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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收獲》2019年第1期|黃永玉:無愁河的浪蕩漢子(節選)
    來源:《收獲》2019年第1期 | 黃永玉  2019年01月11日08:18

    “張序子贛州長途電話!張序子贛州長途電話!”

    是梅溪打來的,她已經住在贛州中山公園社會服務處招待所,叫序子“趕快來”!

    “當然趕快來!”

    馬上去報告了李繼祖請假,向公家借錢。(多少錢?記不清了,足夠足夠?。﹦胬私璩鲆徊縿傎I的新車,打氣筒、機油、應急板、鉗子等零碎應急用品都放在車架后袋里。自己扎靠停當,灌足茶水,六張油餅傍身,戴上帽子。上車正東方向直奔贛州,一百二十里,現在是上午九點整。

    “梅溪、梅溪,哪個人把你送到贛州來的?你簡直是騰云駕霧嘛!你膽子也真不小……你哪兒來的路費?你怎么曉得住在中山公園社會服務處招待所舒展云那里?你怎么曉得他和我熟?”

    太陽照腦頂心,過了塘江,明白還有六十里。六十里算什么,不是已經六十里了嗎?下個六十里就看到梅溪了,眼前要留心路上凹凸、留心坑洼,梅溪這時不能少了我。我掉下山溝、廢井,不僅是死,是兩個人的命,讓她在招待所空等,斷腸、絕望……我要小心,要為兩個人保持安全。太陽往腦后偏了,眼前的影子越來越長,這還真算是一點麻煩,很快很快就要伸手不見五指。你看大自然好殘忍,現在還只是黃昏,車在上坡,坡上有家人家。白天快要過去了,白天不是我的了,加一句《日出》的話:“我要睡了!”開玩笑,我敢閉一下眼睛嗎?坡陡,彎太多,下車推,這怎么走?翻過山頂,再走幾步,車子也不能推了。什么都看不見了。

    原來是家救命客棧。有支牛油蠟照著,老兩口子。

    車子推進屋,鎖了。問老板贛州城還有好遠?

    “十二里?!崩习宕?。

    “走得嗎?”問。

    “撐棍子行,推車怕要摔?!崩习宕?,“我看你住了吧!”

    “噢!”序子答應。

    “喝水,可以燒一點,洗腳怕沒有?!崩习逭f。

    “噢!”序子答應。清楚自己水壺里還有水,不說。

    水來了,序子取一塊油餅吃了,其余的推給老板。

    “明天動身你不吃?”老板問。

    “給我留半塊就行吧!”序子說。

    兩口子悶聲不響吃完油餅。

    “睡吧?”老頭問。

    “噢!怎么睡?”序子問。

    老頭指四邊的矮土臺。

    老太婆抱來三包雞毛,告訴序子不要脫衣服,任選一臺躺下。留個頭出來。

    老太婆把雞毛前前后后倒在他身上。

    序子好笑,后腦還有個枕頭——磚。

    這一覺還真不像人睡的,那么舒服!

    早上好!

    老頭叫他抖下全身雞毛到屋外去,脫了全身衣褲大跳大抖,大摸大拭,直到全身發熱冒氣才穿上衣服,老頭說不是只抖雞毛,還抖跳蚤。已經十冬臘月了,居然不咳一聲嗽。

    回屋見老太婆用小掃帚在回收雞毛。

    算賬,兩角錢。兩口子看在昨晚那四塊多油餅份上不要錢,好不容易收了。序子喝了兩口水吃了留下的那半塊餅,告別了老兩口,迎著太陽重新上路。

    這十二里哪像十二里。一陣風進到中山公園招待所,見到舒展云,董振丕也跟在旁邊。序子問老舒,梅溪怎么這么巧找來這里?老舒指著樓上笑著說:

    “命里該的,命里該的!”

    序子一個人上樓敲二號房門。里頭一聲:“請進!”

    門開,梅溪擁著被子孤零零坐在床上,見到序子,輕輕抽泣起來。

    “不哭,不哭,你瞧你多勇敢!一切都好了。不是我也來了嗎?再也不分開了,起床穿衣服下樓吃早飯。有朋友在底下等我們?!?/p>

    “我沒帶衣服,就這一身?!泵废f。

    “你了不起!一身就一身!我們馬上買!”序子說。

    兩個人邁出房門,樓梯下到一半,茶座那邊一陣鼓噪,原來老朋友都坐在那里。

    “怎么回事?吹集合號也沒這么快!”序子開心地問,“誰搞的?”

