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學》2019年第1期|張檸:劉玉珍,叫你那位羅長生來一趟
我沒考上大學,看書又看不進,整天百無聊賴地晃悠。我最討厭的就是見到父親,但偏偏總是見到他。有一陣我埋怨命運不公,“求不得”和“怨憎會”這些苦,都讓我遇上了。我父親是羅鎮醫院的名醫,求他的人很多,所以他總是一副不可一世、傲視萬物、洋洋自得的樣子,在他兒子我的面前也是這樣,沒事喜歡在我面前顯擺。那天他又把我叫到跟前。
父親說:醫生是最好的職業。
我心里說:你自己是醫生,當然就說醫生好了。
父親說:病人半死不活地來,活蹦亂跳地走,誰也騙不了誰。
我心里說:你忘了,經常有病人睜著眼睛來,閉著眼睛走。
父親說:不管誰當權,也不管什么朝代,都少不了醫生。因為誰都怕疼,怕病,怕死,誰也逃不脫一劫。上至大首長,下至普通老百姓,都會病的。比如牙疼吧,中國有一半人患有牙病,如果你能治牙病,就有一半中國人求你,門檻都會踩塌。再比如痔瘡吧,俗話說“十男九痔”,中老年男人,尤其是那些不干體力活的當官人、讀書人,沒有幾個不長痔瘡的。鎮長總厲害吧?我們這一帶最大的官,但他的痔瘡一發作,就乖乖地到我這里來了,嬉皮笑臉地跟我說話,神氣勁兒也不見了,官腔也沒有了,跟我稱兄道弟。當我故意不說話的時候,他就有點緊張,不自在,沒話找話跟我套近乎,東一榔頭西一棒,無非是想試探我對他的痔瘡的態度。有一次打針的時候,他老是把屁股扭來扭去,我在他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他還嘻嘻地笑呢。你敢打鎮長的屁股嗎?恐怕說話也不敢跟他說吧?
我心里說:如果當上醫生就能打鎮長的屁股,倒是很好玩。不過,打一下鎮長的老屁股又有什么意思呢?愛克斯光室的劉醫生,在暗室里摸女人的屁股,差一點被開除了,他痛哭流涕求情,說上有老下有小,醫院只好打發他到掛號室去收費。劉醫生私下里對我說,他很冤枉,早知道這樣,當時就應該多摸幾下。我覺得他很下流。
父親接著對我說:照我的看法,你這種人是不適合學醫的,不光是你的悟性不夠,還有你的粗心大意。趙學安那小子,就是個粗人。我真不知道他父親為什么會讓他學醫,還拿了一個醫專的狗屁文憑。他的手指頭像雞爪子一樣僵硬,打的手術結,雞也能抓散。
我心里說:我從來也沒想過要當醫生。
母親不同意父親的觀點,她說:既然隔壁趙學安都能當醫生,我們的兒子怎么就不能當呢?我們的兒子怎么說也比他強一些吧。
母親的話,總像當頭棒喝,讓經常犯糊涂的父親突然醒悟過來。父親于是便改變主意說:是啊,憑什么我的兒子就不能當醫生呢?你來跟我學醫吧,不用文憑,能治病是硬道理。只要你能用心,不像趙學安那樣粗心大意就行了。你如果也成了醫生,那我們祖孫三代都是醫生了。
他們在對話中決定了我的命運。我盡管在場,卻沒有發出一點響聲,還不如一群飛來飛去的蒼蠅。在父親的逼迫下,我在醫院里當起了一名編外學徒。父親一邊教訓我,一邊打著如意算盤。他說自己年紀大了,事業就這樣,唯一操心的就是我。他說我還年輕,今后的日子還長著。他要我趕緊學,爭取在他死之前,以他的名義開一個診所。
我在藥房里混了整整一年,認識了所有的中草藥。西藥我不怎么敢碰。因為它們的樣子都差不多,一種是白色的藥丸,大小形狀略有變化,藥性卻不一定。還一種是紅黃兩色的膠囊,外形都差不多,但肚子里的貨色卻天差地別,有的吃了拉肚子,有的吃了拉不出屎,有的吃了眼睛發愣,有的吃了眼珠子滴溜轉。藥瓶子上的標簽全都是洋文。我曾經想用舌頭味覺系統來區別它們,事實證明那是徒勞的,因為它們的味道也差不多。我父親對我說,你不要試圖用“神農嘗百草”的方法去對待西藥,除非你想死。
