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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方》2019年第2期|趙雨:十三香
    來源:《朔方》2019年第2期 | 趙雨  2019年03月15日09:13

    趙雨,1984年生,浙江寧波人,迄今在《十月》《江南》《作家》等刊發表作品,獲第十四屆《滇池》文學獎。

    他的圓滾滾的腦袋長在雙肩上,幾乎沒有脖子的連接,胸腹和屁股貫穿一線,被稱為腰的部位了無所見。他的頭頂戴著高高的白色廚師帽,身上罩著白色廚師服,衣服、帽子上遍布的黃色油膩物遮蔽了白色質地,使他看起來總那么油光光的。他站在露天煤氣灶后,面對大街,我站在街肩,面對他,觀察他。他在兩口直徑半米有余的鐵鍋中倒滿油,放上大劑量辣椒、蒜蓉、青瓜,操起一桿撈網,從一旁的泡沫大箱里撈上一網龍蝦。那箱子里的龍蝦密密麻麻,黑漆漆的,不分彼此,被撈上來的那一網就被丟到鐵鍋里,它們頓時感覺到無法忍受的熱浪,踩著彼此的身子,兩只大鉗子不斷揮動,兩條觸須不斷晃動,兩排小腳不斷顛動。然而它們爬不出這口致命的油鍋,立即被辣椒、蒜蓉淹沒,他舉起大鐵勺,將油舀上來,一遍遍淋向它們。它們的顏色由黑轉為暗紅,轉為深紅,最后轉為玫紅,終于不再動彈,全都死在一口油鍋里。他將它們盛上來,分裝在盆里,由服務員端給不同的顧客。

    這是六月,一年里吃龍蝦最好的季節。這家店是青林小區附近生意最好的龍蝦店,他是主廚,店家打出的招牌是:“名廚掌勺,冠軍龍蝦?!?/p>

    而我,是打算毀了他,毀了“冠軍龍蝦”的那個人。

    此時站在街肩看他烹飪的我,腦袋里飛轉著一百種可行的良策,然后來到他面前。他抬起腦袋,是張肉墩墩的臉,兩只過大的眼睛,兩道夸張的濃眉,兩片厚甸甸的嘴唇,大掌撫了撫歪斜的廚師帽,問我,吃龍蝦?我說吃龍蝦。

    多少錢一斤?

    四十八。

    來一斤。

    什么口味?

    有什么口味?

    十三香、蒜蓉、清蒸、椒鹽。

    什么口味最好吃?

    十三香。

    那就十三香。

    走進店面,人真多,這鎮上愛吃龍蝦的人,仿佛全集中在這里。店面真大,縱深有三十來米,每張桌前圍著一堆人,桌上一堆龍蝦殼和腳,空氣里飄散著蒜蓉香、熟油香、龍蝦香,衣服上也是味。老板坐在收銀臺后,是個四十歲出頭的胖小伙,寸頭,穿著件印有知名搖滾樂手頭像的T恤,笑容滿面。服務員們也都掛著笑,盤子端來端去,熱火朝天,店內裝修富麗堂皇。

    十分鐘后,我的十三香來了,龍蝦們躬身縮腿,個個飽滿壯實,生命的消亡并未減弱它們的威風。戴上手套,剝一個來嘗,摘頭去殼,丟進嘴里咀嚼,肉感勁道,汁水橫流。一氣吃了十只,意猶未盡,但我提醒自己,不能為其所惑。

    我是帶著任務來的,不是一名傻頭傻腦的食客。

    付完錢,出了店,我對他說,你的龍蝦味道真不錯。

    喜歡吃,下次再來。

    能給一張你的名片嗎?

    他放下鐵勺,掀起油膩廚師服右側,伸手入內,掏出一張名片,給我。

    我接過來,放進口袋,道了聲謝。

    七點,離開,店門和路肩的中間地帶已撐起十把篷布傘,支開桌面,夜市開張了。我走進青林小區正大門,向21棟樓走去,接下來的幾天,我會住在這里,直到完成任務。

    這是個老小區,建成十年了,沒有高層,沒有電梯。21棟樓靠馬路,樓梯口黑洞洞的,感應燈全不亮。摸黑一級級往上走,手扶梯沿,留心腳下,踩到一堆黏糊物,是痰。到了四樓,取出鑰匙,往鎖眼插了好久才開,一股霉餿的氣息飛出來,三十平方米的客廳暴露在燈光下。

