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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方》2019年第9期|李晨希:石榴樹
    來源:《朔方》2019年第9期 | 李晨希  2019年09月17日09:22

    李老漢的重孫生了病,李老漢準備打電話給張材全。張材全是鎮醫院的院長。李老漢不想讓重孫住到村里屁大的衛生所去,他想給張材全說一說,讓重孫住到鎮醫院去,給重孫安排一個好床位。

    李老漢相信,張材全一定會幫他這個忙的。因為張材全是一個好人,幫過他兩次,一次是大事,一次是小事。

    鎮是一個不大的鎮。說是個鎮,卻實在寒酸得很,幾個鄰近的村子挨到了一起,大家你來我往地逢七趕集,便也就形成了一個鎮??烧f它不是鎮,它又有個還算熱鬧的主街道,有一個公園,有一個鎮醫院,有氣派的鎮政府。鎮政府的門口種著兩排銀杏樹,樹上掛滿了串串彩燈,到了夏日的夜晚,彩色的燈串流光溢彩,倒有幾分燈紅酒綠的氛圍,散發著時髦的氣息。周邊村子里的人們醉心于這樣新鮮的景象,帶著把蒲扇,趿著拖鞋,便攜家帶口地來了。汗味兒夾帶著驅蚊花露水的味道一股腦兒地擁進人的鼻腔里去,叫賣聲和著吆喝聲爭著堵到人的耳朵里去。人們嘴巴也不閑著,見了三舅要打招呼,見了四姑要問問家里好,一不留神哪一個人就從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不過那也不要緊,明天再寒暄也不是難事。每晚都是烏泱泱的人擠著人,有駝背的老人,有帶著嬰孩的年輕人,有嚷著買油炸土豆的娃娃,還有在人群中竄來竄去的小狗,不必擔心是誰家跑丟的,就算被踩了尾巴也不會咬人。這樣擁擠,這樣喧鬧,村民們卻并不厭煩,夜夜來,夜夜看,也不知是看燈呢,還是看人呢。管他呢,村民們喜歡這樣的熱鬧,喜歡趕這樣的時髦。

    就在去年,小鎮的南邊還建了一座高鐵站,就在李老漢他們村的坡上。村也是一個不大的村,村里有百余戶人家,一部分住在坡上,一部分住在坡下。那個坡是個長長的土坡,七拐八拐地就連接了兩半的村子,明明是個普通無奇的土坡,卻有個陰森恐怖的名字——死人坡。至于為什么叫死人坡,誰也不知道。你去問村里最老的老人,他會告訴你,是祖輩們流傳下來的叫法,剩下的什么也不知道。雖說這名字不吉利,村民們也并不忌諱,外來的過客或是年輕的孩子們好奇一問,村民們也大大方方地一說,若還有什么解答不了的,就說到老人身上去了。

    李老漢是村里為數不多的很老的老人了,這個老不僅指的是年齡,更指的是資歷和輩分。當年的村子里,沒有一個人是不知道李家的。不是因為李老漢能干,是村里數一數二的大戶,也不是因為李老漢熱心,總騎著三輪車將地里收的蔬菜瓜果挨家挨戶地送,而是因為李老漢有兩個出息的兒子。大兒子在村里當支書,小兒子在鎮政府上班。老大很有文化,常常教老四寫作文。家里只供了四女兒一個人讀書,四女兒考上了衛校,畢業分配到了市醫院。四女兒人長得小巧,又賢惠孝順,嫁給了同一科室的。張材全的老家就和四女婿是一個村子的,細算起來,四女婿還得管張材全叫一聲叔,但是年輕人是不計較這些的。張材全和他的老婆也是四女兒和四女婿介紹認識的。四女婿和張材全沾著點親,性格也合,成了要好的朋友。

