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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鐘山》2019年第5期|王蘇辛:東國境線(節選)
    來源:《鐘山》2019年第5期 | 王蘇辛  2019年12月11日08:48

    “那年陰歷閏六月,中秋和國慶連著過。我想著,老窩著不是辦法,怎么也得出去一趟??墒侨ツ?,我和東陽一直沒想好。最早是想沿著欒江一路走,東陽還說可以請個長假,帶佰佰一路我們開車到塔什干去。聽得我心驚肉跳,可我覺得他就是一說吧。不過他說了這話,我還真有點緊張。倒不是覺得他真能開過去,只是覺得他哪里不太對。但我沒法說。我和東陽,好幾年沒法說了。有時候,東陽下班回來,就閉著眼睛躺在沙發上。但我知道他不是累了,他就是拿這個當借口不跟我說話。反正他說話越來越少了,我們每天說不了幾句話……我們結婚十年,說長長不過一輩子,但他心里想什么,我肯定看得出來……我就怕他有事瞞著我。但東陽好像也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似的。他回來得很準時。九點半他班上下自習,十點半之前他肯定到家。比他話多的時候還老實??赡芫鸵驗檫@個吧,我也沒覺得那段日子特別怎么,但也就是沒特別怎么,我就覺得奇怪……那年我跟東陽說好,二十八號我們從西客站坐車到程州,然后從程州坐飛機去廣靈,最后可能還要從廣靈往西國境線走。但到二十七號他突然不同意,說要往東走。我就奇怪,我們不就在東邊嗎?為什么要往東走?東陽說要去最東邊。我說去哪?他就說要跨海。我說跨海那不出國了?東陽就不說話。我直接買了到東面群島的機票,想著反正一定要走,就先走著……本來說好九月二十幾號就出去,最后拖到國慶節晚上。也不能說晚上,我們出去的時候天還亮著,地鐵還有一小時封站……但不知道那天怎么了,我們都走錯路了。后來還是佰佰說,我們走反了。我趕緊和東陽往回走,一急還拉了佰佰一下。佰佰當時就摔倒了。我記得,就是佰佰站起來的時候,天刺棱一下就黑了……”

    柳方蒙在徐虹對面坐著,一邊看著她雙手不斷上下比劃著,一邊手中的筆不住假裝在本子上記著什么,但其實本子上沒有什么有效信息,他不禁覺得尷尬。

    “他就沒往家里打過電話?帶學生在北京考試的時候也沒有?”

    “打的啊?!毙旌缤蝗徽f,“可跟不打也沒區別?!?/p>

    “怎么?”

    “就一直聽電話那邊是接通的,但他就是不講話?!?/p>

    “不講話?接通電話不講話?”

    “對。如果他的呼吸聲算,那也可能是講了?!迸畠亨嵃郯墼谒伪澈笸嬷鹌つ?,并時不時把橡皮泥粘在椅子兩側,再撕下來。

    “那之后呢?”柳方蒙看向外面走廊里若隱若現的攝像頭,“鄭老師到底什么時候開始不說話的?”

    “他不能說是不說話?!毙旌缯酒饋?,雙手像拎小動物一樣把佰佰提起來,不太溫柔地把她按放在紅色沙發上。沙發后背靠近落地窗,正是佰佰的腦袋朝著的方向,身體擺成大字,陽光照在她身上,她眼睛望向外面。從柳方蒙的角度看過去,她像對他翻了一雙巨大的白眼。

    “一定問他的話,東陽是說的。他就是不交流?!毙旌缈粗矫?,有一絲凝重的東西在她的眼眶中打轉,但柳方蒙知道一定不是淚水,或者說比那更復雜,因而節制。

    “兩個月前,我問他結婚紀念日要不然我們單獨過,問了三遍。他沒說話。但是到了日子,他突然打電話給我讓晚上去文化路的一個餐館。是個融合菜館,內廳貼著藍色墻紙,我們吃飯的那個包廂是星夜間。他就坐在‘星空’下面的圓桌邊上,揮手讓我坐在他對面……”

    “那天他說了很多?”

    “除了‘來了’、‘坐’,只說了兩句。我問他怎么選了這家餐廳。他說,在‘星空’下吃飯比較安靜。我說為什么?他說藍色的星空是拒絕的意思,拒絕很多,所以安靜?!?/p>

    柳方蒙皺著眉,圓珠筆在本子上來來回回劃著凌亂的筆畫。

    “那是他最后一次跟我交流?!毙旌缙D難地說,“最后一次跟我們說‘無用的’話?!?/p>

    “我知道了?!绷矫杀鞠胝f“我明白了”,但還是把‘明白’咽了下去,“最近很多家長投訴,鄭老師班級不開家長會,下課之后連學生的提問也不回答了?!?/p>

    “這我就不知道了。在家里,除非佰佰生病的時候,他偶爾跟我交流。其他時候,就是‘吃飯了’、‘回來了’?!?/p>

    “除了家,鄭老師不去其它地方?”

