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太后不是皇帝的娘，是中越邊境的小山村。這地方，簡直就是一塊綠得發瘋直逼眼睛的碧玉，橫臥在江也山的山腳和山腰之間，頭枕山腰，玉足隨意搭在山腳處，縷縷青絲散在山坳。遠遠看去，像沉睡百年的美人，任誰也不忍心吵醒它。

啾啾……啾啾啾……

小山村的寧靜被打破了。一陣陣清亮的鳥叫吵醒了太后的村民們，也叫醒了太后。

比太后起得更早的，是年近七十的老姜。他每天夜里兩三點鐘就起床，悄悄溜達到山上去，坐在一塊危石上，嘴里念念叨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不間斷。太后人都說，他上山是等兒子回家。

老姜老婆走得早，留下了一雙兒女。他起早貪黑，爹娘一起當，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把他倆拉扯大。姐姐姜鳳沒什么文化，打小就成了家里生活的幫手，剛過二八，便嫁給了本村的男人林文。要說老姜的女婿林文，那可是老姜的驕傲。林文能干顧家人老實，家中的那片茶園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條，對姜鳳更是百般呵護、疼愛有加，不到兩年小兩口便得一大胖小子。兒子姜利，愛讀書，成績總是年級第一，老姜把姜利當成家中的唯一希望，他做夢都夢到兒子出人頭地，跳出農門，走出太后，光宗耀祖。姜利沒有辜負老姜的期望，一路順風順水，考上了警察學校。那時可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年代，姜利考上警察學校這件事對太后來說簡直就是平地起驚雷。各家各戶都來老姜家道喜，去警察學校報到的頭天晚上，一向滴酒不沾的老姜喝得爛醉如泥，那場景，老姜終生難忘。即使過去這么多年，鄉親們每每經過老姜家門前，也不忘談起姜利。姜利畢業分配到令人羨慕的森林武警部隊，當了一名森林消防員，承擔巡山、護林、防火、滅火任務。后來姜利娶了城里媳婦吳燕，婚后兩年，老姜家便添了個大胖孫子姜城。一時間，老姜感覺自己的一輩子也算圓滿了，只偶爾感嘆老婆沒有親眼看到這一切，但轉念一想，一雙兒女和和美美，也算是對得起她了。

位于中越邊境的十萬大山，原始森林茂密，姜利所在森林武警部隊巡山、護林、防火、滅火任務繁重。姜利畢業不久，年輕有為，工作出色，部隊領導格外看重他，有意重點培養。

那年秋天，姜利把姜城帶回城里念書，老姜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大孫子，卻不舍得離開太后，太后畢竟是他的根，他老伴的墳在這，他要守著她過日子。成了孤家寡人的老姜，閑來無事便上山挖點野菜，順便鍛煉鍛煉身體，也看看老伴，琢磨著和老伴說說話。

中秋節的前一天，凌晨兩三點鐘，老姜和往常一樣，收拾收拾，哼著小曲，一步一顛地往山上走去，那高興勁，一點不像一個知天命的人。但他哪里能想到，這個秋天不是普通的秋天，是做夢也夢不到這年的中秋是讓他撕心痛的中秋。

老姜借著昏暗的月光，順著記憶中的山路往山頂走去，一邊走一邊還在想著暑假的時候跟大孫子的玩鬧，享受天倫之樂的愜意。老姜走到大山深處的原始森林，突然聽到斜上方有窸窸窣窣的動靜，他一驚，心想怕是遇上什么猛獸了，趕緊往樹后一躲，屏住呼吸，將背簍里的鐮刀拿出，緊緊握在手中，做好搏斗的準備。就在老姜思慮該如何應對的時候，斜上方傳來嘀嘀咕咕的聲音。他遠遠望去，模模糊糊看見有幾個村民在交接一批貨。他意識到這些做走私生意的村民，選擇了太后這條很隱蔽的黃金線路。他們在凌晨三四點鐘在半山頂處交接走私物品，他們是依仗著江也山這塊天然屏障，有恃無恐，但他們任誰也不會想到，這個時候還會有人到山頂來。

平時老姜也聽說過，一些走私的村民天不亮就把走私物品接過來，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貨帶進境內市場，有不少的人家，做走私生意發了小財，娶了媳婦，抱了孫子，過上富裕的日子。不曾想，他今天親眼看到了這一幕。遇到的是走私的村民，不是老虎猛獸什么的，老姜提起的心總算放下來了。就在老姜準備上前打招呼的時候，他們的話讓老姜再一次將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批貨老板很重視，你可不要出了什么差錯。

