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i id="uuuuu"></li>
    <li id="uuuuu"><tt id="uuuuu"></tt></li>
  • <li id="uuuuu"></li>
  • <li id="uuuuu"></li>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朔方》2019年第11期|李永天:瑪卡
    來源:《朔方》2019年第11期 | 李永天  2019年12月13日09:04
    關鍵詞:瑪卡 李永天

    “快點回來,你奶奶摔倒了!”

    離村子還有一公里的時候,谷米大姐來電話,說奶奶摔了一跤。她把老人抱起來,放在走廊的墊氈上,沒有傷,但老人不會說話了。

    瑪卡問:“有危險?”谷米說:“鬼知道!”瑪卡覺得,谷米的話,是一塊冰,擊打著她的心,她打了一個寒戰。

    雖然是上坡,瑪卡還是小跑起來?,斂ㄟ吪苓吔o媽媽打電話,打過去,關機。給爸爸打,也是關機。他們在新疆,不知道是在摘棉花,還是在礦山干活,已經三年沒有回家了。

    到家的時候,瑪卡才發現,自己跑得急,衣服濕了一大塊,上一個小土坎腿都是軟的。

    谷米坐在奶奶身邊,哭喪著臉,就像奶奶已經死了一樣。

    瑪卡學著電視劇里警察的樣子,用手探探奶奶的鼻息,有氣,但是微弱。再把手放在奶奶脖子的動脈處,脈搏沒有規律。這些動作在奶奶身上做過多次,瑪卡對奶奶的脈搏比較熟悉?,斂ǖ氖窒衩揭粔K冰,迅速地縮了回來?,斂ü烙?,九十二歲的奶奶這一次是挺不過去了。

    瑪卡看見,天空的云,黑沉沉的,像要壓住什么。遠處小河里的水特別亮。一場暴風雨馬上就要來了。

    瑪卡對谷米說:“你去把火塘的火大大地燒起來,用大茶壺燒水,再把我家的茶杯全部找來洗好?!惫让浊倪溥涞責チ?,嘴里嘰里咕嚕,不知在說著什么。

    瑪卡找了塊羊皮,坐在奶奶身邊,用調羹喂奶奶一點冰糖水,喂進去半調羹。再喂,奶奶已經不會吞咽。奶奶平靜的模樣,告訴瑪卡她正在舒心地睡去,不同的是,這一次,她一入夢就再也不會醒來。

    瑪卡的淚水一下子流下來,她沒有哭出聲?,斂ㄖ?,村子里只有堂哥家是最親的,拿出電話叫堂哥:“奶奶快不行了,馬上過來?!闭f完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瑪卡想不起來該做什么,站起來,在院子里轉了一圈,又走到火塘邊??纯?,覺得不妥,又回到奶奶身邊。

    不到五分鐘,堂哥一家和村子里七八個人一下子涌進瑪卡家。大家一來,找東西的,喝茶的,七嘴八舌說話的,瑪卡家一下子熱鬧起來。

    村子里,阿布是德高望重的人,村子里的喪事喜事他都是總管的不二人選??粗蠹襾y哄哄的,他說:“瑪卡爸爸媽媽不在,瑪卡也算是當家人,聽瑪卡說說吧?!?/p>

    瑪卡說:“我爸爸不在家,堂哥是奶奶的孫子。堂哥來抱著奶奶,讓她安靜地離開?!?/p>

    堂哥抱著奶奶后,瑪卡又說:“阿布叔叔料理喪事有經驗,你來當總管。喪事的總指揮就是你,人員你安排,錢找我拿?!?/p>

    堂哥問:“今天晚上,老人不知道什么時候走,老人走后的衣服呢?”

    瑪卡說:“早準備好了,我過一會兒拿出來?!?/p>

    瑪卡叫谷米泡開水,找出老人過世穿的老衣,交給堂嫂整理。還不忘拿出一條煙叫大家傳著抽,順手給男人們倒了酒??粗斂Τ雒M,阿布說:“瑪卡侄姑娘,說話辦事像個大人,也像個男子漢,是個懂事的人?!?/p>

    堂哥說:“阿布大叔,你不要客套,安排工作吧!”