我覺得自己還是學中醫比較合適。跟西藥比,中草藥恰恰相反,看上去千差萬別,葉子、花草、果實、根須、核仁,花樣繁多,可是吃進肚子里的效果卻差不多,總之是不會死人,最多也只是陰陽失調而已。而且中草藥的名字也很有詩意:半夏、生地、黃芪、七葉一枝花、半邊蓮。至于劑量,多一點少一點都無所謂。我的藥學師傅,瘸腿藥劑師石陽林,在抓中藥的時候,經常連戥子也懶得拿,用手隨便抓抓。這很合我的性格。多數中草藥都是保健品,隨便吃也沒有關系。不過我要提醒你,唯有“巴豆”那種藥,可不要隨便吃,有一次,我用舌頭舔了一下,連腸子都快要拉出來。
西醫還有一件麻煩,就是要做手術,開膛破肚,接著還得縫回去,想想都可怕。再加上自己丟三落四的性格,萬一將手術刀丟在病人的肚子里怎么辦?我父親還講過一個笑話來恐嚇我。他說,有個跟趙學安一樣粗心的醫生做手術,完了之后護士清點器械,發現少了一把手術剪。第二次開刀將手術剪拿出來了,護士又發現少了一支血管鉗。有人建議他在病人的刀口上裝一根拉鏈。經他這么一講,我更不想碰西醫了。
后來,我又到門診室里實習了一年,主要是看診,就是看醫生怎樣觀察病人、怎樣聽診、怎樣問診、怎樣把脈、開什么藥方。父親要求我一邊看一邊記錄,然后將醫生的處方抄下來帶回家研究。比如,看起來都是大肚子,究竟是長了瘤子還是長了兒子?我父親只要用中間三根手指在她們手腕上一摸就知道了。我覺得把脈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不用開膛破肚,什么都知道。
父親說:你就想學把脈?還早著呢。你的手指頭搭在別人手腕上,還不是死木頭一根?
我心里想:不學就不學,我也不稀罕。要是長了瘤子,你摸出來了也是死;要是長了兒子,你沒摸出來她也會生出來。摸和不摸還不一樣?
相比之下,問診是一件讓人煩惱的事情,因為你根本問不出什么。那些農婦,手里明明是抱著一歲多的孩子,醫生問:孩子多大了?她們高聲回答說:三歲啊,醫生,伢兒三歲,滿兩歲,叫三歲。我父親故意說:那我就按三歲的藥量,給你兒子開藥了?農婦竟然笑著說“好呀,好呀”。其實父親早就在處方紙上方的年齡欄寫上了“一歲半”。
醫生問那些農婦,哪里不舒服,她們只知道說心里,心里不舒服。
是呀,心里不舒服,誰的心里舒服呢?全是廢話。
還有一個自作聰明的農民,第二次來復診,問他的病好點沒有,他說:好多了,至少好了百分之八十三。我聽了覺得好笑,為什么是百分之八十三,為什么不是百分之八十二點七?我恨不得在他的藥里面放點瀉藥??墒翘籼蕹尚?、喜歡冷嘲熱諷的父親,對農民的這些莫名其妙的回答無動于衷。對他們毫無根據的自我診斷,也顯示出極大的寬容,還一邊聽一邊點頭。因為他太了解那些人的話中之話,話外之話。
有一天上午,來了一位叫劉玉珍的中年女人。父親問她,哪兒不舒服。劉玉珍說:醫生啊,這幾天見了鬼,不知道是寒包住了火,還是火包住了寒,就是不舒服,給我開一點壓火祛寒的藥吃一吃吧。
父親說:開什么藥是我的事情,我只要你把病情講得細一點就行。
