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i id="uuuuu"></li>
    <li id="uuuuu"><tt id="uuuuu"></tt></li>
  • <li id="uuuuu"></li>
  • <li id="uuuuu"></li>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解放軍文藝》2019年第3期|衣向東:子彈 (節選)
    來源:《解放軍文藝》2019年第3期 | 衣向東  2019年03月04日08:06

    昨夜下了一場小雨,空氣里就飄浮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自然也有淡淡的花香。春天姍姍來遲,掠過耳邊的風仍帶著一絲涼意。

    膠東兵工廠廠長周海闊,坐在一根樹樁上,眉頭緊鎖。太陽已經升在山頂上,陽光落在身上,暖暖的,很舒坦。兵工廠的六名骨干人員圍坐在周海闊身邊,有輕輕敲打石子的,有用手捋山坡上雜草的,也有低頭摳指甲蓋的……就是沒有一個發言的。

    周海闊有些煩躁,使勁兒拍打屁股下的木樁,說道:“怎么都把嘴扎起來了?說說看,誰有好辦法。都坐好了,別東倒西歪的,讓你們來開會,不是來曬太陽的?!?/p>

    膠東兵工廠主要為膠東八路軍部隊修理槍支、復裝子彈、制造手榴彈和地雷,仿制漢陽造七點九毫米步槍,都是些技術含量很低的生產項目。剛上任幾個月的膠東八路軍司令員許世友給兵工廠下了死命令,必須盡快制造出具有較大殺傷力的武器,提高前線部隊的作戰能力。周海闊心里清楚,僅憑眼下這班人馬,很難搞出點新名堂。今天開會,就是討論如何找到懂機械和冶煉的專業人才。

    坐在后面的王木林突然站起來說話了。他原來是縣大隊的隊員,前不久在伏擊小鬼子的時候,因為戀戰挨了批評,恰巧兵工廠轉移到棲霞后,在當地部隊中招募人才,他當年跟著父親學了幾年木匠,就被組織“強行”安排到了兵工廠的木工組,也算是對他的懲罰。

    王木林說:“我有個鄰居,這方面肯定行。不過,這個人太不是東西了,一個吃喝嫖的混蛋,他不可能參加革命隊伍,就算他愿意來,你們敢要他嗎?”

    周海闊瞅著王木林說:“這人有什么本事?”

    王木林就把鄰居白玉山的故事講給大家聽了。

    王木林的父親叫王土墩,在棲霞縣城商業街開了一個木匠鋪,對面就是白玉山的父親白恒業的布匹店。白恒業算是商人了,也上了幾年學,能說會道的,而王土墩是個木匠,粗人一個,笨嘴笨舌的,所以白恒業有些看不起開木匠鋪的王土墩。當然,王土墩脾氣很倔,也看不慣白恒業牛哄哄的樣子,于是兩個人經常因為一些小事,死去活來地較勁。

    白恒業的妻子只生了一個兒子就病死了。白恒業覺得兒子白玉山從小失去母親,所以對兒子非常溺愛,許多事情都順著他。白玉山不想守著布店熬日子,中學畢業后要到外面學手藝,白恒業就滿足兒子的要求,送他去煙臺學習修理汽車。這在當時,算是最頂尖的手藝了。那時的手藝人都有一個規矩,就是前三年不會傳授給徒弟真經,一般都是讓學徒工跟在身后打雜。白玉山的腦子里,天生就有一堆機械細胞,許多竅門看一眼就會了,平時跟在師傅身邊打雜,偷學了不少手藝。

    有一天,一個客戶上門修車,恰巧師傅不在,白玉山就上手了,說自己試試看。最初客戶有些不放心,說你別亂動,等你師傅回來再說??蓻]想到,白玉山打開車蓋,兩袋煙的工夫就修好了。這時候,師傅從外面回來了,仔細看了白玉山修車的部位,心里“咯噔”了一下。臭小子,什么時候偷學藝了?這徒弟不能留了,再留下去,恐怕自己的飯碗就被他搶去了。

    師傅冷冷地對白玉山說了一句話:“大路通天,各走一邊?!?/p>

    白玉山離開汽車修理行,去了一家機械制造廠,學徒一年多,又被師傅趕走了,原因還是他太聰明,很多挺復雜的機械一學就會,嚇得師傅不敢留在身邊了。再后來,白玉山去了煙臺船舶公司,兩年后就在一艘船上混了個大副,專門負責機械維修。據說,他只要聽了機器的聲音,就知道故障出在什么地方。

    白玉山當上大副的那年才二十歲,小小年紀就有了非??捎^的收入,再加上他長得俊俏,很討女孩子喜歡。他從小就不是一個知道節儉的人,自己有了錢,更是大手大腳地揮霍,很快學會了吃、喝、嫖。他還是有分寸的,不管什么人誘惑他,抽和賭從來不沾邊。有人問他為什么不抽不賭,他甩了一下“七分開”的時髦頭型,說:“那是自己找死呀!”

    父親白恒業為了拴住兒子的心,給白玉山娶了一個媳婦,這女子是當地一個小財主家的小姐,姓吳,長得俊俏,過門后本應跟隨了白家,稱呼她白太太??刹恢獮槭裁?,大家都稱呼她吳太太,而且一直這么叫下去,并沒有人提出異議。吳太太過門第二年,就給白恒業生了一個孫子,現在孩子已經五歲了,取名白銀。

    白玉山卻不喜歡這個漂亮媳婦,他喜歡的是王土墩的女兒王木秀。王木秀上中學的時候,跟白玉山一個學校,又是鄰居,兩個人接觸多了,白玉山就喜歡上了王木秀。白玉山覺得,如果不是父親堅決反對,如果不是這個媳婦來到他家,或許他等兩年就能跟王木秀成親了。于是,白玉山把怨氣都撒在父親和媳婦身上,平日里對父親和媳婦總是一臉冰霜。其實白玉山想錯了,就算父親白恒業答應了,王木秀的父親王土墩也不會答應。

    漂亮媳婦沒有拴住白玉山的心,他依舊跟過去一樣悠閑地活著,經常去逛妓院。媳婦心里有怨言,可不敢多說,說多了就會招致他的打罵。

    講完了白玉山的故事,王木林問道:“周廠長,白玉山這種東西,我們敢要嗎?”

