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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獲》2019年第5期|周嘉寧:再見日食(節選)
    來源:《收獲》2019年第5期 | 周嘉寧  2019年09月21日08:44

    中篇《再見日食》

    1995年的春天,拓來到美國佩奧尼亞參加一個青年藝術家培養項目。來自東歐和亞洲的青年人們成日聚集在一起,熱烈地討論文學、社會和世界,洋溢著困惑、熱情和希望,只有泉很少參與。拓和泉成為了親密的朋友,然而直到一次偶然的機會,拓才知道泉曾被當做教育改革的實驗品。二十多年過去了,因為組織者烏卡的過世,拓重回佩奧尼亞。大家都已老去,而當年那個“天才女孩”,現在還好嗎?

    拓在丹佛機場的巴士站旁邊看到一個年輕人靠在行李上看自己的小說。年輕人仿佛從暴雨的地域跋涉而來,濕掉的衣物和鞋子一樣樣攤開在旁邊的欄桿上,他正舒適地待在被自己圈起來的庇護所,完全沒有留意身邊穿著牛仔襯衫的平凡中年人,更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游蕩的地方正是這個人的內心世界。拓不由想,他讀到哪里了。

    書里的故事關于1995年一支高中棒球隊從日本來到美國參加棒球比賽。當時拓已經搬到了美國,決定只用英語寫作,放棄日語并不是為了擺脫具體的束縛,也說不上是對另外一種思維方式的確認。結果以練習的心情笨拙地寫作,竟然獲得了出乎想象的成功。他被認為在東方審美和西方價值觀之間撐起一片虛擬的時代,守護著現實中原本不可能存活下來的美。在不知不覺中擁有越來越多年輕的讀者,跟隨著他,尋找通往不知何處的一個個出口。

    拓最喜歡在讀者見面會上朗讀的段落是棒球少年們坐著巴士,沿東海岸一路去往紐約,經過一片水域,巴士像是行駛在海里,也像是銀河鐵道列車,有銀白色的河灘,三角形的黑鳥,同行的朋友,以及即將到來的新大陸。然而他自己此刻正要去往的,卻是徹底的新大陸的背面。

    昨晚拓還在紐約參加文學節的開幕派對,他和幾位同行喝了酒,他們中的好幾個都在野心勃勃地寫兩卷本的大書,恨不得把時代吞吐干凈?;氐骄频暌院笏槭樟顺霭嫔甾D發給他的電子郵件,其中一封的發件地址讓他心臟狂跳。是停運多年的舊日機構,像是來自記憶之河對岸的揮手,那都是上世紀的事情了——烏卡去世了。郵件在編輯那里耽誤了兩天,拓看到的時候已經是葬禮的前一天。

    拓立刻調整了后面所有的行程,取消了朗讀會,買了第二天的機票。他有些慶幸自己在紐約,至少是在美國大陸,而不是游蕩在世界上的其他角落,不用懷著過分巨大的決心趕往佩奧尼亞。不是說他沒有這種決心,而是出于恰恰相反的理由,他畏懼的正是伴隨決心而來的洶涌情感。

    但是從紐約到丹佛的飛機晚了四個小時,等他到達丹佛的時候,已經錯過了當天僅剩的一班去往佩奧尼亞的飛機。命運像是要給他一些提示,或者一個緩沖地帶。然而即便不可能趕上葬禮,他也無心在丹佛過夜,決定連夜換坐大巴繼續前往佩奧尼亞。車廂出人意料地擁擠,都是要在霍克斯下車的學生。他們像潮水一樣離開以后,司機關閉了音樂,留下長長一段漆黑的旅程,直到巴士鉆出樹林,斜前方出現一片冷冷的湖。正是小說里的棒球少年們所經歷的那種夜晚。他想要休息一會兒,但是心里涌動著復雜的思緒和期待,無論如何也合不上眼睛。他忍不住想象葬禮的情景,浮現在腦海里的卻是1995年春天,他和新朋友們擠在面包車里,司機一路放著杜蘭杜蘭樂隊的音樂。佩奧尼亞的本地居民在社區公園里搭好了大棚,大部分是教會的老人,他們陸陸續續過來,準備好食物和酒,歡迎年輕藝術家們一年一度的光顧。剛剛下過雨,拓穿著鄭重其事的衣服在泥濘的草地里小心走動,害羞極了,盡量不和任何人講話,坐在大棚里,低頭吃著裝在塑料盤子里的燉肉和蔬菜。長凳的另外一頭坐著一位極其瘦小的女士,上了年紀,裹著顏色明亮的披肩,深色皮膚,一頭發光的黑發像一朵鑲著金邊的烏云。她禮貌地挪過來,問候說:“東京發生的事情太可怕了?!?/p>