老板你就放心吧，從小我就對這一帶爛熟。再說了，我不直接運貨，我拉了太后的幾位老實的兄弟和姐妹，他們絕對可靠。那人抬了抬下巴，指著旁邊老實巴交的小年輕說。

老姜越聽越緊張，越聽越不敢出聲。此時，老姜心亂如麻，接下來他們又說了什么，他一概沒有聽進去。老姜趴在草叢中思緒萬千，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還是想辦法阻止這場交易呢？權衡許久之后，老姜只盼著時間能走得更快一點，趕緊結束這場交易，走得遠遠的，畢竟現在沖過去也只能當炮灰，說不一定連小命都保不住。

交易結束了，那個叫洪哥的走了，其他人也準備撤退。老姜舒了口氣，自己就當什么都沒聽到吧。但是，接下來的聲音卻讓老姜糾結了起來。

力哥，我把這些貨帶到城里，能給我多少錢？老實的小年輕還是沒忍住。

少不了你的好處，不該問的以后少問，知道得越少越好，你先把貨藏好，過幾天我給你消息，你再往城里送。洪哥走后，力哥立馬變得威風起來。

老姜一驚，這力哥口中老實的鄉親，正是女婿林文的表弟王風。萬萬沒想到，平時老實巴交的王風居然也去做走私的生意。這樣下去說不定還會連累女兒、女婿一家，一時間，老姜慌了神，不知道該怎么辦。老姜恨不得遇到的是猛獸，大不了跟它拼了。老姜趴在草叢里被蚊蟲叮咬的疙疙瘩瘩也沒有絲毫察覺，直到半晌才回過神來，渾渾噩噩地回到家中，倒床悶頭就睡。

第二天，老姜總是放不下山頂發生的一切，大腦如同一團糨糊。直到中午，女兒帶著外孫女來串門，老姜才算是緩過神來。原是女婿邀老姜去家中坐坐，順便向岳父討教茶園的一些問題。老姜自然很樂意，正好也希望能借此淡忘一下在山上看到的一切。來到女婿家中，看著女兒、女婿相親相愛，膝下兒女雙全，老姜心中寬慰不少，暫且忘了昨天發生的事，與女婿討論起茶園的經營，時不時與外孫女逗逗樂。

事情總是那么的巧合，就在老姜與女婿一家樂融融的時候，王風來了。

王風滿臉春風，一進門便與屋中的各位問候了一遍，實在是個老實孩子。老姜看見王風，山頂的那一幕幕又重現腦海中。老姜看看女兒、女婿，再看看老實巴交的王風，他實在受不了內心的煎熬，謊稱有事逃離了女婿家?；氐郊?，老姜更加糾結，他最終沒有選擇逃避，匿名通知了警方，他盼望的是王風還沒有深陷之前拉他一把。

警方得到消息后，迅速成立專案組，在王風進行交易的時候，逮了個正著，人贓俱獲。王風走私違禁物品，數量巨大，牽連甚多，但提供不了什么有利的線索。老姜能想到的只是王風被公安抓走后，今后就不再干走私這行當了，萬萬沒想到的是，王風因為走私違禁物品，被判入獄坐牢。

老姜知道王風被判刑時，猶如遭受了雷擊一般，兩眼一黑便暈了過去。他怎么也沒想到王風的罪名居然會這么大，大到坐牢的地步。王風坐大牢后，他的父母終日以淚洗面，別提多痛苦了。兩位老人不但要忍受兒子坐牢的痛苦，每日還要遭受村里鄉親的白眼，畢竟家里出了這么個兒子，不光彩。沒過多久，老兩口收拾收拾行李，遠離村民的白眼，經人介紹，去了縣里幫人看大門。

一晃過了五年，這五年間，王風坐牢這件事，時時刻刻纏繞著老姜。令他滿意的是兒女孝順，孫輩懂事，自己經營的茶園也有了不小起色。

老姜與女婿積極引進種茶技術。為了引進新技術，老姜把自己家的那片茶樹如數鏟除，種上了新的茶樹。勇敢的嘗試帶來了豐厚的利潤，新茶樹經過兩三年的生長，茶葉的產量不但比老茶樹要多，品味也比老茶樹要好得多。老姜不但在種茶上敢于革新，在茶葉的銷路上也下了功夫，他不再像以前等著茶商上門收茶，而是主動跑到縣里甚至市里，賣力地推銷自己和鄉親們的茶葉。經過一次次的努力和嘗試，終于打開了銷路，不但不愁賣，而且價格還有所提高。鄉親們都很感激老姜做的這一切，畢竟老姜為鄉親們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利益。老姜也一步步地走出了“王風事件”。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老天似乎總是跟老姜過不去。