    不等周海闊表態,兵工廠的政委陳景明就說:“這樣的人,咱們兵工廠不能要!”

    周海闊沉思了一會兒,用商量的口氣對陳景明說:“政委,人才難得,一定要想辦法把他請來。他的毛病嘛……來了慢慢改,思想教育是你的強項,我相信你可以改造他?!?/p>

    陳景明說:“這樣的人,本性難改,咱們少惹麻煩?!?/p>

    聽陳景明的口氣,這人是不能要了。陳景明的眼睛,就像放大鏡,再完美的碧玉,他也能挑出瑕疵。周海闊不想再跟陳景明爭論了,用堅決的口氣說:“這個人,一定要搞到手!王木林,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你跟白玉山是鄰居,不管想什么辦法,一定要把他請來!”

    “老周,你想過后果沒有?”陳景明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醫生鄧月梅,用不容反駁的語氣說,“我堅決不同意!”

    鄧月梅來自濰坊一個書香門第家庭,長得文靜甜美,一看就是大家閨秀。陳景明心里對鄧月梅有些意思,也暗自試探著表明心跡,可鄧月梅一點反應都沒有。陳景明是政委,不能死皮賴臉地去追鄧月梅,只能把事情存在心里。在陳景明看來,要是讓白玉山這樣的人跟鄧月梅在一起,就等于一匹狼守著一只小羊羔,就等于桃樹下面拴頭牛,不出事才怪呢。

    周海闊的目光,也落在了鄧月梅身上,說:“鄧醫生,你跟王木林一起化裝進城,扮成夫妻,配合他的行動?!?/p>

    陳景明真急了,提高聲音說:“老周,你這是干什么!你再好好想一想……”

    周海闊沒理會陳景明,他把鄧月梅拉到一邊,叮囑她細心一點兒,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讓王木林保持冷靜?!澳銈儸F在就去準備一下,立即出發,我等你們的好消息,越快越好?!?/p>

    當天中午,化裝成夫妻的王木林和鄧月梅,牽著一頭毛驢朝縣城出發了。

    其實這個時候,駐守煙臺的日軍總指揮大島大佐,也在尋找白玉山。日軍在大連有一個機械制造廠,到處招募人才,得知白玉山的才能,就想把他搞到手,讓他為皇軍效力。大島大佐給駐守棲霞縣城的日軍少佐中隊長康川打了電話,命令康川在棲霞城尋找白玉山。

    康川少佐把偽軍隊長張貴找來,很容易就打聽到了白玉山的家庭住址。張貴并不認識白玉山,但跟他的父親白恒業打過交道,于是就帶領康川少佐登門拜訪了白恒業,說皇軍對他的兒子白玉山非常器重。

    “白老板,你走狗屎運了?!睆堎F笑著說。

    張貴原為膠東的土匪頭子,一個非常狡猾的家伙,始終踩著“蹺蹺板”投機生存,善于利用八路軍和日軍之間的敵對關系,獲取自己最大利益,生性兇殘,殺人放火不擇手段。也好色,凡有姿色女子,皆掠為己有。日軍占領棲霞后,他就投靠了日本人,其真實目的,是為了獲取武器彈藥和軍餉。身為商人的白恒業,自然得罪不起張貴,經常要給張貴一些銀兩和布匹,以求日子平安無事。

    白恒業心里有些慌張,讓兒子為日本人做事,去當漢奸,萬萬不可。然而不當漢奸,日本人和偽軍又得罪不起,于是就滿臉堆笑地說:“我這個兒子不務正業,怕他去給皇軍惹是生非。他從煙臺回來,我好好勸他,要是真能去為皇軍效力,我臉上也有光了?!?/p>

    康川去了白恒業的布店,邀請他兒子為日本人做事,這消息很快傳遍了棲霞城。據說,日本人出價很高,月薪五十塊大洋。作為鄰居的王土墩,原本就不喜歡白恒業,又親眼看到白恒業點頭哈腰地陪送日本人,跟別人議論此事的時候,就罵了白恒業的八輩祖宗,說白恒業跟張貴穿一條褲子,早就想巴結日本人了,恨不得認日本人為干爹。

    “我敢打賭,他那不是東西的兒子,肯定屁顛屁顛地去鉆日本人的褲襠?!蓖跬炼照f著,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還在唾沫上使勁兒踩了一腳。

    有人說:“也不見得吧,這可是公開當漢奸……”

    王土墩信誓旦旦地說:“不信,你們等著看,他兒子要是不去,我一根繩子上吊!”

    這話很快傳到白恒業的耳朵里,而且口口相傳到他耳朵里的時候,經過很多人的合理想象和添油加醋,語言更豐富夸張,殺傷力更大了,甚至把白恒業的兒媳婦也牽扯進去,說白恒業恨不得把兒媳婦送給日本人享用之類。公正地說,我們的民間從來不缺少語言大師,平淡無奇的事情經過他們復述后,就變得很有味道了。

    白恒業聽了,氣得捶胸頓足,當即趕制了一身壽衣,還隨手帶了一根繩子,親自送到了木匠鋪,告訴王土墩說:“你現在就吊死吧,我兒子不會去當漢奸的!”

    說完,白恒業把壽衣和繩子丟在王土墩腳下。王土墩說:“去不去,你說了不算,等你兒子回來后再說?!?/p>

    兩個人口角的時候,木匠鋪門口已經有許多鄰居圍觀了。白恒業當著鄰居的面,拍著胸脯說:“我兒子再不是東西,也不會去當漢奸,他要是真去了,我就一頭撞死在大街上!”

    白恒業說完,轉身離開了木匠鋪。他剛回家,木匠鋪的兩個小伙計跟了過去,用皮尺丈量白恒業家的院門。白恒業最初不明白,說你們丈量我家的大門干什么?滾遠點兒!小伙計似乎沒聽見白恒業的叫喊,依舊堅持把大門丈量完了。

    小伙計是王土墩派去的,王土墩想,你白恒業能給我送壽衣,我就能給你送棺材,你家有多少布匹,我家就有多少木材。他讓小伙計丈量了白恒業院門的尺寸后,趕制了一口棺材,直接抬進了白恒業的院子里,說這口棺材是為白恒業準備的。

    兩家鬧到這種地步,焦點就集中在白玉山身上了??礋狒[的不怕事大,一些人開始期盼白玉山早點回來了。更有不講究的人,路過白家布店時,還要興趣盎然地去問白恒業:“你家白玉山回來沒有?”