    “他周六晚上會去附近體育場踢足球……足球隊早不帶他玩了,現在他就自己追著球跑。他進去的時候,很多認識他的人就自覺退了出來。如果有陌生人一定要跟他說話,他就跑開了?!?/p>

    “您見過他跟其他人交流的情景?”

    “沒有?!毙旌缈粗?,“東陽不回避我們跟著他,他可以當我們都不存在。我跟過他去超市、書店、停車場,去過煙酒店、服裝店,但除了結賬的時候,我沒見他張過嘴。好像,從不跟我交流開始,他也不再跟其他人交流了?!?/p>

    “除了剛才那些,還有其它的變化嗎?”

    徐虹看向佰佰:“他生活得更規律了。工資卡、獎金也都給家里。和以前一樣,在家看書、澆花、備課……”

    “鄭老師有網友嗎?”

    “沒有?!?/p>

    “您為什么這么確定?”

    “從他不跟我交流,也開始對我沒秘密了。手機、電腦……只要我想拿過去看,他絕不阻攔?!?/p>

    徐虹繼續說:“微信微博,或者其他什么,他會點贊,但不會評論、轉發。他像個影子一樣看著所有這一切,包括股票和房地產廣告?!?/p>

    “哦。關于鄭老師……”柳方蒙張張嘴,“他有沒有特別關注過什么?或者有一些,其他的朋友?”

    “沒有?!毙旌缈聪騽e處,“他倒喜歡站在窗邊看他養的花,有時候也會看向遠方。說起來挺有趣,每當他站在窗邊看著外面,我就覺得他在背對我說話……尤其是馬路上汽車駛過的聲音傳來時,我就覺得他的聲音也藏在那些聲音中?!?/p>

    “如果是現在呢?”柳方蒙突然說,“家里有人說話時,他也不吱聲嗎?”

    “那他還會更安靜,不光不吱聲,還會坐著不動彈。屋里有一個人始終不說話,會顯得說話的那個人特別傻……我有時候覺得,我可能不是不高興他不跟我交流,只是不高興自己顯得很傻?!?/p>

    她站起來走了一圈,深藍蛇紋高跟鞋在地面上劃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您在家也穿高跟鞋?”

    “方便隨時出去?!毙旌缯f,“但好像也沒有真的出去幾次?!?/p>

    從小區出來,柳方蒙本想打個車,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地鐵。

    晚上七點半的地鐵,不像六點半前后那么擁擠。人們在電梯上散亂地站著或走著,有的人并行站在一節梯子上,也沒有讓人覺得厭煩?;蛟S因為隊伍松散,他們反而呈現出一種自然狀態下的秩序感。柳方蒙雙手插進褲兜,穿行在人群的縫隙中,隨時能捕捉到一些平時不易察覺的信息。

    一個看起來七八十歲的干瘦老先生,五官很有棱角,戴著四五十年代好萊塢電影中時興的爵士帽,蹬著做舊款乳白平底淺口羊皮鞋,身上套著一件寬大但衣料厚實板正的半長款淺藍風衣,領口露出一角米白色襯衫。這些衣物套在他身上,顯得人更瘦了,似乎讓他很不自在。他不住晃動自己的雙腿,或者交叉擺放,或靠著一側欄桿,眼神不時看向巴掌大小的智能手機和外面晃動的地鐵廣告。

    “下學期我就不當班主任了?!编崠|陽這么說的時候,站在學校走廊的欄桿處。從他站著的方向朝前看,能一直望到財富大廈——那是全城最高的建筑,只在晴天的時候能一眼望到。如果趕上陰天,財富大廈只是一塊藏在霧霾中的扁平鉛灰色陰影。

    柳方蒙掖了掖衣角,把松掉的鞋帶重新綁好。他想伸手扶欄桿,但右手在半空中揮舞了一下,又塞回外套口袋。他想起最后一次跟鄭東陽說話時,他也是如此——走到一半,突然轉身,然后揮舞了一下右手,又轉回去繼續走。只是鄭東陽最終選擇把手塞回褲兜——這可能是因為他手臂長。在辦公室里,鄭東陽的手臂經常會被拿出來說。大家善意地提起此事,把它作為活躍氣氛的元素之一。有時候,也會說到柳方蒙。

    “老婆回來了?”偶爾有人沖他露出一副和日常的嚴肅不相符的表情。直到柳方蒙的妻子真的一直沒有回來,大家便開始避開此事。甚至很少有人再跟他閑聊,除了鄭東陽。

    “你知道安息海峽嗎?據說要建安息海峽大橋,把亞洲歐洲非洲都連起來?!编崠|陽扶了扶眼鏡框,“你想想,如果把太行山和丘山還有白螺山連在一起,或者整個東部的山都連在一起……”

    “那是假新聞吧……”

    他看向遠處:“真假很重要嗎……如果連在一起,那這些山,還有它們之間的城鎮,就像一個平行世界了……有的人在山下,有的人就在山上。這樣算,山上也是一個起伏的平地了,像在山下的平地上,又起了一層高樓……”

    “立交橋不就這樣嗎?”