同樣是一個秋天，老姜正在茶園修剪茶樹，部隊的兩位領導帶著姜城找到茶園，一紙文書交到了老姜的手里。內容不多，寥寥幾句，卻擊倒了老姜。文書大概內容是姜利、吳燕夫婦參加“九二八山林救火”英勇犧牲。森林武警部隊的領導親自慰問老姜，一是為了傳達姜利、吳燕在救火中犧牲，二是將他們的兒子姜城帶給老姜。老姜一直把姜利當作自己的驕傲，姜家的驕傲，甚至是太后的驕傲，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噩耗，老姜懵了，怎么也不愿相信這是真的。然而看著兒子部隊的領導和身邊的孫子，他不得不相信兒子和兒媳沒了，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部隊的領導，老姜一聲長嘯“兒??！——”便昏倒在地上。

老姜迷迷糊糊在醫院住了幾天，才算緩過神來。他對照顧他的兒子的同事說，他想去看看茶園咋樣了，想去山上看看老伴，和老伴說說話。

老姜在兒子的同事陪同下到太后，一下車便看到了王興。王興是王風的二大爺，當初與王風家的關系較好，因為王風坐牢沒少受到村民的議論，王興一家開始沒法在村里呆下去了，眼看就要步了王風父母的老路。是老姜站了出來，主動幫助王興一家，用自己的行動影響著其他村民。老姜主動幫助王興培育新茶樹，積極幫王興聯系茶商。王興的生活變得越來越好，也慢慢走出了王風坐牢的陰影。老姜可以算得上是王興一家的救星了。

老姜看見迎面走來的王興，主動上前打招呼。老弟，最近茶樹沒有出什么問題吧？產量怎么樣？王興見到老姜回來，上前一把抱住老姜，老哥哥，我家的茶園很好，倒是苦了你，今后遇到什么難事，老哥哥你盡管開口，我王興不幫你就是王八蛋。

王興拉著老姜繼續往山上走，越走老姜越覺得兒子、兒媳有出息，越走老姜便覺得兒子、兒媳死得值得，死得光榮。村民們見到老姜，都是夸兒子、兒媳為姜家爭氣，為太后爭光，為十萬大山爭平安。他們一路來到老伴的墳前，老姜看到老伴墳旁邊又添了一座新墳，新墳前圍滿了村民，他們給兒子、兒媳燒頭七，他們一見老姜來了，齊刷刷地跪下來給老姜磕了三個響頭。

老姜看到鄉親們跪下來給自己磕頭，一下子跪到老伴的墳前，失聲痛哭。他邊哭邊對老伴說，姜利他娘，你養了一個好兒子，娶了一個好媳婦，兒子考上警校，分配到了森林武警部隊也有出息了，娶的媳婦也有出息，你們在那邊好好過，等我把孫子帶大了，就過去陪你們。說完又跪著移到兒子、兒媳的墳前，坐在地上，一字一句地交代他們，兒啊兒媳啊，你倆在那邊要好好地，不要生氣，好好地待你娘，家里的事不要操心，不要操心你們的兒子，有我在有政府在，就放心吧，你們娘仨過得好，我才放心。兒啊，我這輩子對不起王風，要不是我通風報信，王風也不會坐大牢，他爹娘也不會離家給人家看大門。說到動情處，老姜拿拳頭捶自己的胸。

失去兒子、兒媳的老姜，盡管精神受到打擊，但沒有被擊垮，他緩過來倒覺得自豪。太后人總可以看到老姜，他每天帶著孫子，人們總是被他們爺孫之間那種相濡以沫的感情所打動。

后來，太后人覺得老姜好像得了癲狂癥。他們看到，老姜像往常一樣照料茶園，只是有了每天夜里兩三點就上山，天亮就下山的習慣。太后人都說，老姜上山是等他兒子回家。要說正常，但凡有提到姜利的點點滴滴，老姜必會沾沾自喜，高興了還說，我兒子和兒媳是英雄，死得值，我沒白養活。但過后不是哭就是鬧，要不就跑到山上他們的墳前哭上一兩個小時。

