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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草》2019年第2期|謝志強:胡楊樹上的信箱
    來源:《野草》2019年第2期 | 謝志強  2019年05月14日08:37

    可貴的肚子

    上海青年石可貴能干活,飯量大。他長著一個娃娃臉,皮膚白嫩。沙漠地帶的陽光毒辣,至多曬得他臉發紅,反倒英俊,像個秋天的紅蘋果。

    石可貴控制不住肚子,一個月的飯票,往往半個月就吃掉了。他采用兩種方式對待沒有飯票的日子。一是借。主要是向連隊的姑娘借,這如同滾雪球,越借越多,按職工們的說法,他借飯票,只向異性借,千年不賴,萬年不還。怎么還得起?二是幫,他完成了自己的勞動定額,就去幫別人干活,主要援助對象是老職工的女兒。他有自知之明,同來的上海女青年不待見他。他幫姑娘完成勞動定額,投入的力氣就抵消了借的飯票,姑娘常常還額外地援助他飯票。

    石可貴談過兩次戀愛,對象都是老職工的女兒(同父母在一個連隊)。他拍拍微隆的肚子,總結道: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他還現身說法:食物能改變心靈。

    第一個對象叫周遠芳。石可貴幫她挖過渠,她也援助過他飯票,他清楚,那僅僅是停留在出力氣給回報的階段,畢竟是連隊的活兒。他時??匆娭苓h芳家的煙囪冒出的炊煙,同時聞到門前高粱桿棚里飄溢出的香味,那就是家——自己開伙,用不著去吃食堂里千篇一律的飯菜。

    石可貴終于抓了個機會,進入周遠芳的家。周遠芳僅透了個口風,要挖個菜窖。雙職工(指成了家)差不多都有貯存過冬的蔬菜的地窖。大禮拜天開工,石可貴聽取了周遠芳的父親的想法,然后說,你們都去休息,中午來驗收。其間,周遠芳和母親來送茶水、毛巾。他說:你們在,我的注意力就分散了。

    屋背后的窗前,一個方形坑挖好了,他聞到了熟悉的香味,其中還有羊肉的氣味,他知道,今天可以理所當然,冠冕堂皇地進入這個家了。

    還有酒。和周遠芳的父親對飲,對方起先還動員他:來,來,吃,吃,別客氣,你辛苦了。不知不覺,筷子就自行頻繁夾菜。周遠芳的母親端上菜的同時,還不斷地鼓勵他,從上海到這么遠的地方,不要作客,就當是自己的家。

    石可貴也顧忌不到觀察他的對方母親的目光,他確實感覺坐在了自己家里一樣。嘴巴如同敞開的倉庫的門,不停地往里邊放食物。

    完工的菜窖,受到周遠芳一家人的稱贊。三天后,石可貴向周遠芳正式示愛,確定雙方的戀愛關系。

    其實,周遠芳早已生出了愛意。不過,周遠芳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的事兒,我娘作主。

    他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是不是?

    她說:太能吃,也發愁,我們全家,糧食定量合起來,也供不起你的肚子。

    他說:我吃的時候,是積極響應你爸你媽的號召的呀。

    第二個對象叫劉娟。她身體單薄,所以,高中畢業后,父親要求把她分配到同一個連隊。她還有個弟弟,念初中。同一個模式:拿力氣交換飯票。但不同的是,他要她休息,看他干活。表演揮舞坎土曼、鐵鍬或鐮刀,不同的活兒使喚不同的工具。她羨慕,勞動工具到了他手里,動作那么優美那么輕松,團部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節目,很可能汲取了他的勞動情境。

    有一天,劉娟邀請他去她家吃晚飯。宰了一只母雞。石可貴吸取了第一次失敗的教訓,預先就給自己定了個基調:注意吃相。還打算到時候裝出飽的樣子。

    當劉娟的父親給他的杯里斟酒,他只是咪一口。劉娟的母親說:上海人真文雅。劉娟的父親是個老兵,好像終于有了個酒伴,說:這可不像你,來,干。

    石可貴像是征求意見,看看劉娟,瞅瞅其母,他懷疑這是一種考察。

    劉娟說:我娘在燒蔥烤鯽魚,你來看一看正不正宗?

    進了門前高粱桿棚,他還沒對鍋里的魚發表看法(當然是認可),劉娟說:豬鼻子插大蔥,裝什么象,你要陪好我爹這頓酒。

    他說:那我可敞開肚子了,我擔心你娘對我的吃相有意見。

    劉娟說:我們家,我爹說了算。

    石可貴沒料到劉娟的父親酒量那么好。他感覺肚子空前的充實,他甚至打了個飽嗝,那是酒足飯飽的標志。不過,他立即用手掩住嘴。

    劉娟笑了。

    其父是分管后勤的副連長。據說,戰爭年代一直當“伙頭軍”——炊事班長。他問:今后有什么打算?