    “那是個交通設施……”鄭東陽像自言自語,“不屬于整個我們生活的世界?!?/p>

    直到現在,這些詞句在柳方蒙腦中回環,他仍覺得很古怪。這些話里仿佛有一些他不知道的密碼,閃爍不停。柳方蒙的目光慢慢掃過人流里每個鼻梁高挺的人,仿佛一不留神,就能看見鄭東陽從自己面前走來。他摸了摸手機,輕微的振動聲讓他恍惚以為是蘇翎來了電話。他把電話按掉,再看向黑而光潔的屏幕時,感覺背后有一塊高大的影子在壓向自己,而屏幕再次亮起來。

    “我突然想起一個事?!笔切旌绲穆曇?。柳方蒙仿佛聽見她的鞋跟踩踏著地板,從臥室到客廳,直到封閉的衛生間……然后突然,類似風呼嘯而過的聲音……接著她關上窗。

    “……鄭東陽?!彼nD了一下,“東陽曾經跟我說過,財富大廈周圍的房子,可能要拆了?!?/p>

    “……如果拆,我們就能一直看到靈慧寺一角了?!彼f,“然后一直往東,一直,可能就看到亞歐大陸橋了?!?/p>

    “亞歐大陸橋不在我們這兒往東的方向吧?!绷矫摄读算?,但還是平淡地說,“就算在,那是多遠的東西……”

    “加上旅游那次,他說過好幾次往東,但我怎么就只記得旅游那次了呢。你說,東邊到底有什么?”

    柳方蒙看著十字路口的人群,他們穿過他站的位置,并分別朝四個方向走去。他被四條人流包圍,但所有人都合理繞過了他。像處在一塊被刻意屏蔽的區域,又或者被社交網絡上的友鄰設置為“不看他的主頁”,柳方蒙覺得自己站在一塊靜止的平地上。他站過了幾個紅綠燈的時間,人行道把他圍起來,讓他感到安全。他也確實是安全的。但只要稍稍挪動一下,哪怕只是挪到人行道邊緣,也會有細心的交警走過來,提醒他往里走。柳方蒙弓著背,匆匆隨著新一波的人流往家的方向走。他步子極慢,右手一直在上衣口袋里緊握著已經發燙的手機。他的食指按著關機鍵,接著再按開機鍵。一直到走上單元樓,他都這么按著,好像這樣就能讓他變得平靜。

    他甩了甩鑰匙,第二下才準確插進孔里。門“嘭”地一下,像背后有什么東西把它用力彈開。他沒有換拖鞋,徑直走向書房。所有陳設還是蘇翎最后一次打掃時留下的模樣,只是現已積下一層薄薄的灰。柳方蒙把目光移向白色墻壁,以及墻壁上巨大的世界地圖。

    地圖按照海拔高低繪制,高海拔的區域統一標注成赭石色,而他所居住的這塊東部沿海地區,則被標注為淺藍色。海峽是紫色,裂谷是綠色。還有某些內陸國家直接是一片朱紅色。而他的目光一路朝東,看向那些藍白相間的群島,還有那些死火山密布的區域。在一撮撮群島的東邊,他看到一整片被標注為白色的大洋。洋面上有一座細細短短的類似橋的東西。而橋的下面,是星星點點的陸地和海洋相間的地方。

    “聽說現在地圖app上,能看到各個地方的3D實景圖。紙質地圖,未來還有多少人會用呢?”當時蘇翎剛用吹風機把洗過澡的身體吹干,她堅信用吹干的方式比用毛巾擦拭更潔凈。他們的居所只有40平,房間卻很多,書房、餐廳、雜物間、陽臺……人在其中顯得局促,行走仿佛是在挪動身體。但蘇翎又非常喜歡動來動去。她沿著書房的一面墻壁挪動到客廳,再到臥室,并在陽臺上停下腳步。

    “要是一直朝一個方向走,最后也還是回到原點,那是不是就哪也不去比較好?”她穿著米白色蠶絲浴袍,柳方蒙看著她在地圖上標記的那些想去的地方。那些地方在他看來都沒太大意思——圣弗朗西斯科、赫爾辛基、雷克雅未克、斯德哥爾摩等等。而且他覺得她永遠不會真的去。

    “會不會有一天,你把這些地方都標滿?”他說。

    “那我們就會需要一張新的地圖了?!?/p>

    柳方蒙把臉埋進水里,過了幾秒才又鉆出來。他打開手機,點進蘇翎的朋友圈,那里已經是一條橫線。蘇翎的朋友圈從不再更新,到他自己整個被屏蔽,這個過程悄無聲息地進行過了,反而讓他覺得輕松。他翻出領導的手機號,在短信里詳細記錄了今天去鄭東陽家調查的情況。關掉手機的一瞬間,他突然想到的,是鄭佰佰朝他翻的那雙巨大白眼。

    ………

    王蘇辛,女,1991年生于河南,現居上海。曾獲第三屆“紫金·人民文學之星”短篇小說佳作獎、“西湖·中國新銳文學獎”。因小說集《白夜照相館》被提名第十五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最具潛力新人,另著有長篇小說《他們不是虹城人》、小說集《在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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