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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西文學》2018年第12期|李唐:世界與管道(節選)
    來源:《山西文學》2018年第12期 | 李唐  2018年12月07日08:16

    李唐,1992 年生于北京;高中寫詩,大學開始小說創作;作品發表于《人民文學》《收獲》《十月》《花城》等刊,出版有小說集《我們終將被遺忘》,長篇小說《身外之?!?。

    下雨了,老人思念著他的狗。

    他把臉挨近窗子,想要盡可能地看清樓下那些打傘的人,還有雨水積累的小水洼,以判斷雨勢的大小。如果雨太大,還是不外出為妙。但他無法抑制地想著那條跟隨了他十二年的金毛犬,此刻會在什么地方呢?它會懂得自己避雨嗎?老人很是擔憂。近兩年,金毛犬愈加無精打采,整天病懨懨地趴在地板上,耷拉著耳朵,或是鉆進自己的狗窩里不出來,惹得老人總想用腳狠狠地踹它,沖它吼:你給我打起精神來!當然,他從未這么做過。老人知道,這條金毛犬跟自己一樣,已經是老年了,據說狗的壽命只有十五年,那么它已經比自己還要老了。

    以前,下樓遛狗時他還會細心地將狗鏈戴好,不讓它亂跑。他知道很多人怕狗,而且小區里也有許多孩子,他不想給別人帶來困擾和危險,更不愿意給自己帶來麻煩。畜生就是畜生,你永遠不知道它腦子里想什么,會不會突然哪天就發起瘋來。因此,老人緊緊地拉住狗鏈,一刻也不放松。有時它會受到什么事物的吸引,停住不動或是朝某個方向跑去。鏈子繃直了,老人與狗對峙著。他寸步不讓。往往這個場景會持續半分鐘,最終獲勝的永遠是人。

    可是近兩年,金毛犬明顯大不如前。最直觀的體現是它的毛色。老人還記得它最威風的時候,遛狗時幾乎每個路人都會回過頭來瞧一眼,無聲地贊嘆它健壯的體型和金光熠熠的毛皮。那時它很像一個貴族,昂首闊步,仿佛它才是引領者,老人則是它的隨從?,F在它的毛發早已失去光澤,惱人地卷曲著,到處都是分叉,活像一團毛球。無論他怎么清洗,它看起來都臟兮兮的,如同一條野狗。出門時,他必須要使勁地拽著,甚至佯裝要踢它,金毛犬才會不情愿地往前走一段,但找個機會就要臥倒,那樣子真是受罪啊,看得老人氣不打一處來。

    漸漸的,連老人也不怎么下樓了。

    雨看起來并不大,外面的人有些都沒有打傘。老人打開窗子,探出手臂,伸開手掌。陰冷的風吹在他蒼白、瘦削的手上,無法控制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下意識地往回縮了縮,因為這使他想到拔了毛的雞皮。

    那天清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解開了狗鏈?;蛟S是看到它太不舒服吧,仿佛鏈子是一道枷鎖,勒得它喘不過氣來。他凝視了一會兒,狗也抬起頭望著他,眼睛濕濕的。那天是外出買菜的日子,老人會一次買夠一周的食材,這樣剩下的日子就不用出去了。他的飯量從年輕時就很小,但身體一直很健康,幾乎沒得過病。他對食物完全沒有要求,只求速戰速決。

    他嘆了口氣,解開了鏈子。

    那天天氣很好,金毛犬似乎也稍稍打起了一點精神,安靜地跟在他后面。小區里已經聚集了幾個鍛煉身體的人,占據了為數不多的健身器材。另外的幾個老年人則繞著小區走路。他一個也不認識,也不想認識。他并非刻意獨來獨往,只是覺得一個人更自在些。

    他坐在社區公園的小長椅上,盯著對面的灌木叢,有時會看一個小時。就是在他回過神來的當兒,他發現狗不見了。

    無聲無息,就這么消失了。老人幾乎找遍了整個小區,還問了所有碰到的保安。十二年里,他從沒遇到過這種事。他思索著它會不會自己回來,但毫無把握。他獨自在長椅上等到黃昏。天空變成了赭紅色。