    其實在當年,李老漢是反對四女兒的親事的。四女婿的家是外地遷移到這里來的小商販,和李家的差距實在是太大。四女兒是吃著白面饅頭長大的,四女婿卻是咬著牙吃下兩個半雜面燒餅后才能吃到半個白面饅頭長大的。再者,四女婿長得十分老成,這在那時看來可是個不小的缺點,人們看不到,三十年之后的四女婿還是沒有什么變化,和當年一個模樣。而此時,要模樣沒模樣,要背景沒背景的四女婿,卻讓四女兒鐵了心地跟著走了。走的那天清晨,李老漢沒有去送他們,而是拎著桶水,提著鐮刀,下地里去了??诚聛硪焕χ褡?,整整齊齊地插在土里,插成兩排,用繩子把竹子上面的兩頭幫到一起,綁得緊緊的,固定成三角的形狀。還要給它再加一下固,用一根竹子橫在上面兩頭交叉的地方,繩子纏好后系一個死結,這架子就搭好了。撒上一排黃瓜種子,鋪上一層細砂土,澆上一桶水,再等上兩個月就能結個小果出來。黃瓜是雌雄異花的,雌花本身就帶著個小果,雄花帶著普通的花蒂,待雌花開花后與雄花受粉,才能結出果子來,如果一直不授粉,雌花就會變黃,落果,不會結出黃瓜的。

    四女兒和四女婿在市里買了一套五十平方米的婚房。當然,這錢不是四女兒出的,更不可能是四女婿出的,而是李老漢出的??墒撬麄儍蓚€人結婚的時候李老漢并沒有去,此后李老漢也沒有去過四女兒家。才結婚不久,四女兒就告訴李老漢,他們有了孩子,李老漢放不下的心也不得不放下了。他不知道的是,這個消息在結婚前就應該告訴他,若是之前告訴他,他一定覺得不放心,而現在才告訴他,他倒覺得放心了。

    四女兒和四女婿逢年過節的時候回來看李老漢。有時候張材全也一起跟著,他到鎮醫院去辦事,順道來家里坐坐。頭幾年,女兒女婿拿不回來什么經看的東西,接下來幾年便好了些,帶些海鮮人參,后來倒不帶什么東西了,直接給李老漢留下數目可觀的錢。李老漢拿著這些錢給家里添了液晶電視,添了冰箱空調,日子長久下去,真是越發好了。

    三月的悶雷轟隆陣陣,驚醒了泥土中蟄伏的昆蟲,淺淺的草色蓋上了去年殘枝的枯黃,小白花零星地開出一兩朵,然后撒歡兒似的越開越多,頂著并不強烈的日頭在草地上肆意生長。它們還不曾知道,長得越快,也越接近了凋零的時日。萬物復蘇,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年復一年。

    村子里的關公廟拆了,門前的臭水溝修成地下管道了,短短幾年間,村子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院子前面的菜圃被推去了,變成了方方正正的花壇,花壇中卻沒有種著什么鮮花綠植,反倒種著些菠菜冬瓜。轎車越停越多,養狗的人家少了,監控攝像頭多了。唯一的一間土房子早就沒有人家了,立在白墻黑瓦的水泥房之中顯得格格不入。村民們總說要合伙拆了它算了,卻總也沒有人去拆。突然有一天,從房頭開出大片火紅火紅的石榴花來,這倒是勾起了人們的回憶。這石榴樹和李老漢家倒是有一番淵源。

    想當年,這棵石榴樹不知為何,連著三年未開花,三年未結果,這家主人本想砍了它去,誰知到了次年五月,這樹竟開花了,榴花似火,結出的石榴也果飽籽多。結果的那日,正逢李老漢家的大兒子滿月,人們都說,這可是個好兆頭??!接著,李老漢連得六個兒女。石榴花連開六年,年年開花結果,可六年過后,這棵石榴樹竟再也沒了動靜了?,F在,這棵石榴樹又開花了,人們覺得新鮮,再也不提要拆這土房子了。只是這樹從此年年開花,再也沒結出過石榴來。老人們說過,會結果的樹是有靈性的,有了人氣才會結果,人氣越旺,結的果才又大又甜。

