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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川文學》2019年第9期|周李立:小長城(節選)
    來源:《四川文學》2019年第9期 | 周李立  2019年09月10日08:26

    1

    “他們每天都用水沖地板呢?!鼻貗寣ε畠赫f。兩眼不自覺就瞄向女兒身后,她瞄見的是巨型扶梯光亮的金屬外立面,秦媽在上面能大略看清自己的身形輪廓,腰身隱約還在。

    扶梯比秦媽此前見過的所有扶梯都長,從超市一層出口,微微傾斜著插入車庫。此時扶梯上有幾位疲倦的顧客,推著滿載的購物車,都只有僵直的上半身,慢悠悠地在秦媽視線里平行移動。秦媽覺得這樣看過去,這電梯還有些神奇,像某種魔術。

    扶梯是福貴超市里的“小長城”——按陳天鯉的說法。不過秦媽沒跟女兒說“小長城”的比喻,因為擔心女兒尋根溯源,說到陳天鯉。

    “然后呢?”女兒不解地問。

    如果你有個三十歲的單身女兒,你最好成天躲著她,秦媽想。

    她看著女兒緊皺的眉頭突然記起,女兒小時候對自己不會做的數學題也這樣皺眉。那時秦媽還擔心她的五官會因此再不能舒展開了——年輕的母親才會這樣,為所有無足輕重的事情擔心。

    但如果你不能躲起來,還被她找到了,就只能說無關緊要的事了,比如用水沖地板。

    這一個月,秦媽都盡力不去想女兒小時候的事。這是唯一難克服的。女兒其實很棒,名叫葛燁。只是秦媽如今認定,女兒無論姓或名,都跟自己沒關系。既然沒關系,她就能心安理得地躲開她。何況葛燁一個月前這樣宣布過——“求您別說了,跟您沒關系啊?!?/p>

    “那我就走唄?!鼻貗屃⒖檀?,她當時氣瘋了,覺得自己才不想跟老葛小葛有關系呢。

    一個月前那天,是葛燁過三十歲生日,想來很值得紀念,何況葛家老小歷來喜歡過生日——這家里有一套專為生日設計的流程,其中的關鍵是秦媽的長壽面和膩到可怕的奶油蛋糕。但秦媽宣稱,如果葛燁在這天之前已經結婚的話,才配得上自己去做碗長壽面。所以那天晚餐氣氛僵硬,也在意料中。話題從長壽面說到結婚年齡,隨后女兒就說了這些“跟秦媽沒關系”的話。奶油蛋糕沒人動。

    “然后?我覺得這樣很好。每天都沖地板,干凈得要命?!鼻貗屨f,她已經在超市做了保潔員,這是第二十六天。不過她不負責拿水管沖地板,橡膠皮水管并不輕省,有秦媽的大腿粗,得兩位姑娘合力才能搬動。秦媽喜歡看她們沖地板,大股的水流能把地磚縫隙里的黑色泥漿飛快地擠出來。

    “這不是理由?!备馃畈话櫭剂?,換成搖頭。秦媽不喜歡看她皺眉,也不喜歡她搖頭。她想果然跟她父親學會做領導那一套,以為親媽也是她手下那些毛頭小子。

    葛燁在一家新聞單位工作,也算是管著三五個人的小領導,原本很令秦媽得意。沒多久,秦媽得知,她那單位出品的所有東西,都只能在手機上看。沒有報紙、沒有雜志——葛燁把時間和才華都浪費在手機一閃即逝的光亮里,讓她再沒工夫去找個光亮的男朋友。

    秦媽不愿再談下去。地下一層與樓上福貴超市之間,這片形似閣樓的空間,員工們習慣稱作夾層,亦是保潔員休息時間的好去處。她們時常聚在這里吃零食,喝保溫杯里溫熱的水。只是穿堂風也喜歡這里。葛燁迎著風站,也許是剛修剪過的劉海,全被刮得倒豎起來——她的額頭像父親葛建華,寬闊得足以成為秦媽的煩惱。更為煩惱的是,葛燁十二歲之后便不再允許秦媽拿剪刀碰自己的劉海了——頭發也不能,身上所有東西都不能。如果好好對付劉海,沒準她還能早點把自己嫁出去。在劉海的問題上,秦媽無疑又是失敗的一方——如果她可以算作經歷了一場三十年之久的戰爭的話。

    秦媽不去看眼前明晃晃的額頭,擔心終究忍不住,說出那些不該說的話。她離開家,以為就能把某些事忘掉了,像水流沖走地板上的污泥那么簡單——難怪才格外惦記水管呢,她暗自斟酌。