    他猶豫著是否要去更遠的地方找一找,可他有種強烈的預感:這是徒勞的。

    (李唐原創攝影作品)

    這不是老人與狗的故事。有時老人會完全把狗忘了,就像沒有這回事一樣,就像他經常忘記自己死去的妻子(按照年齡和慣例,或許應該叫“老伴”)。那時他坐在家中的躺椅上,背部輕盈地擠壓著椅背。沒有開收音機。他什么也沒想起。他孑然一身。

    不過經常忘記老伴還是讓他稍稍感到驚訝,畢竟他們一起生活了四十年。他夢到她的次數也逐漸變少,在夢里她更多是一種背景,比如在廚房洗碗,或是繞到隔壁屋,給他從柜子里取降壓藥。他知道自己夢到了老伴,雖然她并沒有真正出現在他的夢中,像影子在晃動。

    一周前,他聽到了異常的聲音。持續不斷的嗡鳴,從某個未知的地方填充了房間。應該是管道里的事,老人想。他在客廳、廚房、廁所和臥室都檢查了一圈,依然沒發現嗡鳴的來處,而這聲音卻更加清晰了。無論他走到哪里,都能聽到。墻壁和天花板里都埋著管道,誰知道是怎么回事。老人只好打開收音機,隨便調到一個臺(總喜歡聽老歌,鄧麗君什么的),試圖蓋過它。

    嗡鳴與鄧麗君的歌聲纏繞在一起。

    他時而覺得兩種聲音原本就是一體。他關掉收音機。鄧麗君的歌聲停止了,嗡鳴沒有停。他閉上眼,順便想了想埋在暗處的管道,以及這座城市里的管道網絡。地上與地下。不同的管道輸送著不同的東西。

    有時,他又聽到了一個男人的吼聲,和一個女孩的哭泣。那是對門新搬來的鄰居,陰沉的中年男人和他剛上中學、體態肥胖的女兒。他經??梢月牭酱蛄R聲穿過墻壁傳來。中年男子上班時總會重重地關上門,然后是鎖門,然后邁著重重的步子下樓梯。老人會站在門后,透過貓眼看著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

    他也見過那個胖女孩,穿著皺巴巴的學校運動服,悶悶不樂的樣子?;蛟S她跟同學在一起時不這樣。

    對門的鄰居經常換人,毫無疑問,這是一間出租房。十多年前,老人和老伴剛搬過來時,對門住著一個剛退休的老單身漢,他們偶爾在小區公園碰到,會下下棋,隨便聊聊。一年后,老單身漢不見了,換成了一對夫婦和兩個幼小的孩子。老人沒再跟新鄰居有過任何接觸。再后來,夫婦又變成了兩個合租的年輕男孩。人總是換來換去。整棟樓房里,他認識的只有老伴,直到她也不在了。

    狗是老伴跟他一起買的,剛領來時那么小,躲在硬紙箱里不出聲。他們當然知道,如果不出意外,它將早一步離他們而去,這是自然界的規律。不過他們早已做好離別的準備,他們心知肚明,自己將會不可避免地跟它產生感情,最終又會親手埋葬它。老伴喜歡跟狗說話,叫狗“寶貝”之類的稱呼,她似乎認為它能夠擁有類似人類的情感。對此,他嗤之以鼻,認為試圖跟動物建立感情純屬胡扯,人們只是將動物的某種習性與感情混為了一談。他從報紙上看到了一則國外的調查,60%的狗會在主人死后吃掉尸體,并且24%的狗會在第二天就開始行動……

    “一般先從臉部開始?!彼罱o老伴聽。

    她沉默了一會兒。

    “你就是個沒感情的人?!彼脑捪袷窃谙陆Y論。

    當然不是結論。

    (李唐原創攝影作品)