    “不才是我!”舒展云說,“這段故事該由我先介紹?!疤焱砩蟻砹诉@位女士到柜臺登記住房,沒介紹信,沒帶行李,單身一人,風度高雅,書寫流利,是個有教養的女士,說是從廣東到贛州來與未婚夫會合的。未婚夫在上猶《凱報》工作,姓張,名叫張序子,是個木刻家。我問她:‘你怎么知道我這里可以???’她說門口寫得明明白白。你看,不加減一個字,她一進贛州就找到她未婚夫張序子的好朋友舒展云開的贛州最好的招待所。真正的天作之合,上天有眼擺布照顧?我告訴她,你們的故事我都會背,做夢也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來?!?/p>

    眾人簇擁過來一一介紹,老舒說:“各位先喝茶,他兩位還沒吃早飯。大事等飯后商量吧!”眾人說好。

    “就洪隼先生和葉奇思先生見過,別人我都不熟,怎么辦?”梅溪問。

    “沒什么怎么辦,多聚一聚就都熟了。這幫人都曉得我們的故事,只沒見過你真人而已?!?/p>

    早餐是豆漿、油條、糯米飯。

    吃完早餐,梅溪上一下樓,序子坐到大家這邊來。

    魯沙問序子的計劃,序子說正在想。

    “想什么?這時候了,還有什么好想的?等你那個王八蛋老丈人派人把梅溪綁回去?”魯沙說。

    “那不至于!”序子說。

    “豈!你看你張序子,平生特立獨行怎么一下子山色空蒙了?結婚啦!這時候不結等什么?”姚公騫說。

    “我是想,怎么一點準備思想都沒有?”序子說。

    “這時候還玩什么思想?行動呀!”馬齡說。

    “來,來,搞個籌備委員會,我當主席,馬齡當副主席,姚公騫當秘書長,葉奇思、周亞當總務主任。你,你這個舒展云當什么?等我想想,小的你不愿當,大了你當不起,你當個大會主席,說到底,你就是個實際的后臺老板,司儀兼主持人?!濒斏硢栃蜃?,“這會開得怎么樣?”

    序子說:“要結婚我原是想到上猶去辦的,那邊是我工作口岸,要講也講得過去。在這里搞,有點臨時性的感覺?;秀绷艘稽c?!?/p>

    魯沙說:“你講你這是屁話不是?贛州和你那個小上猶比哪個恍惚?你還恍惚!這么多朋友為你撐腰,歡喜,你偏要躲到小角落里去!”

    “哎!魯沙你,是序子結婚還是你結婚?你總要多聽聽主事人本人的意思嘛!序子,贛州有那么多朋友,上猶也有不少同事,要是贛州熱鬧一場再回上猶熱鬧一場不是更有意思嗎?”李白鳳說。

    這下子沒有什么爭論了,還有幾個問題需要研究研究。

    一、就眼前這個勢如火燎的局面,要雙方家長眉開眼笑坐下來商量為子女擬個登在報上的結婚啟事根本談不到,只好由男方自擬一份結婚啟事并恭請兩位學養深厚的長輩為主婚人,增添這個婚禮大事消息登在報上的光彩和分量。(最后公推張樂平和陸志庠。他們都說事后才知道,有點冤枉。)

    二、婚禮酒會設于岳云樓,費用由舒展云與岳云樓管事結賬后向序子報銷。親戚朋友連帶家眷,頂多三桌夠了。

    三、酒會后之晚會在招待所舉行。舒展云全權負責。

    會議結束,行動開始,婚期鐵定一九四五年二月八日,即是明天。各人分頭活動。序子、梅溪上街添置衣物與各項零碎,包括一口皮箱和一個帆布口袋。

    總之,這幫人不會放過任何一種徹底窮玩一場的機會;絕不善罷甘休紅白喜事中居然沒有自己的份;人生最大的遺憾就是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而不是一百小時……

