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叢刊》2018年8月/上旬|劉湖邊:老房子
某日喝茶,一個朋友說,帶你到蘇州去玩幾天?
一句“煙花三月下揚州”就吸引得我數次前往,更別說“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p>
人到蘇州,沒聽到寒山寺久違的鐘聲,卻去到獨墅湖邊看房子。原來這次出行,是一個還比較正式的考察。東道主是一家新加坡的房企,恕我孤陋寡聞,以前還從沒有聽說過這家企業。
再看看同行者,都是地產圈里的“大咖”和“達人”,唯獨我一人是連容積率都不會計算的“圈外人”。不過,一個“圈外人”去評價房子也有他的優勢,會屏蔽掉許多當下價值的牽絆,畢竟,房子是用來住的。
此外,我還是一個重度癡迷老房子的“患者”,對各種各樣的老建筑,總有著一種莫名的情感。一直認為,活得越長久,才是一個房子最重要的價值。
一個人對一個房子的定義,一定與他成長的經歷有關。這里面有他曾經住過的房子,讀過的書,看過的電影,聽過的音樂,還有愛過的人……
70后都非常傲嬌自己的童年,這里面藏著他們對老房子的許多回憶。因為即便當年住的是新房子,到現在也成了老房子。那時候,房子不高,不大,沒有物業,但是有鄰里親情和親密無間的玩伴。
最初住在省軍區的一個老房子里,那時的房子沒有煤氣和熱水器,生火做飯用的是煤爐子。小伙伴們隨意的串門,在房檐下做個各種游戲。
父親當時在一個雕檐斗拱,綠瓦覆蓋的老房子里辦公,外表看上去無比神秘。3歲那年,姐姐帶我去辦公室玩,父親用一個海鷗120黑白照像機,定格了當時的模樣,姐姐一頭卷毛,我憨態可掬。我們后面的臺階上有一個缺口。
那個老房子現在還在,偶爾我還能回到那里,找到那個缺口,就會覺得童年還在那里。

攝影 方蔚
80年代初,我們搬到武漢軍區大院的小八棟,據說這八棟兩層的小洋樓,是50年代蘇聯援建的,房子不管是質量還是設計都是杠杠的。
小時候是不會在意房子的歷史,只覺得有點像童話書里的房子,更是對她的煙囪和地板,表現出莫名的興奮。夏日里,外面炙熱無比,房子里面卻有著陣陣涼意,還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氣息。
小八棟門前有兩株大桂花樹,樹下有薔薇和蔦蘿,帶著花香的日子欣喜愉悅,我們在不知不覺中慢慢長大。
當年的小伙伴,如今已身在西東。旅居海外的回來了,第一件事是回去看那房子,唏噓、潸然、感慨一下往昔。有一個很知名的設計師曾在我的微信下留言:這房子很有氣質,在哪里?這句話讓我嘚瑟了好長一段時間。
武漢的老報人周代和王淑芳夫婦那時住在勝利街150號的同心里,這對老夫妻把我當作自己兒子一樣甚是疼愛,讓我小小年紀就戴上了卡西歐手表。我有時會摘一支東湖的梅花,放在他們老舊的窗臺上,天井里的陽光透過黃色的花瓣,照到老人和藹的臉龐上。
勝利街150號是舊時的租界,我通常是騎車坐輪渡過江,從那個時候開始,我開始見識到武漢租界里的老房子,并產生濃厚的興趣。
勝利街150號那個老房子也還在。當我懷念兩位老人的時候,我還可以回到那里,去踏響那個吱吱呀呀的木樓梯。

攝影 方蔚
90年后,我搬到東湖邊,那時還沒有二環線,翠柳街還是一片蠻荒之地。
那是第一次住進新房,房子是由一個個體老板承包建的。當時沒有裝修的概念,電線就走在墻上,灶臺是紅磚加白瓷磚搭成的,室內各種歪曲的線條,連同浴室地面不好下水的地面,甚至都沒有影響到我剛搬進新房的興奮。
沒過幾年,我小時候形成的房子概念就徹底被顛覆了。冬天冷死,夏天熱死也就算了。新房子怎么會漏水?怎么會炸裂?
我們除了學會打著傘上廁所,還可以從客廳天花板滴水,判斷樓上的正在拖地。當外陽臺炸裂后,單位里很智慧地加裝一根柱子解決了安全隱患。還好,當時的人們沒有什么眼界,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所以沒有多少人大驚小怪。
現在,那房子還在。城市的靚化工程,給那房子加裝很美觀的外立面和景觀燈,夜幕降臨時,看上去非常光彩照人。然而,只有我知道它的內質,質量都不行,何談氣質?先天基因的欠缺,注定它成為不了一所老房子。
今天的中國高樓林立,不缺豪華,不缺設計,不缺科技,不缺理念……
那還缺什么?似乎缺一點對建筑簡單的執著。
房子老得快不奇怪。十年以上的房子,外立面變成“大花臉”是正常的。
房子壞得快不奇怪。有次我去徐東路上一個知名樓盤看朋友,沒幾年的房子,電梯間的瓷磚就大面積脫落,所有人沒事一樣的進進出出,沒人維修,沒人奇怪。
此外,房子設計差,業主與物業關系差也都是正?,F象。很多人呆在沒有陽光的家里習以為常,很多人在地下停車場練就一身好車技。
現在中國大城市的房子不愁賣,只要有房,不管你的質量、設計和物業,也不需要做廣告,總有人搶著買,從這個理論上說,當然是周轉率越快越好。
不僅是企業,在很多中國人眼里,也不把房子當房子,而是商品。有的人把房子當成身份的象征,有的人把房子當成孩子上名校的入學證,有人把房子當成賺錢的工具。至于住的功能,反倒是被弱化了。
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在蘇州看到的那家新加坡企業很讓我觸動,他們的房子很結實,很漂亮,物業也很好。我看過他們15年前的房子,依舊很新。
這位來自新加坡的老板鐘先生,25年前就來到中國,為什么一直沒有被我們的房企“同化”呢?鐘先生說要取兩個字,一個是“仁”,一個是“恒”,作為核心價值觀來做企業。所謂“仁”,即有博愛心、包容心。所謂“恒”,即是長久、持久。用句時髦的話說“做時間的朋友”。這兩個漢字簡單,難的是堅持。
我聽過太多厚重的企業文化,企業愿景,說起來厚得像本書,做起來薄得像張紙。還有最質量和服務,有的企業剛開始的確做得不錯,結果攤子一大,步子一快,時間一久,就自然而然松懈了。

攝影 方蔚
對鐘先生提意見,你們房子蓋得太慢了。鐘先生說每一層樓都有符合建筑規律的時間,就像農作物一樣,“速生”的東西總不那么好吧。
只是我們大多數人都住在“速生”的房子里,這種房子很難“做時間的朋友”。
我想,現在人的眼界大為不同,不像我們70后,不管生長在什么樣子的房子里,都會有一樣快樂的童年。
我只是很期待,現在的兒童不管成長在哪棟房子里,都能在美麗、干凈的環境中,成為一個追求生活品質的人。
有一天,當他老了的時候,那房子還在那里。他可以指著那個老房子說:看,那是我家,那是我的童年。