    一張單人沙發,一張茶幾,兩把凳子,還有一張木板床,沒有別的,這是單身公寓。我去洗了把臉,坐在床沿,床板咯咯響。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告訴交給我任務的那個人,我住進來了。我會盡快搞定。我說。

    他叮囑我當心。

    他叫明哥。

    明哥是我十多年的朋友,我們曾一起在舞廳看過場子,那時我混得還挺像個人樣。我弄人有一套,哥們多,打架一叫一卡車,他們說我打架特狠,不要命似的,刀器耍得有模有樣,敢往對手身上砍。

    我搞廢過不少混蛋,坐過不少回牢,賠過不少錢。最后一次從牢里出來是三年前,我記得很清楚,提著個背包,走到一條大馬路上,站在路中央,下起雨來,把我淋得濕透,司機向我猛按喇叭,從車窗內探出腦袋罵我傻,讓我他娘的別擋道,趕緊滾蛋。那一刻,我突然前所未有地想做個好人,想做個不被別人罵的好人。于是我走到司機跟前,往他臉上猛揍一拳,揍得他鼻血雙股出。這是我最后一次打人,然后離開了混道這個圈子,去一家私營企業找了一份生產工的工作,三班倒,計件,活是累了點,不過多做多得。一年后,我結婚了,老婆是同車間的員工,又過了一年,有了孩子。

    我似乎是真的洗心革面了,不過事情沒那么簡單,否則現在我就不會接手明哥的事。

    洗完澡,九點,我光著屁股站到窗前。冠軍龍蝦就在窗外不到五十米的樓下,排風機的煙斜斜地吹向半空,篷布傘已擺出路肩。這是條斷頭路,路西段砌著臨時圍墻,在施工,地面挖開一道寬口子,施工員跳到口子里鋪設管道。圍墻砌在青林小區大門左側,從東路段開來的車過不去,全停在這里,司機下來吃龍蝦。馬路上四處可見兩邊店鋪流出來的污水,沒人管。夜風送來大排檔的菜味,食客大聲的交談聲清晰可聞。

    坐回床沿,我從放在沙發的褲子口袋里拿出那張名片,上面只寫了簡單的兩行字,第一行是名字:蔡永年,第二行是電話號碼。我考慮是否給他打個電話,但是說什么呢?告訴他實情,威脅他?還不是時候,把名片放回,躺下。

    木板床鋪著臟兮兮的毯子。想東想西想了一會兒,剛有點睡意,一個聲音就響了起來,像電焊槍在我耳邊噴火的那種。我這人如果被驚著,就會心跳加速、脾氣暴躁、焦慮、恐慌。我坐起來,大口喘氣,握緊拳頭,想砸東西。

    我跑到窗口去尋找聲音的來源,顯然是冠軍龍蝦那邊傳來的,午夜兩點半,他們還在營業。兩口大鐵鍋下的煤氣灶開到最大火量,火焰高速噴射,聲音就是它發出的。這哪是做生意,擾民還差不多,既能吵到我,也能吵到別人,這給了我找碴的由頭。我穿衣下樓,想著怎樣把事干得不留后患。

    一出小區門,坐在露天吃龍蝦的人比之前多了兩倍。這些人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喝高了,三四人一桌,桌上地上擺著好幾摞啤酒瓶,玩具似的。這可是第二天早上三點,我忘了自己多久沒喝到那么晚,現在的年輕人都這樣玩。

    廚師巍然站立,依然精力旺盛,龍蝦燒得比剛才更認真,低頭瞧鍋,背有些駝。大量顧客等著吃他的龍蝦,不容稍許懈怠。他似乎樂在其中,兩口鍋同時運作,每口鍋里的龍蝦不下十斤。他兩手各持一勺,不斷翻騰、顛勺。

    不知為何,我的怒火一下子消掉大半,餓意爬出喉嚨。

    十三香,來三斤。我對他說。

    他抬頭,看我,點頭,抽不出時間跟我說話。

    三斤龍蝦,端到我面前,叫了六瓶啤酒,準備好好吃它一頓。

    坐在外面和里面不一樣,空曠,視野寬闊。剝幾只龍蝦喝一杯酒,不一會兒便有些醺醺然,一眼望去,食客少了一半。畢竟已過四點,再過兩小時,初夏的太陽就要鉆出來了。四瓶啤酒下肚,店家似乎有打烊的樣子。

    一個人在我對面坐下,將一瓶啤酒往桌上一放,正是主廚蔡永年。他的神情完全放松下來,又做完一天生意,想必收入不少。我沒想到他會過來。

    以前沒見你來啊。他先開口道。

    你記得我?