    他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習慣跟狗說話,在妻子去世之后。不知從何時起,金毛犬變得安靜,趴在客廳地板上,下巴放在爪子上,耳朵垂在兩邊,像是在沉思。那時它的眼睛還閃爍著光彩,緩慢地在房間里走動,無聲地咀嚼食物,喝水。老人坐在躺椅上,盯著金毛犬的一舉一動,仿佛在想策略。他撫摸狗的頭和背,那時它的毛發還沒有分叉、變暗。他對它說:“那我跟你說說話吧,看你怪可憐的?!?/p>

    于是,從那一天起,他開始對狗說話。他幾乎什么都說,想到什么就說什么。當然,他并不相信狗能聽懂人的話,相反如果真能聽懂,他可能就閉口不言了。正是由于聽不懂,他才得以毫無顧忌。他會跟狗抱怨鄰居關門、走路聲音太大,蔬菜又漲價了,小區保安只知道盯著手機看,電視遙控器又忘了放哪了……然而在外面他是不會跟狗說話的,有時路人會停下來,摸摸它,或贊嘆一兩句:“您養得真好啊?!边@時老人會平靜地回答:“養著玩的?!?/p>

    他總想起老伴最后的日子。醫院里,老伴戴著呼吸機,巨大的棉被蓋住她,使她看起來更小。周圍是精密的儀器,鏈接著管子和不停閃爍的指示燈。他去醫院探望她,當然不能帶狗來。老伴大部分時間都處于昏睡狀態,偶爾醒來,她空洞地盯著他,又望望他身后,似乎在尋找什么。他連忙解釋說:“醫院不讓帶狗?!崩习榈哪抗庠俅无D向他,有些困惑似的眨了眨眼,又睡去了。

    老人喝了一口水,在這個陰云密布的早上??煜掠炅?,雨還沒下。沒有蜻蜓在低氣壓中飛行,也沒有蝴蝶落在指尖上。這個早晨,老人在喝一杯清水。這個早晨只有老人,沒有狗。狗去哪了?老人站起身,忍受著不知何處來的嗡鳴,忍受著墻壁里的管道,和通過管道的東西。他來到臥室,在抽屜里面找。狗當然不在抽屜里,但他找到了一摞紙,上面用五顏六色的蠟筆畫著一些事物,太陽,房子,白云什么的。這些畫是他的孫子上小學時候畫的,也過去二十年了。那段時間只要放暑假,孫子就會跟他一起住。這個小男孩很安靜,不喜歡出去玩,只愛畫畫,這點倒跟男孩的爸爸——也就是老人的兒子很像。老人和兒子交流很少,在父親面前,兒子總是顯得很恭順,似乎沒有青春期。后來他到柏林定居時給老人寄過一張照片。鏡頭里,兒子站在一堵被瘋狂涂鴉的墻下,面無表情。

    那張照片早不知道丟哪里去了,不過孫子的畫一直留著。二十年前的畫,看起來像昨天剛畫的。老人仔細地一張張看完,其實已經看過無數遍了。他重新將畫卷好,放進抽屜里?!爱嫷檬裁磥y七八糟的?!崩先肃洁熘?,毫無天分。孫子小學畢業后就被父親接到了國外,再也沒來這里過暑假,后來學的專業也跟美術不搭邊。

    “你就是個沒感情的人?!彼牭浇鹈f道。

    “滾?!崩先苏f,“這里沒你說話的份兒?!?/p>

    說完,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對著虛空說話。

    (李唐原創攝影作品)

    在二十一世紀的一個早晨,一個老人丟失了他的狗。他不知道怎么辦。

    在丟狗之前的日子里,老人經常站在一棵樹下。不是避雨,不是為了遮擋陽光,也不是像附近的其他老人那樣把自己的后背往樹干上蹭,用以鍛煉身體。他只是想在那里站一會兒,并不是為了思考什么事。那時,他牽著他的狗。