    阿布喝了一口酒,才開口:“既然瑪卡侄姑娘信任我,選我當總管,我也就不客氣了?,斂ǖ哪棠淌俏覀兇迥昙o最大的老人,她的后事,就是我們村重要的大事,我們要把這件大事辦好,總之就是要像辦自己家的事一樣辦好?!?/p>

    有人附和說:“是的,聽阿布的安排,我們要出力,好好地把事辦熱鬧?!?/p>

    阿布喝著酒,繼續說:“另外,要聽我指揮。不聽話的被我罵了,到時候傷了面子,不要怪我?!?/p>

    又有人應答道:“被你罵是好事,出名了嘛!”阿布瞪了說話的人一眼,那個人低下頭去。

    阿布接著說:“我布置現在馬上要做的事。谷米找幾個婦女煮飯,中華侄兒子找幾個人殺羊,老鼻子開車去鄉里面拉煙酒、紙碗紙杯、茶葉等等,品種和數量我算算發在你微信里。主人家侄姑娘瑪卡你先拿出五千塊錢,我叫記賬的記著,最后給你報賬?!?/p>

    大家馬上就行動開了,燒水的,磨刀的,開車去鄉里的。大家沒有一絲悲傷,仿佛是籌辦一場喜事。

    天黑了,瑪卡總喜歡走到暗處。沒有人看見瑪卡淚流滿面的樣子。

    半夜,奶奶平靜地走了。

    院子里放了許多鞭炮。

    燈光下,當著大家的面,瑪卡的淚水止不住流下來。她知道,奶奶去世了,就是奶奶不再說話,不再和自己一起吃飯,不再回家,走廊上也沒有人等著她了。

    別人怎么哭,真心也好,虛情假意也罷,哭過也就過去了。

    在瑪卡這里,痛苦是一件小一號的黑袍子,瑪卡喜不喜歡都得套在她身上。這件黑袍子,把瑪卡束縛起來,瑪卡覺得自己呼出的氣都是哀傷。

    下半夜。

    爸爸的電話來了:“什么事?”

    瑪卡說:“奶奶去了?!?/p>

    停了三秒,又有聲音:“喪事定在什么時候?”

    “后天?!?/p>

    “我怎么也趕不到了,我在新疆礦山上挖礦?!?/p>

    “阿布說你來不來,喪事都要辦?!?/p>

    “錢還有嗎?”

    “不夠,堂哥家拿出來?!?/p>

    “明天,我轉在你卡上?!卑职帜沁呉呀浧怀陕?。

    瑪卡沒有忍住,也把抽泣聲傳到爸爸那邊。

    接電話時,瑪卡在門外,現在看自己的家,全部在黑暗里?;鹈缫婚W一閃,火邊喝醉的男人,說話顛三倒四,眼前的一切虛幻起來。如果有天堂,奶奶一定是去天堂了。

    瑪卡哭了一陣,又回到火塘邊。

    阿布和堂哥還在堂屋里說著事,看見瑪卡,把她叫進堂屋。

    阿布說:“這個事,是你們家的私事,我一個外人,本不該亂說。但是我看到你幺叔一直沒有來,我知道你爸爸和你幺叔不和,幾年沒有說話了。我提個建議,你去,上門給你幺叔通報奶奶去世的事,看他來不來?!?/p>

    堂哥說:“這里隔幺叔家不是十萬八千里,他家應該聽到鞭炮聲了。平時從來不來看奶奶,現在他早該到了。我們孫子輩都到了,他是兒子,應該會來料理后事,才合情合理?!?/p>

    瑪卡說:“我爸和幺叔不和,是他們的事。奶奶是幺叔的媽,現在還要我去求他來參加葬禮,我想不通,這個事怎么說都不合情理。我不去!他來不來,我們都會把奶奶送上山?!?/p>

    阿布說:“你們看著辦,我只是建議。我想通過這次辦喪事,把這個疙瘩解開,讓你們兩家和好。既然不去請你幺叔,那我們該忙的,照常進行?!?/p>

    瑪卡來到奶奶的身邊,坐著,默默地和奶奶說話:

    “奶奶,九十歲后你就老糊涂了。那天,是六月二十四,火把節。我們殺了羊,吃過晚飯,我的朋友還在鬧著晚上要吃燒烤。剛放下碗,你就一本正經地說:‘瑪卡。下午了,燒火做飯,我肚子餓得發慌了?!业呐笥岩幌伦有ζ饋?,說奶奶是最老的幽默家,我苦澀地笑著,我在百度查過,你正式步入老年癡呆的行列。這之后的兩年,你是不乖的,你多淘氣,我為你操了不少心。今天我上街一趟,你就賭氣走了,我多傷心??!