劉玉珍說:醫生啊,我怕你不耐煩,就講得簡單了一點。我是替你省心呢。要說細一點,那就多了。自從前年三月做了手術之后,我這肚子里就沒有舒服過,總有一股氣跑來跑去,有時候在肚子里,有時候又溜到了腰眼上。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我說不出來,說不具體,等一下你摸一摸就知道了。要是等一下你摸到那股氣跑到了背脊上,你也不要怪我瞎說,醫生,它是跑動的。本來我還想挨一挨,但我挨不過我老公的打。你猜我老公說什么?他說:吃不下是沒餓,做不得是懶。醫生啊,你評評理,我什么時候偷過懶?自從嫁到他羅家門,我睡三更起五更,忙了家里忙地里。他老子死的時候,欠的那一屁股債也還清了,還要怎么樣呢?不是我自己夸自己,在娘家的時候,誰不說我長得好?他們說我的皮膚就像糯米粑一樣。羅長生也說過這個話,現在他不說了。那時候提親的人多了,雞蛋豬肉吃不完。我表哥柳玉林,就不敢來提親,家里窮啊。羅長生不是先提親,他是先耍流氓……懷上老大我才嫁給他了。我表哥柳玉林人老實,只能干瞪眼,還生了一場病。這世道啊,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我命苦呀?,F在我哪里像四十五的人哪,醫生。我給他生了四個女兒……嗨,也怪我自己的肚子不爭氣,沒有給他留下一個兒子……
我心想,這個女人太離譜了,醫院又不是婦聯,講這些婆婆媽媽的事情干什么?我很想打斷她。
父親微笑著說:講跟你的病有關的事吧。
劉玉珍接著說:我大女兒,就是那個老是痛經的女孩,你給她開的藥真有用,一吃就不痛了。你知道吧?她一痛,我就急得什么活兒也干不了。她要是該痛的時候還沒有痛,我也是急得什么活兒也干不了。你還記得她吧?
不記得。講你自己吧。父親說。
劉玉珍說:就是在講我自己咯,醫生。我大女兒長得就跟我年輕時一個樣。我是瞎了眼,怎么嫁給了羅長生?我想,我女兒一定要嫁個好丈夫。醫生啊,我是把你當自己人,什么都對你講了吧。我大女兒看中了小學老師張大海,有文化,有禮貌,人老實。就是那個被鎮長趕到鄉下小學去的張老師。你知道為什么吧?鎮長在打我女兒的主意哪。他一雙賊眼,總是在我女兒身上轉來轉去。當年我嫁過來的時候,他那雙賊眼就在我身上轉過。我對羅長生說了這件事。你猜他說什么?他說,蒼蠅總是喜歡叮在狗屎上,還罵了我一頓?,F在,鎮長又盯上我大女兒了。就算羅長生說得對,說鎮長是想讓我女兒嫁給他的大兒子,他兒子蠢,就像羅長生,他兒子壞,就像鎮長自己。我總不能把女兒往火坑里推吧?你猜羅長生說什么?他說,要是早嫁到鎮長家,你肚子上就不會挨一刀。我說,刀也挨過了,還怕什么?羅長生說我是雞婆眼,看不了三寸遠。讓我女兒嫁給鎮長的兒子,我死活也不同意。他這個該死的瘟豬頭就打我,沒輕沒重的,腰都被他打斷了……
我看出來了,父親已經有點煩躁。我希望那個女人繼續說,天上地下地胡說,把父親說得發作了才好玩呢。
那么,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呢?父親還是耐著性子問。
劉玉珍繼續說:醫生,這個鎮上就你是個明白人。實話說了吧,我沒有病,一點病也沒有,我是跟羅長生賭氣。他以為我里里外外很容易。我今天要讓他知道,沒有我,他飯也沒得吃。他老子死得早,那時候他就像一個叫花子,經常是三頓飯并作一頓吃,說怕麻煩。自從我嫁過來之后,他的胃病也好了。今天我沒有做中飯。我要讓他又想起沒人做飯的日子。醫生,求求你,給我開一服消氣藥吧。我拿回去就煎上,等他回家的時候,我就躺在床上,讓他餓著肚子對冷鍋冷灶發脾氣吧,看他還有沒有勁打我。
父親叫劉玉珍躺到觀察床上去,檢查了半天,然后真的給她開了藥。父親對她說,藥一定要吃,每天都要吃,補藥,吃完了再來。
劉玉珍驚叫起來:補藥?天哪!羅長生知道我還吃補藥,他不要打死我?