    石可貴疑惑地瞧瞧劉娟的表情。

    劉娟噴出一個笑,說:我爹問你,有什么理想?

    石可貴脫口說:當炊事員。

    劉娟說:你就這一點出息?

    劉副連長說:怎么沒出息?民以食為天嘛,我就干過炊事員。

    有酒墊底,石可貴口無遮攔,說:當炊事員有一條特別好,管飽肚子。

    母女兩笑得彎了腰。

    劉副連長拍了一下桌子,像拍板,說:革命隊伍,分工不同。

    不出半個月,石可貴從大田調入了食堂,理由是連隊有許多上海青年,要照顧到“南方”的口味。其實,石可貴只會吃,不會燒,私下里他開始搜集“南方”的菜譜。

    石可貴探劉娟的底:為什么你爹能認可我?

    劉娟引用其母的話:上海人肚子里做文章,猜不透,石可貴不一樣,性格直爽,一頓飯就能看出一個人。又引用其父的話:能吃,能干,干一行,愛一行,可貴。

    沙漠之夜

    上海青年鄭傳音和老伴坐在上海二十多平米的寓所里,仿佛新疆沙漠邊緣的農場帶回一頭冬雪,卻融化不了。鄭傳音說:要不是當了農場的郵遞員,我和老伴怎么會走到一起?

    小時候,鄭傳音在上海的一所小學念書,單是作文,小學到初中,就寫過好多篇《我的理想》。他換了好多個理想,那些理想就像上海的廣場節日慶典放氣球,也似進了新疆看農場職工的孩子放信鴿??墒?,從沒想過當“郵差”。

    1964年,鄭傳音乘著西去的列車到了新疆,在農場的連隊待了半年,有一天,他接到團部的調令,到團部郵政局報到。他心里不樂意。

    當時,團部郵政局張局長,既是“官”也是“兵”。張局長在戰爭年代干過通訊員。后來鄭傳音聽說,墾荒時期,師部派他到荒原建一個郵政局,他離開家十多天,想給妻子捎個信,身為首任郵政局局長,卻寄不出家書。

    張局長看中鄭傳音,其實是對他的名字發生了興趣。曾經物色過三個上海青年,都沒選中。上海青年的花名冊里,張局長的目光停留在鄭傳音上。信,不就是傳家音嗎?

    張局長了解到鄭傳音的反應,說:思想不開竅,事情也干不好。

    鄭傳音到郵政局報到,還沒好意思就坐,張局長說:跟我來。

    團部辦公房前邊有一條寬闊的土路,房和路形成“T”形,郵政局在“T”字母的一豎頂端的路邊。鄭傳音以為張局長帶領他去團部辦理調動手續,卻走進了走廊東首的一間辦公室:團部廣播站播音室。鄭傳音想到在連隊的喇叭里聽到的聲音就是從這里發出來的呀。難道根據他的情緒要給他換個崗位?

    張局長說:小趙,昨天我選的那個唱片,現在放給我們聽一聽。

    扎著兩個羊角辮的小趙說:你還沒聽夠呀。

    張局長要鄭傳音坐在唱機旁邊,好像端上一盤菜一樣。

    鄭傳音第一次聽那首歌曲。聽完,他的目光還在唱機上。

    張局長問:好不好聽?

    鄭傳音說:很好聽。

    張局長問:這支歌叫啥名字?

    鄭傳音已看見唱片上的歌曲名字,說:《草原之夜》。

    張局長說:這是中央新聞紀錄片廠導演跟我們自己的作曲家的合作,歌曲很美,現實很苦,當年墾荒者,睡露天,其中有我的戰友,同一個村莊一起出來參軍的伙伴,他也在那里墾荒,說是綠色原野,其實是戈壁荒灘,跟我們農場的過去差不多。

    鄭傳音想到,張局長在進行“革命傳統”教育吧。

    張局長哼起了《草原之夜》:……可惜沒有郵遞員來傳情……

    小趙笑了,說:煙嗓子。

    張局長說了聲“謝謝小趙”,轉身出門。鄭傳音跟隨他回郵政局。

    郵政局就一輛自行車。以往,遠的連隊,打個電話,連隊有人來團部辦事,順便會來取郵件:主要是信。信也很少。不過,上海青年來了,信件、郵包、電報一下子多起來了。團首長要求及時送信。

    張局長說:你這個名字起得很好,你一來,信就像雪片一樣來了。

    鄭傳音說:不是我,是上海青年,哦,也包括我。

    鄭傳音第一次下連隊送信,機耕路的泡土淹過了鋼圈,一路像在燃燒——車輪卷起干燥的塵土。接近連隊,遠遠地有人喊:信來啦!信來啦!