    奶奶,你還記得嗎?你多次告訴我,年輕時,你和爺爺去麥地河村做客,爺爺和一幫大老爺們賭酒,看著爺爺不行了,你上桌子,把那些不懷好意的男人喝倒了,唱著歌,背著爺爺回了家。你當時是我們這一帶的鄉村美人!也是一個女漢子!

    奶奶,你喜歡煨油茶吃。我們奶奶孫子,早上煨茶,煮洋芋吃,中午煮茶,吃炒飯,晚上還可以油茶泡飯,一天三頓都把茶當菜?,F在我又煨了油茶獻給你,你去天國的路上,口渴了喝口油茶吧?!?/p>

    一會兒,阿布又來找瑪卡。阿布說:“老人去世,是應該殺一頭大牛的。你家沒有牛,怎么辦?”

    瑪卡說:“買!買一頭大牛殺了待客。要熱熱鬧鬧、風風光光地送奶奶上山?!?/p>

    堂哥喝了一口酒說:“奶奶是我們大家的奶奶,活著的時候對我們好,活菩薩一樣!牛,不要買了,我家牛多,拉一頭最大的來!”

    阿布說:“你堂哥說的也可以。只是拉牛這算是大事,侄兒子要和家里人商量一下?!?/p>

    瑪卡知道堂嫂是個厲害的角色,送點禮錢可以,拉牛來殺,絕對不可能?,斂ㄍ蝗幌朐囋囂酶缫患业恼\心,就怪怪地說:“聽阿布大叔安排。不買了,殺堂哥家最大的牛!”

    等堂哥離開后,瑪卡告訴阿布,打聽一下,找一條大牛,問好價錢,到時候,買起來方便。阿布說:“看你是個娃娃,沒想到辦事井井有條,看事情準得很!”

    瑪卡說:“大叔,我是沒有人管,什么事都自己磨練,逼出來的?!?/p>

    瑪卡坐在奶奶身邊。阿布大叔和一幫男人在堂屋里喝酒。他們吹牛的聲音可以清晰地聽到。

    堂哥說:“大伯家種瑪卡虧了兩百萬后,大伯他們倒是到外地躲債去了,苦了妹妹,照顧奶奶這幾年。特別最近兩年,奶奶腦子不清醒,瑪卡吃了不少苦頭。我們心里想著幫忙,忙于生計,沒有幫著忙,內心有愧?!?/p>

    阿布說:“不辦事不知道。通過這次辦事,我才知道,小姑娘穩得住,主意多,拿得起,放得下,男人一樣?!?/p>

    有一個人說:“這樣的姑娘,有兒子還沒找到媳婦的,趕快來提親?!?/p>

    另一個人說:“我看這個姑娘眼光高,辦完喪事,家里沒有牽掛的,她可能要出去打工,嫁到外地去了?!?/p>

    瑪卡想,他們是來奔喪的,卻把目標對準自己,亂說一氣。都說女人才說別人家的家長里短,沒想到男人嚼舌根也這么瘋狂,八卦得很!

    瑪卡罵也不是,聽也不是,趁上廁所,到院子外透透氣。

    那年爸爸借錢種了兩百多畝瑪卡,爸爸給自己的姑娘起了個瑪卡的綽號。本來叫著玩,沒想后來,所有人都叫她瑪卡。有的人還不知道,瑪卡的學名:楊子怡!

    電話突然響了,一看是初中同學蕭鋒。

    蕭鋒說:“剛剛知道,你奶奶去世,節哀順變!”

    瑪卡知道,他有話說,就問:“什么事?”