    對于這件事,有兩個人一直保持清醒的頭腦,一個是白玉山的媳婦吳太太,一個是王土墩的女兒王木秀。

    吳太太提醒公爹說,跟王家這么賭下去,反而把自己推到絕境?,F在的問題是,白玉山不當漢奸,日本人要找咱家的麻煩,當了漢奸,白恒業就要撞死在大街上。自然,白玉山不能去當漢奸,但這事也不能公開張揚,讓日本人知道了,肯定惹火燒身了。白恒業覺得兒媳婦的話有道理,一時有些進退兩難了。

    王土墩把一口棺材抬到了白家院子,王木秀知道后,跟王土墩鬧翻了臉,弄得王土墩心煩意亂。他不喜歡兒子王木林,尤其王木林從小猴了吧唧的,總在外面惹是生非。王土墩本想讓他學好木匠手藝,以后接管木匠鋪,可他總不用心學習,學了兩年木匠,連一個五斗櫥都不會做。他喜歡武術,經常跑到縣城的一家武館去偷藝。再后來,王木林偷偷參加縣大隊,卻跟家里人說自己在外面做生意,一年到頭不回家。王土墩私下跟老婆說:“這小雜種,別指望他有大出息,以后咱倆只能靠木秀了?!?/p>

    王土墩喜歡女兒出了名,從小就嬌慣王木秀,只要她撒嬌哭鬧,王土墩的心就軟了,什么事情都依順她。不過有一件事他堅決反對,就是不準女兒跟白玉山有來往?,F在,已經二十三歲的王木秀還沒有嫁人,有媒人上門提親,她一概拒絕。如此一來,王土墩就更恨白玉山了,認為是白玉山禍害了女兒。其實王土墩并不知道,在他眼中只知道撒嬌、只知道傻乎乎說笑的女兒,其實是中共棲霞縣委地下黨的聯絡員。

    他的一兒一女,都是共產黨的人。

    王木秀逼著父親去把棺材抬回來,給白家道歉。王木秀說:“我了解白玉山,他不會去當漢奸的,到時候你能真上吊嗎?”

    王土墩說:“他要不當漢奸,我就去上吊!”

    嘴上這么說,其實王土墩心里也直打鼓,覺得事情有些麻煩了,后悔不該隨意說話。但到了這種地步,讓他去白家抬回棺材,就等于打了自己的嘴巴。

    白恒業和王土墩都很煎熬,他們心里都害怕白玉山回來了,只要白玉山不回家,這件事就一直沒有結果,他們倆誰也不會尷尬了。

    “日本人怎么看上他了?”

    白恒業想不通,王土墩也想不通。

    王木林和鄧月梅以夫妻的身份,突然出現在棲霞商鋪街上,給本來就熱鬧的商鋪街,又添加了新的熱點。

    王木林回家后,從妹妹王木秀嘴里,得知父親跟白恒業之間的摩擦,心里非常焦急。本來他說服白玉山去兵工廠的難度就很大,現在又鬧出這么一場糾紛,兩家水火不容了。

    鄧月梅仔細分析了眼下的僵局,覺得王家必須趕在白玉山回來之前,去把棺材抬回來。既然王土墩不肯彎腰,那就只能讓王木林代勞了。

    王木林買了一些點心,由鄧月梅陪著,故意招搖過市,讓鄰居們都知道,他帶著沒過門的媳婦,去拜訪白恒業了。

    白恒業看到王木林提著禮品進了院子,當時愣了一下,王家兒子演的哪一出戲?王木林歪點子很多,當心被他騙了。

    “白叔叔好,木林來看你了?!蓖跄玖止笆謱Π缀銟I施禮,滿面笑容。他戴著一頂禮帽,穿一件灰色大褂,倒像是跑江湖的生意人。

    白恒業冷著臉,斜了王木林一眼?!拔沂裁丛挾疾幌肼犇阏f,你趕緊走!”

    白恒業揮著手,像是轟趕蒼蠅。王木林笑了,我還沒說話,你就不想聽了?總要讓我說完了,是吧?我知道你正恨著我爹,說句公道話,我爹就是虧理,玉山哥怎么可能當漢奸?王木林說著就要進屋,被白恒業一把攔住了。

    “哎,誰讓你進屋了?”白恒業瞪了王木林一眼。

    這時候,屋里走出了白玉山的媳婦吳太太,對站在一邊的鄧月梅款款施禮,說:“你好,快進屋說話?!?/p>

    轉頭,她又對白恒業說:“爹,你看……有貴客在呢,別慢待了,讓鄰居笑話我們家不懂規矩?!?/p>

    鄧月梅仔細地打量了吳太太,覺得這是個賢惠女人,如果白玉山真像王木林說的那樣,整天就知道吃喝嫖,這女人挺讓人同情的。

    白恒業憋了一肚子氣,但兒媳婦這么說了,他也就不能再像門神一樣把持著大門口。況且,他也想探測一下王木林的來意,希望能打破跟王家的僵局。于是,他氣哼哼地側了一下身子,讓王木林和鄧月梅進屋了。

    進了屋,王木林說自己專門來替父親道歉,馬上把棺材抬走?!按笫迥憔蛣e生氣了,過些日子我結婚,還要請你去喝喜酒,這么鬧騰下去,大家都沒面子?!蓖跄玖终f得很誠懇,說著看了鄧月梅一眼。一直沒說話的鄧月梅,此時微微抬頭,紅著臉說:“是呀白叔叔,我們這些做晚輩的,其實都希望你們老鄰居和和氣氣的,我們臉上才有面子?!?/p>

    吳太太急忙點頭贊成,說:“誰說不是呀!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只是說話說過了頭,大家都忍耐一下,就沒事了?!?/p>

    到了這個時候,白恒業不能沉默了,于是氣哼哼地說:“你道歉算什么?驢踢了人,讓馬去頂罪?!?/p>

    王木林被白恒業的話逗笑了,說:“我爹也想來你家,你是知道的,我爹那人死要面子,對不?等我結婚的時候,讓我爹親自給你送請帖,好不好?”