    序子小時候就跟同伴說過,長大以后最怕的是“討嫁娘”;堂堂活鮮鮮子的一個人大庭廣眾之下讓人蹂躪而不能反抗,尤其不能生氣。沒想到今天輪到自己了。

    這種荒唐活動權力事后跟這幫湊熱鬧的家伙毫不沾邊。從此這個男人和這個女人可以擁有睡在一張床上不受干擾的權利,居然又是這幫家伙哄出來的。

    既不是法律、而又弄得那么熱烈可愛,并且具有嚴峻的鐵券分量。

    一場喜宴,老是上菜上菜,干杯干杯,爺爺如此,爸爸如此,兒子如此,孫子如此,代代如此,樂此不倦。

    序子從來不喝酒,人家來敬酒,舉一舉杯。再來,再舉一舉杯;舉多了就不來了。梅溪能稍微多喝一點,眾人也是體諒這個只身私奔而來的勇敢女子,相信了她的誠實,跟著起哄,跟著開心,也就算了。

    酒鬼和酒鬼一起可不相容,決斗喊殺之聲招來樓下半條街看熱鬧觀眾,都仰望此時此刻能跌下一兩個西門慶、應伯爵之類的人物下來。掌柜伙計此時此刻也樂得乘勢起哄,吼破了嗓門地添酒加菜增加熱烈氣氛。

    只有帶孩子的奶娘婆媽被眼尖的伙計輕聲溫言勸告,娃娃拉巴巴樓下有干凈茅房,請到那里方便最好。

    眼前的狀況是一團酒氣。還未曾醉到站不住腳的客人照拂那些躺在樓板上的、躺在桌面上的客人。你以為世界末日了!一個鐘頭以內,參加酒會的這批人,一個不缺地全好端端地坐在招待所的晚會茶桌子旁。

    說人全醒透了也未足信,仍有個別人閉著眼睛不曉事地叫酒。

    (我已經忘記當年當時坐在哪里,梅溪又在哪里。我以為我當時無處不在。結過婚的人請你們說說看,您那天快樂嗎?清醒嗎?你記得住好多事情嗎?我只記得我那天比較隨和但不任人擺布,我記得我不怎么笑。我清楚梅溪近在身邊而沒有用眼睛找她。我不心急要跟她說話。我讓好多東西在耳朵、眼睛旁邊晃動而不太在意。

    老舒喝了很多酒。自從跟序子認識以來就是以喝酒為生的。既然成為招待所主任,那種不喝也得喝的日子已經過了大半輩子。喝酒就是工作。他的考勤簿上滿本都是酒字。平常過日子,在家從不喝酒,好不容易有個地方躲得酒這個字。

    現在他手上捏著一張紙片。今晚上他要靠這張紙片上頭寫著的字說話。他原先是認識上頭所有的字的,現在當然也認識。只是,那些字不想理他了。他被那些明明白白的字眼拋棄了,像一個狠毒的惡媽媽把一歲大的親生女兒扔在馬路中央。

    還是李白鳳精明,端著一大杯冰涼的蘇打水過去給他。照拂他喝下,眼見他喘了一口長氣,晃了晃頭,笑了。

    魯沙也機警地過去幫忙提點把握,讓紙片上寫的字跟老舒重新和好起來:

    各位親友,今晚上為了張序子先生和梅溪小姐新婚大喜日子,我們特別邀請了著名鋼琴家瑞虎臣先生、著名手風琴大師謝申先生、表演蘇格蘭舞的何云云小姐、著名魔術家賀滾龍先生、表演柔軟體操麗珍健身房四位小姐。最后由新娘梅溪女士唱歌答謝各位敬愛的親友。

    現在請主持人舒展云先生主持全部精彩節目。

    一位聰明的朋友說過:

    “具體事物不能詮釋抽象?!?/p>

    音樂晚會很難用文字來形容的。你只能說很好聽,很熱鬧,大家很開心。梅溪唱的四首外國歌,好聽,她人也長得好看,過得去。

    我假如真要一出一出詳細介紹當晚的節目,你不罵我才怪!你清楚曾經發生過這種事就行了。當時讓好多朋友開心而已。世界上每時每刻都在發生這類事。

    只是忙壞了那些難忘的好人。李白鳳在一塊粉色緞子上寫了一首祝福的詩,好別致。李笠農也寄來一闋《賀新郎》的詞來(“文革”時害怕,燒了)。

    贛州沒住幾天,上猶那邊朋友急了,打電話來催,跟老舒結清了賬,告別了所有朋友。這次從從容容請了一頂轎子讓梅溪坐了,序子腳踏車跟在后面。沒忘記給山上雞毛店老夫婦帶兩斤紅砂糖、兩瓶酒、一盒餅,過門的時候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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