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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獲》2019年第1期|雙雪濤:起夜(節選)
    來源:《收獲》2019年第1期 | 雙雪濤  2019年01月21日08:42

    大概晚上九點鐘左右,岳小旗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我當時正在四得公園踢球,沒聽見,等我換好衣服給他回過去,他又不接了。到家洗了一個澡,洗完之后馬革兒已經做好了飯,因為最近我和馬革兒的收入狀況都不好,就讓阿姨回家了。我的劇組死了一個替身演員,軍心渙散,已經停了,而她最近在寫長篇小說,寫得很艱苦,情緒也不穩定,像今天她給我做了飯,可能是因為出現了某個比較順暢的段落,而前幾天,她拒絕吃晚飯,說晚飯會使大腦充血,無法工作,也不允許我吃,因為我吃了晚飯就會露出一種志得意滿的神情,讓她討厭,饑餓會使我看起來謙遜。在她剛開始準備這個長篇小說的時候,我勸過她,我說你都已經懷孕了就不要寫了,你已經在孕育,組織上不允許你挑這么重的擔子。她說這不是她能決定的,她聽到一個聲音讓她把這個東西寫出來,孕育是同時進行的。前兩個月她一直在街上跑,跟著一個私家偵探搜集材料,那位偵探姓黃,過去在律所工作,后來因為得罪了上頭的人,把他關了幾個月,剛出來沒幾天,又說他嫖娼,又給關了兩周,出來之后就從律所辭職,自己單干了。我問她,他到底嫖娼沒?她說,她也說不好,那個女人本來是找他幫著打官司的。我說,什么官司?她說,一個客人行房的時候,在避孕套上涂了化學藥品,致使她永遠不能生孩子了。我說,還有這種事兒?她說,那人不是干了這一起,在上海武漢都做過類似的事兒,是個退休的大學教師,研究生化的。我說,那這女人是怎么找到他的呢?她說,他過去嫖過她一次。我說,懂了,你為啥要寫這個?她說,你是個制片人,不是作家,不要問你專業之外的事情。記住我們家的座右銘:你是社會人兒,我是藝術家。我說,沒錯兒,但是孩子是我的,作為父親,我的工作早在和你認識的那天晚上就開始了。她說,我天天在家坐著,就想喝酒,喝酒毛病大不?這是她的殺手锏,馬革兒向來有喝酒的毛病,尤其在不寫作的時候,也就是她說的內心的空窗期。一天一瓶紅酒,如果有飯局,還不止這個數兒。她的酒量很大,喝不喝酒其實不大看得出來,但是在一起時間久了,只要她喝了一杯我就能感覺到。具體哪里有了變化我也說不太清楚,如果說每個人作為一個個體都與這個世界有著某種關聯,那喝完了酒的馬革兒和這個世界的關聯方式會略有變化,就像是一個通過藍牙和音箱相連的手機,又放得遠了一點。我說,那你得提防點這個姓黃的,不干不凈的,撈的都是偏門。他這種人電話都可能被監聽,別把你捎進去,擦邊球可以打,你要是老想扣殺,人家準得收拾你。她說,放心,一定是個好東西,孩子生出來,書也差不多寫完了,我就專心當兩年老媽子。我說,那我也得舍得用你,先吃飯吧。