    蕭鋒說:“你初中畢業就沒有讀書了,初中時,你成績比我好?!?/p>

    瑪卡知道,他還有話,就問:“半夜三更,發什么神經?!?/p>

    “我怕你辦完喪事就遠走他鄉,現在告訴你,我喜歡你。你來昆明吧,我在大學讀書,我給你找份工作,我們就可以天天見面了?!?/p>

    瑪卡想象,蕭鋒現在手足無措的樣子,暗戀了自己幾年,憋不住,今夜表白了?,斂ㄏ?,真不是時候。又怕他再說,罵了一句:“你個瘋子!”掛斷了電話。

    蕭鋒接著發來短信:我愛你!瑪卡罵道:“這個憨種!”如果有亮光,可以看見,瑪卡此時滿臉嬌羞!

    瑪卡回到堂屋的時候,大家正在商量,明天怎么樣通知親戚朋友,怎么樣接待,圓滿地把喪事辦好。

    阿布說:“老人的彝族親家會來,一定會送來羊子。招待他們,老鼻子有經驗。彝族親家由老鼻子負責,要有禮有節,別鬧笑話?!?/p>

    老鼻子說:“肉吃好。酒喝到位,我的任務就完成了?!?/p>

    阿布說:“不是你吃肉喝酒,是讓客人滿意?!?/p>

    老鼻子說:“知道,知道,我有經驗?!?/p>

    堂哥說:“藏族村,奶奶的干兒子家也會來,這一幫,我比較熟,我來接待?!?/p>

    阿布說:“有什么特別要求沒有?”

    堂哥說:“他們路遠,住一晚上,要安排住處?!?/p>

    阿布說:“住的,我已經安排了。你的任務主要和客人擺龍門陣?!?/p>

    瑪卡說:“按過去的規矩,安排幾只雞,回族親戚來了,他們自己做來吃。不能讓他們餓著肚子回家?!?/p>

    阿布說:“我也這樣想的?,斂ㄒ蚕氲搅?,真周到,非常好?!?/p>

    手機來了一條短信,是爸爸發來的:“你媽跟別的男人跑掉,已經兩年了。你告訴她一聲,奶奶去世了?!?/p>

    瑪卡突然覺得,自己的骨頭被人抽掉了,渾身軟軟地,頭暈,地在轉圈。再轉幾下,自己就融化成水,鉆到泥土里找奶奶去了。

    瑪卡靠在火塘邊,閉著眼睛。

    有人說:“瑪卡太累了,讓她睡幾分鐘,明天她的事比誰都多?!?/p>

    瑪卡哪里睡得著!她想,現在家里一個親人都沒有了,自己就是孤兒。

    怎么辦?巨大的悲哀和痛楚壓在瑪卡身上,她覺得喘口氣都要用力。

    天快亮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鞭炮聲,幺叔一家五六個人撲進來,圍著奶奶的遺體哭起來。

    阿布說:“終于想通了,不容易,你們去幾個女的陪著他們哭哭。男的倒幾杯酒?!?/p>

    人們看見,瑪卡撲在奶奶身上,號啕大哭!她的哭聲是最純粹的,讓人聽了,忍不住跟著她哭起來。

    房?子

    丁紅了

    丁紅了,生于西北,現居北京。近兩年開始寫作,部分作品被收入全國知名文學公眾號。

    人文學院的教授緩緩地掃視了一圈教室里所有人的面孔,突然提出:“你們知道人生的意義是什么嗎?”他似乎思索了一下,又問,“如果給你們一次選擇,你們有什么可以為之付出生命的全部的嗎?”班里一片嘩然,大家都低聲細語地討論著。我自己也陷入了沉思:意義?一個動心的詞匯。馬斯洛需求金字塔的最高層嗎?上次課堂里,老師提到過的陶行知先生和鐘揚教授的人生呢?一個深入安徽農村搞教育,連宋慶齡都說他是萬世師表;一個在西藏高原上收集種子,一收就是十年……他們應該算得上是實現了自我人生價值和生命意義的吧!

