沒聽見般地走了過去。我聽大人們說,有些木匠會調人(放蠱),卻不知道做篾老司是否也會這法術,因為初見,自然不敢太親近。下午時分,做篾老司又向我招了招手說,你有個表哥,比你大幾個月,出生沒多久就送人了,你想知道他現在住哪里?我仍舊沒敢接話。到了晚上,我把他說的兩段話轉告父母,父母沉默半晌告訴我,姨媽當年生完孩子后,突然又生了重病,沒法奶孩子,無奈之下,就把懷里那個剛出生的孩子托人送了出去,至于送給誰家,我們都不得而知。第二天,做篾老司走了,母親就去了一趟姨媽家。對于做篾老司,我了解甚少,唯獨記住這件事?,F在想起做篾老司,不知為什么,感覺十分親切。因為他,我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表哥,感覺就像是在字典里先找到竹字頭,然后很快就查到了那個帶竹字頭的字。

    翻看一本方言字典,才知道很多帶竹字頭的字已漸漸成了冷僻字。溫州有一首《做篾老司歌》,粗粗一看,里面帶竹字頭的竹器便有九件:筲箕、軟簟、篾席、茶篰、田籮、書箱、鞋簍、糠篩、米篩,畚斗與茶烘雖然沒帶竹字頭,卻是地道的竹器。這些僅僅保存在字典或歌謠里的竹器淡出我們的生活,就像一些名不見經傳的河流退出一座市鎮,似乎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F在要是買一些帶有裝飾成分的竹器,也不知道在房間如何安放了。跟我經常打交道的竹器,要數竹筷,即所謂割箸。然而,這種割箸無非是一次性用品,用過之后,就扔進垃圾桶里,等同廢物。想想它的前身,曾是山中的青青竹子,臨風搖曳,是何等自在;進入城里,進入餐桌之后,卻落得個如此不堪的下場。

    竹子進化為筷子,“筷子指向食物”,延伸出來的是竹子的實用功能;眼中之竹變成胸中之竹,延伸出來的則是竹子的審美功能。說冬筍或春筍可啖,那是尋常百姓都知道的;說竹葉可賞玩,那是無聊的讀書人所能想到的。對山民來說,竹子可以做成很多物事,是切于實用的,他們看到長滿山坡的竹子大概不會掀髯一笑,念出一首詩來,也不會在月明之夜莫名其妙地跑到竹林里彈琴。竹林里冒出幾個賢人,一副迥出塵表、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那又是無聊的讀書人引發的一廂情愿的詩意想象。

    安吉回來,大概是頭腦發熱的緣故,我也忽然想在自家頂樓造一座竹建筑:以粗竹搭就一個架子,四周種植細竹,它既是竹林,又是竹屋;前后敞開,可以把遠山包括進來。聽了我的構想,我的一位朋友說,還是木屋更堅固耐久。而我仍然固執地告訴他:我要的就是竹屋。在我的想象中,那種以竹為主要材料的極簡主義的建筑,是可以跟我的內心相對應的。更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坐在幾根竹子中間,即便不能體味整片竹林的寂靜,至少還可以享受到敞開的空間的自由。但我的朋友毫不客氣地反駁了我這種近乎天真的想法。其理由是,我家地處鬧市,有再多的竹子恐怕也抵擋不住車馬的喧響。還有臺風,這是最要命的,縱然沒有拔起竹子的淺根,也要吹折竹枝,遣散竹葉。因此,這個計劃在腦中醞釀了一陣子也就作罷。

    乙未清明前,簡園主人贈我七根紫竹,我原本想栽種樓頂的平臺,不料當晚風雨交加,晨起一看,竹葉滿地,那情狀突然讓我想起了山中的一位長者。下午天氣放晴,我與妻子一起,把七根連泥帶土的紫竹送往山里面,種在一塊石碑邊。日本的元政和尚在臨終前囑人不要給他建石塔,但種幾竿竹子即可。他有一首詠竹詩:“屋前竹葉垂,屋后竹葉隔,屋上竹葉覆,中有愛竹客?!敝茏魅俗x了之后說,這首詩可作其墓志銘。想必知堂老人也是“愛竹客”吧。近日在一本古代琴譜上也讀到了一首詠竹詩:“冢上一根竹,風吹常裊裊。下有百年人,長眠不知曉?!痹娮髡咝帐相l里不詳。此詩與元政和尚的詩放在一起讀,就感覺如風敲竹,有些凄苦了。

    東 君,本名鄭曉泉,主要從事小說創作,兼及詩與隨筆。結集作品有《東甌小史》、《某年某月某先生》、《子虛先生在烏有鄉》、《徒然先生穿過北冰洋》、《立魚》等。部分作品譯成英、日、韓文。其中《蘇靜安教授晚年談話錄》、《聽洪素手彈琴》分別由企鵝出版社、人間出版社出版,并在海外發行。另著有長篇小說《浮世三記》、《樹巢》。曾獲“第二屆郁達夫小說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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