    吳太太已經在一邊跟鄧月梅拉起了家常,問她的家世和婚期,兩個人不知因為什么事情,忍不住嘻嘻笑了,好像一對早已認識的姐妹,弄得白恒業不知如何是好。王木林趁機跟白恒業告辭,說等到白玉山回來,他再來登門拜訪?!坝泻脦啄隂]見玉山大哥了,還挺想他的?!?/p>

    劉志剛

    王木林招呼木匠鋪兩個伙計,把停在白家院子的那口棺材抬回去了??粗ё叩墓撞?,白恒業長出了一口氣,好像搬掉了壓在心口的一塊石頭。

    王土墩確實是個死要面子的人,他裝腔作勢地把王木林臭罵一頓,聲音吼得很大,故意讓鄰居們都聽到,給自己一個臺階。罵完了,似乎這件事情就跟他不相干了。

    就這樣,劍拔弩張的一件事情,竟然被王木林輕易化解了。

    顯然,這不是王木林的性格。在鄰居們眼里,這小子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怎么變得細膩起來了?看樣子這兩年在外面做生意,真是磨煉了不少。白恒業心里也納悶,那個曾經上房揭瓦、越墻偷雞的愣小子,竟能變得這么懂事。他甚至有些羨慕王家了,要是自己兒子白玉山,也能改邪歸正該多好呀!

    也是巧合,王木林回家的第二天,白玉山跟隨的那艘遠洋貨輪就回到了煙臺港,有五天的假期。他跟往?;貋硪粯?,歪戴一頂牛仔帽,穿半截袖子的上衣,衣襟敞開,嘴里叼著一根香煙,手里拎著一籃子海貨,有大蝦、海螺和螃蟹,從煙臺回了家,把籃子丟給吳太太,說把這些東西收拾出來。吳太太就急忙照做,不到一個鐘點,就把海貨煮好了。白玉山提著煮好的海貨,去跟他的狐朋狗友喝酒去了,竟然沒給兒子留下一只大蝦。

    白恒業問兒媳婦,說你怎么沒給我孫子留一些?吳太太說自己沒這個膽子。白恒業說,你就不能偷偷拿出幾只蝦,留給白銀?吳太太說:“小孩子,吃好東西沒個夠,要是吃完后,還吵嚷著要吃,不就露餡了?他要是知道我私自扣留,還不把我的手剁了?”

    白恒業氣得跺腳,說:“他快去當漢奸吧,讓八路一槍崩了他,我就省心了!”說完,發現兒媳婦臉色不對,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于是長嘆了一口氣,轉身離去。

    偽軍隊長張貴得到白玉山回來的消息,帶著翻譯和康川少佐再次登門拜訪。此時白玉山喝得微醉,正好從外面回家。白恒業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怎么應付眼前的局面。他本來想在兒子回家后,跟兒子商量一下對策,沒想到康川來得這么快。事實上,白玉山出門跟朋友喝酒的時候,已經有人把這件事告訴了他,說日本人想請他去做事,所以他見到康川和張貴,并不慌張。

    翻譯把康川的意思轉達給白玉山,說皇軍如何器重他,希望他能有機會為皇軍效力。白玉山裝瘋賣傻,問皇軍那里有沒有漂亮的日本女人,問皇軍那里有沒有好酒……康川都答應了。后來聽說是去大連,白玉山睜著迷迷糊糊的眼睛,搖搖頭,朝土炕上一躺說:“大連、大連太遠了,不去?!?/p>

    說完,就呼呼大睡。

    康川少佐不是傻子,他看出白玉山裝瘋賣傻的,故意戲耍他?;氐饺哲娭笓]部,康川就給張貴下了命令,讓張貴綁架白玉山,偷偷把他從煙臺港運到大連。

    張貴覺得這件事情并不難,當了多年土匪,綁架一個人跟弄一頭豬差不多,所以也就沒太用心,吩咐手下人去辦了。然而手下人牙齒不嚴,走漏了風聲。地下黨組織在偽軍內部有眼線,很快得知偽軍要在白玉山返回煙臺的路上,將他綁架了。這個情報似乎對地下黨沒什么用處,地下黨不會冒險去營救一個浪蕩公子。然而白玉山畢竟是王木秀的鄰居,她不能置若罔聞。

    王木林得知日軍又去了白家,沉不住氣了,覺得必須盡快跟白玉山見面,探一下他的口氣。鄧月梅叮囑王木林,說話一定要巧妙,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叭绻」碜又滥闶潜S的人,你家里人就跟著遭殃了?!?/p>

    王木林去白家,見了吳太太,說自己兩年沒見玉山大哥了,想跟他說說話。這時候,白玉山獨自坐在客廳發呆??荡ê蛷堎F離開他家后,他就酒醒了,從土炕上爬起來,琢磨如何應對這件事情。他覺得自己真的遇到麻煩了。

    王木林的突然出現,讓白玉山心里很吃驚,但他故意裝出很平淡的樣子,對王木林不陰不陽地笑了,說:“呀哈,瞧這身打扮,你發財了?”

    王木林大大咧咧地說:“還行,東奔西跑的,混碗飯吃,不像你,有一身本事,連日本人都登門求你,這種好事,我怎么就攤不上呀?!?/p>

    白玉山給了王木林一個白眼?!昂檬??那你去吧?!卑子裆綉械么罾硗跄玖至?,略轉身子,把臉扭到一邊。

    “這么說,你不去?”

    “你想當漢奸,你去?!?/p>

    “沒想到玉山大哥還算是一個男人,沒爛透了?!?/p>

    “你才爛透了!”

    “前些日子,我聽一位朋友說,八路軍的兵工廠,到處招募人才,薪水很高,你要愿意去,我讓朋友給你搭個橋。憑你這身本事,到哪兒都受重用?!?/p>

    白玉山終于明白王木林的來意了,瞪大眼睛看著王木林,生氣地說:“讓我參加八路?你想讓我家滿門抄斬呀?我在船上有吃有喝,哪里也不去!”

    王木林不緊不慢地坐在太師椅上,點頭說:“也是,你現在這份差事,真讓人羨慕,不過我擔心你得罪了日本人,以后就沒安穩日子了。如果不想當漢奸,倒不如去八路那里,也算是找了個避風港。你去八路那里,就賣手藝,不當八路就是了,哪能滿門抄斬?再說了,只要你不對外聲張,誰知道你去八路那里了?”

    白玉山疑惑地看著王木林,說:“我聽著不對味兒,你是八路吧?”