    我突然在腦海里萌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我也想去支教,去大山深處給那些鄉村留守兒童教書。這是多么神圣光榮又偉大的一項工作啊,我要用我這一腔熱血報效祖國。

    說干就干!現在我就開始寫志愿申請書。我仿佛已經看到了孩子們熾熱的目光,眼睛睜得圓圓的大大的,他們乖乖地坐在沒有上漆的小木板凳上,等著我去給他們傳授知識!我一定會對這些孩子們傾囊相授,毫無保留。說不準,啊呀,我一邊身臨其境般想著,一邊一陣陣熱流滾過心頭似的激動,想象我羞澀而又按捺不住激動地和接見的領導握手。

    申請書是電子版的,得用我的iPhone7來完成這一神圣的任務。蘋果手機是這些年最火的手機,不過最近有被華為蓋過的趨勢。高考結束,我懇求家人一個星期,讓他們給我買這部手機,他們也沒點頭。同學們都有著一身像模像樣的行頭,我也不是非要有不可,正要做罷,可我發現家人們還是很愛我的,他們最后硬是要給我買這樣的一部手機,我拗不過長輩的好心好意,便欣然接受了。iPhone的像素好極了,我用它拍了上萬張照片,有十分滿意地也會分享到朋友圈子里,求得大家的點贊和認可。倘若有人表揚地評論一段,我想我的小心臟和虛榮心會有所滿足的。

    有一次在我睡覺的時候,不小心打了個滾兒,iphone便也跟著打了個滾兒,竟然從一人高的宿舍上鋪徑直掉到了地上,嚇得我渾身一哆嗦。經過這么一摔,鋼化膜從中間裂了個大口子,還得小心不能把手劃破了。本想著再換個新的膜,可那也得二三十塊錢呢。說來倒也不貴,可二三十塊錢還能吃頓飽飯,我又開始覺得有些貴,有些舍不得。說實話自己不掙錢,不好意思依仗家人,手里也沒那閑錢,就一直拖著沒去換。

    “明天就放暑假了,晚上來家里吃飯,我和你嫂子給你做了爆肚?!蔽⑿沤缑鎮鱽磉@樣一條消息。突然想起那天答應了家人,假期要跟大哥在9區打工。這是家里的頭等大事,要幫著大哥在9區買套一室一廳的房子。大哥畢業也好幾年了,和嫂子的感情也還穩定,都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可就是沒有婚房,全家人也跟著一起著急??墒菫槭裁捶堑糜心菞澐孔幽??要是我,我就帶著心愛的女人在世界各地游走。我們要向著自由的方向前行,要沖破這該死的桎梏。真是厭惡,兩個人非得有一棟房子才配擁有幸福嗎?可笑,我可不做這樣的俗人。

    回過神來,見老師在投影儀上又播放出了一行詞匯:“家人,愛情,友情……”也許就是有人覺得可以為這些東西獻出一切吧。為之付出生命的全部?容我再想想。家人待我好極了,雖然偶爾拌幾句嘴,可是誰家不拌嘴呢?焦點也就是因為讓我幫著哥哥在9區買房子,講實話,我是討厭這件事的,甚至這種厭惡超過了他們待我的好。愛情就更不用說了,像嫂子那樣有房子才肯嫁給哥哥的女人,我是不屑于搭理的。友情,那幾個在我睡覺的時候發出各種奇怪的聲響,還把穿了幾天的臭襪子囫圇扔到我嘴上的室友嗎?算了吧!一瞬間寂寞涌上頭頂,在心里打轉,腐蝕著我,原來孤獨空虛是這樣的一種滋味……“如果付出生命的全部那一刻,所獲得的大于失去生命后的一切,那么付出就是值得的,有意義的!”應該是吧,比活著更有價值的定當是自由,和作為一個人的天然的本質。

    我是懦弱的,我沒辦法去支教了,我注定要被禁錮在這該死的房子中。我不能去見我愛的孩子們,他們也注定要失去我這樣一位有責任心的好老師。我仿佛看到他們那一雙雙充滿憧憬的眼睛,逐漸變得暗淡,那光亮一點一點化成一雙雙黑色的小圓圈,然后又像黑夜降臨那樣把光明藏起來了。