    大概晚上十一點半,岳小旗的電話又打進來了。這回我接著了,我說,今天踢球你怎么沒來?正好是奇數。他說,哥,我在你樓下呢。我說,你在我樓下干嗎?他說,我想跟你聊聊天,你有時間沒?聽聲音是喝了,但是情緒還可以,沒喝到特別絕望的程度。馬革兒睡了,最近我們分床睡,她的睡眠說來就來,說醒就醒,有時候從下午睡到半夜,突然起來從床頭拿起筆,環顧四周,又把筆放下接著睡。我睡覺不算輕,但是一旦中途醒了,就不容易睡著,第二天準報廢一天,所以我就睡在原來阿姨的房間。孩子的小床已經買好,就在大床的旁邊,裸露著肋骨一樣的床板,散發著來自南方的油漆味。劇組死的人是一個十九歲的男孩,專業潛水員,拍潛水的戲溺死了,準確地說,是在水下犯了心臟病,猝死了。我從房間里出來,把馬革兒的房門輕輕推開,往里頭瞧,她臉沖里夾著肩膀睡著,像個葫蘆。我說,馬革兒?她沒反應。我把門帶上,穿上衣服下樓。十二月末了,晚上挺冷,但是從悶熱的房間里出來,被晚風一吹,還挺舒服。踢了球,感覺身體特輕,特別年輕。岳小旗正在小區門口抽煙,系著一條藍色的圍脖,背對著我。他的形象挺不錯,標準的北方男人,有個兒,方臉長腮,上身長,腿短,因為常年踢球,往那一站,兩條腿哈哈著,像是兩根床底下的彈簧。他原來是運動員,練中長跑,進過國家集訓隊,后來不知怎么混到演藝圈,當了五六年演員,開始是龍套,后來是大龍套,再后來在電視劇里能演個男三,就是女主角的二弟那種,動不動就從屋里沖出來說,姐,我不同意!近幾年戲不怎么演了,做起了執行導演,干了兩個低成本的電影,都沒賠沒賺,影展倒走了一圈,算是可以。大家有時候問他,小旗,你演戲演得好好的,已經從女主角的表弟演成親弟了,干什么電影啊,猴兒累的,還不掙錢。他就說,嗨,干電影挺好,別小看弟弟,弟弟一認真,也有不少情懷,再怎么著也是看《地雷戰》長大的。岳小旗是東北人,但是因為在北京待的年頭長,又演戲,學了一口北京話,見誰都自稱弟弟。要不就是長嘆一聲,一晃腦袋,唉,誰叫我喜歡您呢?

    我走到他跟前,他遞給我一支煙說,馬革兒怎么樣?鬧嗎?我說,我聽話就不鬧,你有事兒說吧。你怎么知道我住哪?他說,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咱們找地方坐一會。我說,站這兒說吧,一會她醒了找不見我,準得害怕。小旗把頭抬起來,看著我說,哥,生死攸關的事兒,占你兩三個小時,弟弟我一輩子記著你。他瞇著眼睛,有點淌鼻涕,手里攥著煙,就讓它著著,銜著長長的煙灰。我仔細一看,他的羽絨服里穿著睡衣,腳上沒穿襪子,露著兩個腳脖子。我說,去哪?他說,四得公園吧,安靜。我說,我剛從那回來。他說,我知道,所以咱們去那,都熟。半路他去超市買了一瓶混合型的威士忌,要了兩個紙杯。我從來沒在深夜來過四得公園,這個點竟也不是一個人沒有,有一個看不清歲數的人站在球場中央顛球,戴著帽子和口罩。顛得不好,一會一掉,但是很執著,又用腳勾起來顛,顛不好的原因主要是身上不協調,手向外翻著,球都不轉。球一旦不轉,就像石頭一樣不好顛了。我隔著網子看了他一會,很想跟他說,顛成這樣是不值得買球鞋的,還不如在公園里跑兩圈??粗欠束喴粯优Φ碾p手,我當然不會說。我和岳小旗并不熟,就是在一個所謂電影人的球隊踢球,見過幾次,他踢得不錯,人又客氣,踢完球隨眾一起喝過幾次酒,私下里從沒單獨見過。還有一個交集是都是東北人,他家在長春,我是沈陽人,喝酒時有時候盤道盤道東北的事兒,比別人親一點。聽說您混過黑道?他問。我說,不算,都是小時候的事兒了,跟他們拍過幣子機。他說,沈陽我去過,好,沒災沒難。我爺圍城時餓死了,嗨。