    你問我要名片,幾小時前的事,現在又來吃一次,前后要了四斤龍蝦。當然記得。

    你的龍蝦好吃。

    他湊著瓶喝口酒,笑笑,抽根煙,分我一根。我很久沒抽煙了,接過來,就著他的火點燃,噴出一口。

    老板從店里走出來說,老哥,再燒六斤,今天就結束。他應了聲好嘞,提起酒瓶,回到崗位。當他彎腰從泡沫箱里撈龍蝦時,我發現他頭頂一片頭發特別少,有點白。

    我和蔡永年熟絡了起來,這進展有點出乎我意料,接下來幾乎每天我都會坐在冠軍龍蝦店面前吃龍蝦。按之前的計劃,我差不多該動手了,趁他收工時跟蹤他,找時機擺平。鬧出人命是不可能的,沒這個必要,我也沒這份膽。至于明哥為什么要弄他,我也沒問,這是我們這行的規矩,收人錢財,替人辦事,不問緣由?,F在我卻坐在他掌勺的店面前吃龍蝦,這和預想的相差太遠。

    不過說實話,我是迷上了每天半夜去篷布傘下找那張桌子,慢騰騰剝著龍蝦殼,喝著冰啤。蔡永年并非燒龍蝦時那樣看上去一臉嚴肅,身形如柴油桶的他不時表露出孩子氣的一面,空閑時和年輕的店員打打鬧鬧,扭著身子玩摔跤,沒人玩得過他,被摔個面朝天,他笑得人仰馬翻。

    一天,一個女人帶著一個男孩來看他。他剛燒完一鍋龍蝦,抱起男孩往臉上親了三口,我想這應該是他的兒子。他逗兒子玩,抓了只龍蝦給他摸腦殼。龍蝦的鉗子一張一合,兒子嚇得不敢碰,他順手摘了一只鉗子放到兒子手心,兒子跑開去玩了。女人從包里拿出一個瓶子,黑乎乎的不知泡著什么,他擰開蓋子喝了一口,放到身后矮凳上??吹竭@一幕,我挺羨慕他的,因為我也想到我的老婆,然后就沒什么好說的。

    后來我每天午飯也在店里吃。蔡永年早上睡覺,中午過來。就在他老婆和兒子來的那天,他又坐在我對面喝啤酒、聊天。他酒量挺大,天南地北扯了一通,突然問我,在哪里上班?我愣了幾秒說,我不上班。

    那你錢哪里來?

    來錢的方法很多,不一定要上班。

    也對,像我這種當廚師的就是最沒本事的。

    有想過干別的嗎?

    沒,我可能就一輩子當個燒龍蝦的廚師了。

    老板一個月給你多少錢?

    他伸出兩個手指。

    兩萬?這么多。

    不多。

    這店每天的進賬差不多就有一萬。

    這么賺錢。

    是的。

    這店就是你撐著的,老板應該多給你點。

    沒必要,他是我親老弟。

    你龍蝦燒那么好吃,有秘訣嗎?

    沒秘訣,多琢磨。凡事啊,多琢磨總不會錯,都能做好。

    新顧客到,他要干活了。臨走前他說:“反正你不工作閑著,明天我帶你去個地方耍耍?!蔽覇柺裁吹胤?,他說去了就知道。

    早晨六點半,他帶我去龍蝦養殖場。每隔五六天,他會去一趟,親自挑一批龍蝦,作為接下去五六天的食料。天剛亮,我哈欠連天,他卻精神抖擻,騎著一輛摩托車。我還以為他會開車去,不過他可能沒有車。

    出了斷頭路,向右拐,開上高架橋,摩托車時速在八十碼左右,清晨的風微帶涼意。高架橋兩邊觸目可見高層小區,樣子都差不多,從這里過去,新城區和老城區一目了然。我們要去的地方是郊外,下高架橋,一塊塊田地。又騎行十分鐘,進一條小路,前面就是龍蝦養殖場。

    我第一次來到一家龍蝦養殖場,面積真大,好幾個水塘,往里一瞧,淺淺的渾水,現著底下的淤泥,種著些水草。龍蝦們趴在淤泥和渾水之間,悠閑自得地曬太陽,每個角落都有,個頭差不多,仔細看,它們在爬動。