    金毛犬懶洋洋的,不情愿地隨老人一同站在樹蔭中。

    樹干上經常被貼上小廣告,還有尋狗啟事。各種各樣的狗,各種各樣的主人和愛稱。懸賞。必有重謝。聯系方式……老人還注意到,尋狗啟事都印著狗的照片,盡管它們看起來也都差不多??衫先诉B一張金毛犬的照片也沒有。養了這么多年,想不起來照一張照片。一個老人站在樹下,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想到過如何埋葬他的狗,但從沒想到如何丟失他的狗。

    坐在家中,窗外是漸漸膠著的云層。陰云像是從地平線后面突然涌起,巨浪一般升高,隨時準備落下拍打整座城市。云還在升高。

    電視里播放著新聞,講一些人給狗投毒。已經有許多狗這樣死去。老人關掉了電視,不知道該怎么辦。他突然想念起住在職工家屬樓的日子。那時全樓的人都是一個廠子的職工,樓房是分配的。樓上樓下,他全都叫得出名字。那時他和老伴還沒有養狗,出門遛彎時要不停地打招呼,停下,寒暄。那時他總是很煩躁,因為不愿意多說話。他知道有些工友們在背后議論,說他不近人情。

    他們在那里住了很多年,直到得到一些小道消息。小道消息又迅速得到證實:樓下的墻壁上被人用油漆寫了好幾個大大的“拆”字。據說,這里要被征用,未來會變成商業區。住戶們每天聚在一起,商量對策;每家每戶吃晚飯時,飯桌上聊的都是拆遷的事;一些人陸續搬走了,另一些人留下,組成聯盟,原因是對拆遷費不滿。他們第一次聽到了一個專有名詞:釘子戶。其中有幾個人被推舉為頭頭,代表居民跟拆遷辦談判。他由于退休前在工廠擔任過領導,因而也是頭頭中的一員。雙方僵持著。樹葉從綠變黃,又翩然落下。某個傍晚,兩個穿著灰色皮夾克的人來到他家,他們圍坐在昏暗的客廳餐桌前,即使是在家中也不覺放低了聲音,很符合密談的氛圍;幾天后,他宣布搬家,聯盟很快因為幾個頭頭的退出而解體。人們在背后議論(或是謾罵),他(和那幾個頭頭)收了拆遷辦的錢;他們說,當初就不應該相信他。

    老人和老伴第一次住上了商品房。在這里他倆誰都不認識,難得清靜。他們養了一條金毛犬,一起下樓遛彎,再也不用沒完沒了地打招呼。過去的老鄰居都跟他斷了聯系,分散到了城市的各個角落。他知道,他們此生不會再相見。對此,他并不十分在意。

    可是,他丟了老伴的狗??炻溆炅?,他不知道該怎么辦。外面響起了隱隱雷鳴,天空顯得很憤怒。嗡鳴聲愈演愈烈,只有他一個人在家。他很想說說話,但四壁和家具冷冷地回應著他。他甚至無聊到準備細細回憶自己的一生。終于,第一顆雨滴打在窗戶上,由于慣性變成了一條水鏈。老人凝視著水滴緩緩流下。他站起身,披上大衣,戴上氈帽。他下了一個決心,仿佛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

    老人要去尋找他的狗。

    …………

    [編后記]

    本期“步履”欄目的作者是李唐,《世界與管道》是一篇幻想色彩較濃的小說,老人失去了他的狗,一只金毛犬,但似乎他失去的不只是這只金毛犬,還有理解和陪伴,他努力尋找的也不僅僅是狗,而是稀釋孤獨的途徑——管道,以及面對剩余時間的方式。文中小男孩的設置,從另外一個角度展開探索,想象與現實交織,也讓結尾令人回味。小說中多次出現施工和拆遷的描寫,使小說有一種緊張又破敗的氣氛,一個舊的世界正在倒塌,而新的世界卻尚未建立起來,這可能是作者借助小說想要表達的主題。(顧拜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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