    在長椅上坐下我說,說吧,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這條長椅我經過很多次,從來沒有坐上過,上面大多時候坐著穿運動鞋的老人,自己帶的屁股墊兒。面前是一眼水泡子,名曰四得湖,背后是草叢。他說,問的。我說,嗯,你怎么知道我媳婦叫馬革兒?他說,順便問的,你媳婦懷孕的事兒是我從你朋友圈看的,你對她真好,輕拿輕放,慣得厲害。我說,說遠了。他說,我問個問題哈。我說,你問。他說,我們不怎么熟,我知道,我臉大,但是你為啥跟我來呢?我說,你不說是生死攸關的事兒嗎?他說,生死攸關也是我的事兒,不是你的事兒,滿大街的人可能都有生死攸關的事兒,地鐵里抱著孩子唱歌的,甭管真假都看著生死攸關。我說,哥們,咱們熟還是不熟沒關系,相互有個起碼的尊重,我對你印象不錯,也是半個老鄉,所以我就從樓上下來了,你要是喝多了閑著沒事,你可以上大街找警察玩去,我就回去陪馬革兒了。他遞給我紙杯,說,我也想過找警察,但是我想先問問你的意見。你要多少?我說,你給我倒一杯底兒吧。他說,好,你先暖一暖——是不是太甜了?我說,你說事兒吧。他說,再給你倒點,喝不喝沒關系,我就見不得別人的杯子空。這回他給我倒了半杯,給自己倒了多半杯,然后一口喝了。他說,我吧,小時候練田徑,沒念過多少書,但是我從小啊,就有一本領,就是誰靠得住,誰靠不住,一眼就能看出來。哥,我覺得你靠得住,我第一個就想到了你。別看我在北京混了十幾年,今天晚上除了你之外我一個人都想不起,我想起了我小時候田徑隊的一個隊友,比我矮一點,磕巴,練得比我好,每次打架都擋在我前面。后來教練讓他推杠子,把腿上的大筋推折了,就再也沒見過這個人。你和他長得可像了,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想跟你說,你們倆說話都像,但是你不可能是他對吧。我說,對,我不是他,我是文化人。他說,是了,你不是他,你們倆講話時的表情很像,但是講出來的話完全不一樣,你比他能裝。哥,我剛才在家里跟我媳婦打了一架,我不小心把她打死了。我站起來,說,你別開玩笑。他說,我有兩個孩子,一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女孩兒六歲,男孩四歲,現在他們都睡著,睡在一個兩層的木頭床上,男孩睡下面,女孩睡上面。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一把青銅匕首,古色古香,柄有兩寸,刃長一尺,沒有血跡。他說,這是有一年我在西安拍戲,朋友送我的,真東西。別害怕,我不是用這頭攮死的她,我是用這柄把她敲死的。他用手指了指,把柄在手掌心一打,就這么,啪,十環。我抬頭看了看四周,不是全黑,景物都在半明半暗之間,因為遠處的樓有光,一個個碩大的招牌,由樓肩扛著,向更遠處延伸過去。我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說,小旗。他說,哎。我說,謝謝你信得過我,你先把這東西揣回去。我陪你去派出所,夫妻之間打打鬧鬧,手重了,咱們跟警察說一下,過失,我幫你找找人兒,沒什么大事兒。他抬頭看了看我,站起來,一揮手,把匕首扔到了草叢里,說,我不去,我要是去派出所,自己開車就去了,來找你,就是沒這個打算。哥,我不是不想償命,是有一肚子話,跟警察說不上。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一聲,我劃開看,是馬革兒的微信:

    你在哪呢?

    岳小旗又把紙杯倒了半滿,說,你先回,我不急。

    我回說:

    不遠,一個朋友來了。

    發出去后我撤回,又重發說:

    不遠,一個老同學來了,急事兒,你先睡,寶貝。

    馬革兒說:

    什么時候的同學?

    我說:

    初中同學,多年未見,非得找我說兩句,男的。

    馬革兒說:

    好,你聊吧,我不困了,我寫點東西。你那張CD在哪?就是那張你幫我把村上提到的音樂都刻在一起那張?

    我說:

    在小屋右邊那個床頭柜的抽屜里,音響的碟槽有點不太好使,不行你就用手把它拽出來。

    她說:

    好,我肚子里的朋友很安靜,你不用擔心,要是喝酒的話你就把單買了,別讓人家花錢。

    我說:

    先看看花多少錢,寫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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