    車沒剎穩,鄭傳音已被包圍了。無數只手升起,無數個嘴張開:有我的信嗎?有我的信嗎?

    有笑容,有失望,有呼喊,有哭泣。鄭傳音的出現,引起了各種各樣的反應。重演了數次,他發現了她,靜靜地等候在圈外,似乎不敢問——每一次都沒有她的信,她關注著別人手上的信。喧鬧之后,她又悄悄離開。分完了信,他發現她不在了。他也打聽出她的名字。有時,他真想寫一封信,冒充她在上海的家人,只是,他不知她家庭的底細,模仿家書,筆跡、語氣造不出來。他僅僅知道她的家庭出身不好——成份有點高。恨不得自己變成她期盼的信。

    終于有一天傍晚,鄭傳音分揀城里送來的信件,他眼一亮,因為收信人那一欄,真真切切寫著她的姓名,還有她所在的連隊。而且,那個連隊只有她一個人的信。他想象她從他手里接到信,笑容會像花一樣綻開。

    趁著夜色,鄭傳音騎著自行車前往五公里外的她所在的連隊。他想給她一個突然的驚喜,就忍不住唱《草原之夜》?!翱上]有郵遞員來傳情”,像唱片卡在紋路上,他重復了幾次,像唱針終于跳過一樣,然后,他將那句歌詞的否定改為肯定。

    車輪在泡土里鉆。車龍頭一歪,連車帶人,淹在泡土里,他爬起,又拍又抖。信在衣兜里。

    連隊的土坯房,地窩子,像一片沙丘,跟相鄰的沙漠里的沙丘混為一體。大概一天的勞累,只剩下幾個亮點——她那宿舍的窗戶還亮著。

    鄭傳音支起車子,整理了制裝,叩了三下門,然后喊了她的名字:你的信來了。

    有過送加急電報的情況,也有送團部的緊急通知,一般由連隊的人去取或團部派人快馬送。加急電報,一定家中出事了。夜晚送信,恐怕家人“病?!?。

    先是燈光鋪出門,再是她跟著光出來。是月光照,還是臉色,總之,她的臉色煞白——沒有血色。

    鄭傳音說:晚上閑了沒事,只當是第一次看看沙漠的夜景。

    血重新回流到她的臉上,害羞似地紅了。如同水流進一片枯敗的胡楊樹。那是一封平平常常的家書,母親執筆,父親口述。后來,鄭傳音和她戀愛,結婚。她告訴他,父親過去寫得一手好字,只是1957年被打成“右派”后,一拿起筆,手就顫抖。

    胡楊樹上的信箱

    上海青年丁亮路過果園時,太陽剛剛沉入沙漠西邊的地平線,突然,冠若綠傘的胡楊樹背后竄出一條黑狗。黑狗像是從黑夜里出來,染了一身黑,沖著他不??穹?。

    丁亮的腿發抖。他瞅著逃跑的路。

    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響過來,仿佛花兒在笑。一個姑娘已跳到他前邊,說:不許動,你一跑,黑子就把你當成獵物了。

    黑子搖著尾巴,退到姑娘的身邊,不叫了。

    丁亮像列隊一樣,做出立正的姿勢。

    姑娘笑得像花開,說:我故意放黑子出來嚇嚇你,上海人就是膽子小,不過,你歌唱得好,我每天都能聽見。

    墾荒隊來這里開荒,搭園林隊的伙食。丁亮發育遲,飯票經不住吃,一個月的飯票,半個月就消化了。他的眼里,一座座沙丘恍若剛揭籠的苞谷面窩窩頭。他還吃不消開荒的體力活兒,墾荒隊就叫他唱歌,唱歌也能換些飯票。

    兩條長長的辮子搭在微微隆起的胸前,姑娘還在笑,仿佛她背后的花朵都被她笑得綻開了,雪白的梨花,粉紅的桃花。

    丁亮的臉一下子紅了。他第一次感到,除了肚子的問題,還有什么……他說不清。她的笑,使他想起雪山融化的雪水在果園邊的渠里流淌。他說:這里的花開得真好,不怕沙漠。

    姑娘說:上海的歌好聽。

    丁亮說:這是從上海進新疆的路上撿來的歌。

    姑娘說:上海人唱的歌好聽。

    丁亮說:我以前不知道我有這么好的嗓子。

    第二天開始,丁亮上工收工,有意經過果園前的那棵三人環抱不過來的胡楊樹。晚上,墾荒隊地窩子前,點上篝火,不用有人叫丁亮,他就主動朝著果園的方向,唱他喜歡的“在那遙遠的地方”“九九艷陽天”之類的歌曲。