父親無奈地說:要不這樣吧,你回家收拾一下,到醫院里住一段時間。
劉玉珍說:住院?我四個女兒一窩雞,兩塊菜地三頭豬,我住院了,他們怎么辦?
父親說:不要什么都放不下嘛,自己的身體也要緊。
劉玉珍想了想說:醫生說得對,這一陣我也真的是有點累,手腳無力,剁豬草的時候手都抬不起來。正好我也想歇一下。
父親說:叫你那位羅長生到我這里來一趟。
劉玉珍千恩萬謝地走了。
我早就知道,當醫生也不是人干的。整天聞著一股藥味,看著那些血、膿、痰,聽著他們鬼哭狼嚎,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還要聽那些女人的一大堆廢話。我對脾氣急躁的父親在那些人身上表現出的耐心感到吃驚。其實我父親耐心又能怎么樣呢?醫院的太平間從來就沒有閑過。我早就發現,父親不過是一個發放地獄通行證的人。
正是三伏天氣,住院部里擠滿了中暑的、拉肚子的、農藥中毒的、被瘋狗咬了的、鐮刀割斷了手指的、被水浸爛了腳的、螞蟥鉆進腿肚子的。
醫生罵罵咧咧的聲音此起彼伏:為什么才來?為什么不早點來?再不來住院,你們會拉得脫水的!你們就會得破傷風的!你們就會死掉的!
農民們卻笑著說:死了好,死了好,早死早轉世,來世寧愿變豬變狗,也不種田,哪怕是轉生做個醫生也不錯啊。有一位被瘋狗咬了的農婦,看樣子已經提前轉世變狗了。圍觀的人只要用扇子對著她扇一下,或者端一碗水對著她灑一點水,她就嗷嗷地叫,聲音跟狗叫一個樣。
盡管小小的羅鎮醫院,病床十分緊張,有些人不得不在走廊上加一張竹床,做臨時病床,但父親還是給劉玉珍安排了一個床位。
羅長生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羅鎮醫院。他光著膀子,肩上搭著一條毛巾,香煙斜叼在嘴角,一只眼睛被煙熏得乜斜著,像獨眼龍。他站在通往病房的走廊上,扯著嗓門對劉玉珍說:病了?躺在醫院里歇?怎么不讓我也趕上這樣的好事?讓我也病了吧,讓家里一幫小賤貨,還有那些雞呀豬呀都病了吧,一起躺到這里來歇。那就省事了。
我父親說:羅長生,不要在這里瞎叫喚!你跟我到門診室里去,我有話跟你說。
不要再打你老婆了。父親勸他。
沒有呀,很久沒有打了。今天她自作主張跑到醫院里來躺著,丟下家里一窩畜生,還有一窩人不管,我也沒打她。
父親說:是我叫她來住院的。病了就得住院,你為什么要說那么難聽的話?
