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2019年第5期|楊梓:駐足阡陌間(組詩)
雪落城市
雪落城外,大多落到冬眠的土地
融化之后,還有叫醒冬小麥的可能
哪怕是落到樹上,也不能排除
可長相一樣的雪在城市上空
除了落在可憐的樹和瘦小的草坪
還有更小的樓頂、車頂及頭頂
其他的雪都落在了大街小巷
被車軋,被人踩,成為黑雪
太陽出來,又化成水,積雪無聲
帶走凡塵一點一滴的黑
小鳥飛過
在農家小屋,我好像在發呆
幾乎沒有聽見羊群進院的聲音
房門開著,掛著塑料珠串成的簾子
陣風吹過,叮鈴作響,還吹開一扇窗戶
放進一只鳥,我不認識
麻雀大小,好像有幾種鮮艷的顏色
小鳥一直亂飛,碰到另一扇窗戶的玻璃
我趕緊打開所有的窗,小鳥來了又去
也就一瞬間,留下一根羽毛和幾聲鳴叫
是因為寒冷、饑餓還是小屋的燈光
初冬的北方,黃昏已經鋪蓋下來
螞?蟻
一只螞蟻行走于北緯三十八度
賀蘭山下的戈壁灘上
土粒、雜草、石頭都是巨人
翻越、穿過或者繞開都沒有停留
從夏天走到秋季,一路向西
螞蟻背著一顆米粒,碰上一片枯葉
陣風吹來,蝴蝶飛起
龍門石窟
無法說清,到底有多少工匠
歷經多少歲月,鑿刻了多少石窟和佛像
一生的時光、生命和寄托可能都在其中
也無法說清,到底有多少人
用了多長時間,削掉了多少佛像的頭
懸崖上的石窟,門口生長著淡綠的小草
蛛?網
我在等車。站牌的一個直角
結著一片蛛網,顯示著兩個黑點
靠近仰望,是一只蜘蛛和一個蚊子
蜘蛛的前足正好觸到蚊子的喙
就停了下來,一直停到霜降
讓我停到車來,也沒有看懂
渡?河
我要回家,等待一只船把我渡到對岸
河水流淌平緩,顯得有些寬闊
一葉小舟或者羊皮筏子也能勝任
望眼欲穿之際,從上游的霧中
露出一個小點,漸漸看清是一艘小船
停在碼頭。一部分人下來
另一部分似曾相識的人向我招手
我有些猶豫,但還是上了小船
可我只是要到對岸,船卻順流而下
奶牛場
去參觀一家奶牛場
奶牛早晨就在車間門口排隊
門一開就自動走上自己的崗位
擠完奶就回到一個廣闊的草場
多少奶牛,多大草場并不重要
關鍵是草場被一圈柵欄圍著
還有一圈電線,平時并不通電
只有來了新的成員
戈壁樹
在茫茫戈壁灘上
有一棵白楊樹,據說已有百年
最初的模樣已被一圈圈年輪深深包裹
但時間的影子不斷向外延伸
在缺水的地方,白楊樹生長緩慢
是為自己不被蒸發??稍诹硪粫r空
一條粗根生出細根,再長出微小的須
網一樣深入地下,汲取向上的力
山巒擋住一些寒流與沙塵
可擋不住從天而降的風霜雨雪
頭顱如傘,軀干屹立,緊抓大地
任憑寒來暑往,也要頂起一片藍天
這棵自然生長的白楊樹有不少斜枝
可都漸漸曲折向上,包括每一片葉子
尤其是主干,顯得筆直而且挺拔
仿佛天空就是它無邊的夢想
太陽偏西時分,我又來到樹下
所有的樹枝似乎向西伸去,沒有風聲
樹葉簌簌作響,仿佛在與陽光告別
一片葉子落在面前,我一時不知所措
西夏瓷片
一個圓形的青釉刻花瓷片
像一個底座,從中向外散射線條
又如蓋碗茶之蓋,光線是盛開的馬蘭花
散發出黃河泥沙的味道
曾經摶泥、刻花、燒制和出窯
仿佛一位新婚的西夏女子奔赴沙場
是被馬蹄所踏還是被刀擊裂
已成舉頭仰望的秘密
流落人間的這塊瓷片
表面已經找不到王國的淚痕
但黨項的血脈激起浪花
該是對另一半的呼喚
此刻,這一半的馬蘭花
在太陽西沉、青草漸枯的西夏故地
被蕭蕭秋風吹出陣陣馬鳴
歸去,歸去,同歸瓷窯去
清水營古城
登上城堡的木頭懸梯
掠過斷裂的城磚和瓷器的碎片
通向一個名叫清水營的村莊
越過黃土夯筑的城墻和四季花開的馬市
駿馬與糧食、皮毛和茶葉成為兄弟
跨過潺潺北去的黃河
賀蘭山麓歃血為盟的烈酒漢子融進大地
只留下光禿禿的頭顱
登上懸梯盡頭的哨臺
大傘之下是沉寂的無邊無際
不管怎樣傾聽都沒有雨水的淅瀝
小河早已改道,牛羊逐草而去
十八匹快馬遁隱于時間之后
只有曠野之上的朔風依舊鶴鳴
一點一點吹散墻體的黃土
還有一聲聲微弱的感嘆

楊梓,1963年生,寧夏固原人。出版《楊梓詩集》《西夏史詩》《驪歌十二行》《塔海之望》等詩集,主編《寧夏詩歌選》《寧夏詩歌史》等。1999年參加詩刊社第15屆“青春詩會”,2018年參加第9屆“青春回眸詩會”。一級作家,國家百千萬人才工程人選,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寧夏作家協會副主席,寧夏文學藝術院院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