    村里的土路,漸漸修成了平坦的柏油路。李老漢臉上的溝壑卻越來越深了,膝蓋直不起來了,脊背也蜷縮起來了。各家各戶的門檻上,也久違了李老漢鞋底的泥土。

    人們都說,李老漢不知是造了什么孽,攤上這兩個催命的兒子了。大兒子染上了麻將,不是小打小鬧的怡情,而是大風大浪的賭博,一個浪頭過來就打翻了看似堅挺的船只,便是萬劫不復,傾家蕩產。出了這樣的事支書自然是不讓干了,大兒子日日在家中混吃,從坡下晃到坡上,再從坡上晃到坡下。每當有賭局的朋友調侃似的問他:“李哥,來耍兩把?”他便背著手,啐口痰,斜瞇著眼,向那人罵句臟話,說:“等著老子翻盤!”說完背過身去,挺直了脊背,風灌進他空蕩得不合身的襯衫。這時,人們一般干笑兩聲,不再接話了,可總是有好事兒的人要多一句嘴:“先把別人家的賭債還上吧!”這時大兒子就好像是沒有聽見,理一理該剪了的頭發,背向著說話的人走去,兩條腿的膝蓋卻仿佛不會打彎兒了。大兒子已經工作了的兒子女兒都不愿意給他錢,一是怕他再拿去賭,二是還上父親的賭債后實在無力接濟。

    大兒子這邊還沒緩過來,小兒子又蹚入了大兒子陷入的渾泥,輸得急眼了,身后的小伙子只說了個“完”,他掄起膀子來扇了小伙子個大耳光,直接把人給扇到了地上,也顧不上去看看。那趴在地上的人,可還是李老漢的朋友——賣羊奶的老王頭家的孫子呢。小兒子向四女兒借了一筆數目驚人的錢,輸得兩個袖管空空蕩蕩,還欠下了一屁股的賭債。四女兒在給錢的時候,只知道是弟弟與人合伙包工程。如今李老漢帶著哭腔在電話里說,小兒子為了避債舉家消失了,討債的人找上門來了。四女兒的兩眼一下子黑了。過了很久,李老漢突然聽到電話里傳出一聲震耳的哭喊。四女兒開始沒日沒夜地給弟弟打電話,回應她的卻只有聽筒中一句句冰冷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無法接通……”

    四女婿已經幾晚沒有回家了。四女兒捻滅了煙,影子便被黑夜吞沒了,在無星無月的陽臺上,整個世界變成一個模樣。城市的盡頭有列火車過來了,慢慢悠悠的。整個夜空里就那一列孤獨的火車,悲鳴著離開了。四女兒想起當年,李老漢的一只手牽著她,一只手拉著鐵皮行李箱,送她去火車站。車就要開了,父親站在厚厚的車窗后面不住地揮手,嘴中喃喃地,聽不見說了什么。徹耳的汽笛聲響了,父親兀地上前來,渾厚的手掌貼在玻璃上,厚厚的灰塵之間印下了一個大大的手印。那個手印陪伴著四女兒漫長的路。

    “媽媽,媽媽!”女兒的聲音帶著噩夢的余味?!肮?,媽媽在這兒?!迸畠罕犻_半只眼睛,看見穿著衣服的媽媽站在床邊,彎下腰了摸著自己的頭?!肮?,你繼續睡?!迸畠翰⒉荒芾斫鈰寢尀楹未┲路X,然而在她幼小的世界里,媽媽說的、做的一切都是神圣而正確的,于是她放心地翻了個身,又睡著了。

    四女婿拜托了張材全照看著老丈人,再也沒來探望過李老漢。每次只有四女兒帶著外孫女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來。李老漢知道城里長大的外孫女皮細肉嫩,特別招蚊子喜歡,一咬就起一身的大包,于是每當外孫女搬個小木凳到院子里時,李老漢總要吆喝一聲:“拿扇子扇著腿!”過了一會兒,他又想起了這件事,就要再吆喝一聲:“拿扇子扇著你的腿,當心蚊子!”

    張材全會時不時地來家里坐坐,也順道幫了李老漢兩次,一次是小事,一次是大事。

    小事是雞毛蒜皮的事,可李老漢的心里卻過不去。李家隔壁的老光棍走水管,碰掉了李老漢的一塊墻皮,堵得李老漢好幾天心里頭都不自在。他覺得那老光棍不敬重他,隨隨便便就侵犯了他的領地。要知道當年那老頭尋不到媳婦兒,還是李老漢托人介紹了個模樣不好卻十分能干的女人給他,老光棍日日把李老漢當恩人供著。只是那老頭命不好,結婚沒兩年,女人就難產死了,只留下個襁褓中的兒子。如今老光棍不將自己放在眼里,李老漢生氣極了。

    張材全拎著兩條煙來家里時,正遇上李老漢與老光棍吵嚷。李老漢一見到張材全,心里有了底氣,嗓門兒也更大了些??匆娛沁@個情況,張材全也沒說話,站在了李老漢的旁邊,先聽了幾句,大概聽明白了事情,拍了拍李老漢的肩膀,拿出抽了半包的煙來,給李老漢和老光棍一人散了一根。李老漢接了下來,夾在耳朵后頭不舍得抽。老光棍將煙夾在了手里,蹲在了自家門臺上,也不再說話。

    張材全自顧自地將煙點上,深吸了一口,立馬吐了出來,又緊接著深吸一口氣,將空氣中的煙全數吸入肺中?!袄细?,你兒子支了個燒餅攤吧?”