羅長生說:不是啊,醫生,三天也難得打一次。碰到她發瘋發得厲害的時候,就打得勤一點。女人就這樣,一打完就特別聽話,也不瘋瘋癲癲地亂說了,也不會晚上往娘家跑了,做起事來也細心了很多,也不會把尿素當鹽用了,也不會用裝敵百蟲的瓶子去裝醬油了……
父親嚴肅地說:羅長生,我奉勸你,不要再打她了。
羅長生說:嘿嘿嘿,醫生說得是。想當年,我是光棍一條,無牽無掛,又有房子又有地。我看上了她什么?看上了她不麻煩,往禾草堆里一滾就行。我這個人做事干脆,不喜歡黏黏糊糊。她剛過來的時候也很聽話,什么時候什么地方都不講究,百依百順,還喜歡嘰嘰喳喳地跟我說話,從娘家村里說到婆家村里,東家長西家短,一直說到我呼嚕呼嚕地睡著了。我嘴上說,你不要吵,不要吵!她真的不吵了,我還睡不著呢??墒乾F在,她過著過著,就變鬼,你還沒有睡著,她就呼嚕呼嚕地睡了。開始還是扭扭捏捏,這幾年可好了,干脆就不想理老子了。要打了才行。以前她不吱聲,現在敢跟我吵架了。昨天半夜里,吵得那只大公雞都叫起來了。四個女兒都爬起來,哭喪一樣,我又沒有死。女兒多也有好處,死的時候熱鬧。我隔壁的羅矮子,自以為生了個兒子就了不起。去年他死的時候怎么樣?連個哭喪的人也沒有,他兒子花三十塊錢一天,請了幾個破鑼嗓子來哭喪,還偷工減料,哭起來像母雞下蛋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在笑呢。羅矮子的兒子對她們吼叫起來,說要不是死了老子,我要把你們揍扁。女人就是欠揍……昨天晚上我下手是重了一點……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辦,醫生,打重了嘛,躺在床上耽誤事;打輕了嘛,不管用??墒?,不打也不行啊,她們會爬上你的頭,嗓門大得不得了……
父親打斷他的話說:羅長生!虧你還讀了中學,你讀書讀到狗肚子里去了。你這些話有一句是人話嗎?大男子主義、封建主義、愚昧無知、自私自利,你全占了。羅長生被父親的氣勢鎮住了,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父親停頓了一下,接著說:羅長生,要是你保證不打她,我就讓你把她接回家去。你要讓她好好休息,不要干什么重活。
羅長生說:不干重活可以,醫生,你都給她撐腰,我有什么辦法?憑良心說,嫁給我之后,她干了什么重活?生了幾個女兒,養了幾頭豬,菜地還是那兩塊。不打她?我不敢保證……等她的病好了再說吧。
劉玉珍不知什么時候跑到門診室來了。她說:醫生啊,干活我不怕,不要說三頭豬兩塊菜地,再加一頭豬一塊菜地試試看?,F在當著醫生的面說說,你憑什么打我?我哪一點對不住你?羅長生……你再打,我就死,死給你看……劉玉珍說著,哇哇地哭起來。
羅長生把香煙頭往地上一吐說:你看你看,醫生,你看煩不煩?你還叫我不要打她!
父親說:回家去吧,回家去吧。羅長生明天再來一趟。
羅長生說:還要來???醫生,我不打她了行不行?
羅長生領著劉玉珍回家去了。
父親說:劉玉珍肝臟腫大,手感滯澀,有明顯結節,邊緣凹凸不平,我懷疑她是肝癌,而且是晚期。過兩天讓羅長生帶她到省城醫院確診……他們也沒有錢……即使到上海的大醫院去,也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唉,這個勞碌命苦的女人,就要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她的丈夫還不知道,還在兇神惡煞地對她吼叫。
羅長生知道實情之后,帶上所有的積蓄,賣掉了三頭豬,把家交給大女兒,就帶著劉玉珍上省城去了。
三個月之后,劉玉珍就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