    她盡量只說超市的事,這些事近在眼前,拿起來就能說:水管沖地,可以擦地板的電動小車,以及自己身穿這套工作服,超市免費發放,百分之五十棉百分之五十毛,深藍色。秦媽估計市場價,三百元。

    “不過如果不干了,還得還給人家?!鼻貗屇﹃弦?,低頭看閃光的金屬紐扣——可惜連這紐扣也得還給人家。

    其他的也可以適當說一些,比如超市給她們提供四人間宿舍,就在附近小區。葛燁問地址。秦媽警覺起來,沒說。只說另外三名室友,都來自湖北同一處地方,但她們從不用家鄉話交談,秦媽猜她們是怕秦媽聽不懂,產生自己被她們冷落的想法??傊?,跟她們很容易相處。室友的普通話口音很重,秦媽聽來新鮮,“我是不是也有湖北口音?”她問葛燁。

    葛燁又搖頭,意外地,竟讓她的劉海從頭頂滑下來,蓋住了額頭。

    “這就順眼多了?!鼻貗屨f。

    葛燁說:“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家?”

    秦媽接著說室友的口音,初聽很土氣,再聽就很洋氣,真是奇怪。她從不知道中國還有這么多不同的語言。

    葛燁糾正道:“是方言?!?/p>

    秦媽說:“我哪兒也沒去過,我不知道什么是方言?!?/p>

    葛燁就不說話了。秦媽畢竟在離家出走——按照老葛對小葛的說法——既然如此,那么,如此和風細雨的天,還是不能跟女兒聊太久。

    2

    秦媽“離家出走”第一天,就開始干這份包吃住的工作,她固然是為此提前準備過的。

    “五十五歲,本地戶口,看起來也精精神神的,是個利索人?!蹦谴螒?,她從超市經理口里得到這樣的評價。她被一同應聘的同伴告知,“經理都這么說了,我看你是妥妥的,畢竟本地戶口一般都不愿干這個。他們招來一個本地戶口,比一個外地戶口,能省下他們多少事呢?!鼻貗尡緛韺γ嬖嚊]把握,聽人這么說,不僅放了心,還略微有些自豪呢。

    在超市沒新鮮幾天,葛燁找來,要秦媽回家。

    “你怎么找到我的?”秦媽問。

    葛燁說:“你以為我的工作是干什么的?現在哪兒沒攝像頭,找人還不容易?還有,你以為我們住一輩子的門頭溝小縣城,能有多大?誰還不知道誰在哪兒?”

    之后葛建華也來過,總共來了三次。

    第一次來,他戴金邊老花鏡,小眼鏡片爍爍閃光,穿那件米白色高領羊絨衫。

    秦媽在“小長城”下面看見他時,他正在扶梯入口處伸腿,又縮回去,猶豫不定,他不敢踩上去。秦媽索性倒退幾步,從上行扶梯退出來,抬頭再看,葛建華一手指向她,在上面跺腳。

    秦媽笑起來,想他心里害怕電梯那道陰影,終究還沒過去。

    葛建華不坐電梯,因為去年他遇上電梯事故,獨自在電梯里關了兩小時,獲救時前胸后背全汗濕一大片。

    “這是常有的事,這棟樓的電梯比這樓還老,算工齡都二十多年,早該退休了?!毙揠娞菽俏还と说膭裎坎]有讓葛建華寬心,卻造成他長久的幽怨,以及一場持續三個月的感冒,可能也不是真感冒。反正三個月里他逢人便宣稱自己“狀態不好”,讓熟人們都推測,這是不是就是剛退休的人的那種“狀態不好”?

    “電梯退休?這個說法不合適?!蹦翘烨貗屢糙s到電梯外,可以適時提醒年輕的電梯工人,她希望他以后遇上類似葛建華這種人,就別再提“退休”兩個字。只是她的提醒可能也再度加重了葛建華的幽怨。

    從電梯蹣跚著挪步剛出來,葛建華就一下蹲在電梯間了。他兩臂繞著膝蓋,全身顫抖,像在啜泣,孩子似的,就是不起身。

    這么一蹲,秦媽發覺他的身體似乎被壓縮過,變得格外小巧。她依稀想起年輕時,她需踩上臺階才能跟他拍出身高匹配的合影——現在跟他合影,怕是不需要臺階了。

    年輕的電梯工埋頭在收拾工具箱,她想趁工人背過身去的片刻,把葛建華拽起來。她不知他是否用了死力,她確實感到他在跟她別扭著,像塊生根的石頭,幾乎把她也拽到地上去了。然而他又不像在使力的樣子,因為竟然都沒有憋氣——她知道使大力氣的人都得憋著氣才行。他大口喘著氣說:“那里面……沒氣兒了?!彼硪恢皇诌€能指向肇事電梯。