    挨個水塘走過去,一個男人迎上來,就是養殖場的老板,姓劉。他和老蔡很熟,把我們帶進一間屋子,一只大浴缸里,全是龍蝦。老蔡叼著煙,坐在小矮凳上,戴上橡皮手套,從浴缸里一只只挑選,選中的捉出來,放到一旁木桶里。我和劉老板扯閑話。劉老板說,這么多顧客,老蔡最不馬虎,除了他,沒人親自來挑龍蝦,都是委托我們送的。我說,所以老蔡才會成為龍蝦名廚。老蔡聞言,回過頭說,你們別在背后嚼舌根,笑話我呢。我說,說真的老蔡,我是很佩服你的。劉老板說,讓他挑,我們去喝茶。

    劉老板帶我進了隔壁一間小房,靠墻放著兩把椅子,桌上一副茶具。他燒開水泡茶,我趁機問他和老蔡是什么時候認識的,他說有二十年了,在龍星大酒店的時候,他是大堂經理,老蔡是廚師長。

    喲,他還做過星級酒店的廚師長?

    你別看他現在這樣隨隨便便的,當年脾氣可臭了,顧客都敢得罪,不過他手藝真好。十年前,本地吃龍蝦還沒這么火爆,他就會做九種不同口味。

    龍蝦有九種口味?

    是的,能把九種口味都做好的人不多。當然,他最擅長的還是十三香。

    我吃過他的十三香。

    十三香是所有做法中最講究配料和廚工的,老蔡的十三香有他獨特的秘方,是他多年琢磨出來的,放了一味別人永遠想不到的料。具體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喝了一口茶,點上一根煙,劉老板接著說:“不過有一回,搞砸了,記得是2010年,因為我們都是那年從酒店出來的。一個顧客點了六斤十三香,吃到一半,讓服務員把老蔡叫來,當他的面說龍蝦是臭的,是死的,說了幾句很難聽的話。老蔡受不了,把廚師帽往桌上一摔說,他媽的愛吃不吃,老子看你混蛋臉色?那顧客也不是好惹的,酒杯甩手就飛了過來,兩人打起來,打得桌子都掀翻了。事后酒店賠禮道歉,老蔡咽不下氣,走人了。事后我聽說,那顧客早就預謀來搞老蔡的,你在一個行業做得好,總會招人忌恨?!?/p>

    老蔡挑好龍蝦,滿滿一大桶,付了錢,劉老板當天就會派伙計送去。該走了,我想。老蔡卻對劉老板說:“老劉,拿兩根竿子給我們?!眲⒗习寤厣碜哌M我們剛才喝茶的房間?!鞍佯D也準備上?!崩喜逃终f。

    我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兩根細細的竹竿,綁著兩條棉線,棉線下是兩塊小碎肉。老蔡拿了一根,另一根給我。

    “時間還早,我們釣一會龍蝦再走?!彼f。

    劉老板對我說:“這家伙愛玩這個?!?/p>

    出了門,老蔡從養殖場后面繞出去,到一片野草叢生的荒地,一條長長的水溝橫貫其間。沿水溝走去,不一會兒就發現溝壁邊趴著一只龍蝦。老蔡蹲下身,提著竿子,放下棉線,把小碎肉掛到龍蝦面前。

    龍蝦稍做退縮,用鉗子夾住誘餌,夾緊了,老蔡慢慢往上提,把它丟進塑料袋,抖了兩抖,動作一氣呵成,一看就是釣龍蝦老手。然后我們繼續往前走,一路上,隔段距離就能看到一只龍蝦,我和他一起釣,我失手兩次,他每次都成功。

    日頭漸漸升高,氣溫熱起來。我怎么都想不到,會和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在一條水溝釣龍蝦。走了約半小時,前面是一條小河,水質清澈。袋子里已裝了大半袋戰利品,我們坐在溝渠邊抽煙。

    老蔡你很喜歡釣龍蝦?我問。他說對的,每天和這些家伙打交道,在養殖場買它們,在油鍋里炸它們,最喜歡的還是跟它們面對面較量,看它們上鉤。說到這里,他笑得像個孩子。他說他今天非得釣到一只大龍蝦不可。

    在看到那只龍蝦前,在我的概念中,溝里的龍蝦不可能長成這樣。那是在接近水溝盡頭的地方,一架抽水機掛在河面一只水泥船上,船上沒人。老蔡突然停住腳步,回頭將一根手指堵在嘴邊,噓了一聲,指著溝里叫我看。

    一叢茂密的水草,披拂在溝壁旁,水緩緩流動。我看不見有什么,老蔡蹲下身讓我仔細瞧,這才瞧見了。水草的后邊,趴著一只龍蝦,被水草遮蔽太深,不易發現。這么說吧,它的龐大是前所未有的,鉗子有成年人的中指那么長和粗,殼的表面布滿顆粒,全身呈現黑紅色,觸須如天線般晃動。