    王木林咧嘴笑了:“你看我這種人,八路能要我嗎?”

    白玉山瞅著王木林,覺得他確實不像個八路的樣子。其實八路是什么樣子,他也說不清楚。

    “當漢奸,我背不起罵名;當八路,我受不了那份苦!”

    白玉山說得很堅決,王木林就不好再勸了,于是把話題轉到別處,似乎八路的話題,自己就是隨便一說,沒往心上走。胡亂聊了一通后,他就起身告辭了。

    王木秀最初并沒有覺察到哥哥王木林的行動,她得知偽軍的計劃后,心里一直為白玉山擔心,想找個理由去白家走一趟。盡管父親不準她跟白玉山來往,但要找個理由,還是容易的。她可以因為繡花鞋墊的圖案繪制,去找吳太太取經,還可以去吳太太布店里,請吳太太幫忙挑選一塊流行的花布?,F在的問題是,如何告訴白玉山真相。當著吳太太說這件事,顯然不合適,容易嚇壞了吳太太。

    反復斟酌后,王木秀終于決定,晚上把白玉山約出來單獨說話,這樣也可以有充足的時間跟他解釋。此時太陽快落山了,王木秀去了白家布店,讓吳太太陪著挑選花布。從吳太太口中得知,白玉山不在家。吳太太還說,白玉山明天就要回煙臺船上了。也就是說,偽軍明天就會在他回去的路上行動了。

    “你哥哥今天來了,跟玉山說了一會兒話就走了?!眳翘茈S意地說。

    王木秀愣了一下,作為一名地下黨員,她對一些異常事情非常敏感。她想,哥哥跟白玉山沒什么交情,而且一直挺討厭白玉山的,怎么這次回來,跟白玉山熱乎起來了?如果說哥哥去白家抬回了棺材,那是為了調和父親跟白恒業的矛盾,那么去找白玉山為了什么?還有,哥哥帶回來的那位嫂子,怎么看都跟他不般配。王木秀心里起了疑惑。

    白玉山回家的時候,必定路過王家的木匠鋪。王木秀坐在木匠鋪門口,眼睛瞅著街面,等候白玉山,一直等到天黑透了,仍不見白玉山回來。

    王土墩喊王木秀回家吃晚飯了,王木秀說你們先吃吧,我一點兒不餓。王土墩說不餓也要坐在飯桌前,你沒過門的嫂子在咱家,讓人家怎么想?王木秀心里有些煩,沒好氣地說:“我不餓,坐在那里干啥?她愛怎么想就怎么想,是誰的嫂子,還說不準呢!”

    “嗨,你這是什么話?”王土墩沒辦法,轉身朝院子里走去。

    就在這時候,白玉山的身影出現了,王木秀心里一緊,快速走上去,輕輕喊了一聲“玉山哥”。王木秀害怕被人發現,可沒想到白玉山說話聲音很大?!澳拘阊?,嚇我一跳,什么事?”王木秀什么話也沒說,急忙把準備好的字條塞到白玉山手里,轉身離開。

    然而,白玉山的聲音,還是驚動了王土墩,他偷偷朝街面上瞥了一眼,從背影上感覺像是白玉山,心里就“咯噔”一下,怎么?這小子還在勾搭木秀?

    白玉山回家對著油燈打開了字條,看到上面寫著一行蠅頭小字:今晚十點,我家后院木材垛旁見,急事?!斑@么晚約我見面,什么事呀?”白玉山覺得事情有些蹊蹺。

    事情越蹊蹺,白玉山越會有興趣,他喜歡冒險和刺激。王木秀太了解他的脾性了,知道他肯定會準時赴約的。

    果然,晚上十點,白玉山偷偷摸到了王家后院的木材堆旁,早已等待他的王木秀,從木材堆后面閃出身子,一把將他拽到黑影里。他故意裝出很緊張的樣子,問道:“干什么你?你爹可說了,我要是再勾搭你,他就打斷我的腿,我可不想一瘸一拐的……”

    王木秀壓低聲音說:“少廢話。我有重要事情告訴你?!?/p>

    “你決定給我當小老婆了?”白玉山嬉皮笑臉地問。

    王木秀踢了他一腳說:“閉嘴!聽我說,你得罪了日本人,他們已經命令張貴那些二狗子,在你回煙臺的路上綁架你?!?/p>

    白玉山聽了,愣怔一下。其實他早就料到日本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定會找機會逼迫他就范,所以才想返回煙臺藏身。

    白玉山愣怔了一下,問:“你怎么知道日本人要綁架我?他們跟你說了?”

    “這個你別問,反正我跟你說的,是真話,你跟誰也別說是我告訴你的,記住了?!蓖跄拘阏f得很嚴肅,她知道只要這么說了,就算有人打掉白玉山的牙,他也不會出賣她。

    “真的又怎么樣?我才不怕呢,去給日本人做事也不錯,有吃有喝,還有日本女人伺候?!?/p>

    “你真想當漢奸?”

    “別說這么難聽,什么漢奸呀,我就是掙碗飯吃……”

    “好好,你去吧,去當漢奸吧!權當我什么也沒說,權當我瞎了眼,權當我今晚對牛彈琴了!”

    王木秀說完,轉身要走,卻被白玉山一把抓住了。白玉山不想讓王木秀走,他要仔細問王木秀,到底怎么知道這消息的。王木秀卻誤解了,以為白玉山要對她動手動腳,于是她奮力掙扎。

    就在這時,王土墩手握一把大斧頭,站在白玉山面前,大喝一聲:“王八犢子,我劈了你!”

    事情來得突然,王木秀竟然傻在那里,不知道該說什么了。王土墩扭住白玉山的胳膊,拖著他就走,要去見白恒業和吳太太。白玉山太瘦弱了,像一只小雞似的被王土墩提溜起來。

    王木秀終于醒過來,抱住父親的腰,說這件事跟白玉山沒關系,是她約白玉山到這兒的?!坝裆酱蟾?,你快走,快走,明白嗎?”王木秀一語雙關地說。

    白玉山看了王木秀一眼,快步離去了。王土墩卻不想放過他,甩開了王木秀,提著斧頭追到了白家。

    吵鬧聲驚動了已經睡下的王木林和鄧月梅,兩個人忙從屋子走出來,循著聲音去了白家。此時,王土墩已經沖進了白玉山的客廳,揮舞斧頭叫罵著。白玉山驚惶地舉起一把椅子,準備抵擋王土墩的斧頭。

    吳太太已經睡下了,聽到吵鬧聲,慌慌張張地走出臥室,看到舉著斧頭的王土墩,她滿眼的驚慌,叫道:“王伯伯、王伯伯,有事跟我說,別跟玉山計較好嗎?”