    “是啊?!崩瞎夤饕苫蟮乜戳怂谎?,似乎并不知道張材全為何要提到自己的兒子,也不知道張材全如何清楚兒子在哪兒上班。

    “大家都是鄰居,李叔年紀大了,氣不得,你我是晚輩,不如和和氣氣地賠個禮道個歉?”不等立馬站起來的老光棍說話,張材全便接著說道,“我認識個衛生局的朋友,以后檢查衛生都不用罰你兒子的錢了?!?/p>

    站起來的老光棍閉上了剛剛張開的嘴,反應了一陣子,睜大兩只眼睛問道:“真的?”

    張材全點了點頭,又吸了一口手中的煙,不緊不慢地幫李老漢把事情解決了。

    從那以后,老光棍依然對李老漢客客氣氣的,逢年過節還拎了兩箱核桃露來。

    這件小事,李老漢時常掛在嘴邊講給別人聽。而另一件大事,卻是他從來沒有提起過的,也沒有人敢在他的面前提。

    那晚的天可真黑啊,李老漢剛剛從訂羊奶的老王頭家里出來。老王頭總在這條路上放羊,路上有許多的羊糞蛋兒。李老漢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弄臟了女兒新給買的皮鞋。

    突然,一只強勁有力的手抓住了李老漢的胳膊。

    張材全正從朋友家里出來,才打了幾圈麻將,準備去看看李老漢。當然,張材全不是在賭博,牌桌上也都是相熟多年的好友,臨走的時候東家還非要他帶走兩條腌好的黃河鯉魚。張材全也不好拒絕,就接下來了,可是今晚要回市區,魚放在車里一股味兒,李老漢家不遠,干脆給李老漢家里送去吧。轉過兩個彎,掛著兩個大紅燈籠的就是李老漢家。燈籠卻沒有亮著,想必是李老漢到誰家串門兒去了。

    張材全就蹲在門臺上等。沒多會兒,李老漢回來了。

    張材全笑著喊他:“李叔可算回來了?!?/p>

    李老漢卻像是沒聽見一樣,插進鑰匙開開了門,三兩步穿過了院子,掀開印著大紅的福字的門簾進屋去了。

    張材全可摸不著頭腦了,只得跟進了客廳??蛷d里黑乎乎的,張材全摸索著打開了燈,便看見沙發上的李老漢抱著頭,糙黑的臉上留下了兩行清淚。張材全趕忙上前去,拉起李老漢的兩只手問:“老爺子,這是咋了?”

    李老漢抽出手來擦了擦眼淚,挨著張材全坐到了沙發上,咳了兩聲,說道:“全兒啊,老王頭家的孩子,抓著我的胳膊,要打我呀!”

    “???這是咋回事?”張材全的心咚咚地跳開了。

    “剛才我去坡上訂羊奶,回來的時候路黑,我一個人慢慢走,走著走著,那孩子不知道是從哪兒躥出來,一下子抓著我胳膊。這么黑,我也看不清人臉,我就問他是誰,他說他是王家的孫子。我聽著他舌頭都捋不直,肯定是喝多酒了?!崩罾蠞h停頓了一下,端起茶缸,他仰起頭來,快把茶缸扣到臉上了,也沒有喝到水。茶缸里面根本就沒有水?!叭缓筮@孩子突然拉著我走,說老六欠了他的錢了,叫我回家給他拿錢去?!?/p>

    聽到這兒,張材全可急了。李家的小兒子帶著老婆孩子消失后,就有不少的債主們來李老漢家里要錢,個個都拿著欠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李家的門檻可都要踏破了。

    “小六的事找你干啥?叫他自己找小六去,你說你沒錢!”