    假期前的最后一堂課就這樣結束。我計劃著晚上去哥哥和嫂子租住的房子里吃飯的事。他們的臨時房子也在9區,可離我們學校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我覺得遠極了。從我家鄉的南邊穿到北邊,再多繞一圈,也不過如此吧。真不知道9區這個地方有什么好的,雖不知道有什么好,可還是有許多的人像快要下雨的時候排著長隊匆忙搬家的螞蟻一樣,一頭扎進這個地方,都像找一個巢窠似的買一套房子。舊時代的人沒有自己的土地,現在的人沒有自己的房子,地是食物的來源,可房子又不是,有什么好搶的呢?我不覺得非要有房子不可,我也從不屑于這些,我要為自己活著,而不是為房子,或為那些俗人眼里在意的事情。

    今天天氣不好,在下雨,路也不大好走,泥濘不堪。地鐵里的行人都趕著去什么地方,好像這個城市的很多人都是這樣,從一個地方緊緊張張到另一個地方,再從這個地方到別的地方,像一條永不會停止轉動的發條??墒钦娴挠杏肋h不會休息的發條嗎?那為什么朋友送我的八音盒還是不轉了呢,據說是發條壞了?;蛟S,是有那樣永遠不會休息的發條吧,只不過不屬于我們這樣的人。

    出地鐵之后還要再走一段小路,剛要進路口時,主路上的車輛濺起的泥點輕巧地飛到了我的褲腿上,那輛車可能把我的褲子當作了畫布。難道在9區開著高檔車的人,還缺一塊像樣的畫布嗎?雖然我這褲子它的確是獨特的,每次清洗它的時候我都會用金紡泡一泡(一種可以讓衣物柔軟的柔順劑),使它穿起來格外舒服,聞著也是完全不一樣的味道??蛇@也不是我的褲子被這樣胡亂作畫一通的理由吧。不過也許是他沒看到我,畢竟在這黑夜里,又下著雨,仿佛整個世界都要被這黑夜所吞噬。我能體會到的所有就是寂寞和孤獨……那張血盆大口已經蓄勢待發,只待稍不注意就把我咽進喉嚨里,蠕動著每一塊骨頭每一塊肌肉,把我拉進更深處。這條路是這么長,大哥家的燈光就在我眼前,卻怎么走也走不到,好像又從家鄉的南邊繞到北邊轉了一圈。

    大哥和嫂子把我迎進了門,可我實在不知坐在哪里,腳也無處安放,堆了一地亂七八糟的雜物。如果不是他們清晰地叫了我一聲:“長凱!”我真會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爆肚是我愛吃的,我曾夢想著做一名戰地記者,在敘利亞采訪,給全世界的人民看看那些陰謀家是多么骯臟和把這樣一群人逼上絕路的。像海明威,像庫爾特,還有卡帕,這都是我認為偉大的人。如果真有什么可以令我為之獻出生命的事,那就是這個吧,為弱者,為人民……可我還是沒能逃過爆肚的支配,當時說給家人聽的時候,大哥就給我當頭一棒:“敘利亞可沒得爆肚吃!”這個念頭到底還是作罷了。

    飯桌上談起早晨老師課堂上講的話,我只說了人生的意義這部分,并沒說獻出生命的那部分。萬一大哥的答案不是嫂子想聽的,我豈不是得罪人?!胺孔铀銌??”這個回答倒也不出乎我的意料,可我還是不敢相信一個人會把買房子當作人生的意義,即使這個人是我一奶同胞的親哥哥?!拔液湍闵┳酉朐?區買一棟一室一廳的房子,然后我們就結婚?!逼鋵嵨蚁雴査麨槭裁捶且蟹孔硬趴辖Y婚呢?想了想還是算了吧,問這種或許會讓別人難堪的問題,也不是我這樣的君子所為。