    白恒業從外面闖進來,手里提著一根木棒。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沖著王土墩的斧頭奔過去,說姓王的你敢到我家里撒野,我今天跟你拼個魚死網破。王土墩才不聽白恒業的嚇唬,說姓白的,你兒子半夜勾引我女兒,今天我替你管教一下這個不是人的東西,你敢阻攔,我把你們爺兒倆一起剁了!

    王土墩舉著斧頭,白恒業提著木棒,兩個人眼里都冒出火花,拼殺一觸即發。

    王木秀一頭扎進了兩個人當中,死死抱住了王土墩的胳膊,整個身子幾乎吊在他的胳膊上,說:“爹、爹,你再鬧騰,我就死給你看!你回家聽我說,回家好不好?!”

    王木秀說這話,幾乎快哭出來了。白恒業似乎明白了今晚發生的事情,瞪眼看著縮在椅子后面的白玉山,又羞又惱,一句話說不出來。

    這時候,王木林和鄧月梅也趕來了。王木林趁機奪下父親手里的斧頭?!暗?,你回家,這里的事情交給我來辦。木秀,拽爹走!”說著,用力把王土墩朝屋外推。

    王木秀和鄧月梅各自抱住王土墩一只胳膊,拖著王土墩磕磕絆絆地出了屋子。

    客廳內突然靜下來。白玉山有些尷尬地把舉在頭頂的椅子放下,咧嘴苦笑了一下。白恒業剛要沖著白玉山發火,看到兒媳吳太太站在一邊。她頭發散亂,身上的睡衣不很嚴實,露出了半拉子酥胸。他扭過身子,對吳太太說:“你回屋子,沒你的事?!?/p>

    吳太太的眼窩里,立即涌出了淚水,看了白玉山一眼,低頭進了臥室。

    不等白恒業發脾氣,王木林先說話了,問白玉山為什么半夜約會王木秀。白玉山已經鎮定下來,似乎什么事情也沒發生,說:“干什么?看月亮?!?/p>

    “月亮?今晚哪來的月亮?”

    “你妹妹就是我的月亮?!?/p>

    白玉山剛說完,白恒業一巴掌打過去,罵道:“不要臉的東西!”

    臥室內,傳來了吳太太的哭泣聲,隨即,她兒子白銀也哇哇哭了。孩子從夢里醒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看到母親哭,也就恐懼地哭了。

    白玉山挨了父親的一巴掌,并不惱,反而說:“你要打,就打吧,等你走了,我就打我兒子。你怎么打我的,我就怎么打我兒子?!?/p>

    “你敢打我孫子一下,我跟你拼命!”

    白恒業嘴上這么說,但心里還是有顧慮。自己這不爭氣的兒子,似乎無可救藥了,他把希望都寄托在孫子白銀身上。孫子可傷不起呀!

    他轉頭瞪了身邊的王木林一眼,氣呼呼地說:“我教訓兒子,你站在這兒干什么?快滾!”

    王木林本來還想仔細詢問白玉山跟王木秀約會的事情,但白恒業吼了他一嗓子,他就不能再待下去了。

    王木林回到自家客廳,發現父親坐在客廳生悶氣,妹妹木秀已經不在了,只有母親和鄧月梅陪在一邊,沉默不語。

    鄧月梅看到王木林回來了,忙站起來。

    “爹,到底出什么事了?”王木林問。

    王土墩看了鄧月梅一眼,似乎有些礙口。鄧月梅就忙說:“要是不方便,我就先回屋子?!?/p>

    王土墩動了動身子,嘆氣說:“丟人呀,我這老臉往哪兒擱?”

    王土墩粗略地說了剛才發生的事情。鄧月梅覺得很蹊蹺,黑燈瞎火的,兩個人在后院木材垛旁約會,太古怪了,當中一定有事情。

    鄧月梅暗暗地給王木林使了個眼色。然后笑了說:“伯父,你想多了,木秀妹妹不是告訴你了,她有事情找白玉山商量。再說了,木秀妹妹這么大了,做事自有分寸,你就別操心了。都半夜了,伯父快睡吧?!?/p>

    王木林的母親,使勁兒拽了王土墩一把,說:“睡吧,別折騰了,人家月梅姑娘也該去睡了?!?/p>

    王土墩氣呼呼地站起來,走回自己屋子。

    鄧月梅低聲對王木林說:“走,找木秀去!”

    王木秀屋子里的燈亮著,鄧月梅輕輕敲了幾下門?!澳拘忝妹?,沒睡吧?”半天,門才打開了,王木秀穿戴整齊地站在門口。顯然,她回到屋子后,一直沒心思睡下。

    “你找我……”王木秀的話沒說完,發現哥哥也站在門外。她就坐在椅子上,像做錯了事的孩子,垂下頭一聲不吭。

    王木林進屋,反手關上了房門,瞪了王木秀一眼,說:“怎么夜里約他見面?什么事情不能白天說?肯定有事情瞞著我?!?/p>

    王木秀突然抬頭,看著鄧月梅說:“我覺得,你們也有事情瞞著我?!?/p>

    鄧月梅愣了一下,問:“這話怎么聽?”

    “你怎么聽都行,反正我覺得,你不像我未來的嫂子?!?/p>

    “怎不像?”