    葛建華第二次來超市,就不打扮了。金邊眼鏡和高領羊絨衫是他出席重要場合的裝扮(不過退休后,他的重要場合就僅限于家人的生日了)。在煤礦廠他這一身總是顯眼,因為太白凈,色調比旁人都淺幾號。他很愛干凈,尤其愛白色,大約因為一輩子都待在暗沉沉的煤礦廠的緣故。

    秦媽在家拖地時,葛建華一根手指戳著地板說:“這里不行,你得多用水,用水沖?!?/p>

    秦媽心疼水,從來沒用暢快過,在北方丘陵地區度過的少女時代還是在她心里留下些障礙。這讓他更有理由指責她了。

    不過用超市的水沖地,她不心疼。

    上次來找秦媽,葛建華屈服于電梯,第二次來,他干脆不進超市了。晚上十點,超市停止營業,秦媽開始做一天中最后一次衛生。白天她都坐在電動清掃車上,在超市內開S形路線,清掃車底部有特殊裝置,車開過的地板就被裝置上的毛巾擦得亮亮堂堂。秦媽的工作十一點結束。不過她通常都會留下來,繼續看姑娘們在冷凍生鮮的柜臺后面,用水沖地板。比起電動清掃車,她覺得握著水管更踏實,有大股的水齜出來,才能把邊邊角角的污垢沖走呢。

    十一點半左右,秦媽正式下班。她們結伴走員工通道,需要磁卡打開走道盡頭的玻璃門,她總是忘記,于是站在門內,在自己身上摸索那張小磁卡,就見外面黑暗中,閃著兩道熒光綠,恍惚呈現出一個熒綠色的人形。她走在最前,三位年齡小膽子也小的室友,紛紛退到她身后。

    “熒光綠”湊過來,認出是葛建華,身穿葛燁的夜行衣,衣袖上有長長兩道熒光帶。葛燁大學時,有一段時期迷上單車,晚上出去騎車,跟一些頭發炸開的年輕人一塊兒,每天沿著門頭溝縣城騎一圈。騎車的年輕人都穿這種衣服,容易被遠處的司機看見,好及時避讓。只是眼前的葛建華穿上女兒的衣服,竟出乎意料合身。于是秦媽再次發現,丈夫在縮小。

    連語氣也縮小了。

    葛建華輕言細語,說:“剛下班,???”

    從前他在電話里大聲嚷嚷,她多年來已經明白他最大的本事不過是記住人名,適當時再把對方名字嚷出來,無論那是什么人。

    “做領導嘛,記住對方的名字就夠了,別人就會愿意替你辦事?!边@是葛建華的哲學。就像他平日里不管怎么大呼小叫,只需要適當時候惺惺作態一番,比如在生日的時候鄭重其事舉舉酒杯,然后所有事都有秦媽自動替他完成一樣。秦媽就是討厭他這套哲學。

    她幸災樂禍地想,可惜他的好日子已經過去,連單位司機,都被安排給新任領導。如今他得親力親為,她不吃他這套啦!

    她點頭。

    他又說:“回家吧?”

    “不回?!?/p>

    “還生氣呢?”他笑出一臉勉強,可能是因為這不得不低聲下氣的腔調。

    “哪兒能呢?”

    “那為啥?”

    “要掙錢?!?/p>

    “一個月掙多少錢?”

    “不多,夠自己花?!?/p>

    “多少?”

    “三千?!鼻貗屗纳嵛迦虢o自己加了工資。

    “我給你三千?!?/p>

    秦媽笑說:“你的就是我的,你給我三千,算什么?”

    葛建華也許仍在回味這話里的滋味:你的我的——似乎說明秦媽并沒有徹底決絕地就此離去。見他一時愣在原地,秦媽便趁機走開。

    走幾步,她回頭看,只見兩道綠色熒光線,心里一動,想他還是很知道惜命的。

    他沒準是過分惜命了,才會在電梯事件后,一件接一件換掉家中物品,大到電冰箱,小到水龍頭,都被他換個遍。

    “再換個老婆子最好?!鼻貗屨f。

    葛建華一本正經答:“老婆子又不是物件?!彼亲永锏囊槐菊?,她從前還曾覺得挺幽默的,是那種諧劇正演的滑稽感。

    言下之意,不能說換就換。秦媽那時候聽來,卻是不同滋味,她在他眼里是不是物件?是不是她可以離開他試一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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