姜城是個懂事的孩子，也是一個有理想的孩子。雖然父母犧牲以后一直在外婆家生活，但趕上寒暑假，他還是會回到太后看望爺爺，與爺爺一起照料那一畝三分地，陪老姜說說話、談談心，讓老姜享受天倫之樂。這樣的日子，一晃就是十來年，姜城也參加了高考。在填報志愿時，姜城征求了爺爺的意見。老姜說，你就報軍校，既完成你爸爸的心愿，又穩妥。姜城如愿被軍校錄取。姜城到軍校報到前回了一趟太后。老姜宴請了太后的家家戶戶，為孫子考上軍校賀喜。太后人也為太后有這樣的好后生自豪，他們把家里能吃的都拿來讓姜城吃，把能帶走的都拿來讓姜城帶到大學去。

賀喜的不光是吃吃喝喝。村里的“作家”讀了他送給姜城的話，他說，姜城，你被軍校錄取了，簡直是上帝的寵兒！太后人個個羨慕你，迷彩服吸引你展翅飛翔，十萬大山召喚你揚帆啟航，偉大的祖國激勵你奮勇攀登，廣袤的大地等待你信馬由韁……姜城，你是太后的驕傲，出發吧，愿你前程無量。老姜說，我的好孫子，學你爸爸，畢業回來，守好十萬大山。

這十年來，姜城沒有忘記父母的壯舉，時刻牢記太后對爺爺和他的愛，只要一想到政府對他的恩澤，無時無刻都鼓勵自己一遍，不要畏縮，要勇于攀登。姜城大學畢業后便申請回到太后，像父母一樣成為一名光榮的武警邊防人員，守護好十萬大山，保護好一方百姓。

老姜漸漸走出老年喪子的悲痛，他這么多年一直自己照顧自己，幾乎拒絕政府和部隊的照顧。女兒有自己的家庭需要照顧，老姜也不愿過多打擾。好在老姜的身體一直不錯，沒有生什么大病，古稀之年的身子骨比小伙子還要硬朗，還把家中的茶園看護得井井有條。

自打兒子、兒媳犧牲后，老姜便有了凌晨上山走一遍的習慣。老姜日復一日地上山、下山，不是為了鍛煉身體，也不是為了打打野味、采采藥材，只是為了心中的那份執念。

是日，老姜如同往常一般，起床、洗臉，背上背簍和鐮刀，趕在大家都還在熟睡的時候往山上去。月亮斜掛在空中，微弱的月光并不能照亮前方的山路，同樣，也看不清老姜的表情。老姜對江也山已經熟悉到不需要光亮的指引，老姜循著自己多年走過的山道，一步一步往上走，何處有坑，哪里有坎，他心中有數。很快老姜經過十五年前發現王風走私的那處原始森林，他照例停了下來，將背簍和鐮刀放在草叢中，心中默念著對王風的愧疚。大約三分鐘，每日如此。默哀完，老姜拿起背簍和鐮刀繼續往山頂走去。來到山頂，陽光灑在山林間，老姜背靠在山頂那棵最粗的樹下，屁股下的石頭已經被老姜磨得光滑無比。老姜就這么靜靜地背靠著，偶爾皺皺眉，時而咧嘴笑，有時大口喘氣，有時低聲嗚咽，像個孩子。老姜每日如此。

歷史總是那么相像，這天正好又趕上走私團伙碰頭。

老姜正靠在樹根休息，聽見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聲。從談論的內容來判斷，估計又是走私的兩伙人。老姜沒有選擇躲避，他背上背簍，緊握鐮刀，循著聲音就上前探看。

老姜如果提前知道自己會看到什么，他寧死也不愿多管閑事。他看到孫子姜城竟混在這群人之中，眼前的姜城不再是上大學前的那個靦腆的大男孩，他就像個老江湖一樣與身邊的人有說有笑，臟話更是時刻掛在嘴邊。老姜在暗處越看越氣，渾身發抖。他好像在姜城身上看到了王風的影子，似乎自己十年來的堅持都是笑話。難道自己的一番苦心成了報應？難道自己的孫子真的干起走私的生意？他不信，也沒有理由相信。

老姜終于忍不住，脾氣像原子彈一樣爆炸了。好你個敗家子，快給老子滾過來。老姜不顧對方人多勢眾，還未沖出草叢便喊了起來。這一聲似乎用光了他七十年來所有的力氣，就連吃奶的勁都用光了。

這一聲喊把一群走私的人嚇壞了，膽小的人竟還被這一聲吼給嚇趴了?？纱麄兛辞迥侵皇且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時，他們又變得囂張了起來。