    王木秀捋了一下頭發,撇嘴說:“你文文靜靜的,很有教養,一看就知道讀過書,不是一般人家的大小姐,你會看上我哥這種人?哥,你說吧,你倆到底什么關系?你要不說,我就去告訴爹?!?/p>

    王木林愣住了,看了一眼鄧月梅,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鄧月梅急忙接過話去,說:“你這么厲害呀!實話說吧,我是八路軍兵工廠的,兵工廠需要一名懂技術的人才,我們認識你哥哥的一個朋友,他曾經聽你哥哥說過,你家鄰居白玉山精通各種機械,于是我們就找到了你哥哥,讓他帶我來見白玉山。我剛認識你哥哥沒幾天?!?/p>

    鄧月梅這么說,是為了保護王木林,不想暴露他的身份。

    王木秀笑了,說:“這話還靠譜,我說嘛,我哥哥怎么突然跟白玉山熱乎上了。不過,你可別連累了我哥哥?!?/p>

    “他們答應給我好處了?!?王木林插嘴說。

    “你就是傻,一點好處,就讓你不要命了!”王木秀白了哥哥一眼。

    王木秀心里有數了。她剛見到鄧月梅的時候,就覺得這人不尋常,現在驗證了她的判斷。只是,她還沒想到自己熟悉的哥哥,也參加了革命。

    劉志剛

    盡管能夠確定鄧月梅是八路軍女干部,但王木秀卻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這是紀律。對敵斗爭的復雜性,不容她有半點兒疏忽。她心里有些焦急,既然八路軍兵工廠需要白玉山,那就更不能讓日本人綁架去了,應該立即把這件事報告組織,讓組織采取行動??墒?,這都半夜了,怎么通知?

    王木秀心里盤算的時候,鄧月梅輕輕地坐在她身邊,像姐妹一樣親近?!澳悻F在可以跟我說實話了吧?”

    王木秀突然有了主意,現在把事情真相告訴鄧月梅,或許鄧月梅能有辦法。她說:“白玉山得罪了日本人,康川隊長讓張貴偷偷綁架他去大連,這種事情,我能不告訴他嗎?”

    王木林一愣,忙追問:“啥?這種事,你怎么知道的?”

    王木秀說:“我也有好朋友呀,好朋友從張貴內部聽到的消息?!?/p>

    王木林嚴厲地訓斥說:“你一個女孩子,別在外面瞎摻和事兒,亂七八糟的朋友不要交往?!?/p>

    鄧月梅認真地看了王木秀一眼,她本能地感覺到,王木秀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否則不可能識破她的身份。不過她現在沒心思琢磨王木秀,她要盡快回到自己的屋子,跟王木林商量計策。

    鄧月梅對王木林說:“走吧,都半夜了,讓木秀睡覺吧?!?/p>

    她拽著王木林回到他屋子。

    日本人明天就要對白玉山下手了,怎么辦?如果白玉山真讓日本人綁架去,對我們兵工廠的損失太大了??蓱{她和王木林兩個人,又無法跟日本人搶奪白玉山。

    “你平時歪點子挺多的,你倒是想個辦法呀?”鄧月梅腦子里亂糟糟的,竟然沒了主意。

    王木林一直不吭氣,手里擺弄著一根草繩,心里琢磨著。眼下想說服白玉山去兵工廠,真比登天還難,既然文的不行,那就來武的,跟日本人學習,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條繩子就把白玉山打發了。不過這個計策,如果告訴了鄧月梅,她肯定會反對的,必須自己偷偷行動。還有一點,就是綁架白玉山容易,如何把他運出城外,就有點麻煩了。

    王木林突然想起了自家后院的那口棺材,原是父親為白恒業準備的,現在可以給他兒子白玉山用一下了。打定主意后,王木林把手里的半截子草繩摔在地上,對鄧月梅說:“先睡覺,天亮再想辦法?!?/p>

    鄧月梅搖頭說:“天亮后,白玉山回煙臺了怎么辦?今晚必須想出辦法來?!?/p>

    王木林說:“干脆,讓小鬼子把他綁了去,那小子就算到了我們兵工廠,也不會好好革命的?!?/p>

    鄧月梅急了,說:“你這是什么態度?完不成任務,回去怎么跟周廠長交代?”

    王木林看著鄧月梅焦急的樣子,笑了。他脫去外罩,做出要睡覺的樣子說:“我困了,睡覺吧,明天我肯定有辦法。你要是不想走,就在我屋子睡,咱倆也算演了一場完整的夫妻戲?!?/p>

    鄧月梅氣得摔門而去。

    夜晚又恢復了平靜。

    凌晨時分,王木林開始按照自己的計劃行動了。他躡手躡腳地出了門,去了白玉山家的窗外,輕輕敲打幾下。

    屋內傳出了白玉山的聲音:“誰?”

    “我。木林、王木林?!?/p>

    白玉山一直沒睡,他不想被日本鬼子綁架去,可又不知道怎么脫逃出去,于是坐在客廳喝悶酒。聽到王木林的聲音,他猶豫了一下,起身出門。

    此時,吳太太也睡不著了,也感覺白玉山跟王木秀的約會有些異樣,不像是男女私情,問他原因,卻被他沒好氣地頂回去了,吳太太就不敢再問了?,F在,白玉山被王木林喊出門后,吳太太就更奇怪了,不由得起身跟出院子,就斷斷續續地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玉山大哥,我聽木秀說,小鬼子要在你明天回去的路上,綁架你,木秀讓你現在就動身,趁黑兒離開棲霞?!?/p>

    “她也跟你說了?就算是真的,半夜怎么出城?我插翅膀飛呀?”

    “木秀說,她有辦法送你出去?!?/p>

    “木秀在哪兒?”

    “我家后院等你,現在就去?!?/p>

    事情來得有些突然,白玉山猶豫了一下,說:“你等我一下?!?/p>

    白玉山轉身走回屋子。吳太太站在客廳,緊張地看著他。

    “不睡覺,起來干啥?我今晚回煙臺了,有急事?!彼麅窗桶偷貙翘f。

    吳太太忙收拾了幾件干凈衣服,塞到他手里,憂慮地看著白玉山,說:“你小心點兒,我和兒子等你回來……”

    說著,她眼里就有了淚水。盡管白玉山總是對她兇巴巴的,也不怎么過問她和兒子的生活,但畢竟他是自己的男人,是兒子白銀的父親。

    白玉山已經看到她眼里的淚花了,他似乎有些心軟,想跟她說點什么,但終于沒說出口,只是進了里屋,看了一眼睡熟的兒子,想親一口,又怕弄醒了,于是將一些錢悄悄放在兒子的床邊,轉身出門,走進漆黑的夜中。其實對于自己的兒子,他還是很親的,只是他這種性格的人,平時不會把這種情感表露出來。他給別人的印象,就是一個玩世不恭的壞種。在這個好人吃虧壞人橫行的世道中,他喜歡別人把他看成壞種。只是,在以后的歲月中,他跟吳太太這個草率的分別,無數次浮現在他的眼前,無休止地折磨著他。