    “唉,我就是這樣給他說的,他還拉著我,口口聲聲說找小六找小六,晃晃蕩蕩地也走不穩。我心想可不敢和喝多酒的人纏著,使勁甩開他的手往老王頭家跑,喊著叫人來?!?/p>

    “那地方太偏了,哪兒有人???”

    “就是沒有人來!那孩子又抓著我了,一下就惱了,舉起手來要打我,我說你敢打!”

    張材全一下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指著房頂罵道:“他敢打你?叫他打一下試試,我弄不死他!”

    “我也是這樣說的,你敢打我?我就站在這兒,我看你敢動我一下試試!”

    “小畜生,看我不踢死他,他打你了沒有?”

    “沒有,他沒有打我,他把手放下來了,然后撲通一下就跪那兒了?!?/p>

    “這兔崽子喝酒喝得腦子出毛病了吧?!?/p>

    “真是有毛病,他跪下以后,就非要我也給他跪下?!?/p>

    屁股剛著沙發的張材全又彈了起來,大叫道:“瘋了吧他!”

    “你別急,聽我給你說。他說我給你磕頭,你也給我磕頭,正說著就咣咣磕起來了。這時候住老王頭家隔壁的,你秀齊嬸子跟他男人就走過來了,說聽著有人喊,過來看看是咋回事,趕緊拉著那孩子回去了?!崩罾蠞h說完,端起茶缸倒水去了。

    張材全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沒有往肺里吸,吐了出來,站起來說道:“這事終究過不去一個理字,走,往坡上再走一趟?!?/p>

    李老漢坐著沒有動,問道:“咋說理?”

    “敢對老人家不敬,看我不弄死這個畜生玩意兒。有我呢,你跟著我,什么都不用說?!睆埐娜f著就出了門。

    李老漢沒有說話,在后面跟著往屋外走。

    張材全突然扭過頭來:“記住,你咬定他打你了?!?/p>

    李老漢點了點頭,沒走兩步,張材全又回過頭來,眼睛睜得老大,俯視著佝僂的李老漢,想問什么,卻沒有開口,轉身打開了大門。

    張材全走在前面,李老漢走在后面,剛剛上了坡,就看見老王頭慌慌張張地向他們走來。

    張材全叫住了他:“這是去哪兒?”

    “呀!是全兒和李叔呀。李叔咋又上來了?”

    張材全冷冷地看著老王頭:“孫子在家嗎?”

    “哎呀,我就是為了他的事出來的,小畜生喝多了,跳了房頭了!”

    “什么?”張材全和李老漢皆是一震。

    “我孫子喝多了,不知道怎么跑到房頭上去了,一下子就跳了下來。秀齊家的男人送他去醫院了,聽說腿都不會動了。我這不趕緊看看還有去市里的車沒有?!闭f著,老王頭就要走。

    張材全身子一斜攔住了他:“你那寶貝孫子鬧得可不止這一出,剛才還打了李叔?!崩罾蠞h遠遠地站著,聽不見他們說了什么。

    “不會吧,那孩子渾是渾了點兒,到底是個好孩子,不能干這么出格的事兒吧?”

    “這種事,我敢胡說嗎?”張材全看向了李老漢。

    李老漢慢慢地走了過來:“老王頭,按輩分,你也該叫我一聲叔,可我把你當朋友,什么時候在意過這個啊......”要說的話還沒有說出口,李老漢的眼睛里泛起了淚珠。天太黑了,人們沒有看到。

    老王頭的兩條眉毛一下子擰巴了,伸手拍了拍李老漢的肩膀:“老李頭,你也知道,那小子的爸媽打工走了幾年沒回來,全是我跟他奶奶把他拉扯大的,沒人教他。那逆子今晚是跳了房了,他要是不跳房,我踹也給他踹下去......”