    “唉?”拓愣了一會兒才明白她指的是一個月前的毒氣事件。

    “你們年輕人以后的處境會越來越糟?!?/p>

    “啊。不不?!蓖夭缓靡馑嫉剡B連擺手,不想被當成年輕人的代表。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他并沒有覺得世界正在變糟,完全沒有這樣的感受。他心中懷著的苦悶也普普通通,是身處任何一個時代的青年所共有的東西。而這樁事件在他心中激起的不是怨恨和失望,只有劇烈的迷惘、不安和祈盼,以及一部分無法描述的恐懼。來美國前的兩個月,他無心做任何事情,一邊辦理手續,一邊處理租借的房子,每天都在關注調查進程。電視新聞里有一位被害者接受采訪時說:“因為不理解他們的行為,所以也無法產生仇恨的情緒?!薄痼@地意識到這是一種普遍的想法,人們不理解為什么年輕人投身邪惡的組織。拓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里也有一種初始的溫暖光芒,他們追求的明明是清潔的世界,結果卻被龐大的惡所污染。惡是什么?是世間的東西,是精神的產物,是體制,還是付諸人類身上的實踐?二十歲出頭的拓完全不明白,只憑著本能躲開,連一口渾濁的空氣都不想呼吸。

    所以這不是政治,不是陰謀,至少不是這位女士所以為的東西,而是虛構的意志力和無法被討論的噩夢。拓喝了不少裝在紙杯里的啤酒,滿臉通紅,最后沒頭沒腦地說:“那個組織的成員給他們使用的空氣清新器起了一個名字叫宇宙清潔器,那是在《宇宙戰艦大和號》里出現的除輻射裝置?!?/p>

    “你說的是一部科幻小說嗎?”

    “是七十年代播出的動畫片?!?/p>

    “哦!你真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小孩。而且你講話的口音也很可愛?!?/p>

    直到這位女士被簇擁著上臺致辭,拓才意識到她是烏卡。烏卡是印度裔的烏干達人,七十年代中期以哈佛大學訪問學者的身份和丈夫彼得一起,帶著女兒蒂娜來到美國,不久,亞裔被阿明政府逐出烏干達,他們自此滯留在美國。八十年代中期彼得作為記者被派到中國完成一篇醫療系統的報道,之后他們從中國出發,一路在亞洲和東歐國家游蕩,結交了不少記者和作家,流亡的世紀正接近尾聲,小半個世界在命運的創傷和憂患中喘了口氣。他們回到美國以后四處籌集資金,創立了這個青年藝術家培養項目,邀請來自東歐和亞洲的年輕人集體生活,提供他們最基本的生活費,地點選在佩奧尼亞的小鎮,大片的湖泊、草地和山脈交匯于此,正是一個能夠承載年輕心靈的中間地帶。

    拓念中學的時候曾經在一本文學刊物上讀到有關這個項目的文章,一位日本小說家在佩奧尼亞度過半年。她愛上來自波蘭的男孩,波蘭那年正在戒嚴期間,她每天都陪男孩跑去圖書館看報紙,晚上待在房間里喝伏特加。那篇文章很長,有大段匪夷所思的情欲描寫。但是印在拓腦海里的卻是夏天這位小說家和朋友們在金色的池塘里游泳,野鴨低低地從頭頂飛過,女孩男孩紛紛扎進水里。除了平靜和美之外,還有令人向往到震顫的自由。

    ——真想去那里??!

    他這樣想著,巴士司機提醒說十分鐘以后就要到達佩奧尼亞,拓起身去車廂后面用廁所,一腳踩進濕滑,便桶像被剛才的少年們用屎炸過,他扶著把手,在狹窄的箱體里晃動,狼狽得不行,等坐回到座位上又覺得好笑,幾乎想要笑出聲來。不由想起剛剛那個看書的男孩,希望他旅途愉快,能夠感受到小說里干燥清潔的世界。

    第二天清晨,拓被旅館房間的電話叫醒——“拓?”電話里傳來女人遲疑的聲音,得到確定以后那個人立刻驚呼起來:“快下樓,我等不及要見到你!”拓身處不知何處的夢境,放下電話以后看到掛在鏡子跟前的黑色西裝,徹底清醒。他在狹小的衛生間里飛快地洗漱,套上襯衫,又換成運動衫,最后穿上一件在旅途中穿的舊T恤。走在樓梯口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緊張到微微出汗。