    王木林把白玉山帶到自家后院,那里有一堆木材,還有一口棺材。四周靜悄悄的,白玉山突然緊張起來,說木秀在哪兒?王木林彎腰打開了棺材頂蓋,說在這里面藏著。白玉山愣神的時候,王木林掄起木棒,將他打暈了,隨手裝進棺材內。然后,王木林取出棺材旁邊的一碗水,把準備好的迷魂散攪拌在水中,給他灌進嘴里。明天中午前,白玉山是不會醒來了。王木林得意地蓋上了棺材蓋。

    鄧月梅一夜沒睡好,天不亮就起來了,去敲王木林的房門,見王木林睡眼蒙眬地走出來,心里就生出一股怨氣。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睡得這么安穩!想好辦法了?”她喘著粗氣問。

    王木林點點頭說:“跟我來吧?!?/p>

    王木林去了后院。后院很安靜,他打開了棺材蓋,對鄧月梅說:“貨到手了?!?/p>

    鄧月梅有些疑惑,彎腰朝棺材里看一眼,忍不住驚叫起來。棺材里,白玉山一動不動地躺著。

    “你、你把他弄死了!”

    “沒,活著?!?/p>

    王木林又把棺材蓋合上了。

    “你昨晚,到底干了些什么?”

    “這個你別問。剩下的事,需要你配合,把他抬出縣城?!?/p>

    “我?讓我做什么?”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他的老婆了,要為他披麻戴孝?!?/p>

    王木林把出城的計劃告訴了鄧月梅,說完忍不住笑了。

    事到如今,鄧月梅也只能配合他了。早飯后,王木林出門辦事了,留下鄧月梅陪著父母聊天。王木秀覺得奇怪,昨夜里,鄧月梅急得上房跳井的,今早晨卻不急不躁,說說笑笑,好輕松的心情。她忍不住婉轉地問鄧月梅說:“嫂子今天上午就走,事情都辦妥了?”

    鄧月梅點頭說:“也沒什么事情要辦,這次來,就是認認門兒?!?/p>

    鄧月梅不多說,王木秀也不好多問了。

    按照預定好的方案,鄧月梅跟王土墩說,有位朋友想給老父親預備一口棺材,咱家那口棺材沒用處,我跟木林商量,能不能把這口棺木送給朋友?

    膠東有個風俗,父母上了年紀,孝順的兒女都會提前給長輩準備好棺木,讓長輩晚年過得安心。過去,王土墩對王木林不是很滿意,總覺得兒子做事冒冒失失不靠譜,但這次兒子回家,不但帶回了一位賢惠的兒媳婦,而且從外表看上去,兒子出息多了。既然兒子和兒媳想為朋友做點事,別說一口棺材了,就是十口八口的,他也要答應。

    王木秀在一邊聽了,心里就起了疑問。鄧月梅臨走的時候,要帶走一口棺材,里面肯定有蹊蹺。只是,她想不明白,鄧月梅用這口棺材來做什么。

    這時候,王木林已經跟縣城的一位陰陽先生談妥了價錢,并且把殯喪的程序敲定好了。鄧月梅看到王木林進了屋,就起身跟兩位長輩告別。王土墩叮囑兒媳,只要有時間,就來家住幾天。鄧月梅滿口答應了,還依依不舍地挽著王木林母親的胳膊,朝門外走,當即弄得母親眼圈紅了。王木秀看在眼里,暗暗嘆息。

    王土墩想讓木匠鋪的兩個小伙計,抬上棺材送他們走,王木林說不用了,他已經請人來抬棺材了。說話間,已經有四個杠夫進了后院,用繩子套住了棺木。

    王木秀陪著父母出門送行,發現四個杠夫抬著那口棺材并不輕松,忙走上前伸手摸了一把棺材,想打開看個究竟。王木林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攔住了她,說你別送了,快陪咱媽回去。王木秀縮回手,呆立在那里。

    按照王木林的要求,棺材經過一番裝飾,纏上了黑布白花,并由吹鼓手伴隨著,吹吹打打來到了城門。這時候,鄧月梅已經換上一身孝服,哭哭啼啼地跟在棺木后面。

    把守城門的,是張貴手下的偽軍,他們攔住了棺材,要求打開檢查。王木林上前解釋,說自己的哥哥暴病而死,病因不詳,老總一定要打開檢查的話,最好捂緊了嘴和鼻子,免得染上了怪病。偽軍用槍托對準王木林的腰部砸去,說再啰嗦,老子一槍崩了你。兩個偽軍上前掀開了棺材蓋,看到里面躺著一個人,就用槍托朝著白玉山身上搗了一下,白玉山沒有任何反應。偽軍想伸手翻動尸體查看,棺材內傳出一股怪味兒,又臭又臊。偽軍有些心怯,忙蓋上了棺木,揮手讓王木林趕快抬走。

    出了城門,翻過了兩道山嶺,山腳下是一處自然形成的湖水。此地距離兵工廠還有十幾里路,王木林覺得不能再往前走了,否則很容易暴露兵工廠的位置。他就讓抬棺材的杠夫停下,說我哥哥染上的是怪病,怕下葬的時候傳染了大家,我想把棺材丟進湖水里。眾人一聽,慌忙停下腳步。

    他給吹鼓手、杠夫等人分發了銀兩。

    幾個人想幫王木林把棺木推進湖里,王木林忙說:“你們走吧,我嫂子想單獨陪我哥哥一會兒?!?/p>

    說著,給鄧月梅使個眼色,鄧月梅立即趴在棺材上,凄凄慘慘地哭起來。

    王木林看到眾人走遠了,才把鄧月梅推開,發現鄧月梅竟然哭得滿臉淚水。他忍不住笑了,說:“你還真哭呀?”

    王木林掀開棺材蓋,使勁地把白玉山從里面提溜出來,他也聞到一股又臭又臊的怪味兒。仔細一看,原來白玉山被他打了一悶棍,當時便溺了,全兜在褲襠里。他顧不得那么多了,把棺材推進湖水里,反手將白玉山像掄麻袋包一樣掄到自己后背上,撒開腳丫子朝兵工廠方向奔跑。

    鄧月梅跟在王木林身后,看著王木林的背影,心里說:“這人,還真有些歪點子?!?/p>

    ……

    无码中文字幕人成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