    星空下,篝火旁,燃燒著紅柳的篝火,嗤嗤溜溜,時不時地爆出火星,像螢火蟲。丁亮感覺,夜色背后,繁花深處,有一雙好看的耳朵在聆聽著他的歌聲,如花一樣張開。

    半夜,他餓了,就喝一壺水,肚子咣當咣當響,那水響,他聽起來如笑聲。

    有一天收工,走近那棵胡楊樹,丁亮嚇了一跳。頭頂枝葉喧嘩,姑娘似乎是掉下來一樣從樹上跳下來,站在他面前。

    姑娘指指葉冠,丟下一句話:樹上有個信箱。

    丁亮望著姑娘像一陣風,攜著濃縮的夜色一般的黑子,消失在映著晚霞的一片花海里?;ㄏ穸逊e起來一樣,一樹就是一垛。

    晚飯后,趁著夜色,丁亮爬上像崗哨棚一樣的胡楊樹,再接近樹梢的一個枝杈上,有個胖胖的雀巢。里面是兩個苞谷面窩窩頭,還有紙包著的一疊粗糧票,用橡皮筋扎著。

    借著月光,紙上有兩行工整、娟秀的鋼筆字:我爹有胃病,只能支援粗糧票了,開荒辛苦,吃不飽飯咋行。丁亮想:她怎么知道我不夠吃?

    那以后,隔半個月,丁亮在胡楊樹前遇上姑娘,黑子見了他也搖尾巴了,而且,搖得很起勁,尾巴像個把手,帶動著身體,簡直像個撥浪鼓。

    姑娘總是輕輕丟下一句話:胡楊樹上有信。

    想一想,鳥巢里的粗糧票,他的饑餓就緩解了。有一次,他做夢,夢見一對布谷鳥下蛋,下了一疊又一疊的飯票,都是細糧票。

    果園里的花謝了,結出青青的小果實。一天,墾荒隊指導員叫他去,拍一下桌,手起,桌面有一疊橡皮筋扎的飯票,說:你說說,咋回事?

    丁亮不夠吃,打雙份,露了餡。他嘀咕:怎么能隨便翻我的床……

    指導員說:墾荒隊搭園林隊的伙食,我們的飯票蓋的是墾荒隊的章,你的飯票蓋的是園林隊劉隊長的章,老實坦白!還有你唱歌也有問題,咋不唱語錄歌?

    丁亮說:我又沒偷,嘴長在我身上,唱歌解乏。

    指導員說:你強詞奪理,劉隊長可當過偵察兵,你別耍小聰明。

    第二天,姑娘來到沙漠邊緣的墾荒地,黑子還沖著指導員狂吠幾聲。姑娘說:指導員,我爹和你曾經是戰友,我給你提個意見,你只叫馬兒跑得快,又不讓馬兒吃飽草。

    指導員說:你咋知道墾荒隊內部情報?丁亮是你的內線?他吃不飽還發牢騷?

    姑娘說:指導員,你不調查研究,胡亂批評人,我給丁亮支援的飯票,你管得著嘛?

    指導員說:你和丁亮算啥關系?

    姑娘說:啥關系?我喜歡聽他唱歌,你說說,餓著肚子咋唱?

    兩天后,丁亮卷起鋪蓋,被調到十多公里外的一個連隊,他不再唱歌了。

    丁亮零零碎碎聽說,園林隊劉隊長也注意到家里的飯票少了(主要是粗糧票),也偵察到胡楊樹上的信箱,他把鳥巢端掉了。他寵愛女兒,只對墾荒隊的指導員說:能吃不能干,地里的活拿不起,唱唱歌能讓樹開花結果,讓土地長出莊稼嘛?

    1982年,丁亮返滬前,又來到園林隊。果園已廢棄,種上了棉花。那棵粗壯的胡楊樹仍舊枝繁葉茂,樹旁有一座墳墓,是劉隊長的。在墓碑上他知道了姑娘的名字。

    他聽見樹上傳來鳥叫,抬頭隱約望見一個小小的鳥巢,形如倒放的苞谷面窩窩頭。

    節選自謝志強《胡楊樹上的信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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