    哥哥說起了他對未來的憧憬:“皮質沙發配大理石茶幾,茶幾上再擺上一碟人參果和紅撲撲的沒有一點白綠芽的草莓。你嫂子最喜歡吃甜得出水的草莓??蛷d一定要用那種水晶的可以晃瞎人眼睛的大吊燈?!闭f著,大哥把目光投向了頭頂昏暗的白熾燈泡?!皬N房也要收拾得美美的,你嫂子喜歡的壁紙也都給貼上,她一天上班這么辛苦,我可心疼著哩。再放一把躺椅,用來曬曬太陽最好了!”大哥一激動,心里積壓的話語全出來了?!伴L凱我跟你講,你哥我這輩子就佩服這個太陽,你看它升起來的時候就像一面照妖鏡,把那些心懷鬼胎的黑心人都照得火辣辣的。什么拉皮條的,吸毒的,夜店里搖頭晃腦的都是在夜里或者太陽快要從頭頂那片天空消失的時候。這些骯臟的勾當可都不敢展現在光天化日之下,太陽可是會像神一樣看著他們的。他們這輩子造的孽,早晚都要讓他們還的。我就不一樣,就算太陽光照得再刺眼的時候,我也敢盯著它看,畢竟我沒什么好怕的。我這輩子就想著買一套房子,跟你嫂子在9區站穩腳跟后,好好過日子。我可從來沒做過什么虧心的壞事,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有啥好怕的呢?”我覺得大哥愈發像一個俗人,滿腦子就想著房子,好歹也是在重點大學讀過書的人,沒點遠大理想嗎?隨之我又同情他,大哥也是個可憐人,永遠被困在房子里。

    準備打地鋪睡下了,卻傳來大哥和嫂子的爭吵聲:“再等等行嗎?總會有房子的那一天!”很久沒聽到大哥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上一次還是太爺爺去世的那天晚上,他跪在太爺爺的埋體邊失聲哭泣的時候,聲腔也是這么愴然。

    “我已經等了很久了,還要等到什么時候呢?我快三十歲了,連個家都沒有。我爸媽一直在催我,每次接他們的電話,都讓我和你分開,我壓力也很大,你有考慮過嗎?我們不合適,分開吧?!?/p>

    “可是你忘了我們的誓言嗎?”一個總是把在這座城市“一定要奮斗一套房子”掛在嘴邊的男人,此時卻比任何一個尿褲子的孩童還狼狽。

    “我的青春已經耗盡了。女人和男人不一樣,我想要有個家,我要結婚生子,我沒有時間了。我需要在9區有一套房子?!?/p>

    今夜,蚊子格外的多,可能是來這所臨時房子躲雨的。它們吸吮我血液的聲音,實在令人不快。

    第二天,嫂子便走了。

    房子,說到底還是房子,我心中甚是憤懣。大哥對嫂子,不,應該說對這個女人的好,就好比是星星罩著月亮,白云烘托起太陽,可這一切比起房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心里向來是不屑于這些的。我不屑于這些被世俗之人追求的東西。

    大哥的魂仿佛沒有了,像瘋子一般絮叨著:“什么都沒了。沒了睿薇,沒了。哈哈哈哈,房子……”

    我的大哥,他還是當年那個當我被別人欺負時可以奮不顧身沖上去,替我擋住一切保護我的大哥嗎?我望向他,和我一樣深邃的雙眼皮,一樣趴在臉上的鼻子,還有他耳朵邊的痣。是的,是他,這是我同一個父親同一個母親的哥哥,一奶同胞的親人??!我同情他,關心他,可憐他,同時又自責愧疚。我從沒真正支持過他買房子,我,我從沒為父母家人分擔過。自由,自由又算得了什么呢?脫離了他們的自由會讓我良心不安,自由也不過如此……

    “爸媽讓你振作起來,讓我來幫你,畢業后跟你一起打拼。我們會在9區買一棟房子的,一定會的!”

    除此之外,我不知該如何安慰我的大哥。對岸的人們狂歡著,嬉鬧著,飲著快樂的各種酒和飲料。有人叫喊著讓岸這頭的人過去,于是那些老的少的,騎著馬的,拉家帶口的,帶著小狗兒和小貓兒的,一齊向空中飛躍往生命的彼岸,然后便自然而然地跌入了望不見底的深淵,不過他們自始至終都是自愿的。也許不是真正的自愿吧,有些人生來就是要為馬戲團工作的。而如今,我也要這樣了,我似乎準備好了騎著掃帚,手里拿著鞭桿把自己卷起來向空中飛躍了。頃刻間,歡呼聲,叫喊聲,響作了一片。

    李永天,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云南省評論家協會理事,麗江作協副主席。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詩刊》《邊疆文學》《詩潮》《滇池》等,獲《文學界》首屆文學評論獎等。

    无码中文字幕人成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