    小鎮沒有建造新的旅館,二十多年來都是同一幢小樓,在小河邊,挨著公共圖書館,總共三層,有二十來間房間,背后有一整片核桃樹,每到秋天,綠殼的核桃掉得滿地都是,再慢慢腐爛。拓走了兩層樓梯,推開通往門廳的門,沒有來得及遲疑,便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從立柱后面轉出來,快走了兩步朝他跑來,幾乎撞在他的肩膀上,緊緊抱住了他。拓在她結結實實的擁抱中平靜下來。哦,蒂娜,當然是蒂娜,像旋風一樣,帶來外面夏日的暑氣。直到蒂娜挽住拓的胳膊坐下來,拓才得以將視線停留在她的臉上,她曾經寬闊舒展的骨骼似乎稍稍改變了形狀,顯得更為強韌和可信賴。

    “我老啦!”蒂娜打斷了他的注視。

    “那你找到小行星了嗎?”拓問。

    “哈哈哈。何止一顆?!钡倌鹊难劢情W出淚花,而拓笑起來,幾乎松了口氣。他們剛認識那會兒,蒂娜稍稍激動,便會泛起淚光,接著脖子和胳膊上也會起一層薄薄的疹子,這樣無法控制的生理現象常常因為被誤以為是過度真誠而遭受嘲笑。蒂娜比拓年長幾歲,當時正打算從物理學專業轉到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念宇宙學,于是那年回到佩奧尼亞,一邊自學編程,一邊補習量子物理,同時申請新的學位。這期間她不得不反復和年輕的藝術家們解釋宇宙學的意義并不在于發現小行星,而是在于學習宇宙的誕生和演化,宇宙所包含的一切中只有極其微弱的一部分是可以被感知的,剩余的則無法被命名,甚至無法被想象。這樣的講法聽起來很酷,但是在拓的記憶里,蒂娜大部分時間都坐在公共圖書館的計算機前面修正代碼,她稱之為模擬。那些數字和字母的復雜組合到底是如何用一種抽象模擬另外一種抽象的,拓一點都不明白。蒂娜缺乏科學家的嚴謹和條理。她飲酒過度,健康美貌,像當時廣告片里的標準美國青年一樣高大,擁有最潔白的牙齒和最燦爛的笑容,無論在什么樣的場合都令人難以忘懷。而這樣的人一旦進行起枯燥的運算,卻仿佛依靠著非凡的身體本能撬動起意識的杠桿,給人一種正全身心維護著宇宙進程的印象。

    當時烏卡常常安排大家去家里做客,他們家在距離旅館不遠的半山腰上,跟前有一片草坪。蒂娜會做好兩大盆奶酪通心粉,兩大盆洋蔥色拉。冷肉,芝士和餅干仿佛怎么也吃不完。即便是現在,拓還常常會按照她的方法做色拉,最關鍵的是放上大把切成薄片的洋蔥和生蘑菇,也不要吝嗇橄欖油。如果遇上節日、生日或者橄欖球的重要比賽,他們便會動用院子里的燒烤架,委托鄰居一早送來新鮮的雞肉、玉米和土豆。烏卡自己吃得很少,仿佛不靠實體的物質活著,有時候一天只吃一點水果,兩片吐司,但喝很多很多酒,也睡得很晚,神采奕奕。每天都是從傍晚開始喝酒,為其他人準備好紅酒和啤酒,自己喝白蘭地,一再地挽留大家,多半過了凌晨才會散。她要是興致勃勃,便會提出要開車送大家回去,誰也不能拒絕,于是剩下的人盡量擠進她的車里,大家醉醺醺的,她也醉醺醺的。白晃晃的車燈粗暴地打在黑暗的山路上,只照著眼前那一小段。

    那時彼得已經去世,拓沒見過他,但烏卡講起他,就好像他還活著,是大家熟識的朋友,或者此刻就坐在他們中間。每個去烏卡家里做客的人都轉述著彼得的事情。彼得英俊溫厚,雖然憑記者身份的便利訪問了很多難以抵達的地方,卻很少主動談論見聞,反而是一個極好的旁聽者。身材高大的他總是半側著身體,興高采烈地聽其他人講述自己的苦惱,自己國家碰到的問題。只有在談論到時代殘留下的哲學問題時,他才會發表一些意見。他是橄欖球迷,之前每逢相鄰城市的體育場有重要比賽,他一定要開好幾個小時的車,順上幾位朋友一同前往。通往體育館的馬路從好幾公里外就開始堵塞,所有人都高高興興的,車子的后備箱里放著啤酒和披薩。即便在買不到球票的日子里,彼得也執意要去球場附近的空地,和來自四面八方的人一起,觀看投影上的比賽實況。和他一起去看過比賽的人寫下的回憶文章都貼在烏卡的剪報本里,晚飯以后大家繼續圍坐在桌子旁邊,傳閱剪報本。拓曾經反復地想象這樣的場景,到后來文字和語言變成了虛構的影像留存于視網膜,構成溫情的持久記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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