    釣完之前的大半袋龍蝦,老蔡的棉線綁系的碎肉已所剩無幾,他將碎肉垂入水中去引誘它,大龍蝦沒動。老蔡提兩下竿子,它伸出鉗子,夾住肉,輕輕一拽,把肉整個兒拽掉了。老蔡丟下竿子,從我手里拿過我的竿子,再去逗引它,結果還是一樣,肉被它拽離棉線。

    接連兩次失敗,老蔡沮喪極了。大龍蝦夾著肉往后退,溝壁上有個小洞,看來是它的窩。它倒退著,半個尾部已入洞。原以為老蔡只能就此放棄,沒誘餌怎么辦呢?但他做了個驚人的舉動。

    他趴倒在水溝沿,探出半個身子,將大拇指伸進溝水,湊到洞口。我問他想干什么。這么大鉗子夾住手指,會受不了的。他沒回答。

    我不相信這么一只簡直成精的龍蝦會被這種小把戲蒙蔽,老蔡在等待,伸直手臂。兩分鐘過去,大龍蝦的腦袋真的又探出來,用鉗子夾住了老蔡的手指。老蔡咬了咬牙,臉上浮現出疼痛的表情。那么大一只鉗子,鉗沒了他三分之二拇指的長度,嚴絲合縫,再用點力都能鉗斷手指似的。

    我為老蔡捏了把汗。他并沒立刻縮手,和大龍蝦僵持,打消它的顧忌,一場比拼耐心的拉鋸戰開始了。然后他行動了,慢慢往回收手,龍蝦從洞口被牽出來,跟著他走,龍蝦龐大的身軀又展現在我眼前。老蔡用一根手指把那么一只笨重的大家伙拖出水面,迅疾甩在溝渠邊,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龍蝦沒有蹦彈,很安分。

    老蔡把大龍蝦裝進袋里,心滿意足地往回走,袋子在他手里一搖一晃。日頭升得高高的。老蔡躊躇滿志地在前面走,背影落在地上,像個凱旋的戰士。

    我問他這些龍蝦也準備帶回去當食材嗎?他說不,他自己釣的龍蝦會讓老劉另外養著。

    劉老板是個挺好的人。

    那當然,我和他認識二十多年了。

    剛才和他談了不少關于你的事。

    他說什么?

    沒什么,就說你燒的十三香好吃,有獨家秘方。

    這他還記得,我隨口說說的。

    到底有沒有?

    有倒也有的。

    說來聽聽。

    你可別跟別人說。

    不會。

    是啤酒。

    啤酒?那不稀奇啊。

    我的做法和別人不一樣,別人在快燒熟龍蝦時倒啤酒,我在燒之前。

    這有什么差別?

    差別可大了,啤酒和油一起放,沸點高,但油的增溫慢。

    我不明白。

    這么跟你說吧,龍蝦在油鍋里,會像溫水煮青蛙那樣,它們被慢慢入味,不會一下子感受到高溫煎炸。如果龍蝦有痛感的話,幾乎察覺不到痛就死了,吸入大量啤酒,跟醉死一樣,肉感好,不柴,勁道。

    原來是這樣。

    停放摩托車的地方到了,我們把兩個竿子還給劉老板,老蔡把一袋龍蝦也給了他。那只最大的,單獨放,老蔡叮囑道,下回來,還得讓它活著。

    劉老板說:“行,保證活著?!?/p>

    我們坐上車,開回去。天熱得很,夏季就要到最讓人難受的時段了。我不大喜歡夏季,不喜歡從早到晚浸泡在汗水里的感覺。摩托車迎風行駛,老蔡穩穩地把著手柄,一大箱龍蝦裝在車尾行李架上,我能聽到它們噗噗吹著泡泡的聲音。它們最后的歸宿當然也是那兩口碩大的油鍋,被食客消費完后還會有一批批新生的龍蝦被老蔡從養殖場運回來。這是個循環反復的過程,老蔡一天不離開崗位,循環一天不會終止。那只大龍蝦倒是逃脫了身陷油鍋的命運,正因和老蔡交過手,得到了單獨放養的機會。但如果它沒有遇到老蔡,現在還悠閑地在水溝里自由來去。

    胡亂想著,手機響了。手機放在口袋里,來之前調成了靜音。我知道是誰的電話,沒有接,讓它多響一會兒,回去再接吧。

    摩托車拐了個彎,向著高架橋上去,我沒有心思去想更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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