哪來的不怕死的老頭？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我看你是活膩歪了?？礆鈩菹袷且环綆ь^的。

阿峰，這批貨你可要盯好了，出了問題你可都得擔著，這個老頭就交給你辦了。另一方顯得有些不耐煩。

這下可急壞了姜城，立馬向那位阿峰求情。峰哥，峰哥，這是我爺爺，真的是我爺爺，七十多歲的老糊涂了，你就放過他吧，我絕對搞定他，不讓他走漏一點風聲。姜城就差給峰哥跪下了。真是你爺爺？我還不知道你爺爺居然住在這呢。顯然，峰哥也不是個好相處的人。

姜城，我沒有你這個孫子，我真后悔，本就該讓你爸老老實實在家種茶，不該讓他出太后，更不該讓你這孫子出來禍害人。

峰哥見老頭連姜城的名字都知道，也很是詫異，扭過頭來等著姜城的解釋。

姜城只好將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道來，當然省去了上軍校的環節，加上了父母是因走私和別人爭地盤被人打死的橋段。

阿城啊阿城，老子沒想到啊，你還是走私世家啊，哈哈！看在老大那么看重你的份上，這老頭交給你處理，不過……這次行動的分成，你看你是不是……其實峰哥也不敢得罪老大跟前的紅人，誰讓人家學歷高有知識呢？但也不愿意這么便宜姜城，自然開出了自己的條件。

好說好說，我那份都給峰哥您。姜城忙不迭地答應。

哈哈哈！好，那你趕緊處理，我們還趕時間呢。說罷便盤腿坐在一旁，等著看姜城爺孫倆的好戲。

你個孬龜孫子，你有出息了是吧？！都成了大紅人了？！我沒有你這個烏龜王八蛋孫子，你也沒有我這個爺爺。老姜的氣越來越不順，說話也越來越有氣無力。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以后你可千萬別說我是你爺爺。

老姜突然蒼老了十多歲，拿起背簍步履蹣跚地向山下走去，一點沒有上山時干練的樣子。姜城想追上前，卻又擔心計劃失敗，只好作罷。

在回村的路上，老姜低著頭，不敢正視別人的目光，有人向他打招呼他也不敢回應。他就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一般，不知所措。老姜不再上山，不敢出屋，不敢見人，更不敢與人說話。終于他再也受不了了，草草地收拾好行裝，將茶園托給女兒后便離開了太后……

沒過幾個月，武警同志又找到老姜。老姜看著遞過來的文件，黯然失色，終于還是鼓起了勇氣伸手去拿，可是手伸到半空中便無法再挪動半分，像是靜止了，空氣似乎也凝固了。最終還是武警同志將文件的內容轉述給了老姜。

姜城是個好同志，自從加入武警邊防隊伍后，一直兢兢業業工作，在組織有需要的時候，他更是主動提出臥底走進私團伙內部，不曾想這竟是他最后一次任務。武警同志越說越艱難，說到這已無法堅持下去。

聽到這，老姜知道自己錯怪了姜城，山頂上的那次偶遇竟成了爺孫之間的訣別。他懸在半空中的雙手像突然少了骨架，垂在身旁，而整個人像是少了靈魂一般，跌坐在椅子上，眼看著就要倒在地上。前來送文件的武警同志見狀，也不顧自己失去戰友的悲痛了，趕緊上前安慰老姜。

姜城是人民的好公仆，正因為有他的犧牲，我們才能把盤踞在邊境多年的走私團伙一網打盡，您老應該引以為榮啊，換作我是姜城，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

說到情深處，這位同志也少了些悲痛，多了些激動，雙頰變得通紅。

來人說，鑒于姜城同志身份的特殊性，更是為了您和親戚家人的安全，姜城的真實身份短期內可能是無法公開了，這點也希望您能理解，但是我們永遠不會忘記姜城同志對國家、對人民作出的犧牲和貢獻。

聽到這，老姜渾身一激靈，像是抓住了一道光……

武警同志看著面前的古稀老人，他當然知道姜老爺子的心思。

武警同志又說了什么，老姜一概沒有聽進去，他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張弘，1994年5月生，2012年畢業于北京郵電大學通訊工程專業，南寧市作家協會會員，廣西作家協會會員，系“文學桂軍”新銳作家扶持人之一。作品散見于《紅豆》《飛天》《山東文學》《小說月刊》《小小說月刊》等刊物，多篇作品被《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轉載并入選多種年度選本和《大學語文》教材，獲得省級以上文學獎項近二十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