    張材全攙著李老漢慢慢地下坡去了。他知道,今晚這一鍋粥是理不清了。

    李老漢這一次沒有注意到腳下的羊糞蛋兒,反而看到了小路邊坡上的一棵樹,不知道什么時候長出來的,已經發了不少的樹枝了。樹枝伸到他頭頂上,在黑夜里顯得十分猙獰。

    老王頭看著遠處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走遠,并沒有急著去醫院看孫子,反而是朝著相反的方向走了,到了自家門口,竟也不進去,繼續朝前走,進了隔壁的大門。

    門里烏漆麻黑,沒有開燈,空氣中傳來秀齊的男人沉重的聲音:“走了嗎?”老王頭點了點頭,突然想到對方看不見,又說:“走了?!?/p>

    這時,屋里亮堂起來了。喝多了酒跳房頭的王家孫子,竟然好端端地躺在沙發上,叼著根煙玩手機斗地主。

    “奶奶的,你給我起來!”說著,老王頭就抄起了門口的掃帚棍。孫子一下子跳起來,跨過了茶幾。茶幾一時間成了楚河漢界,王家孫子跟老王頭圍著茶幾團團轉。

    “我就是教訓一下那老頭,想要點錢,誰讓他兒子當年打我。再說了,要錢去的又不止我一個,他還嘴硬得不行,我才讓他跪下磕頭,嚇唬嚇唬他。我的伙計們平時都是這么搞的?!蓖跫覍O子說完,偷偷抬頭瞄了一眼老王頭,一面還警惕著準備抬腳。

    “還敢跟我犟!你老子都得管他叫聲爺,你算個什么東西,敢叫他給你下跪,還敢打人了!”老王頭沒說完就朝孫子撲過去,那小子卻像個滑溜溜的泥鰍一下竄出去老遠。

    “我沒打他!磕頭也就是隨口說說,誰知道他真就一下跪下了,把我都嚇著了?!蓖跫覍O子說著翻著白眼,還委屈上了。

    “別跟我扯,現在張材全帶著人都找到你爺爺家門口了。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姓王!”老王頭上去追,王家孫子沒命地跑?!巴冕套诱咀?!”一聲震耳的咆哮傳到王家孫子的耳朵里,他一個心慌沒倒騰過來腿腳,卡著門檻摔出去了老遠。這下子,可真就摔傷了腿了。

    三天后,老王頭帶著拄拐杖的孫子到李家賠禮。

    人們聽說,王家的孫子喝多了,不僅跳了房頭,還冒犯了李家的老漢,還動上手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人們也聽說,王家的孫子喝得不省人事,還給李家老漢下了跪,連連地磕頭呢。人們還聽說,老王頭在李家,也不管孫子傷了的腿,按著孫子的頭,咣咣咣!又給李老漢磕了三個響頭,頭都磕出血了,還賠了不少錢,才了結??墒怯诌^了幾天,人們的耳朵又傳進了新的消息了,這消息十分可靠,因為是老王頭的孫子親口說的,自己不但沒有給李老漢磕頭,反而是李老漢跪了自己一把,嘿嘿,真是個……后面的話就不堪入耳了。人們避了忌諱,就說到這兒了。

    只是從那以后,李老漢再也沒有走過那條路。

    那是一條還沒有路燈的小路,只有些許月光輕飄飄地潑灑下來,叫行人勉強看得清眼前的路。年輕人都愿意走有路燈的大路。多年的行走早已在腳底凝結成了記憶,哪塊坑洼是下雨后才有的,他們也知曉得清楚。

    不久之后,這陣事情便過去了,被人們漸漸淡忘了,沒有人去提了。又或者,人們只是在嘴上忘記了,咽到肚子里去了。閑話家常理短時,要看看人群里有沒有與李老漢相熟的人,若是沒有,便放心了。不知是誰說了一句:“王家的孫子可真不懂事啊,竟然敢……”大家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眼睛中閃著老鼠般的精亮,細碎的話語淹沒在幽綠的麥田間了,時不時地看上一眼李家的院墻。忽然地,張材全的身影出現在了那里。人們急忙遞著眼色,大聲地約著晚上一同去看燈,各自散開了。

    一只跛腳的老狗在夕陽下,晃晃悠悠地走來,皮毛上沾著泥塊和草根。它的眼睛是混濁的,經過別人家門前,院子里發出了磅礴的吠叫。老狗扭過頭去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小聲地,低沉而兇惡地吼叫了兩聲,似乎知道院里的狗是有鏈子拴著的,一瘸一拐地慢慢離開。經過張材全時,見他沒什么反應,老狗沒有避開,貼著他的腳邊走了過去。

    風吹過村子,老土房頭兒上的石榴花飄搖著,落紅滿地,驚擾了獨自行走的老狗。老狗停下腳步,抬頭看了一眼石榴樹,渾濁的狗眼突然悲涼起來。

    李晨希,女,“90后”?,F就讀于寧夏大學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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